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親親,你乖乖的睡,我去陪老爸了。明兒辦完公事,我們一家人去吃飯,然後去百老匯看歌劇。嗯,也許可以先去大都會博物館逛逛,你喜歡藝術品是不?那我們就約在哪兒吧。」
夕陽把遍地的落葉染成美麗的金色,深秋的紐約己經有著濃濃的寒意,但只要想起霍星翔昨晚的話,就算臉頰被寒風凍得發麻了,凌月庭的心還是感到暖烘烘的。
雖然浪漫的二人世界泡湯了,但可以一家子出外旅行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凌月庭的父母在他四歲那年就分開了,母親就此一去無蹤,父親又偏愛正室所出的兒子,把他這私生兒視如無物。小小的凌月庭就此被送去到國外,過著孤伶伶的生活。雖然身邊有成群的保姆傭工,不乏照顧他的人,但傭人到底比不上親人啊。
由於自小缺乏家庭溫暖,凌月庭特別嚮往別人可以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共聚。這次霍星翔的爸爸突然出現,在某程度上也算是實現了他的一直以來的心愿。
也許霍爸爸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他和翔的關係,亦可能永不會承認他是家中的一份子,但凌月庭還是很想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意,送點什麼給他老人家。可是霍致遠這樣的超級富豪,什麼東西也不缺,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麼合適的禮物。
於是,凌月庭一人在街上亂逛,把名店林立的第五街翻遍了,但還是沒找到合心意的東西。正當他傷腦筋的時候,見光無意中掠過左面的小巷子里,有一幅以嘉年華會為主題的壁畫。
以彩色噴漆為原料在牆上塗鴉的風氣,在紐約極之盛行,尤其在蘇活、格林威治等地方更是隨處可看見到色彩鮮艷的畫作。但像眼前這一幅高水平的作品卻不是輕易可見。畫者用色大膽,筆觸活潑、自由奔放,充分地表現出熱鬧和歡樂氣氛。凌月庭被深深吸引了,不禁駐足細看,忽然看見畫的右下角以美術字體寫著,格林威治秋季最盛大跳蚤市場,開放時間及地點。
跳蚤市場啊……
凌月庭側頭想了想。
歐美的跳蚤市場有些也頗具規模,格林威治又是藝術家聚集的地區,要是能找到些骨董或精美的藝術品,就剛好適合當禮物了。
***
格林威治有著濃厚的藝術氣息,吸引了眾多藝術家在這裡定居。舉辦跳蚤市場的場地-華盛頓廣場公園,更是藝術家和街頭表演者的天堂。
公園入口處的個華盛頓拱門掛滿七色彩帶和繽紛的汽球,擺賣的小攤子布置得各有特色,街頭藝人集中在廣場中央表演拿手絕活,人潮熙來攘往的,氣氛相當熱鬧。
凌月庭東逛西逛,忽然看到廣場的一角,一群人正在圍觀一個正在作畫的華裔女郎。女郎瀟洒地伏在草地上,手拿各色噴筆,以簡單的筆法,輕描淡寫地噴出一幅幅鮮艷獨特的畫。凌月庭好奇地上前一看,一眼就認出這些畫,跟那跳蚤市場的宣傳壁畫是出自同一手之手。
凌月庭也曾經學過畫,但因性格所限,他就絕對畫不出像女郎般活潑熱情、天馬行空作品。
女郎一直低頭在作畫,每畫好一幅,立即就被人買去了。女郎也不跟人議價,隨便他們放下多少,所以圍著她的人就越來越多。過了半個小時,女郎也許是累了,一聲不響就收起畫具,利落地跳起來。
凌月庭這才看清了女郎的樣貌,只見她一頭爽颯的短髮,雖不算絕美,年紀也不輕,應該有三十歲了。但氣質卻極之活潑明朗,還隱約帶有一點嫵媚的風情。
女郎看到凌月庭也是一怔,然後走過來上下打量他,又繞著他轉了一圈,表情好像十分滿意。
「先生,可以讓我畫張畫嗎?」
面對這突然的要求,凌月庭有點愕然。
「呃,人像嗎?好的。」他也很喜歡女郎的畫風。
「那上我家吧,我就住在附近。」女郎爽快地拉著他。
「上你家?」凌月庭又是一愣。
「難道你想在這兒脫衣服?」女郎想了想。「如果你喜歡,我當然沒所謂。」
「脫、脫衣服?你要畫的是裸體畫?」嚇了一跳。
「是人體素描。放心,我會把你畫得很漂亮的。」
「不是這個問題,是……」
「你知道嗎?你就像希臘神話里的化為水仙花的美少年。不把最美的時候畫下來,實在太可惜。」女郎讚嘆不已,怎樣也不肯放棄這萬中無一的模特兒。
