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舒心慈根本無法專心游泳，她整個目光全都跟著封邑流動，他游到哪，她的目光就立刻跟隨到哪，根本沒有辦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就怕他無法承受打擊，一時想不開。

封邑漸漸地感覺到不耐煩，只是游個麻而已，怎麼老是有一雙眼睛在緊緊盯著他？

封邑不悅地游向舒心慈，見他朝自己這個方向遊了過來，舒心慈趕緊將臉潛進水裡，佯裝正在游泳。

不料，他卻擋在她的前方，她實在不知道要游到哪裡去才好，只好抬起臉面對他。

「早、早安！」她笑了笑。

封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要她從實招來。「幹嗎一直盯著我？」

「呃……」她是擔心他自殺啊！「我在學你游的蛙式。」

「不好意思，我游的是自由式。」

「嗄？」這下糗大了！

「有什麼話就直說，不要露出一副可憐我的表情。」

「我、我的表情有這麼明顯嗎？」舒心慈嚇了一跳，覺得自己不應該表現得太明顯。

像他這麼優秀的人，自尊心一定很強，她怎麼能表現出可憐他的模樣呢？這是不對的。

「其實我最在擔心你……」

「擔心我什麼？」

「就是董事會……召開記者會說……說……」天啊！這種話這麼殘忍，她竟然還要在他面前repeat一次。

「你看到新聞了？」

「嗯。」她點了點頭。「不只是電視新聞大肆報導，連財經報刊也是頭條新聞呢！」

「所以你擔心我會承受不了打擊？」

她遲疑了一會兒，又誠實地點了點頭。

「拜託，我看起來像是這麼軟弱的人嗎？」他不禁笑出聲來。

他有菱有角的臉部勾起充滿笑意的線條，竟然是如此吸引人，俊朗的眉宇間暫時不再帶有一股陰鬱。

第一次看到他有這樣開朗的笑容，她不禁怔愣了會兒，她真的很喜歡看他這樣笑。

「一個人堅不堅強是不一定的，或許外來的打擊太大了，你一時承受不了也說不定。」她說。

「你放心，我可以在這裡清楚明白地向你保證，就算封氏企業倒了，我也不會想不開去尋短。」

「嗄？你怎麼知道我怕你尋短？」

他簡直就像會讀心術似的！

封邑掃了她驚訝的表情一眼，徑自上岸。「吃過早餐沒？我請你。」

「不必了。」她還在控制飲食中，不能隨便吃東西。「我要減肥，謝謝你的好意。」

他似乎害人不淺。

「隨便你。」說完，他轉身離開。

舒心慈真的覺得自己很笨！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要放過呢？和他共進早餐耶！

老天！下次想要這種機會，還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她閉了閉眼，胡亂揮手，濺起了一些水花，像要揮去心中微微的失落感，重振精神，繼續她的減肥運動吧！

