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隨著身子急速下墜,南宮少天感到耳畔生風,一陣陣血氣上涌,難過得無法形容。雖然如此,但求生的本能還是讓他作出應變反應。只見他一手緊緊摟著鳳飛揚,以自身保護他,另一手抽出腰間的昊天劍,奮力往堅硬的峭壁一劈。
昊天劍乃南宮家世代相傳的寶劍,堅硬無比,斷玉分金,岩石雖硬,也難阻其鋒。長三呎兩分的劍鋒直沒至柄,大大阻延二人下墜的速度。南宮少天握著劍,慢慢沿著峭壁下滑,直滑了幾十丈,才隱約看到崖底。可是他才鬆了一口氣,就忽然聽到一下異響,昊天劍不知何故竟無法再支撐,二人於是又一次急速下墜。
幸好此時與地面的距離已然不太遠,二人先摔落一株從峭壁橫生出來的松樹上,再被彈落雪地。這麼一轉折,衝力已抵消了大半,再加上積雪深厚,南宮少天和鳳飛揚雖從千呎懸崖墮下,竟也保存了小命。
「哎喲……」鳳飛揚呻吟一聲,緩緩從肉墊身上爬起來。
南宮少天見他平安無事,心感欣慰,雖然痛得動不了,但還是忍不住說:「飛揚,萬大事好商量,我一定會對自己做過的事負責任的,你以後千萬不要再自尋短見。」
「大笨蛋!誰自尋短見?我是給你推下來的好不好?」鳳飛揚氣得直跳,狠狠踢他一腳。
「唔~」南宮少天痛哼一聲,冷汗直冒。
「喂,姓南宮的,你怎樣了?沒事吧?不要嚇我啊。」
「我沒事。」南宮少天苦笑一聲。
鳳飛揚彎下身子一看,發現南宮少天因為墊在他身下,竟有三根肋骨給壓斷了。
「你傷成這樣還說沒事?」急痛攻心,鳳飛揚眼睛都紅了。
「接回就沒事了,你別難過。」南宮少天微微一笑,抬手碰碰他的臉。
「幹什麼?」鳳飛揚敲了他的手背一記,又彆扭地低說:「你別亂動,我來替你接。」
縱使鳳飛揚手法俐落,南宮少天還是感到一陣灼痛。
「很痛么?」
「不痛。」
「那……你有傷葯在身么?」鳳飛揚輕聲問。
「我忘了帶,不過沒關係,我歇一歇就行。」南宮少天痛得皺眉。
鳳飛揚沉默了一會,臉上突然泛起一絲紅暈,然後慢吞吞地從衣袋裡掘出一個白瓷瓶。
「我身上有。」
南宮少天一震,輕聲說:「你把我送你的葯帶在身邊呢。」
「我、我忘了把它丟掉不行嗎?」
鳳飛揚的臉更紅,抬眼一看,南宮少天那混蛋,竟然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哼,罪無可恕。
鳳飛揚把冰涼的金創葯倒在傷處,使勁揉了幾下。
「唔,輕點。」
「不用些力怎活血去瘀。」
「喂,你不是想乘機報仇吧?」南宮少天幾乎可肯定答案了。
鳳飛揚也不否認,朝他吐吐舌道:「是又如何?」
可是定睛一看,卻又發現南宮少天的臉出奇的慘白。
「喂,痛得利害么?」
南宮少天悶哼一聲,忽然感到一陣暈眩。
「少天,你怎樣了?不要嚇我!」
鳳飛揚著慌了,南宮少天朝他一笑,有氣沒力地安慰道:「別怕。」
「我能不怕嗎我!」可憐的鳳飛揚連聲音都發抖了。
「沒事兒的。」南宮少天擺擺手,又忽然省起一事,向鳳飛揚問道:「我的劍呢?你有看見嗎?」
「什麼時候了?還管那口破劍。」
「昊天劍不是破劍。」
鳳飛揚嘆氣,無可奈何只好先給他找,找遍方圓幾丈,最後竟然在南宮少天身畔找到,昊天劍原來就落在他身旁,只是視線被擋著了才看不見。
「不就在這兒嗎?笨少天,你自己擋著還敢叫我找。」
鳳飛揚彎腰把臉拾起,忽然『匡當』一聲,昊天劍齊中折斷,一分為二。
「......」
「......」
「......對不起......」內疚的感覺像尖錐一樣刺著鳳飛揚的心。他知道昊天劍是南宮世家傳了百年的家傳之實,少天看重這劍比自己的命尤甚。可是為了救他......如果他沒發脾氣走到懸崖處就好了,他們就不會摔到這叫天不應叫地不聞的深谷,也不會毀了少天的家傳寶物。
「不是你的錯,不用道歉。」看著那哭喪的臉孔,南宮少天只是淡淡一笑。
