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東湖的一處新興高級住宅區前,有一棟嶄新的建築物,那是即將要在明年春天啟用的「濟生綜合紀念醫院」。
江世┑畝哥江世傑將成為該院優秀醫師的一員。醫院的行政籌備處里的每一個人都非常地敬重他,不只是因為醫院的董事會成員都非常看好這位外科的准醫師,更因為醫院的大老闆的掌上明珠——庄心雨就是與他交往多年的女朋友。就像所有的連續劇情節一樣,剛自學校畢業,年輕又優秀的醫生,和醫院老闆的女兒相戀繼而結婚,終於成為醫院的負責人。
江世傑深知自己在這樣的期許里背負著多少壓力,因此,他比同儕更加認真而努力,他要求自己做好自己應盡的義務。已經是晚餐時間了,他還在辦公室忙著,庄心雨也還在醫護室的實驗室裡頭忙著。看著桌上她為他準備的外賣正氤氳地冒著熱氣,他洗了手,打算坐下來吃晚餐。
「老哥!」江世┩蝗懷魷衷謁的門口。「對不起,打擾你的晚餐時間。」
「你怎麼來了?」
「我到同學家裡拿社團要用的東西,她就住在附近。」她四下張望著,其實江世┦橋倫心雨也在這裡,說起話來會有所顧忌。事實上,庄心雨是那種極少數不會心高氣傲的富家千金,但是,她就是沒有辦法和庄心雨有什麼交集。
「只有你一個人嗎?」
「怎麼?我就非得當別人的跟班嗎?我當然可以一個人出門,不過,你……要問的是小斐,還是倪正儀?」她對他擠著眼。
「都有。」他笑著,開始吃著鼎泰豐的包子。
「老哥,說真的,我們家最有前途的就是你。」
「你怎麼突然會這麼說?一點兒也不像平常的你。」他放下了晚餐,不解地看著她。
「沒什麼啦,只是,從醫院的大門口一路走到你的辦公室,嶄新宏偉的大樓,氣派乾淨的格局令我感觸良多,一時有感而發罷了。」她搔搔頭笑著,又認真地看著他:「你是我最優秀的哥哥。」
「你的讚美令人有點不知所措。」他用紙巾擦了擦手。
「你也會有不知所措的時候嗎?你不是一向都是老神在在的?」
「當然,我也是平常人。」
「我看也只有在感情方面吧。老哥,可別說我沒提早告訴你喔,小斐現在正在熱戀當中,和那個超級大帥哥,你也見過的。我看哪,你非得和庄小姐在一起不可了,說什麼你的努力也夠了。」她意有所指地說。
「那很好啊,他們很相配,不論是家世、背景或是一些客觀的標準看來,這一對是無懈可擊。當然,你和阿正也很相配,都是俊男美女的組合,至於我,就不勞你操心了。」
「難得被你誇讚,我的雞皮疙瘩就快要掉滿地了。」
「我可不負責,也救不了你。」
「你好無情啊。」她笑說。
「最近,小斐很少到家裡去了,我又開始忙著在這邊……」
「看吧,你還是很關心她,對嗎?可惜她和耿青雲正打得火熱,每天甜甜蜜蜜的,相信嗎?小斐竟然已經把他當作結婚對象了。」
「這就是小斐可愛的地方,她真的很單純,又很善良。」他不免有些擔心地說:「她那麼好,耿青雲應該會珍惜他吧?」
「那也只是現在而已。耿青雲是個各方面條件都不差的男孩子,如果他哪一天見異思遷我也不會意外。阿正認識他這麼久了,從來沒看過他和女孩子固定交往過。」
「那你的感覺呢?以你對男孩子豐富的『閱歷』而言,耿青雲這個人怎麼樣?小斐會不會吃虧?」
「什麼閱歷豐富啊?小心你的措詞好嗎?不過,你真的這麼擔心小斐嗎?你若是真的這麼關心她,那你為什麼不正面對她表達你對她的好感?」
「她不是和耿青雲在交往了嗎?」
「是這樣沒錯啦。」江世┓路鶚撬懶誦模轉移話題:「老哥,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喜歡小斐哪一點啊?」
「這哪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的?小斐有一股清新的氣息,她很單純卻又有自己的思想,很端莊又很可愛,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好像可以給周遭的人帶來安穩的力量。難道你和她同學了這麼久,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睛嗎?」
