第八章
午夜十二點,修澈看看牆上的掛鐘,在沙發上抱住自己,蜷縮得更密。
華槿還沒回來。
最近,時常這樣,他變得喜歡喝酒,變得沒有固定回來的時間。
不回來吃晚飯,也時常三更半夜才回家,沒有電話,沒有訊息,還時常是喝得爛醉的進家門。
他在想什麼,他是知道的。
華槿的驕傲讓他忍受不了那些不堪,既無法對他的過往釋懷,又無法放棄他,這樣一定很痛苦吧。
門鈴響起來,從自己惘然的思緒里回神,修澈急忙去開門。
開了門,阿袁扶著跌跌撞撞的華槿走了進來。
「這傢伙喝了很多。」在修澈的幫助下,兩人把華槿扶到沙發上躺下。阿袁這才鬆了口氣,撇撇嘴,很不滿地瞪著倒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的好友。
「麻煩你了。」修澈擔心地看著華槿,他的臉色很不好,還有汗水從那俊美的臉上沁出。
阿袁忍不住問,「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可看到那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難堪,他頓時又覺得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對不起啊,我認識這傢伙很久了,除了心情特別惡劣會喝成這樣之外,很少見他這麼失態。」
修澈搖搖頭,輕聲道,「沒什麼,最近……有一點問題。」
「喔,」阿袁吁了口氣,神色緩和下來,「那就快點解決吧,我可不想再見這傢伙這麼要死不活的樣子。」他笑著打趣。
修澈只是默然的看著華槿,阿袁見他這樣,也只能尷尬的笑,說,「那我先走了。」
「嗯。」他起身想送他,這才發覺阿袁額上被抓傷的傷痕,還有血絲滲出來,「你的額頭……」
「這個啊,」阿袁不在乎地抹了下,但是沒想到的疼痛讓他咧嘴抽了口氣,臉有點紅,覺得丟了面子。
「別笑我,這可是華槿的傑作!」看到他錯愕后的微笑,阿袁不滿的哼了聲。
「怎麼?」修澈怔了一下。
「這傢伙發酒瘋啊!勸他不要喝,居然想和我干架,一個沒躲過,被他抓了道,哼!」說著又瞪了沙發上的華槿一眼。
「你等等,把傷口處理一下。」修澈立刻轉身去拿醫藥箱。
「不用麻煩了。」這麼說著,他卻坐了下來。老實說,他還滿喜歡和修澈相處的,總覺得他身上有種很恬靜的氣息。當然,朋友「妻」不可戲,這個道理他是懂的,所以即使有好感,也止於好感而已。
修澈仔細地在傷口周圍塗藥,兩人的距離很近,修澈的呼吸就輕輕灑在阿袁鼻端,他覺得空氣里有了暖暖的感覺。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修澈的睫毛好濃好密,真的,比那些故意搽睫毛膏的女孩還濃,漂亮的陰影投射在臉上,有幾分驚艷的感覺。
這一刻,阿袁忽然體會到為什麼一個男人會喜歡另一個男人,有些男人,身上真的混合了男子的堅韌和女子的柔媚,這兩種奇異的感覺並存所產生的魅力更為驚人。
「你們在幹什麼?」耳邊忽然聽到華槿冷冷的聲音。
他怔了怔,感覺面前的修澈身子一僵,他不解地站起身,才發現華槿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阿袁,你可以回去了。」華槿搖晃著站起身,冷冷地下逐客令。
「噢。」阿袁覺得他的語氣和眼神都不對,但自己的確沒什麼理由再留下來,不過他們倆之間奇怪的氣氛還真是讓他迷惑。
摸了摸腦袋,他下意識地看向修澈,就見他對他點點頭,「路上小心。」
這是要他走的意思吧?「嗯」了一聲,他就告辭離開了。