「可是,我還是覺得……」
一方想婉言推拒,另一方又死纏不休,四周的人也在看熱鬧,忽然一個義大利男人氣沖沖闖入人群。
「總算讓我找到妳了,妳馬上跟我回家。」男人一手推開凌月庭,一手捉著女郎的手臂。
「米羅?你還來幹嗎?我們已經分手了。你再糾纏我也沒有。」女郎皺眉甩開男人的掌握。
「分手只是你說的,我可沒答應過!向來只有我甩人,沒女人敢甩我。你這該死的支那女!」男人狂怒,狠狠地掐住女郎的脖子。
凌月庭見狀連忙上前營救。出其不意的一記刀手,敲得男人一陣暈眩,再一把將女郎拉到自己身後。
「她已說了不喜歡你,你還糾纏什麼?一個大男人打女人,你要不要臉?」
「你就是她是新姘頭?」男人咬牙切齒。
「不是!我只看不慣你的所作所為,相信有血性的人也會看不慣。大家說是不是?」凌月庭無懼地跟男人對峙。在旁圍觀的群眾既為他的風度而喝采,也為女郎抱不平。
男人眼見討不好去,只好倖幸地離開。凌月庭暗暗鬆一口氣,回頭一望,只見女郎向他展現一個讚賞的笑容。
「謝謝你救了我。」女郎誠懇地說。
「不客氣,這是應該做的。」凌月庭微微一笑。
「話雖如此,但這年頭已經很少見義勇為的人了,尤其是漂亮的男生,大部份也帶點奶油腔,看起來比我還要柔弱,害咱們女人也不再痴心妄想受到保護了。」
女郎爽朗地笑著,忽然想起了什麼,拍手叫道:「對了,差點忘了替你畫人體素抽。為了報答你,我替你多畫幾張畫吧。」
「啊?你、你還記得啊。」凌月庭尷尬地說:「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還是不太習慣……」
「放心吧,我不會用淫褻的手法畫你,我會把你畫的很漂亮很聖潔的。」
「不、不是這個問題。」是他不願在翔以外的人面前脫衣服啊。
「嘻,你臉紅了。好可愛。」女郎掩嘴輕笑,眼珠骨碌碌地轉,忽然提議說:「既然你不接受我以畫像作為報答,那我只好以身相許啰。」
「別、別開玩笑。」這下,凌月庭連脖子也紅了。
「我是認真的啊,也許你覺我輕狂。但遇上合眼緣的人不易,我一點也不介意採取主動。怎樣?我覺你很不錯,如果你是單身,我們可以交往看看,還是你是嫌我年紀比你大?」
女郎的神態不像開玩笑,凌月庭也誠懇地作出回應。
「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想起霍星翔,凌月庭心裡甜甜的,嘴角泛起一溫馨的笑意。
「果然,好男人不是有名草有主,就是同性戀。」女郎扼腕長嘆,沒注意到凌月庭的臉色有一瞬間刷白。
「那我們只好做朋友啰。對了,那位幸運的小姐一定很文靜漂亮吧。有照片可以讓我看看嗎?」
凌月庭咬著唇,過了一會才以平淡的語氣說:「他既不文靜也不漂亮。整天吵吵嚷嚷的,又特喜歡耍寶。人長得粗魯,要是不念他,他就不打理儀容,不用幾天髒亂得活像只大猩猩了。」
「呃,是這樣嗎?有這樣的女生?」女郎一愣。
「他也不是女生。」凌月庭坦然望著女郎的眼睛。
「我的戀人是個男人。」終於說出來了,比想象中容易。感覺既像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又像等待判決的犯人。凌月庭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樣的滋味。
「啊,原來如此。」女郎晃然大悟地點頭。
「呃?就這樣?」輪到凌月庭發愣了。「我說我喜歡男人耶。」
女郎聳聳肩。「那又怎樣?世界只有兩種人,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你不是愛女人當然就是愛男人啰。難道去愛貓啊狗啊金魚啊什麼的?不過身為女人,我還是忍不住怪你。」
「啊?」
「好男人已經買少見少了,你一人死會就算啦,還要獨佔一份。害得我們女人一下子少了兩個機會。」女郎嬌嗔地說。
她友善的態度令凌月庭感到能夠坦然承認自己,和被人接受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就像淋浴在溫暖的晨下之下般舒暢。