「拜託,只有男生才會有感覺吧。話說回來,她既然這麼吸引你,你怎麼還在原地踏步?現在加入追求小斐的行列還來得及呢。」江世┑髕さ乜醋潘,江世傑卻搖著頭說道:「那是因為你都沒有為你老哥多製造一些機會啊。」他半開玩笑地說。
「那之前呢?小斐以前三天兩頭都在我們家裡啊,怎麼沒見你有所行動?」
「這你不了解啦,有時候愛情放在心裡,反而比較美,只要每天看她快快樂樂地到家裡來,我就真的很滿足了。萬一我貿然地說出我的愛意,小斐搞不好會被我嚇了一跳,也許就再也不到我們家了。」
「原來你是怕小斐拒絕你。」江世┱獠嘔腥淮笪潁「不做冒險的事,這倒像是你做事的原則。不過,單相思真的比較美嗎?只要常常看到她,你真的就可以滿足了?」
「如果耿青雲讓小斐受到委屈,我一定會出來表態的,但是,我想我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她和他是很相配的一對,我是真心地祝福他們。」
「可是,真的還不算太遲啊。你如果不對小斐更積極一些,青雲和我就完全沒有機會了;更何況,這樣的局面起碼可以讓我扳回一城。老哥,再一次努力去追求小斐好不好?」
「那你自己何不採取主動呢?你也辦不到對不對?你也不忍心拆散他們,對嗎?何況,我和心雨的交往在先,我們也是認真的。」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我們這一家的人是怎麼回事啊?全部是一些為愛情犧牲奉獻的可憐蟲。」
「那正是你可愛的地方啊?我最喜歡你這一點了。」他拍拍她的肩說。
不知怎麼的,相對於江世傑的成人之美,江世┓炊覺得自己是真的小家子氣。她到現在還想讓自己成為耿青雲和梁斐然之間的變數呢。
「你和庄小姐之間呢?」江世┼止咀擰
「感情的事情很難說。心雨一直把我當作好朋友,也像是兄長,只要她還需要我的一天,我就不會離開她。」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愛的到底是誰?」
「哎,你就別再問了,那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時間不早了,你快點回家去吧。」
天色是真的晚了,和江世┝淖帕淖牛不知道竟耗掉了這麼多時間。目送她走出門外后,江世傑顧不了晚餐,又連忙振筆疾書了起來。這時候,庄心雨悄聲地走了進來。
「忙完了?我也差不多快好了,待會兒我先送你回家。」他看到她,本能地笑了出來。
「大家都走了。」她淡淡地說著,臉上似笑非笑的,又一反常態地鎖上了門。他覺得她似乎有點反常,但是,又說不出她到底是哪兒不對勁。
庄心雨穿著一件白色襯衫,搭配著一條長度及膝的淺藍色裙子,頭髮像工筆畫里的人物,梳得很整齊。
江世傑上下打量著她,終於找到了令他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口紅!庄心雨竟上了一點點妝,而且還擦了口紅,她的膚色白皙,擦了口紅像是變了另一個人似的。他覺得有點奇怪,從事醫療檢驗的庄心雨每天必須長時間地待在實驗室里,所以她通常是不化妝的,不過她化了妝的樣子也滿好看的;事實上,她本來就是個美人胚子,只是她常常用淡漠的表情掩飾了她姣好的面容。
庄心雨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千金,不過,那是他們交往了很久之後他才得知的。在學校里的庄心雨,和一般大學女生沒有什麼差別,只是特別安靜。當江世傑知道她的身分背景時,曾有一段時間想要刻意地和她保持距離,但是這也才發現,庄心雨溫柔、不多言語的孤僻個性是因為她天生有著一點點精神上的困擾,非常非常輕微的官能症。
