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只是這夜慕平卻要離他而去,在那牆后他伸手不及的遠處,與別的女子生兒育女共度餘生。
他的心似那碎成千千片的青瓷杯,就要溢出血來。
「別......」酒香瀰漫,醉著的慕平無法掙脫,只能任自己的氣息在瞬息間被楚揚所打亂,他感覺楚揚腿間的腫脹越來越大,但卻不明白楚揚為何要對他這麼做。
這不是男女間的床第之事嗎?
為何......為何會發生在他們兩人身上?
但他更不明白的是,為何楚揚會對他有如此反應......
灼熱的體溫,融化著一切理智。滾燙的氣息,吹滅了所有束縛。
楚揚沒有多想,他的腦海只存在「佔有」這兩個字,倘若他能將慕平佔為己有,慕平或許將成為他的。況且過了今夜,明日不知會如何。他不作多想,他害怕再去多想。
「楚......楚大哥......」慕平落下了淚。
楚揚並無理會慕平的哀求,強硬進入了他。
「啊......」深陷推擠的劇烈痛楚,令慕平痛苦呻吟著。
巨痛奪去了慕平掙脫的能耐,剝離了他所有氣力,他扯著楚揚的發,抓著他赤裸的背,但楚揚就是不肯鬆手,絲毫不肯鬆手。
而後,楚揚一舉往內衝撞而去。
「嗚......」慕平淚水斷了線般不停落下,撕裂的苦楚由接合處暴涌而至,直接衝擊上心頭使他落淚。
「平兒......平兒......」楚揚猛烈地撞擊著,似乎想將自己送入慕平的最深處。
楚揚喊著慕平的名,慕平耳際有著楚揚的細語,但慕平只覺得痛。
那是心痛,是楚揚如此待他,瓦解他所有尊敬與信賴的痛。
天明將至,楚揚鬆開了慕平。
慕平倉皇地拾起衣衫著身,他不問為什麼,只想儘快離開瀰漫著楚揚氣味的床,離開楚揚身旁。
眼角瞥及,那張碎得無法再完整的琴,慕平心中湧起哀戚。
他曾經多麼欣羨楚揚一雙手靈巧非常,十指即可讓張普通不過的古琴,揚起無物能及的優美琴音。
但這夜,楚揚卻用那指,深深地侵入他的身軀,淫靡地侵佔了他。他瑟縮恐懼著,無法明了楚揚為何對他做出這種事情。楚揚燃起的情慾,在昨兒個他大婚的夜裡,將他焚燒至盡。
慕平逃離楚揚視線之時,楚揚仍哀然地凝視著他。
慕平曉得,但他無法回頭。他害怕楚揚深深藏在心底,從無法脫口而出的情感。他一直恐懼著,恐懼楚揚那未知而濃烈的愁緒,會將他拖進漩渦中令他無法掙脫,滅頂而亡。
「心之所系......唯君而已......」楚揚緩緩地說著,他的唇顫抖,然而慕平卻視而不見。
慕平踏出楚揚房門,忍痛越牆回府。院里的瀑布飛濺水花,沾濕了他的臉,也沾濕了他的衣裳。朦朧晨曦中水聲淙淙,他咬著唇,剋制自己別再去想楚揚最後說的那句話。
心之所系......
心之所系......
但楚揚是他最為尊敬、以性命去全心信賴著的人吶。
開啟房門的那霎,他的妻坐在床榻徹夜未眠。紅燭垂淚,無聲無息。
慕平望著滿室喜字,望著笑意輕掛不多追問的妻子,突地,卻又想起楚揚神傷的模樣。
唯君而已......
楚揚說。
唯君而已......