***
「告訴你吧,在格林威治有許多同性戀人,大家也見慣不怪了。就是我們現在散步的這條街上,也是同志聚集的地方。你看那邊的商店,門前掛著彩虹旗幟或者是紫色氣球的,就表示這是一家同性戀的活動的地方,街上的酒吧大部份也是同性戀酒吧。」
女郎忽然挨近,在凌月庭耳畔說:「如果你想來場艷遇,我可以帶路喔。」
「先謝了,但我已經約了他。」凌月庭炫耀著幸福。
「那幸運的傢伙。」女郎裝出妒嫉的樣子。
凌月庭哈哈大笑,忽然看到掛在商店裡的大鐘。
「糟!原來已經這麼晚!我要遲到了!」
「讓他等好了,對男朋友不要太千依百順。」女郎頑皮地吐舌。
「不行,他爸爸也在一起呀。」哎,他連禮物也沒買好。
「見家長嗎?那就不要遲到了,坐我的車子吧,就泊在街角。我的技術很好啊,保證你準時趕到。」
「也、也不是見家長啦。」凌月庭臉上一紅。
「快來啊。」女郎也不理他說什麼,一手就拉著他在街上飛奔。二人輕快的笑聲像鈴聲般響起來。
***
「怎樣?快吧?」車子到達大都會博物館門前,女郎揚起得意的笑容。
「是很快沒錯。」凌月庭悄悄擦汗。
女郎那手亡命飛車已經夠緊張刺激了,再加上她那中古車,竟會一邊行駛一邊發轟隆轟隆的聲音,好像隨時會解體似的。連喜歡賽車的凌月庭也受不了,嚇得臉色發白。
「喂,還發什麼呆啊?去見你的情人呀。」女郎的玉手在他臉前晃了晃。
「啊,他已經到了。」凌月庭回過神來,在人群中發現了霍星翔岸偉的身形。
女郎見他急不及待地下車,匆匆跑到一個壯碩的男人身前,二人親密地耳語。男人半個身子被石柱擋著了,女郎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知他身形極高壯,好奇之下忍不住下車看看那配得上水仙子的男人,到底長成什麼模樣。
***
「對不起,大家等了久嗎?」凌月庭飛快地跑過來,一個煞掣不及,直衝進愛人懷裡。若不是某人早已張開雙臂,及時扶著他,他一定會撞到鼻子。
「不久不久,為了你多久我也會等啊,何況還有你投懷送抱,天天等我也不膩。」霍星翔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還輕柔地替愛人攏攏亂了的頭髮。
「誰理你啊?我是在問霍伯伯。霍伯伯呢?」凌月庭瞪他一眼。
「老爸他剛開完會議,現在正趕來。」
「這樣啊,早知道我也不急,讓你慢慢等好了。」
「親親,這不是對情人態度吧。難道一整天不見,你也沒想我嗎?」霍星翔的趾高氣揚的臉登垮時下了。
「抱歉,我剛認識了一個有趣的朋友,正聊得起勁,可沒空想你。」凌月庭得意洋洋地說。
「那人是誰?」誰敢勾他的人?霍星翔恨得牙痒痒的。
「介紹給你也行,但是不許欺負她。」凌月庭拉著霍星翔的手,想把他帶女郎面前。可是才一轉身,就看到她神色凝重地走近。
「啊?我們正想去找你呢。翔,她就是……」凌月庭笑盈盈替他們介紹,焉地發現二人看到對方時,都臉色一變,眼神流露出特殊的訊息。
「你們認識的?」凌月庭內心隱隱感到不安。
「菁菁,很久不見了,妳好嗎?」霍星翔率先回復正常。
「嗯,我們有十多年沒見了。」女郎不勝唏噓。
「你們……」凌月庭輕咬著唇。
「月庭,我們是兒時就認識的朋友。」霍星翔以眼神加以安撫。
「是未婚夫妻才對。」女郎插話。
「菁菁!」
凌月庭渾身一震,瞬間好像全身的血液全被抽走,只蒙蒙眬眬地聽感到耳畔有些煩人的聲音。
「說起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是賀葆菁,是星翔的初戀情人,兼前度未婚妻。」
「這個……菁菁,你都把我甩了,還說來幹嗎?」
「嘻,人家說實話也不行嗎?」
「都是些陳年往事。」
「可是我覺得就像是昨天的事耶。」
「菁菁!」
「都不要吵!」凌月庭倏地大叫一聲,二人都靜下來了。
「月庭……」
「吃醋了。」女郎,賀葆菁嘀嘀咕咕地偷笑。
凌月庭看看兩人,深深吸一口氣,然後若無其事地說:「不就是舊情人重逢嗎?有什麼好吃醋的。翔,我認識你時,你已不是三歲小孩,怎可能沒過去?所以,我才不會笨得亂吃醋。」
「月庭寶貝……」愛人成熟了,霍星翔大感欣慰。更值得高興的是一場風暴竟安然過去了。
可是……
「啊啊,不好意思,我來遲了。月庭世侄,臭兒子,我們去看觀光吧。」
「老爸?!」
「霍伯伯……」
「咦?妳不是菁菁嗎?」
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