是我的錯。鳳飛揚咬著唇,蹲下來握著南宮少天的手,輕聲道:「回去之後,我馬上找最好的工匠重鑄昊天劍,保證將它回復原狀,好不好?你不要憂心,......會傷身的。」
「鑄不回也沒關係。」南宮少天反握著他的手,輕輕拍了兩下。
「一定可以重鑄的。」鳳飛揚垂頭說。
「劍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人平安。飛揚......你平安無事真好......」說著南宮少天忽然一陣抽搐,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點點腥熱的鮮血像雨點般落在鳳飛揚雪白的臉上,眼前的境像忽然跟十年前擂台上,南宮少天傷心吐血的情境重疊。鳳飛揚心頭一陣熟識抽痛,忍不住悲聲嘶叫。
「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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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秘密,埋藏在心底十年,一直沒敢說出來,可是我知道我再不說,這個秘密就會把我迫瘋......」
「這十年來我一直重覆在造同一個夢,但不管重覆多少次,夢境依然那麼震撼,每一次也讓我尖叫著醒來......」
「少天,你猜到我夢見什麼嗎?嗯,我夢見你。十年來從不間斷地夢見你,夢見那天發生在梅林的事,......還有發生在擂台上的事。在一個又一個的黑夜,我看著你傷心、絕望、血灑擂台......在數不清的晚上,我被你眼中的怨懟迫得尖叫驚醒......我很怕夢到你,很怕看到你眼中的怨懟,還有那些你眼中包含著,但當時我還不明白的東西。但漸漸,我更怕夢不見你,只要三天沒造那個夢,我就渾身不自在.......」
「嗯,你猜到了吧?我喜歡你,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深深愛上你。十年前我不懂的,在日後我慢慢的明白了。你望著我的眼神,你吐的血,在夢中一次又一次的重溫,我終於完全明白了它們的含義。只可惜......我亦同時明白,你那深情的眼神不是給我的,是給那個俏立在花瓣雨下,一個叫鳳飛揚的女子。」
「當你知道是我男兒身時,你眼中的怨恨讓我心冷。從此你亦再沒有出現在我面前,沒有再看我一眼。就算你被策封為金牌名捕,跟我生活在同一個圈子,你依然竭力避開我。那時我就明白,你不會愛我,而我……我也不能違勃倫常,拋開一切去追求一個得不到的夢。既然如此,我只好讓你恨我、討厭我。至少,在你的生命中我不是一個過客,我可以以一個對手的身份,留在你身邊......一輩子留在你身邊……」
「少天,你聽到嗎?少天......」修長白晢的指尖在南宮少天緊閉的眼瞼上一下一下的撫過。
雖然明知對方聽不見,鳳飛揚依然深情款款地吐露著心事。南宮少天已經昏迷了兩天,他真的很怕那沉睡的人不再醒來,他真的很怕他再不說,永遠也沒機會說了。所以就算明知南宮少天聽不見,他還要說。……也許,亦正是因為對方聽不見,他才敢把積壓在內心深處,連自己也不敢觸碰的心事,表露出來。
南宮少天吐血的原因在於內臟被壓傷,鳳飛揚自是難辭其疚。可是二人身處的谷底四面被延綿的山脈圍繞,與世隔絕。就是想替南宮少天找個大夫也不能。鳳飛揚只好把他扶到一個山洞,日夜不絕地為他運氣療傷。
「嗯......」一聲輕輕的呻吟從乾涸的唇邊逸出,鳳飛揚聽了幾乎直跳起來。
「少天?少天?」
「水......」
鳳飛揚聽了連忙含起一口雪,待雪溶化了才哺到南宮少天的嘴裡。
「少天,你好些了么?」鳳飛揚的臉紅得要滴出血來。雖然他只是在照顧傷患,雖然對方還是昏迷不醒,但對像南宮少天啊,怎到他不心如鹿撞?