楚揚的神情,是那麼地絕望。
幾個月後,十姐的夫婿由京城捎來了封信,說是朝廷禁酒之事暫緩,但為了替慕家取得官酒先機,要爹立即往京城立酒庄確定勢力。
爹招來了他。「平兒,你十姐夫說京城那處形勢紛亂,若要取得官酒之痊必須先往京城立酒庄墊好底子才成。這麼一來即使朝廷真的禁酒了,一些只許達官貴族享用的貢酒、或民生之資慕家也能從中供應,你認為如何?」
「爹要我去京城?」慕平邊收拾著酒窖里的雜物,邊問著。
「你岳丈在京城頗有地位又是三品高官,你此次上京有十姐夫與丈人相偕幫忙定會順利許多。」慕鴻說著說著,嘆了口氣。「你都十七了,這麼大個人總該出去闖闖,多些人生經歷對將來也有些幫助。」
慕鴻的安排之下,慕平從無搖頭說不的餘地。於是他聽從爹的吩咐,與新婚妻子收拾細軟遷往京城,為家中事業另立據點。
他的妻子綉娘,高堂在京頗具名望,爹多少也希望借著綉娘娘家的聲威,讓慕家擺脫商賈之流,晉身名門之列。
士農工商,商者為暖,爹當初不知是花了多少功夫灑金萬千,才讓綉娘雙親答應將女兒下嫁與他。想及此,想及家人,慕平縱使再有不願仍是得扛起責任。
爹說的,都十七了,再這麼下去他還會有什麼出息。
幾天後他與綉娘啟程,然而爹顧著酒庄,娘守著家,沒人前來送行。
煙花三月,揚州美景如夢似幻。河畔楊柳搖曳,河間澄凈如鏡。
他踏上搖晃不定的渡船,偕著妻子要往京師而去。
山巒蒼翠,蜿蜒起伏,煙雨蒙蒙的江南河孤帆占點。
一片的寂寥,一片的蒼涼。
「平少爺。」
當慕平上了船后,福伯老態龍鐘的身影急急趕來,老人家走得喘吁,滿頭大汗追得倉促。
船上的慕平原本無意停留,但福伯眼神間滿是哀求神情,他不忍,遂開口問道:「什麼事?」
「我家少爺要我把這交給您。」福伯由懷中拿出一段斷了的琴弦。「知音人難再找,少爺說他再也不會為誰彈琴。」
慕平的手並沒有伸出接過那斷弦,他的心似搖晃不定的渡船上下忐忑著。那夜之後,他已經許久沒見楚揚,他以為日子久了,這傷這痛將隨之淡去,然而,楚揚為何還會念著他?
舢舨上綉娘走了來,她下了船替慕平收起福伯手中斷弦。綉娘動作輕柔,似也怕再傷那脆弱不堪的琴弦一次。
「綉娘。」慕平想要阻止。
「就收下吧,相公。」綉娘微微地笑著。
後來,綉娘做了個綉袋,將弦收於其中,掛在慕平身上。她似乎知道什麼,新婚那夜慕平徹夜不歸時,她就有些明了了。但是她沒說,她是他的妻,她今後的一切只為他而活,其餘的她不作多問。
綉娘回了船艙,福伯這也才欣慰地離去。然而就在福伯身影之後,慕平卻又瞧見渡口遠遠的那頭,有一抹身影憔悴佇立。
霧朦朧著景象,也掩蓋去那人的面容,然而慕平知道那人是誰,因自幼而長他每日每日目光追隨著的,便是那人的身影。他將那人當作兄長般敬愛未曾變過,然而看著來送行的那人,他卻無法再走向前一步。
離別之後,船啟程了。
慕平往遙遠的京師而去,將繁花似錦碧柳垂煙的揚州拋落了下。瘦西湖邊他拚命想抓住的楚揚,從此也與他陌路,再無相見之日。
只是,往後綉娘每每滿足地對他笑著時,他卻總是會想起那個蒙蒙煙雨中的身影。
綉娘有他為夫,心滿意足不再多求,然而楚揚呢?
