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醒來的時候昏天暗地,整個房內一片昏黃,明顯的是黃昏了。
四肢都有些涼嗖嗖的,韓師爺疑惑地抬起上身,看看自己,這一看,立刻瞠大了雙眼。
就見自己像只待宰的青蛙般被擺放在床鋪上,兩手兩腿大張,那山大王兩手撐在他的大腿旁,俯下身,頭對著他大腿內側慢慢地低下去——
「啊——」韓師爺一下子跳將起來,扯過那破被子就遮,「你你你——」
「小心——」山大王驚心動魄地吼一聲,那韓師爺嚇得一哆嗦,一腳踏空,眼看著又要栽下去,好一個山大王,猿臂一伸,帶過韓愈兩條腿,一下子將那人摟到懷裡。
韓愈受驚過度,再一低頭,又見那山大王跪坐在床上,那頭正對著他的晚節,他連忙跳過來掙扎逃開。
「你你你——你別過來——」韓愈警惕地離那危險人物一米遠。
就見那山大王果然沒有撲上來,只是面露凄涼之色,讓人看了心中大為不忍。
「你你你——」心裡負罪感頓起,善良的韓師爺結結巴巴想說幾句,卻又說不出來。
「你摸摸頭,還痛不痛?」半晌,那山大王悠悠嘆一口氣,戚戚然的雙眸瞅著他。
頭?韓愈伸手往額頭探去,摸到涼涼的粘糊糊的綠油油的東西,粘了一手,放到鼻子前面聞聞,一股惡臭,立刻垮了一張臉,「這是什麼破東西?」
「老子我去挖草藥,搗了一個下午。」那山大王幽怨道。
韓愈一下子心中罪惡感加重。「你,你親自去弄的?」
那山大王目光如水,注視著他點了點頭。
韓愈再仔細摸摸額頭,一切正常,想著那山大王雖然下午差點以驚人的手勁將他的頭給毀了,但想到他後來又自己跑去挖草藥,不免心中氣消了一些,手四處摸摸,再不小心地摸到一處,立刻倒吸一口氣,立刻瞪圓了雙眸,「為什麼還有一個包?」
「那是你自己跌的,這個包怎麼也消不了。」那山大王道,「可是我已經很小心地敷了很長時間了,這不能怪我。」那山大王道。
「不能怪你?」韓愈瞠大著眼望著那山大王,半晌,閉了閉眼,嘴角拉開一個微笑來,「我好像很感動。」
「老子應該做的。」那山大王溫柔道。
「我是不是應該賞你些什麼?」韓愈悄悄摸自己屁股底下床板形狀。
「應該的。」那山大王點點頭,面露幸福之色。
「你先閉上眼。」韓愈悄悄掀開床鋪。
那山大王一臉期待地閉了雙眼抬高下顎。
「媽的——」韓愈一下子跳起來掀開床鋪,這才發現那床板竟然是一堆爛
木頭爛骨頭堆成的,他一把抓起床板,舉高,對著那山大王的腦門砸下去,「媽的老子摔成這樣是誰搞的!」
「砰——」的好大一聲響,那山大王的身體歪在一旁。
韓愈連忙跳下床來,扯起地上的褲子就穿,急急穿上去,剛要開門的時候,就見那山大王迷迷糊糊地摸著頭搖搖晃晃地,從床上爬下來沖著他走過來。
好一個韓愈,抄起門栓劈哩叭啦對著那山大王腦門上就是一陣砸,順利地將那個虎背熊腰的男人砸倒在地,再在臉上踩上兩腳,開門,抓起聚義廳里的破爛條狀衣服,翩翩然離去。
離去的時候在山寨門口碰到那二大王,那小子望著他亂七八糟的衣服撕破了褲子笑得一臉猥褻,「大嫂,咱大哥棒吧。」
韓愈微笑了一下,下山的時候吐了一口血。
*****
當晚,一隊山賊衝進縣衙後院,把在床上睡得半死的韓愈扛起來,扛上山去。
耳邊是野狼饑渴的嚎叫聲,加上各種各樣的山地野蟲的吟聲,當韓師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連同床板都被一隊打著火把的山賊扛著,正行進在山路上。
「放我下來——」醒悟到自己的處境之後,韓師爺一下子坐起來,伸出手來抓住走在他身旁的一個小山賊的頭髮,那床板因為他這樣劇烈的動作搖搖晃晃,「放我下來——」