「好冷......」輾轉反側了一會,南宮少天瑟縮著低喃。
「冷?」昨天發燒今天發冷?鳳飛揚大急,經過了兩天兩日不睡不休的照顧,再加上不斷給南宮少天渡氣,他的丹田已經空蕩蕩,再運氣怕要走火入魔了。
但看著南宮少天不住發抖的身體,不給他取暖怕會捱不下去啊。想到取暖,鳳飛揚忽感一陣潮熱,身子燒紅得跟煮熟的蝦沒兩樣。但咬一咬牙,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解開衣衫上的扣子......
清晨,昏迷了快三天的南宮少天終於緩緩睜開眼睛。
咦?飛揚?
朦朧中那個視他為死敵的男子竟然安詳地躺在他身上?而且二人身體緊密貼合,好像……呃……好像還裸裎相對?
會有這樣好的事嗎?不會有吧?難道是夢?嗯,一定是,那就不要醒來了。
南宮少天連忙緊緊閉上眼睛繼續睡覺,可是……可是肌膚相接那種銷魂的感覺,還有鳳飛揚那柔滑細膩的身子……也未免太真實了些。
想了又想,南宮少天悄悄擰了自己一把。
好痛!難道不是夢?!
稍微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子,鳳飛揚還好好的在睡。南宮少天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漸漸失了神,還情不自禁地輕輕撫摸他的臉頰。
忽然,鳳飛揚長長的睫毛抖動了一下。南宮少天一驚,慌忙合上眼睛裝睡。
同一刻,鳳飛揚冉冉轉醒,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南宮少天熟睡的臉。他怔怔的看著這張英挺的臉,指尖輕輕掃過挺拔的鼻樑,稜角分明的唇。鳳飛揚心頭一熱,忽然偷偷的在那略為乾涸的唇上落下一吻。
良久,唇分。
鳳飛揚羞紅了臉,緩緩抬起眼睛,赫然看見南宮少天正瞠目結舌地瞪著他。
「啊~~~」偷香賊竟然惡人先告狀,發出一聲好像被非禮的尖叫聲。
南宮少天還沒回過神來,鳳飛揚已經習慣成自然地打他一巴掌,怒氣沖沖地叫道:「混蛋!你竟然裝睡!」
南宮少天摸摸臉頰,獃獃地問:「飛揚,你剛才在幹什麼?」
「打你耳光!」揚起眉毛,鳳飛揚凶霸霸地說。
「打耳光之前呢?」南宮少天輕問,聲音彷佛帶著一絲迷惘。
這輕巧的一句話,竟令張牙舞爪的人兒氣軟心怯,只見鳳飛揚低低地答道:「替、替你療傷。」
「療傷……???」
鳳飛揚重重點頭。
「……那個……你好像吻我了?為什麼?」南宮少天又問。
「我、我、我、你、你......」鳳飛揚結巴了半天,忽然惱羞成怒:「你睡昏頭了你!」
「嗄?」不、不是吧?
「嗄什麼?笨蛋。」鳳飛揚瞪了他一眼,匆匆套上衣服,就跑出山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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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飛揚,你今天哪裡去了?」南宮少天小小聲的問。鳳飛揚今早跑出去就一直沒回來過,他還以為他乾脆不回來了。
「找吃的啊,你沒看到我打了頭大雁回來?」鳳飛揚低著頭,全神貫注地烤雁,有意無意地避開南宮少天的目光。
「我還以為你回去了。」
「我哪回得去。這山谷活像個瓶子,四面厚實得連一道縫也沒有,峭壁又滑不溜手,猴子也爬不上去。」
「如果你爬得上呢?」
「那我早回去了。」
「......」
「幹嗎?你生氣?」
「沒有。」
「明明是有。」
「真的沒有。」
「你還抵賴呢。」
「......」
「......」
「飛揚......」
「嗯?」
「待我的傷好了,我試試爬上去。成功的話,再放根繩子下來接你。」
「要是失敗呢?」
「......」
「你再摔下來非成殘廢不可,那時誰來照顧你一輩子啊?」
「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焉地,鳳飛揚的臉泛起一絲紅霞。
「要不,我倆就在此定居?」
「我倆?」
「我倆。」
「......」
「......」
「嗯。」臉然忽然一熱,鳳飛揚把頭垂得更低,但嘴角不可自抑地微微上揚。
「......」
「......」
「飛揚......」
「什麼?你今天幹嗎樣多話?」心頭一陣緊張,鳳飛揚神情忸怩地輕嗔。