當時他不能果斷離去的主要原因是,她曾經不止一次地對他說過,她就像是菟絲花,沒有他,她會完全沒有了攀緣和生活的力量;沒有他,她就會在美麗的夕陽下枯萎而死……多麼可怕又鮮明的比喻啊!?江世傑的心裡受到很大的震撼,所以他不能就這樣輕易離開她。
已經不記得他和庄心雨之間是怎麼認識的,只覺得兩人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他一直就是庄心雨身邊固定的男伴,不只是憐憫或不忍的情愫,其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庄心雨也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女朋友。江世傑雖然不能說絕對離不開她,但現況就是如此了;就像他對江世┧檔模只要庄心雨需要他,他就不會離開。
庄心雨一進了門就筆直地站在小沙發旁不發一語,九點四十分了,江世傑看了一下表,便隨意地打開話題:
「正想去你那邊找你一起回家呢。」
「大家都回去了。」她又重複地說著同一句話。「四處都好安靜,安靜到我聽到了好多的聲音……」
「聲音?可能是圍牆邊的野狗吧?下午,我也注意到了。」他拍拍她的肩。
「不是,是世┑納音,你們兄妹倆說話的聲音,還有……來自於你心裡的聲音,其實我站在隔壁的茶水間很久了。」她的眼裡有著一絲迷惘。
「那……你怎麼不進來?」他心頭一怔,怕是她剛剛聽到了什麼。
「我原本想進來的,可是,我突然想到有一件事情更重要,我想去擦口紅,」她的口吻淡淡的,語氣卻非常堅持。「世傑,我早就知道你是因為我的病才留在我身邊,其實你應該去追求世┑耐學,我是沒有關係的,我應該要和你說得更清楚一些才是。」
「你聽到了什麼嗎?」江世傑懷疑地問著。
「你不要擔心,我並沒有聽到什麼不該聽的,我其實心裡很清楚,我只是想像著你欲言又止的那一部分。」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又接著說:「口紅很不好擦,如果沒有唇筆的話,我找不到唇筆,也找不到好看的顏色,我先後擦了好久,終於描出一個你可能會喜歡的唇形,我……」她講話有些顛三倒四,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著。
「我……對不起。」他抱住庄心雨,制止她繼續說下去,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世傑,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看,我也可以和普通的女人一樣,我可以做所有女人可以做的事,請不要離開我……」話還沒說完,庄心雨整個身體即撲倒在他的懷裡,淚水決了堤。她緊緊地蜷在江世傑的胸前,用一種像是來自深谷中的聲音幽幽地說著「認真地把我當作是一個愛人看待吧。抱我、吻我、佔有我,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你也可以離開我……但是,不要是現在,不要是現在,不要……」庄心雨喃喃地哀求著,她的手在他身上抽搐著,像是不由自主而百般懇求的動作。
江世傑這才恍然大悟,庄心雨一定聽到了自己和江世┨訃傲紅橙壞哪且歡味曰啊…她的心和感情一樣的脆弱,江世傑無言地抱住她的身子。
她平常是不會這個樣子的,天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突然想到庄心雨的母親曾經說過的話,說她通常是怎麼發病,也交代過庄心雨的包包里會有葯……他急忙地在她的包包里翻找著那瓶葯。
果然,庄心雨吃下了兩顆小小的白色藥丸后,便安靜地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細看著她臉上的淚痕和唇印,江世傑的心不斷地掙扎和翻攪著,試圖在凌亂的心情里找到最接近答案的答案。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特別的早。
