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言彩手握掃帚,有些心不在焉地掃著一地白雪。

昨晚忽然下起一場雪,今日醒來,窗外一片白雪皚皚,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清涼透徹心扉,令人忍不住感到畏寒,天候真的愈來愈冷了,大夥似乎都怠於工作。

含梅勸她今日待在房裡歇息,但是她卻閑不住,於是又自動自發地來到後院洒掃。

下了滿地白雪,她走起路來更加辛苦,不過為了印證她反駁衛不居的那些話,即便是跌倒了,自己也會咬牙爬起來。

她的腿雖然廢了,但是她的心並沒有廢,不需要誰來同情她、可憐她,因為她也不是一個可憐人。

奇怪?她怎麼會有反駁他的勇氣呢?

她一直都將他的話放在心底,即使再痛再苦也會接受,可是當他否定她全部的能力時,她心裡是充滿激動的!才會忍不住衝口而出,將心裡的想法一股腦兒地說出來。

最後他不發一語地離開,對她是否又產生什麼不滿呢?

她真的沒有辦法去揣測。

衛不居隱身在樹榦后,經過一整夜深思熟慮,他約略抓住了自己每次見到她,便情緒失控的原因——

或許,他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討厭她……

他深呼吸一口氣,真的不願意再想下去,只怕理出一個真正的答案后,他會更加失控!

「啊?!」

一聲尖叫傳來,當他抬起沉斂的雙眸看向她時,她已經因為失神,而步伐踉蹌地滑倒在雪地里。

沒任何遲疑,他立即飛步過去,想要將她從雪地里抱起,但是猶豫卻在這時候產生,他佇立在她身前,卻只願意伸出一隻手將她粗魯拉起,毫不懂得憐香惜玉。

「謝謝你……」

她剛才跌坐在地上時,由下而上仰望著他,一片雪白的天地里,他如此瀟洒昂挺地佇立在她面前,猶如天神降臨,俊逸非凡,教她一顆心不由得加速狂跳起來。

不過當他伸手將她由雪地里拉起時,她美好的幻想都在一瞬間毀滅,因為她直接聯想到上次也是如同這樣的情況,他雖然對她伸出援手,卻毫不留情地用言語刺傷她。

他對她只有鄙夷和輕視,會拉她一把,是因為可憐她身患殘疾。

「你腦子有問題是么?現在是什麼天氣,你竟然穿這麼單薄!府里所有僕役都不知道躲到哪去偷閑了,你居然還這麼不要命地在這裡掃雪?」他怒氣橫生,卻說不出口,其實他是在擔心她的身子受不了冷氣侵襲。「你不知道下了雪之後,地上會變得濕滑么?你的腿——」

他及時打住,差一點又要惹她傷心難過了。

言彩抬起眸子淡婦他一眼,頷首苦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沒關係,我早有自知之明。」

「不是!」他想解釋,卻又找不到適合的詞來應用。「你不可能知道我想說甚麼!」

「抱歉。」她被他的吼聲震了震,還是不能習慣他的火爆性情。「是我太多話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深吸了幾口氣,才讓洶湧狂亂的心情稍稍平息。「我覺得你多說沒什麼不好。」

「嗄?」她露出疑惑的神情。

衛不居握緊拳頭,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移開目光不看她,免得又再心煩意亂起來。

言彩察覺出他眼底隱藏著不對勁的神色,既然他刻意想迴避,她也不可能去過問。

他們兩人之間陷入一場非常奇怪的氛圍,若是誰都不開口,僵局就會一直維持下去。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擺,有些不自在地說:「我去掃雪。」

「你回房休息。」他想也不想地脫口說道:「這些事有下人會去做,不需要你親自勞動。」

言彩實在有些糊塗了。

他現在阻止她工作,是因為瞧不起她的工作能力?抑或是捨不得她——

不!他怎麼可能捨不得她工作呢?

他對她應該是非常厭惡才是。

他阻止她工作,絕對是因為不認同一個瘸子能將事情做好,她心裡當然不能服氣。

言彩彎下身去,想拾起掃帚。

「你想做什麼?」

「掃雪。」

「我叫你別掃!」

言彩不管他,徑自彎下腰拾起掃帚,衛不居一氣,立刻搶過她手中的掃帚,扔到雪地上。

「你——」她怎麼覺得這個男人有些不可理喻。

算了,不管他,言彩又彎身要拾起掃帚,偏偏衛不居一腳踩住木杆,讓言彩氣得說不出話來。

「請把腳挪開。」

「你不聽我的話,我也不需要聽你的話。」乍聽之下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實際上卻一點道理都沒有。

聽話——

她還不夠聽他的么?

他要她往西,她絕不會往東,他叫她去做下人的工作,她也不敢違背,一切都是順從而已。

他到底還有什麼不滿呢?

言彩正暗自思忖之際,忽然瞥見雪地上靜靜躺著一塊玉佩——

天吶!那不是他當初送給她的那塊玉么?她一直都放在身上,肯定是剛才跌倒時,不小心讓玉掉了出來。

她心急地想把玉撿起來,一時忘了這塊玉可說是隱藏著一件秘密!

「那是什麼?」

衛不居眼明手快地搶先一步撿起玉佩。

「還給我!」她喊。

當他將這塊玉佩放在眼前端看之後,一股熟悉感驟然產生,心中的震驚突然湧現!

這塊玉是他當初送給一位捨身救他的小少年,幸好有那名少年的幫助,他才能逃過一劫,嚴格說起來,那名少年是他的恩人,但是這麼多年來,他卻沒有機會回報他,甚至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曉得。

剛才他撿起玉佩的時候,她大聲喊道要他將玉佩還給她,為什麼他送給恩人的玉佩,會在她身上?