「大嫂,您醒了。」那幾個小山賊連忙把韓師爺放下來,出乎意料的恭恭敬敬。
韓師爺狐疑地披上粗布衣服,強自鎮定地慢悠悠走了兩圈,戒備地望著那幾位小山賊,「想幹嘛?」看現在這個樣子,又不像是那山大王因為下午的事情想把他再抓上山去。
「大王說讓小的們請大嫂上山。」另一小毛賊道,揉揉眼睛,借著火把的光,韓愈看到他一隻眼睛被人揍成烏青。
再仔細看另外三個小毛賊,這仔細一看,不由得驚喘一聲,一個個不是黑了一隻眼圈就是完全被人揍成了熊貓眼,還有的嘴角歪了一半,看見韓師爺的眼睛轉過來看他,哼哼得更大聲了,韓愈看了一圈,忍不住,問出聲來,「你們的眼睛……」
眾小毛賊連忙訴苦:「大嫂,青風寨的人趁天黑來搶我們的豬肉。」
「……」
「兄弟們人少,打不過人家。」見韓愈不語,另一小毛賊凄然道。
韓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那找我幹嘛?」
「大哥說不要找您,可是小的們忍不了這口氣!」一小毛賊苦著臉道,「兄弟們今兒個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差點被鄉親們打死,結果偷到了八隻豬,可是今天晚上,青風寨的人衝進來,把我們寨子里的糧食全部搶光了!簡直十惡不赦!」
「……」藏州這破地方,連強盜都窮了。
「兄弟們這幾天餓慌了,今兒個吃多了肉,晚上都在拉稀,結果一個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現在就只有大哥一個人在撐著,小的們又不忍心見大哥一個人受累。」另一小毛賊抱著肚子哭訴。
「……」韓愈瞠目結舌半晌,才發出聲音問道,「那你們找我來幹嘛?」誰都知道他韓愈小小一個師爺,文人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殺一隻雞都得叫喚個半天,可是眼下這情況是——
「大嫂,誰不知道您武功高強,我們忍不了這口氣!」幾個小毛賊異口同聲。
「我不會武功啊。」韓師爺嘆口氣,「回去吧,跟你們大哥好好對敵吧。」略表同情地摸摸其中一小毛賊頭髮,手一探上去,那蓬蓬鬆的頭髮冒出一股灰塵來。韓師爺縮回手來,在另一小毛賊身上擦擦,嘖嘖有聲,「你們也不用再送我下山了,我自己走下去就好。」
「不行!」那幾個小毛賊吼得非常響,「大嫂您神功蓋世,二大王說了,當年您是響噹噹的人物!兄弟們今兒個就靠你了。」
「可是我真的一點都不會武啊!」韓師爺道。
幾山賊眼神一對,「大嫂,得罪了。」一把將韓愈抓起來扔到那床板上,仍然是扛著上路。
韓師爺一路掙扎,不斷滾下那床板,不斷被重新扛起來放回,哀嚎不斷。
等到扛到那黑風寨門口的時候,韓師爺的哀嚎聲一下子停住,那黑風寨燈火通明,就聽得那寨子里傳出慘絕人寰的哭嚎聲。
那韓師爺心中「咯瞪——」一下,想著那山大王雖然說做盡壞事,劫財劫色,但像今晚那樣落到整個山寨都被人攻破,也實在是太過慘烈了吧。
那幾個小毛賊拖著韓師爺進大堂,那裡面,一伙人近身肉博,戰得正酣。
韓師爺剛被放下來的時候,就見一個頭上包了塊青布的清秀小夥子被摔到他身邊,頭撞在一張椅子旁,另一個黑風寨髒兮兮的小毛賊衝過來,在那小夥子身上暴踩幾腳,抄起那張椅子就往他身上砸,口中念念有辭,「他媽的讓你小子偷我的肉!他媽的敢吃老子的份!」
正砸得起勁的時候,近旁另一青風寨山賊見同伴受辱,三下兩下打昏跟他對敵的黑風寨山賊,衝上來對著那髒兮兮小毛賊屁股就是一腳,那小毛賊「撲通——」一聲倒下去,把那清秀小夥子壓個半死。