星期三的早晨,梁斐然一走進耿青雲的園子里,手心便在毛衣里微微地冒著汗。雖然今天是兩個人早就敲定的,但是,梁斐然還是緊張著這第一次和耿青雲家人的接觸。
當耿青雲的母親秦楚宜出現在她眼前時,她所有的憂心就都一掃而空了。眼前的秦楚宜就如同耿青雲所說一樣,是個謙和有氣度的婦女,她真的是既漂亮又高貴。
「秦姨,你好,不好意思,來打擾你了。」梁斐然馬上起身向她問好。
秦楚宜笑得很開心,連忙示意她坐下來。
「我早就要青雲帶你到家裡來的,你叫斐然對嗎?名字取得真好,人也出落的大方。」
「我早就想來拜訪,只是怕太冒昧了。」
「別這麼說,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就把這兒當作是自己的家,千萬別感到拘束,好嗎?」
「好了,好了。你們兩位的表現都很不錯,再這麼客套下去,我們就沒時間吃午餐了。對了,爸呢?」看著眼前的兩個女人,耿青雲笑說著,心裡也很得意,因為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本來要留在家裡等你們來,可是我怕斐然見了他會緊張,我就打發他去打球了,反正斐然以後要來家裡頭的機會很多,對不對?不要讓第一次到家裡來的斐然一下子太緊張了。」秦楚宜語笑嫣然地說著。
「看吧,我早就說我媽的人是很好的,你偏偏就要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耿青雲在梁斐然身旁耳語著。
「我們先吃飯吧。都是一些家常菜,不知道斐然吃不吃得慣?」秦楚宜招呼著他們往餐桌走去。
「媽,我之前回來已經為她做過特訓了,她一定會愛死你做的菜的。」耿青雲說完,三個人不禁相視而笑。
午餐過後,秦楚宜便因為晚上的餐會要出去做頭髮,耿青雲則帶著梁斐然在家裡四處的參觀。最讓梁斐然開心的是,耿青雲在二樓有一整個房間的音樂收藏,而他竟翻出一張很古老的CD送給她,讓她覺得很是驚訝。
「為什麼要送我這張CD?這不是破壞你的收藏了嗎?」
「這怎麼會是破壞我的收藏呢?我只是把它先暫放在你那邊而已啊,等我們結婚時,它還不是又回來了這裡?」
「我也不一定會嫁給你吧?說得這麼篤定,好像我已經沒人要似的。」
「我雖然不像你有一雙會彈鋼琴的巧手,但是,我喜愛音樂的心和你是一樣的。你仔細看看CD上的曲目,都是你喜歡的,而且這是我老早以前就有的收藏,你知道這代表了什麼意義嗎?這表示我們的緣分是非常深厚的,而且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最重要的是,我喜歡舊的東西,可見我是一個多麼重感情的人。」他誇張地說著。
「只是巧合而已,這麼會扯!」她拿著CD,忍不住笑說著。
她嘴上雖然這麼說,事實上她也是認同他所說的,如果不是有著很深的緣分,她怎會有這麼多年的等待?他們的相遇、相戀,不就是在驗收兩人的等待和緣分嗎?更讓梁斐然放心的是,一整個下午他們在房裡獨處時,耿青雲都沒有做出任何逾矩的事,他就這樣的陪著她天南地北地聊著,然後他再認真地看著她沉沉地睡了一個午覺。
再多睡一會兒吧,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P。S。你連睡著時都好漂亮,我愈來愈愛你了,這點是你絕對要負一輩子的責任。
一覺醒來就看到這樣甜蜜的一張小紙條,梁斐然真的覺得再也沒有比自己更幸運的女孩子了。
她走到陽台前,享受著冬陽和煦的溫度,而秦楚宜也回來了,在走廊上喝著午茶,兩個女人便談了起來。
「小斐,我可以這樣叫你嗎?」秦楚宜說話時的眼神專註而溫和,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一舉手、一投足,都散發著雅緻的嫻柔氣質。