關了門,華槿仍站在那裡,眼睛一直盯著修澈。
「你剛才在幹什麼?」抓起他一條手臂,他拽得死緊,眼神開始冒火。
「沒幹什麼,阿袁的額上被你抓了一道,在替他上藥。」凝視著池,修澈平靜地解釋。
「上藥?我不記得我有抓過他。」華槿皺眉,馬上又沉著臉警告,「記著我的話,不要背著我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眼神深了幾分,修澈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才抽回手。「我累了,要睡了。」
他神色平淡地從他身邊走過,這副模樣卻弄得華槿心頭大火。他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
猛地被拽到男人懷裡,「放開我!」修澈挾長的眼閉了閉,身體用力地掙扎,企圖掙脫。
「你居然不要我?」華槿火氣更加上涌,被他的反抗弄得越加惱火,酒氣熏染的腦子本來就不清醒,現在被弄得更加生氣,他索性死死的吻他,心裡只想著要把這惱人的傢伙收拾得服服帖帖。
但是修澈還是強烈反抗著,所以他乾脆打橫抱起他,走進卧室把他丟在床上,俯下身就是一陣熱吻,卻意外地沒再受到推拒。
這種反應讓他放心起來,動作也益發肆意張狂。
進入的時候其實很不溫柔,修澈的臉背著他埋在枕頭上,可以聽到他細微的痛呼,他心底難解的感情告訴他應該慢一些,修澈會承受不住,然而更多的憤懣情緒也不知是怎麼堆積起來的,夾雜著怨恨,使他就是無法溫柔。
槿的動作熱切得有些粗暴,很多時候都弄痛了他。他腦海里的複雜情緒修澈多少理解一點,這從他對自己時而溫柔時而粗暴的矛盾動作就可以看出。
這個男人其實還不知道怎麼處理自己的感情,每次體會到他的心情,修澈心裡都不免酸澀和疼痛。
把身下的人轉了過來,華槿讓他與他面對面,再次重重地進入,看到他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臉,心裡像被戳了幾下。
但是那極力忍耐的神色又使他很惱火。為什麼要忍耐?為什麼要這樣容忍他?他對別人也是這樣容忍慣了的?在和別人做愛時,他也會露出這麼迷惑勾人的神情嗎?
他是慣於這樣的!這種想法令華槿難以忍受,腦海里又閃過那些不堪的裸照。他心中一痛,衝刺的動作更用力起來。
修澈終於忍不住的喊出聲,「槿……」他張開水漾的眼,那裡面蒙了一層霧氣,似在懇求,懇求他輕一些、溫柔一些,如此楚楚的神態,卻令華槿有了更深的反感。
他閉上眼,罔顧他的懇求,越故意弄疼他,心裡有個聲音在喊著,反抗吧,抗拒我啊,這樣我就放過你。
然而,那雙攀附在自己肩頭的手,卻始終沒有推拒的力道。
他睜開眼,對上修澈蒼白的臉,就見他眼睛閉緊,嘴唇死咬,極度忍耐的表情。
他的這表情震撼了他,俯下身對著那唇熱烈的需索,果然,那唇又為他開啟,滿滿的配合。
動作不禁柔和了下來,在緊實溫柔的抽動中,尋到身下人敏感的地方,故意在那兒圈繞盤旋,使力一頂,果然聽到修澈忍耐不住的呻吟。
心上柔軟了一點,有些火熱的感情注入進來。自己是知道如何取悅他的,只在於願不願意,雖是如此,更多時候他卻選擇不顧他的感受殘忍的做愛,雖然事後他都會極度後悔,但是過程中看著修澈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媚惑勾人,他總是厭惡。
喜歡和這個人做愛,卻又極度反感他所流露出來的媚人之態,真想遮住他的臉,不看他這副撩人的樣子,也不用想這種模樣到底有多少個男人見過!