「七弟,你要挺住!」韓愈身邊的幾個小毛賊一下子紅了眼,衝上去對著那青風寨的山賊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大廳內亂七八糟一大片,下午看到那唯一還好的虎皮椅眼下都被拆得七零八落,就剩了,下午那山大王用來吃東西的那張桌子還好好的,再仔細一看,就見那山大王一腳踏在那虎皮椅殘骸上,一邊正以一敵三。
那三個青風寨山賊個個手拿棍子,那一棍子打下來,砸在山大王胳膊上,「卡啦——」好大一聲,在一旁看的韓師爺只覺心莫名「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再細細一看,就見那三根棍子都折成兩斷,打破的那一頭掉在桌子上。
做慣了小縣令的跟班,做慣了打抱不平之事,韓師爺一時看不上眼,走上前去,對著那桌子猛的就是一拍,「都給我住手!」
這一聲如雷霆貫耳,那一拍也拍得桌子震三震,就見那桌子上亂扔的棍子堆中一根棍子「咻——」的一聲飛出來,橫穿整個大廳,剛好射穿那在大廳肉博中跳起來的一位大漢褲襠間。那一棍好生了得,餘力非凡,竟然就這樣插在那大漢褲襠間,後勁帶著那大漢飛向那大門,只聽得「砰——」的一聲,那木棍定定地插在那鐵門上,竟是把那鐵門戳出一個大洞來,那大漢呈殭屍狀態愣了一下,因重力整個人下墜,一下子卡在那棍子上,驚天動地地哀嚎一聲,連忙反射性地跳起來,也顧不得那重點受挫部位,兩隻手死死摳著那鐵門,像壁虎般死死地定住。
整個大堂內的人一下子都住手看向那邊,那山大王也停下手來,望著韓愈。
韓愈目瞪口呆,慢慢低下頭來看自己的手。
一秒之後所有人回過神來,那青風寨的小毛賊們一個個衝過去,抱住那被釘在門上的大漢兩腿就是哭嚎,「老大啊……老大啊……」
那大漢面色鐵青,額上汗如雨下,那一群手下抱著他的大腿嚎叫,同時也不經意地把他往下拖,他兩手死死摳著那鐵門,但那鐵門畢竟是年久之物,那門上幾寸厚的鐵鏽簌簌落下之後,就看見那大漢的身子無可避免地……慢慢地……往下……滑……
好一個黑風寨山大王,一個箭步上前,抓住那木棍一用力,一下子把那木棍拔出來,扔在地上,兩手抱在胸前,冷眼看著那癱軟在門邊的青風寨老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天你們青風寨來搶我們的東西,你們說,落到我們手裡,怎麼辦?」
「殺殺殺——」
「打打打——」
「賠錢賠錢賠錢——」
大堂內黑風寨所有山賊哄聲如天,一個個趾高氣昂,不可一世。
那大漢長嘆一聲,「兄弟們,把東西還給他們。」
青風寨的小毛賊唏噓不已,幾個人抬出已經裝進箱子的幾頭瘦豬還有幾袋米,灰溜溜地把東西放在地上。
那黑風寨的山賊們歡呼著把東西抬回去。
「你們走吧!」那山大王道,就見那群青風寨的人垂頭喪氣地出門。
韓愈感到不可思議,拖了旁邊一個小毛賊過來,「你們老大一向這麼寬宏大量?」
「那是當然!」那小毛賊得意洋洋,「兄弟們都是這樣子,今兒個他們來我們這兒搶,明兒個我們到他們那邊搶,搶到了回家分肉,搶不到灰頭土臉回來,把搶到的東西交還,兩寨照樣過活。」
「……」敢情這兩伙山賊當串門兒來了。
話說那幾個小山賊對韓愈崇拜得五體投地,一個個跟著跑過來「大嫂大嫂」的叫得歡,這個說大嫂您真強,那個說大嫂您真棒,把韓愈弄得全身不自在,一個勁地嚷著「我不會武啊——」,只是天可憐見,沒有一個人把他這句話當回事。