「......你的大雁烤焦了。」
「啊?!」一時忘了翻動,果然有一半烤得像焦炭。
「算了。」鳳飛揚聳聳肩:「我把焦的那半給你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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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二人分吃了那半邊沒烤焦的大雁后,各自盤踞在山洞的一角。二人默默相對了半夜,誰也不開口說話。
忽然洞外颳起一陣寒風,鳳飛揚冷得微微一戰。
「飛揚,你冷嗎?」
「不冷。」笨蛋,不冷我抖著玩啊。
「......我有點冷。」
「那、那又怎樣?」
「你靠過來好嗎?」
默然了半晌,鳳飛揚靜靜地移到南宮少天身畔。
過了一會,南宮少天又移近一些,二人緊緊挨著。
再過了一刻,鳳飛揚悄悄靠到南宮少天懷裡,南天少天也福至心靈地摟著他。二人無聲地凝望著對方,四片唇瓣慢慢,慢慢的,貼合。
吻,由淺入深,自輕柔到火熱。
手,由腰滑到胸前,白緞質料的扣子一顆顆鬆開。
情到濃時,鳳飛揚忽然掙脫那熱情的手,衣衫上的扣子解了一半,還剩一半。
在南宮少天愕然的目光下,鳳飛揚喘息著地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什麼什麼為什麼呀!我問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鳳飛揚怒瞪一眼,可是聲音慢慢低下來,到後來已輕不可聞。
「啊......」南宮少天還是一臉茫然。他覺得好像自自然然的就......所以也不知該怎回答才好。
見他不答,鳳飛揚就替他答了。
「因為我倆要在這兒一輩子,這兒沒別人,你也沒的選擇了,是不是?」
「不不不。」南宮少天慌忙搖頭,不是這樣的。
「那是為什麼?」
沉默了一會,南宮少天低聲說:「我對你怎樣,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什麼?我不知道。」某人的臉羞得微紅。
「那你為什麼吻我?」
「是我在問你,不是讓你問我好不好!」微紅的臉變得通紅,是惱羞成怒的那種紅。
南宮少天又沉默了一會,終於鼓起最大的勇氣,朗聲宣布:「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那種。」
「即是哪一種?」
「......愛上了那種。」
美麗的杏眼泛起絲絲笑意,鳳飛揚繼續追問:「是什麼時候的事?」
「十年前吧,第一眼看見你開始。」
「那時你以為我是女的。」臉色一沉。
「後來知道你是男的,我也喜歡你。」
「為什麼?」
「嗯......」
「因為我的臉?」
「是一見鍾情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鳳飛揚一怔,低聲說:「我以為你不相信這個玩意。」
「我的心陷落了十年,我想不相信也不行了。」南宮少天輕輕地笑。
「怎麼我半點也不知道呢......」鳳飛揚羞澀地說。
「我以為只是我自己一頭熱,你不會有這個意思的。其實我也迷惘了好久,覺得喜歡著一男人,很不正常,也不會有結果,可是你的影子一直在腦海里揮之不去。沒法子,我只好避開你。後來你老是找我麻煩,我更確定我們之間有緣無份,便借著跟你爭吵來掩蓋對你的愛意。」南宮少天微地笑,想起往昔,心坎里甜甜酸酸,百感交集。
「大笨蛋,你怎知我沒意思了?」
「你有嗎?」南宮少天喜問。
「沒、沒有。」
「那你為什麼吻我?又讓我親你?」氣結。
「因、因為......這兒沒別人了嘛,我只好將就著用。」任性的人兒還是口硬依舊。
南宮少天當然不相信,他抗議:「我把心意全告訴你了,公平起見,你是不是也該坦率些?」
「已經很公平了啊,要說的我早已說了,沒福分聽見是你命不好,與人無尤。」
「什麼?你什麼時候說了?」南宮少天驚問。
「要你管。」
「飛揚!!」
「喂,姓南宮的,剛才的事......你還想不想繼續?」
鳳飛揚斜眼看他,嘴角勾起一個動人心魄的微笑。這一刻,無論什麼問題也是該擱到一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