狠狠拋去溫柔,在修澈將他摟得更緊,纖細的腰肢隨著他扭擺極度需要他的時候,華槿霍然抽離。
修澈才被慾望攻得神智迷離,忽然感到他的離開,睜眼獃獃地看他,眼裡的水氣就像要落出來,既不解又受傷。
華槿盯著他的眼,恨恨地問,「你愛我嗎?」
嘴唇閉著,紅暈漸漸從修澈臉上褪去,他只是沉默地看他。
「說啊!說你愛我!為什麼不說?!」他越是不肯說,華槿就越是發狂,修長的手指狠狠扳過他的臉,讓他與自己相對。
可他還是不講,深邃的眼裡水霧漸濃。華槿見他緩緩閉上了眼,躺在那裡像死屍一般,所有的慾望立時都冷了,一瞬間像被凍住。
他頹然地倒在一邊,喃喃道:「為什麼不說你愛我……為什麼不說呢……」
聽著他的話,修澈眼裡的淚再也忍不住,緩緩流了下來。
第二天是星期日。
因為佑然的第一張個人鋼琴演奏專輯錄製好了,馬上就要發行,所以邀請幾個好友聚聚,也請了修澈。
華槿和修澈到達的時候,大家已經都來了,阿袁正在把燒烤的食物搬到外面,修澈便跟著幫忙。
「那個,昨天還好吧?」阿袁想到昨天晚上把喝得醉醺醺的華槿送回家,那傢伙好像有些陰陽怪氣,便關心的問。
修澈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你喜歡吃烤牛肉對吧?」
「啊,嗯。」他轉話題未免也太快了吧?不過人家顯然不想繼續,他也不是那麼傻的,那就住口唄。
「我喜歡吃牛肉,要七分熟的,那樣最好吃!」他哈哈一笑。
修澈點點頭,「這個我很拿手。」
他嘖嘖出聲,「修澈,你是不是上過烹飪班啊?」
修澈的臉微微一紅,「沒有,就是喜歡而已。」
他的皮膚本來很白皙,現在在陽光下帶了一些粉色,有透明輕薄的感覺,配上他烏黑的髮絲,阿袁有些看傻了,「幹麼不戴原先那枚耳環?那個銀環很適合你啊。」
他總覺得他的穿著有些太素凈,好像在刻意避免什麼。
「你的腳怎麼樣了?」看他今天沒拄那根醫生吩咐的拐杖,阿袁又問。
「好點了,也許可以趕在公演前排練昵。」修澈微微一笑,黑亮的眼閃過溫潤的光澤。
「沒關係的,已經和贊助商說好了,腳有問題的話就不用勉強。」他接過修澈烤的那串牛肉,誘人的香味已經在空氣里散開,迫不及待地咬了口,哇,果然好吃!「對了,我上次說過編舞的事情,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嗯,有想過,改天我把自己的構想跟你說。」修澈看他吃得狼吞虎咽的樣子,不禁笑出來。
「別光跟我說話啊,快烤快烤!」阿袁很快解決了一串,卻根本沒有嘗夠,只是把他更多的饞蟲引出來而已。
「你們談得很開心啊。」華槿忽然走了過來,站在兩人中間,一隻手環住修澈的腰。
修澈覺得不大妥當,想要避開他,畢竟這裡還有其它人,他們並不知道他們的關係,也未必能接受同性情侶。
他的躲閃令華槿相當不快,方才雖在和別人交談,但他的視線一直飄過來,看到好幾次修澈對阿袁笑得燦爛,他就再也鎮定不了。
他覺得自己現在對修澈的笑異常敏感,老是會去猜測他的意圖,甚至覺得他又在對別人做些有意無意的暗示,於是放在他腰間的手摟得更緊了。
「喂,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這麼旁若無人?我還在啊!」阿袁看著兩人凝視著對方,眼神深邃,雞皮疙瘩馬上出現,眼前的畫面雖然賞心悅目,但畢竟是兩個大男人,這樣對看,呃,他還是覺得彆扭。
「非禮勿視,你可以走得遠點。」華槿淡淡地說,眼睛卻不曾離開修澈。
「真是,受不了你們!」阿袁嘟囔了一句,識相的嚼著牛肉走開。