山大王關了門回來,旁邊兩小山賊拉拉他的衣角,「大哥,不錯吧,我就說了要把大嫂請上山來。」
那山大王哼哼兩聲,走過來,站在韓愈面前。
「都給老子滾回去睡覺!」那山大王見不得幾個小毛賊膩在韓師爺身旁,怒瞪了雙眸喝道。
等到大堂內就剩了個韓師爺跟山大王的時候,那山大王兩眼布滿血絲,黑色的眼眸里是噬人的神色,韓愈心裡一寒,未來得及逃,就被那山大王一把抓住手來,覆上他的頭。
那手一覆上那頭亂蓬蓬的頭髮,同樣的見到一篷灰塵升起來,那山大王叫一聲痛,「你摸摸看,老子頭上也腫起了一個大包。」
韓愈留了意一摸,果然,手下好大一個硬塊,不用想也知道是下午韓師爺逃出去的時候被砸的。
「現在老子跟你兩不相欠了。」那山大王斜了眼瞄韓師爺臉上神色,看不到他臉上同情心疼的神情,皺起了眉,「媽的老子很痛唉。」
韓愈象徵性地揉了揉,見那山大王的臉色慢慢地從氣惱變成溫柔再慢慢地眼中露出些淫蕩之色來,韓愈立刻抽了手,往大門走去。
「站住——」那山大王瞪著他,「你幹嘛去?」。
「回去睡覺。」韓愈開門,邁步出去。
「好,你走,你走——」那山大王一臉氣惱,負氣道,「你走好了——」
話音落下,見那扇被木棍戳了個洞的鐵門真箇就這樣子在他眼前闔上了,那山大王氣得一拍桌子,那桌子原來就被韓愈拍得散了架,只是虛虛地還架在那裡,這會兒被山大王一拍,立馬癱成一堆爛木。
韓愈下山,抬頭間望見天邊都出現了啟明星,打了個哈欠,忽然覺得手心好痛,仔細看時,發現剛才拍桌子的時候一根木刺戳過手裡,呲牙裂嘴地拔出那根小小木刺后,立刻對著自己的手又揉又吹的,痛得兩眼淚汪汪。
*****
回到縣衙的時候已經是天大亮了,韓愈蒙頭蒙臉地縮回床上睡了一個早晨,中午不見他起來跟大家一起吃飯,小福納悶地進來的時候,就發現韓師爺一臉沉重地坐在床上,床前一張木桌,上面凌亂地散著毛筆啊!筷子啊。
「怎麼了?」小福進門過來,摸摸韓師爺的額頭,沒問題啊。
韓愈嘆了一口氣,忽然緊緊抓住小福的肩膀,「小福,我,我——」就見韓師爺眼神認真無比,表情沉重又矛盾痛苦,那神情令小福全身一個激靈。
「你,你,你——」小福指著他半晌,就見韓師爺「我我我——」了好長時間,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坐在床上,嘆一口氣。
「中邪了?」小福拉開他的眼皮看看,再摸摸手心,沒問題啊。
「唉——」韓師爺長嘆一口氣,「小福,我天生異能啊!」那聲音凄然,見小福先是一愣,后是捂著肚子哈哈大笑,「別扯了你——吹什麼牛啊你——」
韓愈再嘆一口氣。「你站到那牆邊去。」
「你?哈,別笑死人了,如果你說將軍天生神力,我還能相信;如果你說老爺是文曲星下凡,我也能相信;可是你?哈哈哈——」小福一邊捂著肚子笑一邊說,見韓師爺面色陰沈,舉雙手投降,「好,好,我站,我聽話。」一邊笑一邊站到牆邊。
「把這隻蘋果放到你頭上。」韓師爺扔過來一隻乾巴巴的蘋果。
小福接過圓圓的蘋果,張大嘴就是一口,嘴裡一邊嚼著蘋果,再看看韓師爺難得的一臉認真的樣子,心裡又覺得好笑,一時咧了嘴笑得白痴般地把那咬了一口的蘋果放到自己頭上去,嘴裡還嚼著蘋果肉,一邊在說,「我就陪你玩這麼一會兒啊,待會兒快去吃飯,老爺下午要翻舊案,你要把那些整理出來。」
「哎——」韓愈長嘆一口氣,「你出去吧,讓我靜一靜。」語罷,躺回到床上,手枕在頭下,望著天花板長嘆。
「完了?」小福把頭上的蘋果拿下來,看也不看的又是一大口,卻咬到硬梆梆的東西,再仔細一看,那隻蘋果上不知何時居然被插上了一支毛筆。
嚇!