「當然可以,青雲也是這是叫我的。」
「今天看到你,我真的放了心。」她接著說下去:「我是指你和青雲非常相配,也許有一天我會牽著你的手,要你好好地照顧青雲。」
「秦姨,我很高興你這麼說,不過……」
「先答應我好嗎?」她突然正色地看著梁斐然。「我能給青雲的,並不如你看到的那麼多……我是說,你們都是年輕人,比較容易親近,你們要多試著了解彼此、關心對方。青雲對你的感情很認真,呵!你這麼聰明,一定能懂我的意思。」
梁斐然點點頭。事實上,她並不太了解秦楚宜到底想表達的是什麼,畢竟她們今天也只是第一次見面,再怎麼交情熱絡也不必要說出這一番話才是吧。
「青雲真的是一個不錯的男孩,我只怕我沒有如你所說的,能對他有那麼大的影響力,但是,我很喜歡我們現在的交往。」
「相信你自己的感覺吧,沒有人比青雲更在乎你了,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會讓他這麼認真地考慮到未來,在此之前,他並不曾對其他的女孩說……喔!對不起,我說太多了,我只是覺得奇怪,他一直都以他還年輕為理由,不肯認真地談戀愛,現在看到了你,我總算能了解了,你是他第一個女朋友,這是千真萬確的。」
「秦姨,你放心,我並不是很在乎自己是不是青雲的第一個女朋友,而且他在這部分也對我開誠布公地說過了。我知道他有一個青梅竹馬,你剛剛要說的就是小倫的事,對嗎?」
「喔,原來你已經知道小倫的事情了,那真的是太好了!那麼,我就不需要擔心怎麼去安排了。這次小倫回台灣來,你們這一群年輕人就可以聚在一塊兒,這樣我就放心了。你知道嗎?小倫長得挺像我的,我也很喜歡她,這麼多年沒見她,希望她的壞脾氣能夠改過來……」
秦楚宜愈說愈開心,包括小倫的父母和耿家的深厚交情,他們什麼時候移民到加拿大,還有她到加拿大去旅遊,又認了小倫為乾女兒的事……但是,梁斐然只聽到那個小倫要回台灣時,就無心聽她後來的話了。
她悶想著——耿青雲之前信誓旦旦地說小倫只是他小時候的玩伴,移民到國外很久了,而且還強調她不可能再回到台灣,那秦楚宜這一番話又代表了什麼呢?顯然耿青雲對她語多保留;更令她氣結的是,耿青雲根本是蓄意的欺騙她。小倫要回台灣的事絕不會是臨時說定的,由秦楚宜那麼期待小倫的回台看來,顯然耿青雲絕對知道此事,而小倫和耿家人的交情也遠比耿青雲說得更深厚。
看著秦楚宜談論著小倫的神情是那麼的愉悅,梁斐然心裡除了生耿青雲的氣,還有一股失落感,胸口有滿滿的哽咽著委屈;但是,在秦楚宜面前,她還是隱忍著心裡的感覺,若無其事地和她繼續喝著下午茶。直到耿青雲帶著紅豆餅回來,秦楚宜才停止了有關小倫的話題。
「哇!下午茶已結束了嗎?我還特地去排隊買了紅豆餅呢。」耿青雲嚷著,手上還提了一袋熱食,看得梁斐然有些火大。
「我也該回去了,秦姨晚上有聚會,我不該打擾下去了。」梁斐然強裝著一臉笑意。
「喔,是嗎?也好。」耿青雲附議,梁斐然則賭氣在心裡。
回到梁斐然的住處,一肚子的不悅已經到達了最高點,尤其是耿青雲絲毫未察覺她的異樣,還一個勁兒地泡起檸檬茶來了。
「你一定要把杯子弄出那樣的聲音?」她沒好氣地對著他喊著。
「可以啊,除非有人發明碰撞也不會出聲的瓷器,或者是你戴一副洗杯子時專用的耳塞。」看她無動衷,他又開口「這家的紅豆餅的很好吃,你不試試嗎?我從小就喜歡吃喔,如何?專家推薦你也不肯賞光嗎?」
「連紅豆餅你也能培養出感情,你也太濫情了吧?對不起,大情聖,我不想吃,我也不想和你說話。」她走到地板上的大抱枕邊,重重地坐了下來。
他走到梁斐然面前,故意盯著她的臉,想逗她笑出聲來。
「你可不可以先回去?帶著你那可惡的紅豆餅一起離開?」她想到下午和秦楚宜的談話,心裡還是不痛快。
「好吧,算我沉不住氣,早就發現你不對勁了,到底怎麼了?我媽對你說了什麼嗎?我馬上打電話去質詢,真是的,才一會兒工夫就讓你這麼不開心。」