修澈又低頭去烤其它的食物,感覺華槿還在身邊,並沒有走開,便問,「你想吃什麼?」
華槿沒有回答,只牽起他的一隻手,手指穿過他的手指,與他十指交纏,緊緊握在一起。
「不要對別人笑。」他低低說。
修澈輕輕一顫,抬頭看他。
華槿的眼神炯炯深邃,「我會嫉護。」
手撫上他臉頰,修澈似乎嘆了一口氣,華槿覺得他有話對自己說,但終究還是沒開口。
吃過午餐,修澈在廚房裡整理餐具,佑然走了進來。
「今天真麻煩你了。」
「沒什麼,」他微微一笑,「反正我也不懂你們說的,給我點事做正好呢。」
看他很有條理地做著,遊刃有餘又賞心悅目,佑然輕輕一嘆。
「怎麼了?」聽到他嘆氣,修澈怔了一怔。
「修澈,其實我討厭過你。」佑然看著他,沒頭沒腦的丟出一句,「因為你的出現,使我不得不正視對華槿的感情,然而,我還是缺乏勇氣,再次放棄了他。那個時候,我很嫉護你,嫉妒你的勇氣,也嫉護你和他在一起的幸福,每次看到你,就好像是對我自己的嘲諷,那時候我還真討厭看見你。」佑然彎起嘴角,像在自嘲。
「那麼,你現在有勇氣了?」修澈看他,喉頭澀澀的。
「就在不久之前,我對華槿說,我不能失去他。」凝視著他的眼睛,佑然慢慢開口,「你想知道他的答案嗎?」
「我想我知道。」他輕聲說,眼神清澈而豁然。
凝視他半晌,佑然又嘆了口氣,低下頭,「你贏了。他拒絕了我,說他無法放棄你,雖然他還弄不清這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聞言,修澈先是一震,接著眼神閃動,像極了外面瑩瑩的湖水。
「我還是遲了。」佑然笑了笑,笑容里是未盡的惆悵。「請你好好珍惜他,好好的愛他。」他的表情十分認真,「對我而言,他不僅是喜歡的人,也是我的親人。」
修澈凝視他半晌,用眼神回答。
一場聚會下來,華槿又喝了許多酒。修澈的腳開車不方便,所以兩人是由阿袁送回來的。
修澈扶華槿到卧室里,忽然想到兩人初次在一起,他也是喝得這般醉醺醺的模樣,好像一點酒力也沒有。
可是,最近真的越喝越多了呢。
對著他的側臉發了會兒呆,回神的時候卻對上華槿的眼。
他是醉了還是醒著?
「過來。」華槿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躺下來。
當那隻手臂攬住他的瞬間,修澈居然有一點心慌和害怕,想到那種疼痛得折磨人的做愛,他根本不想要。
槿已經很久沒有對他溫柔了,他的神情里時常帶著迷惘和厭惡,他都看見了。
感覺身邊的人僵硬得厲害,華槿有些奇怪,手臂微微動彈,那人便一副全副武裝的樣子,臉上還帶了一點驚慌,那身體抱在懷裡,什麼時候變得更瘦了?蒼白清透的臉孔,讓他覺得心痛。
「你在緊張什麼?」他聲音沙啞地問。
「我……」修澈在燈光下看著他的眼,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說。
「我只是想抱抱你。」他嘆了口氣,手輕輕摩挲著他的後背,想要緩解他的僵硬。
「槿……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談什麼?」他的語氣有些煩躁,不想碰觸那些他無法忍耐的話題。
「你一點都不信任我,對嗎?」修澈看著他的眼睛說。
信任?華槿覺得像被刺到,「我怎麼不信任你?」
「你說不計較我以前的事,但心裡卻一直糾結著那些事。」修澈一語道破,直戳他的心臟,讓華槿小心維持的平和再度被怨懟衝破。
「是!我是在意!在意到抱著你的時候,總會想別人是不是也這樣抱過,你也對他們展露那樣的風情嗎?還會在意你究竟和多少個人做過!」