小福愣了愣,拿著那隻蘋果走到床邊,搖搖韓愈雙肩,再把那蘋果放到他面前,「什麼時候弄上去的?」
「剛才。」韓愈長嘆一口氣,「你剛才在說話的時候。」
小福張大了嘴,許久也闔不上,好半會兒,才愣愣地看看那隻蘋果,把那毛筆拔出來,「這這這……」
「我說了我天負異稟吧,你偏偏不信。」韓愈嘆氣。
「這……這這……」小福驚嘆地望著中間被穿了一個圓孔的蘋果,「剛才我一點都沒看到啊!」
韓愈嘆一口氣,轉進頭來,「你想看?」
小福點點頭。
「站到原來的位置。」
小福站在那裡。
「看好了,我放慢動作。」韓愈中指與食指夾起桌上一支筷子,只聽得「咻——」輕輕一聲,就見那筷子帶著風聲襲向小福面門。
韓師爺的房內傳出小福殺豬般的聲音。「啊啊——」
「死不了!」韓愈道,抄起更多的筷子向著那個站在牆邊捂了眼只會尖叫的人扔去。
「咻——」「啊——」
「咻——」「救命啊——」
「咻——」「殺人了啊——」
「咻——」「饒了我吧——」
「咻——」「不——不要再來了——」
「……」,「……」
「張開眼吧。」韓愈淡淡道,眉目憂鬱。
小福慢慢地張開眼,眼珠子轉向左邊,左耳旁似乎插著一根筷子,再轉向右邊,右耳旁似乎也有一根,再略微地動了動手,左右手肘上也有一根,再低下頭來看自己腰上左右兩根筷子,剛才叉開的大腿中間一支毛筆,兩小腿上再是兩根筷子。腳直直地邁出一步,出來,再回頭看那牆上,好傢夥!整整一個人形!
「韓師爺,你什麼時候學會這一招的?」當即佩服到五體投地。
韓愈無比憂鬱地將頭過去,面對著牆壁。
小福上去把他翻過來,「教教我啊——」
「我說過我我是天負異稟。」
「我不信,你教教我啊——」
「……我發現的時候,我自己就會了,眼睛看著哪兒,手上的東西就能射到哪兒,准到令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教教我啊——教啊教啊——」小福磨蹭道。
「……那是天生的。」
「我不信,你一定要教我……」
「……不教……」
「教我……」
「……」
就這樣懇求幾個回合,見韓愈索性拉過被子蒙住頭懶得理他,小福一下子火起,一把揪起他的被子,叉著腰吼道,「給你一根筷子,去幫我殺院子里那隻剛買回來的雞!老爺晚上要補補身子!」
「咻——」的一聲,一個黑糊糊的東西進了小福的嘴巴。
「什麼東西?」小福呸啊呸半晌,反倒咽進去了。
「一隻死蚊子,粘在我枕頭上,隨手扔掉。」韓愈輕描淡寫。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小福抓著韓愈肩膀直搖,「我要殺了你——」
「兄弟們!過來救大嫂啊!」一聲響亮的口號,從門口湧進五個小毛賊,一把抓住小福就掐,韓愈連忙起身,「你們幹嘛?放手!快放手!」
小福兩眼翻白,「韓愈……你好狠……」
「回大嫂的話,小的們看這小子對大嫂不尊敬,給他點顏色看看。」一小毛賊上前道。
「大嫂您沒事吧。」另一小毛賊脫下髒兮兮的衣服幫韓師爺披上。
「大嫂這小子就交給我們了,您不用擔心,以後他再也不會在你面前出現!」小毛賊黑手爪著那小福衣領道。
小福哆哆嗦嗦,「造反了……造反了……」
韓師爺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氣來,對著那群山賊罵,「你們這群不長眼的——」一口氣緩不過來,直拍胸口。
「大嫂您喝茶。」再一個小毛賊眼尖地立刻端起桌上的半杯茶,遞到韓師爺面前。
「大嫂您消消氣。」第一個小毛賊連忙上來拍拍韓師爺的背。
小福聲音顫巍巍,面色死灰,「韓師爺……你……你跟這群強盜勾結……我要找老爺……我要找老爺……」
韓愈一屁股坐在床上,心裡長嘆一聲。
一小毛賊立刻過來幫他捶腿。
「老爺啊……老爺啊……」小福踉踉蹌蹌,撲向門口。
門口另兩個小山賊守在那裡,一橫手,「站住!」