「自己的問題還推給別人,你才真不是個東西!」她杏眼圓睜地瞪著他。
「雖然你生氣的樣子很可愛,為了我而生氣的精神也很感人,可是,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到底我做錯了什麼?」他玩弄著她的指尖,她有一雙美麗而且會彈琴的手。
「你何不摸著良心想想?如果你真有良心的話,」她故作嫌惡狀地抽回她的手,奇怪的是,她現在不那麼生氣了,淚水反而突然成串地滴落。
這下耿青雲可急了,他趕緊抱住她。
「到底怎麼了嘛?求求你先不要生氣,讓我知道事實的真相再治我的罪,好嗎?」
他又是一副笑得很無邪的樣子,而她一向不能拒絕他這樣的笑容,她的心不得不軟化了下來。
「再給你一次投案的機會,把你所有的過去都說清楚,我可不要再經由別人的口裡知道你的羅曼史。」她嘟著嘴,她發現自己非常在乎他,這遠超過她自己原先的預期。
「不是說過了嗎?只有小倫啊,我不是都招了嗎?我的大小姐。」
「快說清楚,別想挑戰我的耐心。」
「真的想不起來有什麼了。我再強調一次,我和她沒有接吻,不曾親熱,最後一次的接觸是八年前在機場為她送行時,被她的手提箱撞到了膝蓋。」他苦笑著說。
「誰管你以前啊,我要的是未來的絕對坦白。」她忍住笑意,又繼續僵著臉說:「你為什麼知情不報?她下個月不是就要回來了嗎?你明明知道卻有意隱瞞。」
「喔——」耿青雲故意拉長了這恍然大悟的一聲驚嘆,又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原來你是指這件事啊?我還以為你手上是握有什麼可致我於死地的超級情報呢!」
「這還不嚴重嗎?你上次居然敢騙我,說什麼你們不會再有交集,可是你們明明很快就會再見的,對嗎?藕斷絲連或是舊情復燃的機會也不是沒有。」她斜著眼看他,滿是挑釁的意味。
「拜託,她真的只是我小時候的一個玩伴,何況我現在已經有了你啦。我再說一次,我是你的,我是你的,請輸入你的腦袋瓜里。」他順勢抱住她,故意用食指指向她的太陽穴:「不要忘記這個指令,即使更換過軟體,也會留下這個記憶。」
她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在他有力的懷裡滿是甜蜜,但又不放心地問了一次:
「你真的不會為她心動?這麼多年不見,也許她不再是個小女孩,而是個美麗的熱情少女,你真的不會心動?」
「當然,我絕對可以肯定,因為我已經看過她這次寄來的相片了,還是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她相片上的爆炸髮型已經完全讓我死了心了,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她呢?我喜歡的是你,而且我媽也曾和她提過你了。」他收起玩笑的表情看著她說:「不要對我們的感情存有任何的懷疑,對自己要有信心,我心裡只有你,永遠都是,我愛你。」
她看著他一臉的真誠,心裡的不愉快在頃刻間就煙消雲散了,檸檬茶的香味在燈下也散了開來,就像愛情的過程一樣,時而酸澀,時而香甜,卻是一種無可替代的滋味。
他抱住她,撫摸著她的長發,一邊打開了音響,在柔和的旋律里,他為她深深地著迷。耿青雲情不自禁地吻了她,彷彿是早就醞釀的柔情,也是愛情里最終的期待,當他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時,彷彿帶給彼此深不可測的力量,不能控制的熱情在冬天小小的屋子裡漫延著溫暖。
她沒有拒絕他在她身上所有的探索,讓他的呼吸聲愈來愈濃厚和衝動,她的思緒反而更清明了起來。她也愛他,當兩人年輕而裸露的軀體緊緊擁抱在一起時,她只希望自己能夠把這美妙而激情的一刻留在記憶的深處。她知道,不管未來的日子會是如何,再也沒有人能取代這般原始單純的愛,這一刻開始,她已經將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給了他……