「你……」修澈登時白了臉,雖然早就知道,但這些話從他口中說出的時候,還是刺傷了他。
「我怎麼了?坐起身,華槿眼睛里冒著火,管不住自己嘴巴的拋出一串惡毒的話,「我本來也不是這樣的人,是你讓我變成了這樣!我開始變得患得患失,變得疑神疑鬼,如果你沒有那麼多見不得人的從前,沒有那麼浪蕩的名聲,我又怎麼會有這些奇怪的思想?你甚至讓那個男人拍下那樣的照片,還要我怎麼想你?我也很痛苦……」
「痛苦卻又不能放棄我,是嗎?」眼裡閃著寂寥的光芒,修澈獃獃地看他。
「……你給我點時間……」
眼中滲過深深的苦澀,修澈彎了嘴角,像是在嘲笑。「你相信別人,為什麼不願相信我?」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們?!」華槿受不了的大喊出來,「我剛接手舞團的時候,就聽過你那些不堪的事情,每個人都說你隨便低賤,就算我可以不相信那些人,那個男人卻拿著那樣的照片向我勒索!如果你真的什麼也沒做,為什麼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所以你要我怎麼相信?!」
修澈獃獃地聽著他說這些殘忍的話,每一句都在他心上劃下深深的裂口。
借著酒意,華槿說著讓他痛苦不堪又無法啟齒的話,一雙手卻仍忍不住撫上修澈的臉。
「你在床上的時候那麼溫順,那麼配合我,配合到讓我覺得你是習慣這樣的,你說我怎麼能不痛苦?愛上了不純潔的人,甚至你可能只是在利用我……你從來都沒說過愛我……」
看著那張清透的臉,在燈光下閃著凄迷的光,帶著一種誘惑,讓他覺得他是朵致命的罌粟,而自己就是那個被迷住不要命的人。
他意亂情迷地吻下去,試圖在那柔軟冰涼的唇里找尋自己失落的真心,卻被用力推開,下一秒,一巴掌落在他臉上,清脆冰涼的。
「你……」華槿獃獃地看他,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反抗他。
修澈的眼裡閃著淚光,凌亂地從床上爬起,腳步跌撞地跑出去,頭也不回。
華槿震住了,直到他的身影不見,他才醒悟過來,手忙腳亂地追了出去。
修澈沒有思考地走,天色漸漸暗下來,穿著單薄的衣服,他在夜風裡只感到寒冷。
眼眶早就冰涼,身體也僵硬得不了,左腳踝的疼痛清晰地傳來,他終於走不動了,靠著一面廢牆無力地坐倒。
好痛,身體和心,什麼地方都好痛好痛。
杜修澈,你應該去哪裡呢?你可以去哪裡呢?
他愣愣地問自己,十二歲那年被母親拋棄的無助感又湧上。
為什麼呢?為什麼總是要傷害他呢?他已經很努力了,用盡自己的全部力氣去愛一個人,忍受他給予的傷害,為什麼還要一再傷害他呢?
像遊魂一樣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深夜了,修澈茫然地走到門口,一張意想不到的臉卻映入眼中。
「修澈。」舒荷站起身,熱切地喊他,她在這裡等了很久。
「你來幹什麼?」修澈沒有開門,只是站在門邊看著她。在這種時候,他根本不想看到她。
「我……」他看起來憔悴又蒼白,讓她心痛起來。「我們進去談吧。」她穩了穩心神,看著他說。
「槿在裡面,如果你想當著他的面談的話。」
他並不知道華槿追了他出去,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舒荷輕輕一嘆,伸過手握住他,立時一股溫暖包圍了修澈。
「修澈,離開華槿吧!媽媽會好好照顧你。」看著他瘦削的臉,她的鼻子不禁有些發酸。
這孩子根本不是幸福的樣子啊!