韓愈只覺頭大無比,「放他去。」
那小福出門檻兒的時候跌跌撞撞,一個踉蹌,撲倒在地,被那兩守門山賊一人一腳踢出門去。
韓愈面色青紫,指著那幾個小毛賊,「你!你們!你們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山賊進了縣衙的後院,居然還來欺負他的親戚!真是——蒼天不長眼啊!想罵,但是看著那幾個又是遞茶、又是倒水,個個恭恭敬敬的小山賊又罵不出口,半晌,出來一句話,「這裡是縣衙!」
「大嫂,小的們知道,小的們還知道,您在這裡住得不舒服,小的們這就接您回去。」那小毛賊一邊捶著韓師爺腿一邊殷勤道。
「是啊,大嫂,大王也很想您!」另一小毛賊把那隻被小福啃了一半的蘋果遞上來。
韓師爺無語。
好長一會兒,才道,「你們把那牆上的筷子跟筆都給我拔下來。」
一小毛賊屁顛屁顛地上前使出吃奶勁兒把那些全拔下來,捧在手裡送到韓愈面前。
韓愈站起身來,眼睛瞅著那幾個小毛賊,那七個山賊一個個咧開了嘴憨憨地笑。
午後晴朗的天氣,暖日照在縣衙後院的草地上,一片祥和的氣息,就聽得從那韓師爺的房間里傳出鬼哭狼嚎的聲音來。
「大嫂別啊!」
「大嫂啊……饒命啊——」
「大嫂!」「啊——」
「大嫂……」「救命啊——」
「大嫂!別殺我啊——」
韓愈慢慢地在桌子前坐下,居高臨下地看著那群被筷子射得滿頭包的在地上嚎叫的小毛賊,「想好了,打算回去了?」
「不要——」一小毛賊道,立刻額頭上又「咚——」的一記,一支筷子落下來。
「撿回來。」韓師爺道。
那小毛賊一臉委屈地撿起筷子放回到韓師爺手上。
「大嫂,您真的得回山上去啊——」另一小毛賊顫顫道,「兄弟們需要你啊!」瞄見韓師爺陰沈的臉色,那小毛賊不知死活地又加上一句,「大哥也需要您啊!」
韓愈只覺一個頭變成兩個大。
「跟你們大哥說,我不是他要找的人!我跟你們這群山賊沒關係!」
「我們不做山賊了!」另一小毛賊連忙說,「大嫂,我們不做,我們不做山賊了。」
韓愈驚訝,「真的?」
「當然。」小山賊道,「大哥今兒個早上說了,我們這樣下去也不是法子,大伙兒開了個會,商量著去做買賣。」
一群蠢才,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來。韓愈聽那小山賊慢慢說來,「大伙兒有的說要賣酒,有的說要賣豬肉,有的說要去開妓院,有的說要……」那小山賊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大堆,總之就是無奇不有無所不賣,韓師爺鼻子里哼兩哼,「那關我什麼事!」
「大王蒙了,不知道該聽哪個的,二大王三大王也蒙了,都不知道怎麼辦,想也是啊,這麼多的意見,也是我們黑風寨難得的一次大伙兒都動腦子想出來的,一個個都想了好半天,當然不好定奪,結果爭了一個早上,都沒個準兒,大王跟二大王三大王們都頭痛了,一個個都回房睡午覺了,小的們也沒法子啊,想來想去,就想到大嫂您了!」那小山賊得意洋洋道,「所以,我們要把大嫂您請上山去,由大嫂您來定主意。」
「我不是你們的大嫂,我還有我自己的事情要辦。」韓師爺頭痛不已,又不忍見那群小山賊個個都跪在那裡,「回去吧。」
「嗆啷——」一聲,冰冷的東西架上韓愈脖子。
就見那守在門口的一山賊嘿嘿笑著道,「大嫂,別怪小的們無禮,實在是小的們怕大嫂不同意,只有來硬的了,大嫂您還不要怪罪啊。」
韓愈低下頭來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缺了個口子的殺豬刀。
那剛才被韓愈射得滿頭包的小山賊們立刻都從地上爬起來,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根大麻繩來,把韓愈的手腳綁起來,塞進一個大麻袋裡,還是照著頭一次的方法,扔到車子上推上山去。