「這玉佩是你的?」

面對他的質問,言彩不自然地點了點頭。

「你怎麼會有這塊玉佩?」他問。

言彩稍微移開目光,感覺有些心虛。

「有人送我的。」

「這塊玉佩是別人送你的?」他露出驚訝的表情。

言彩以為事情即將揭穿,孰料他的話卻又出人意料之外。

「這塊玉佩叫長壽玉,是用天然的原玉磨鑄而成,十分稀奇、珍貴,更可說是天下獨一無二。」

原來這是一塊如此珍罕的寶玉,她居然一點都不知道,還傻傻地收下他這麼貴重的東西。

「告訴我這塊玉佩是誰送給你的?」

「呃……」

言彩怔了怔——

他還是沒發現,她就是當年收下他的長壽玉的少年么?

唉!沒發現是應該的,女大十八變,他又怎麼認得出她呢?更何況當初她是以男裝遇見他呀。不過她很高興他沒認出她——

她知道他討厭自己,如果讓他知道,她就是當初捨身替他擋劍的那名少年,他又該拿什麼姿態對她呢?

她不想讓他為難。

「這塊玉佩……是我表哥送我的。」她扯謊道。

她說謊,但是並沒有任何歹意,應該值得被原諒吧?

「你表哥?」

「嗯。」她點了點頭,急忙說道:「天氣真的挺冷的,我還是回房多披件外衣好了。」

為了防止他多問,她決定躲回寢房,一點都不想談這件事。

衛不居定定鎖住她緩步離開的背影,腦海中的思緒翻騰洶湧起來,緊握著手中的長壽玉,他的想法從她身上不斷有新的衍生……

言彩回到寢居之後,慌慌張張地關上房門,走到了床炕坐下,還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小姐?」

「嗄?!」含梅突然出聲,讓言彩著實嚇了一大跳!

「發生什麼事了么?」含梅看得出小姐臉色不對勁,否則沒道理她這麼大一個人站在房裡,小姐進門后卻沒發現。

「沒、沒事。」

言彩搖頭否認,讓含梅覺得心裡很不好受。

「小姐,奴婢跟隨你身旁也十幾年了,怎麼可能連你心裡有沒有事都看不出來呢?」含梅有些哀怨說:「還是小姐認為奴婢不值得信任?或是奴婢太多事了?」

「沒有沒有!」言彩趕緊解釋道:「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只是……我現在覺得心好煩,煩得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將心裡所擔心的事情告訴你,我怕我會說得言不及義。」

「慢慢說就行了,奴婢不是在逼你說呀。」

言彩點了點頭。「我知道。」

「是因為姑爺,所以小姐才會感到心煩么?」含梅問得很直接,卻也很小心翼翼。

她的思緒往下沉,正當她要開口對含梅傾訴,一道敲門聲由門外傳來,破壞了她鼓足的勇氣。

「我有話要問你。」

「是姑爺!」

含梅自從明白小姐對姑爺的孺慕之情后,便積極想拉近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是一直找不到方法而已。

「奴婢去開門!」

言彩起身想要阻止,可是一個「不」字卻說不出口。

她明知道他是為了詢問長壽玉一事而來,但是卻無法拒絕他主動接近自己——即使是另有目的。

「姑爺好。」含梅這會兒守禮多了,問候聲也帶著較多的心甘情願。

既然小姐喜歡他,她當然只能衷心祝福。

「你先下去。」

「是。」

含梅回頭看了小姐不安的神色一眼,心裡除了嘆息之外,還是只能祝小姐得到幸福。

含梅離開之後,房裡僅剩下言彩和衛不居兩人,他們互看彼此一眼,她匆匆撇開了視線,而他卻定定地鎖住她心虛的目光。

「為什麼不敢看我?」他挑起一道英氣的眉,面無表情看著她。「現在的我並沒有動怒,你不需要感到害怕。」

言彩低聲地開口:「你想問我什麼?!」

他將玉佩拿到她面前,語氣沉重地問:「這塊玉佩究竟是誰送給你的?真的是你表哥么?」

言彩這會兒卻點不了頭、也搖不了頭。

她不知道謊言要怎麼繼續編下去,雖然不想讓他知道,她曾經為他所做過的事和付出的代價,但是她也不願意一直對他說謊。

欺騙不是好事。

「這玉佩是誰給我的,對你而言並不重要吧?」

她希望他能就此打住,別再繼續問下去,否則她都不知道,該躲到哪裡去比較好。

「你是不是刻意隱瞞我什麼?」

言彩別開臉不去看他,因為她發現自己要對他撒謊好難,如果他再窮追不捨地問,恐怕真相就要呼之欲出了。

「老實回答我,不要讓我有被蒙在鼓裡的感覺。」

她抬起眸子望進他黑漆的眼瞳,心裡有股決定慢慢成形……

就坦白地告訴他吧!要怎麼想、怎麼做,都是他自己決定,她不會去影響他絲毫。

「沒錯,那塊玉是你的。」她揚起淺淺的笑容。「是你當初送給我,告訴我如遇困難,可以拿此玉來將軍府求助。」

「你的意思是,那名勇敢挺身替我擋劍的少年——是你?!」他露出再震驚不過的表情。

「是。」

她回答得斬釘截鐵,讓他頓時陷入一場摸不著頭緒的迷霧裡——

她就是昔日將他從刺客刀口下推開,為他挺身而出的少年?!

事情居然可以如此巧合!

衛不居看著手中的長壽玉,思緒頓時變得錯綜複雜起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跛腳小婢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跛腳小婢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