「照顧我?你預備告訴你老公我的存在?」修澈冷笑。
「澈……這件事不能給他知道,但是媽媽會好好照顧你。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我有錢了,有能力照顧你了,我……」
修澈忽然笑起來,打斷她還沒說完的話,甚至讓她心慌。
「你有錢了就能照顧我,等你沒錢的時候再拋棄我是不是?」狹長的鳳眼裡閃著寒冽的光,一瞬間舒荷覺得自己被他照得無所遁形,過去犯下的錯誤讓她無法直視他的眼。
但她的手一直緊緊抓著他,使勁地搖頭。「不會的,媽媽……不會再拋棄你了……」她的聲音哽咽起來。她必須說啊,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想再拋棄他了,做錯了一次已經夠她悔恨一輩子。
修澈任她握著,「你真的了解我嗎?你以為我還需要你的錢嗎?」
舒荷抬頭,眼裡還帶著淚,卻不懂他的意思。
「你知道別人怎麼說我的嗎?我賣身給男人,隨便哪個男人都可以,只要給我錢,現在是華槿,因為他很有錢。」
舒荷倏地捂住自己的嘴,臉色灰白,整個人都在顫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人,像是受到極大的打擊。
修澈輕輕地笑,抽回自己的手。「現在你知道了吧,我為什麼和華槿在一起,為什麼和男人在一起。你雖然拋棄了我,但還留給我這個身體,這個身體雖然又瘦又不堪,好在還有男人喜歡。」他一直笑,笑得舒荷哭花了眼。
「修澈……」
「我不需要你的錢,從你拋棄我的那刻起,我跟你就已經沒有關係了!你回去守著你的老公,就當我已經死了。」
修澈回頭,為她讓開了路,卻和一雙眼對上,那雙眼深湛幽黑,是華槿。
華槿強自壓抑著怒氣送舒荷回家,在車上還不停地想著修澈的話。
混蛋,居然說是為了錢才和他在一起!他到底該相信他哪句話?1
還有他竟然是繼母的親子,這世上還有比這更不可思議的事嗎?
回到家,他告訴自己要心平氣和,但是眼睛在接觸到整理行李的修澈時,就像點燃了導火線,根本沒辦法控制。
「杜修澈!」站在他身後,他緊緊盯著他。
「怎麼?」修澈回身,視線淡淡地掃過他,又很快移開。
「跟我打一架!」華槿微眯了眼,不等他回答,一拳就揍了過去。
修澈沒有防備,被打到下巴,歪了身子撲倒在沙發上。「混蛋!」他擦了擦嘴角,怒火也被點了起來,反手也是一拳,直朝華槿的鼻樑而去。
華槿險險避開,抱住他,和他摔倒在地毯上。
「到底誰是混蛋?告訴我,你不是為了錢才和我在一起的,告訴我!」他大聲吼,揮舞的拳頭並沒有落到修澈身上,而是狠狠落在地毯上。
修澈又揮了一拳,正中他臉頰,華槿微鬆了手,修澈想掙脫他的懷抱,但他隨即又有了力氣,緊緊抱住他,不讓他掙脫。
「混蛋,放開我!」
華槿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兩人在地上扭打,期間華槿又挨了修澈幾拳,但他卻再沒對修澈出手。
「打夠了嗎?」壓著他身體,華槿黑亮的眼凝視著他。
「放開我。」修澈又再說了一遍,語聲微冷。
「告訴我,你剛才說的都不是真的。」他的聲音露出痛楚,很認真地看著他。
「當初是你雇我做你的戀人。」修澈幽黑的眼眸無比深邃。
「可是你問過我,如果不要錢,你是不是可以用真心來喜歡我,你問過的!」他急切地說。
修澈眼神閃動,「你還記得我的話……」
「我記得,全部都記得!所以,告訴我,你剛才跟媽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都是故意氣她的!」
「你給了我很多錢不是嗎?」
「你……」華槿心火一窒,竟說不出話來。
忽然笑了笑,修澈妖嬈的眉骨挑起來,露出引誘的表情。「這些真話都是你剛才說過的,現在又覺得接受不了了?你也說了,我一直和男人亂來,你給了這麼多錢買下我這個身體,其實是做了虧本買賣。」
聽見這話,華槿胸口的火烙越燒越旺,看他做出勾引的樣子,他竟心痛不已。
「我現在不想和你做買賣了,你要不要最後再享受一次?畢竟你付了那麼多錢。」修澈還在笑,低沉的聲音帶著誘惑,貼著他的身體輕輕動起來,緩慢而撩人的摩擦,一隻手更是牽著他的手,拉到自己腰間,柔韌的腰肢貼合著華槿的手掌,媚惑人心地扭動起來。
「別這樣!」華槿聲音嘶啞地吼,眼睛都紅了,他不知道為什麼眼眶那麼熱,熱得想掉淚。
「別怎樣?」嫵媚的表情不見了,修澈淡淡地問他。
「難道你就這麼喜歡勾引男人,和男人上床嗎?!」華槿失控地吼,「別這樣,求求你!」
推開他,修澈坐起身,神情冰冷而蒼白,「華少爺喜歡的那種正經樣子恐怕我做不來,以前都是裝的。」
「修澈……」華槿獃獃地看他。
他站起身,眼神並沒落到他身上,「我本來就長這樣,你要我染頭髮,要我變得樸素,難道我不知道你是看不慣我不正經的樣子?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就如在床上給你的感覺一樣,我就是習慣這樣的,隨便又輕賤的一個人,要趕我出門,拜託請等明天,晚上很冷,我不想感冒,感冒的話會很麻煩。」
他淡淡地說著,走往卧室抱了被褥往沙發上扔。
華槿看他瘦削的身形一條褪走得一拐一拐,一股酸澀襲上了眼睛。
早上華槿醒過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修澈,他莫名的驚慌起來,在看到他的行李還在的時候才舒了一口氣。
他在鏡子前獃獃看了自己一會兒,然後苦笑。華槿,你什麼時候會因為一個人變成這副摸樣呢?