一路上就聽得那幾個小毛賊一個個哆哆嗦嗦,嘴裡顫抖著發出聲音來,「大嫂上山後一定會殺了我們的……」
「一定會的……」
「怕什麼,大王會救我們的!」
「大王啊……大王啊……」
「我還是怕啊……大王啊大王啊……」
「……」,「……」
*****
那群本來就已經嚇得手軟腳軟的小毛賊把韓師爺一弄上山,連麻袋的口子都沒有松,就把韓師爺往那床上一扔,一個個跑都不來及。
所以,當山大王疑惑地把袋口繩子解開,把韓愈弄出來的時候,自己也嚇了一大跳。
「這這——」
韓愈目光殺人般。
那山大王看到韓師爺手腳都被綁住,連忙鬆開繩子,就見韓愈從鼻子里哼出口氣來,「你帶的好兄弟!」
那山大王憨憨摸摸頭,「別生氣,別生氣。」再伸出手去想摸韓愈的手,被他一下子拍掉。
「拿記下的紙來!」韓愈伸手。
「啊?」那山大王一臉白痴相。
「媽的,」韓愈一下子火氣衝天,一把揪住那山大王的衣領,「你的那些兄弟們的提議,廢話少說趕快給我拿出來!」
那山大王低下頭來,兩隻眼睛定定地望著韓愈揪住他衣領的手,那衣服本來就破爛,被他那一抓,衣襟散亂,那山大王喉嚨「咕嚕——」一聲,抬起頭來望著韓師爺,「韓愈,你要要要要——」
「混帳!你別給我露出那種眼神來!」受不了那山賊頭子眼裡的淫猥神色,韓師爺一下子把他摔在床上,「快拿出來!我他媽的幫你看完了,定下了就下山!」
「老子不會寫字,當然沒有記下來。」那山大王道,在床上坐起來,揪著被子,兩眼望著他,「韓愈,你還是要走?」
「我是師爺!我是師爺聽到沒有?我是堂堂正正的衙門裡的師爺!」韓師爺吼得驚天動地,「你們這伙山賊動不動就下山到縣衙來擾亂,還像不像話?這還有沒有天理!你們有沒有把國家法制朝廷律法看在眼裡!」胸中一口惡氣出來,媽的,一上山跟這群山賊在一起,連自己都不自覺地開始講粗口了。
「老子知道。」那山大王點頭,「你當年就嫌棄老子……」那聲音中居然有沮喪的情緒在?
韓愈額頭青筋暴跳,一把壓住那山大王,「當年!當年個頭!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們這幫強盜!我說了我不認識你們!我說了你們抓錯人了!就憑著那張破布上的鬼畫符,就當我是你們要抓的人?你們當我是什麼啊?以為這樣就可以混過去?我根本就不想跟你們有來往,你聽到沒有?昨晚上那樣子把我扛上山來,我還沒跟你們算帳!媽的今天又來一次……」
那山大王被韓愈壓在身下,突然大聲喘一口氣。
「韓愈……我……」
盛怒中的韓愈倏地住口,臉色鐵青。
「我……我……」那山大王臉色赤紅,不停地吞咽著口水,兩眼小心翼翼地望著韓愈臉色。
韓愈慢慢低下頭來,看著自己卡在那山大王兩腿間的自己的膝蓋,那兒,有熱熱的硬物隔著褲子薄薄的布料抵上來。
「老……老子也不想的……」那山大王烏黑的雙眸瞅著他,「可是韓愈……我們已經有三四年沒有……沒有過……會有點反應那也是應該……」
韓愈閉了閉眼,張開眼的時候,一把抓住那山大王的脖子狠掐,「你去死——」
「啊啊——韓愈啊——」那山大王一邊慘叫著,一邊不怕死地伸過兩隻手來緊緊抱住韓愈的腰。
饒是韓師爺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暴跳如雷,就聽得劈哩叭啦,那房間里一片狼籍,全部的破凳子爛桌子都往那床上砸,一件一件都往那床上狼狽逃竄的山大王身上砸。
「我讓你發情!老子讓你發情!你這隻萬年發情的——」
「啊啊——啊——」一聲高一聲的叫聲。
那聚義廳破爛的鐵門口,那守門的一小山賊拉著腦袋正打嗑睡,聽得那大王房內傳出的那種聲音,留神聽了一會兒,咽了咽口水,哀怨地低著頭無比嚮往地說一聲,「大王,小的們也想要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