這天一早上的溫暖陽光,毫不吝惜地灑遍了「濟生綜合醫院」的小花園。
在園子通往醫院行政大樓的石板路上,江世傑和庄心雨一前一後地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這是他們最近的一次獨處,距離上次庄心雨歇斯底里的發病後,他們一直沒有機會單獨說話。庄心雨那一次的泣淚的控訴彷彿切斷了什麼,後來兩人見了面,也無法裝作若無其事。
「對不起,上次我那個樣子一定嚇到你了。」庄心雨低聲地說著。
「別這樣說,是我太粗心了,希望你不要把上次在醫院聽到的話放在心上。」
「我知道。」她淡淡地笑了,像普通的女孩,含羞帶怯。
「把握我們現在擁有的,那比較真實。」他握住她的手,試圖把手上的溫度傳遞給她。
「也許,我們暫時分開一陣子比較好。」她回過頭來,認真地說著。
「不是才說好,不要提這樣的話題嗎?」
他不解地看著她,她則搖著頭,在陽光下半眯著眼看著腳邊的幾株孤挺花。
「這麼多年來,所有的人都保護著我,怕我受傷,怕我少了什麼……可是,我還是失去了許多,我想我應該要好好地面對自己的人生才對。」
「你做的很好啊。現在醫院裡裡外外都少不了你,以後也絕對是你理想中的醫院。」
她淡然地說著:
「其實,我不是對我自己的病情而感到自怨自艾,我只是想多為家人做一些事。我的父母辛苦了半輩子,做子女的我總該開始回饋,而我最好的開始,便是減少家人對我的憂慮,我應該更努力地證明我是可以獨立生活的個體,最具體的行動就是開始治療我自己。」
「我從不覺得你有什麼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讓我說完嘛。下個月,我可能要到美國去一段日子。那裡的精神科治療方式和環境比較好一些,對於我的病,可能幫助比較大。」
「是這樣子嗎?」他有點不知所措。「一段日子是多久?」
「不用擔心我,就當我去自助旅行吧,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而已。你大可以放心,醫院和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說穿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治療,只是尋求一個解脫的方式罷了。我已經調適好自己的心態了,沒問題的,而且,等我回來時,還會帶一個人讓你認識。」
「什麼人?」
「我以前不是曾經和你提過嗎?我有一個妹妹,心倫。你從來沒見過她,也沒什麼機會多說她的事。」
「她不是還在國外念大學嗎?」
「是啊。說來,我對她還真的滿虧欠的。當家人第一次發現我的病時,倫倫才十一、二歲,大家把所有的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一時疏忽對她的關心和管教,她就學壞了,所以,我父母才會送她出國,換個環境。」
「那她會不會對你這個姊姊懷恨在心?」
「這倒沒有。倫倫和我們家的人不大一樣,她的個性和我是南轅北轍,她從不計較家裡對她和我在教育的差異,就是因為如此,這一次,我才執意要她回來。我只會讓父母擔心,可是,她卻是長輩眼中的開心果,本性是非常善良的,說實在的,我們家的人都太嚴肅了,只有倫倫比較活潑,她的熱情常讓我這個做姊姊的很感動;而且,我們也真該共同生活才是,這樣才算是真正的一家人。」她若有所感地說著。
儘管看著她侃侃而談的眼神,江世傑還是有些心疼庄心雨即將來臨的孤獨之旅了。關於庄心倫的事,他並沒有很認真地聽進去,此刻的他,只是心疼著庄心雨,這一刻間,只希望藉著他的擁抱,能夠給她多一些的溫暖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