楚揚是否還守著那道他再也不會翻過的牆,守著再無人與他把酒言歡的涼亭,形單影隻地默默活下去。
在京城過了幾年後,慕平為家裡的酒庄添了些生意。而後他藉著丈人牽引,認識了楚家人。
楚家前些年的確是京里的顯赫世家,但自送走楚揚后仕途不保,連連敗退了下來。
他費了很大功夫找了名頗有威望的相士為楚家觀風水地理,並讓那名相士說:「若要風生水起再展雄風,則必一天生藍瞳貴人相助不可。」
楚家的人的確迷信,相士說什麼都信。於是在慕平的穿針引線下,楚家人連忙奔下揚州,迎回楚揚。
他只是想為楚揚做些什麼,畢竟楚揚曾是他最尊敬的人。
但那之後,綉娘有了身孕。當能做的都已為對方而做,他沒有再理會楚揚是否已回到京城,只是專註於綉娘身上。
他的妻是綉娘。
不是別人。
華燈初上,京師酒街忒地喧嘩。平地上高樓相爭而起,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燈火熒煌亮如白晝。
慕平自家華麗非凡的酒樓出來,身旁伴著十姐的夫婿。
十姐夫在他耳際低聲講著:「令岳丈所犯之事非同小可,朋黨之爭已引起東廠側目,那些宦官打算一次肅清握有大權的幾名朝臣,據我得到的消息令岳丈的名字清清楚楚寫在此次名單之中。」
慕平不語,低頭走著。
「如今東廠掌權,幾欲取帝王位而代之,東廠下的格殺令,沒人能逃得了。」十姐夫小心翼翼地看著左右,怕一不小心自個兒講的話會被其他人聽了去。
慕平沉吟著。「十姐夫在京城中交友廣闊,可有疏通門路?」
「就算真有,我也不敢說。」錦衣華服的男子嘆了口氣。「扯上東廠,這事最為難辦啊,然而是人就愛財,除非捧大把銀子出來,否則令岳丈這條命,怕是救不回來。」
兩人相偕走離了酒街,男子告辭慕平往路旁停著的自家馬車走去,慕平目送姐夫走後,一口凝積在胸口的鬱悶之氣才得緩緩吁出。
來京城已好些年了,此處官商交結龍蛇混雜,他每一步皆踏得戰戰兢兢,深怕一個出錯便累及家人。然而,他的安分守己卻保不了在朝為官的丈人。
長夜漫漫的街上,慕平緩步走著,他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這麼些年來他所嘗受過的歷練,尚不足已讓他有承受今日劇變的能耐。轉回了就落於酒肆附近的宅第,慕平叩了叩門環,僕人立即開門迎接將他恭送入內。
「老爺回來啦,今日似乎比較晚。」僕人問候著。
慕平淺短應了聲。
門外,是京師偏僻一角沉默如夜的街道。
某個身影在他進門之後,由暗處走了出來。
有雙藍瞳如昔地凝視著他,這些年來從未遠離過。
「平兒......」楚揚佇立於慕家深鎖的紅漆大門前,黯然的神情忽爾浮現。
慕平入了屋見綉娘正在廳里等著,昏昏沉沉的夜大廳燈火全燃,只為軀走所有寂寥等待著他的歸來。
慕平穿過花木撫疏的前庭,平緩的腳步些略加快往妻子而去。
「相公。」綉娘綻著端莊秀麗的笑靨,迎接官人歸來。
「很晚了,怎麼不歇息?」慕平接過妻子手中正鄉著的絹布,擱在了桌上。「你有孕在身,不能太操勞的。」他心疼著。
「妾身只是等著您回來。」
「回房去吧!」他扶著綉娘往內堂去。身旁的丫鬟遂收起了主母未完的刺鄉,攜著跟隨於主子身後。
「今日又綉些什麼?你一拿起針,總是沒日沒夜忘了歇息。」
「是幅百子千孫平安圖。聽說帶在身邊,能夠保平安。」
「百子千孫,那得綉到何年何月?你別辛苦著了。」
「綉娘只希望綉娘在相公身邊一日,相公能康康泰泰百病不侵。這些只是小事,綉娘並不覺累。」綉娘笑著,后又道:「對了相公,下下月的上元燈節,相公有空閑么?」
「想看燈?」慕平問了聲。
「說是看燈,倒不如說是看人。燈海漂亮,引百種人前去。綉娘已許久許久未曾與相公出外同遊了,這回早些說,不知相公可否有閑?」
慕平握緊了妻子的手,心中有股難以言喻的情感悄然浮現。這些年虧了綉娘支撐著他,他才得安心無虞地在京城闖蕩。綉娘是他最重要的人,綉娘的親父他無法見死不救。
翌日,慕平找了十姐夫,誓言無論花多大的代價,也要將丈人帶離那場官非。
十姐夫含笑點了頭,拍著他的肩,說他此行此舉真是難得。
酒樓之內慕平簽下了讓渡書,他蓋上手印后將契遞與了十姐夫。
「這麼一來就好辦了,有了這些錢轉圜,你丈人在牢里就不怕受折磨了。」十姐夫臉上堆滿著笑。
「失了這酒樓,我兩袖皆空。」慕平甚至動用揚州家人存於錢莊以備不時之需的白銀,一心只想營救丈人。
「金銀財寶再賺就有,但人命可只有一條。」
「十姐夫說的是。」慕平點頭。只是走到了這步揚州雙親全然未知,但慕平半點法子也無,十姐夫說要有這些銀子打通關節才能救得丈人,他唯有全投了下去才能贏得那微乎其微的一線生機。
忽爾,家裡的僕人慌張地跑入了酒樓,神色慌亂地奔至慕平面前大喊道:「糟了老爺,夫人動了胎氣現下疼得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