忍不住去打修澈的手機,過了很久那人才接起來。
「你在哪裡?」他迫不及待的問。
那邊沉默了一下。
「修澈?!」華槿喊他,心又被提了起來。
「在舞團,阿袁有事找我。」
那嗓音還是有些沙啞,是他聽慣的聲音。華槿覺得自己聽到這回答,整顆心都放了下來。「你會回來吧?」他忍不住問。
「嗯。」對方又沉默了一下,最後才應了他一聲。
掛斷電話,華槿迅速跑去車庫,發動了車子就飛馳起來。
他要去舞團找他!本著這個念頭的他,沒有多想,只是一味加快速度。
阿袁沮喪地低著頭,滿臉苦惱。
修澈看他好幾次抬頭,欲言又止的模樣,只好自己問,「到底什麼事?」修澈認真地問他。
「我遇到了麻煩。」阿袁很氣餒,半天才這樣回答。
「是演出嗎?」
苦惱地爬了爬頭髮,他受挫地看他,「贊助商那邊忽然改變主意,原本說因為你受傷可以找人代替蒙斯塔的角色,現在又說如果你不跳首場的話,他們就取消贊助……」
「你手上的合約當初沒有改嗎?」修澈挑了挑眉。
「沒有,當初只是在電話里口頭承諾,並沒有改合約。」說著他懊惱的用力打了下頭,「我果然就是個理想化的傢伙,這樣就興高采烈了,還說要把舞團搞得更好,現在這樣子簡直差動透了!槿在這裡花了兩年的心血,就要被我搞砸了……」將臉埋進自己的手掌,他的聲音挫折又痛苦。
「我跳就可以了。」修澈的手覆上他的手背。
「這……」阿袁抬頭,舌頭像打結了一樣,愣了許久才猛然清醒,「不行!你傷還沒好,又是首場,怎麼跳舞?絕對不行!」
「可以的。」修澈凝視著他的眼,微笑。「如果不跳的話,舞團和你怎麼辦?你也說了,這是槿兩年來的心血。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到時候打止痛劑就行了。」
「止痛劑?」
「是啊,只要首場不是嗎?打止痛劑就沒問題。」修澈肯定地點頭。
「不行……修澈……」阿袁還是覺得不妥。
「沒問題的,相信我。」
看著他堅定的眼,阿袁越加對自己的失敗充滿挫折感。「修澈,我是不是很沒用?」睜著眼,他神情脆弱得就像個孩子。
修澈握住他的手,給他力量。「沒有,你只是缺少經驗。記得你說過要讓我編舞嗎?這麼多年,你是第一個對我說這話的人,也是第一個給我這樣機會的人,阿袁,你要相信自己。」
「修澈……」阿袁只覺胸口漲滿熱流,沖得他眼睛也發熱,在這種時候,有個朋友對他說「你做得不錯要相信自己」,讓他覺得那是救贖的聲音。
他激動的擁住他,只想響應這份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