封邑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過頭看向游泳池的方向，唇角不禁揚起一抹好看的笑意。

這是在董事會宣布總裁代位的消息之後，他第一分得到的關心……

偌大的工廠里，數千位員工埋首工作，機械的運作聲充塞空氣中，慢慢地變成聽不見的固定旋律。

舒心慈一邊做著手插件，一邊發起愣來。

佳怡坐在她的下線，用手肘推了推她，問道：「你在發什麼呆啊？小心被領班盯上哦！」

舒心慈回過神來，掩飾道：「可能是這幾天減肥減過頭了，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

「你哦！就跟你說太激烈減肥不好，你偏不聽！」佳怡睨了她一眼，不怎麼高興地說：「下班之後，我請你吃面。」

「不——」

「不準拒絕！」佳怡的態度頗為強硬。「我可是為你好，不希望你因為減肥搞壞了身體。」

「我知道，但是我有在運動，身體狀況很好。」無奈雙手正做著手插件，要不然她真的會舉起雙手向佳怡發誓保證。「算了，老實告訴你好了，其實我在擔心封邑。」

「白馬王子？」

「嗯。」

「擔心他什麼？」

「你想想看，他本來是一位養尊處優的白馬王子，但是現在他的城堡卻換人當國王了，你說他心裡會不會不好受？」舒心慈打比方地說。

「應該會。」

「所以我擔心他——」

「上班時間，你們兩個在聊什麼天？」王領班走了過來，聲音嚴厲地問向竊竊私語的兩人。

心慈和佳怡立刻沒了聲音。

「你們不知道上班時間是不可以聊天的嗎？做事不好好做，一直出差錯，連績效獎金也不要了嗎？」

這時候葉領班走了過來，拉過王領班八卦道：「你知道嗎？封氏企業的代理總裁人選已經確定了。」

「哦！是誰？」

「是個美國人，叫什麼查布理的。」

「美國人來當老闆喔？不知道對我們會有什麼影響？」

大家擔心的只是薪資，至於誰來當老闆都無所謂。

聽到這個消息，心情失落的人只有舒心慈，她擔心封邑受到挫折，但是她又不清楚封氏企業的內部情形。

究竟為什麼要換總裁呢？

封氏企業不是封家一手建立起來的王國企業嗎？怎麼能讓封家以外的人來當代理總裁呢？

舒心慈實在不明白。

「哼！叫人家上班不可以聊天，自己卻在那裡八卦長、八卦短。」佳怡發出不滿的聲音。

「你說什麼？！」王領班耳尖地聽見，生氣問道。

佳怡小聲反駁道：「我有亂說嗎？」

「噓！」心慈用手肘推推她，要她別再說了。

「有什麼不滿你可以大聲說出來！」王領班大嗓門地吼著，也不管旁人投射來的目光。

「好！你要我說我就說！」佳怡站起身來，也跟著大聲起來。「你不准我們聊天，自己卻聊得這麼愉快，這有沒有道理啊？」

「好了好了！別吵了，快工作吧！」舒心慈趕緊跟著起身當和事佬，不希望把事情鬧大。

「這種人你不跟她計較，她會以為自己很偉大，認為我們都不敢頂撞她！」佳怡忿忿不平地說。

「造反了！每個員工要是都像你這樣，我們領班還當什麼領班？」葉領班也隨著起鬨。

正當一切陷入混亂的叫罵聲時，一道男聲突然介入——

「吵吵鬧鬧做什麼？」

眾人回過頭看向聲音的主人竟然是少老闆！

他又來巡視工廠了，仍然是這麼冷不防地，讓每個人措手不及，只是這一次主管們對他的態度已經明顯冷淡許多。

接獲通知的廠長姍姍來遲，見到封邑，態度卻相當冷淡，像是看到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

「封先生。」這已經算是非常客氣的稱呼了。「不知道你今天來我們工廠有何貫干？」

「我來巡視工廠。」封邑理所當然地說。

廠長冷笑幾聲道：「難道封先生不曉得，封氏企業的總裁已經換人了嗎？令尊已經不是封氏企業的總裁，你自然也不是少老闆了。」

好現實的面貌，但是這就是他想抓出來的真面目。

「如果沒什麼事，請不相干的人儘快離開，工廠的工作很多，大家都忙得不得了。」廠長下逐客令道。

封邑不禁扯著一抹冷笑，掃了眾人一眼，正想轉身離開之際，舒心慈忽然開口了：

「你們實在太卑鄙了！」她出人意料地為封邑挺身指責道：「他是少老闆，你們就對他阿諛奉承，像只哈巴狗似的！現在他不是少老闆了，你們就不尊重他了，是不是？」

「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像是被說中心事一般，廠長腦羞成怒地問向一旁的領班們。「她是誰？叫什麼名字？是哪一線的？」

「她、她是」

「我叫舒心慈，只是這間工廠的女工而已，不是什麼大人物，實在不值得廠長過問。」她明諷暗刺地說。

「你是不想繼續待在這裡工作了是不是？」廠長語出威脅。

「在你這種如此重勢利的人的領導下，待在這間加工廠也不會有多好的出路，不如早點離開。」「沒錯！」佳怡狠狠地瞪了王領班一眼。「有重勢利的廠長，就有欺人太基的領班，全是自以為是的狗！」

「你們不想做就給我滾！」廠長面紅耳赤地咆哮著。

「誰說你有權利開除員工？」封邑冷冷地開口。

「我是這間工廠的廠長，為什麼沒有權利？」

封邑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

舒心慈走到封邑身旁道：「走吧，別站在這裡讓他們狗眼看人低。」拉起封邑離開工廠，佳怡也跟了過去，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

離開工廠之後，舒心慈一臉愧疚地對佳怡說抱歉

「對不起！都是我太衝動了，才讓你也丟了工作。」她真的覺得很過意不去。

「這不是你的錯，反正我一開始就跟王領班吵起來了，就算你沒跟廠長吵，我也待不下去了。」佳怡笑了笑道：「不過真沒想到平時脾氣這麼好的你，竟然也會發這麼大的脾氣。」這是令她頗感訝異的地方。

「呃……我……」她看向封邑，忽然覺得不好意思。「我只是不想看見他們用那種勢利的嘴臉對待封先生。」

佳怡看了封邑一眼，果然是名不虛傳的白馬王子，被心慈影響久了，連她看到封色都覺得腿軟呢！

「什麼封先生，你們好歹也說得上是同學唔！」

「住口！」舒心慈趕緊用手捂住佳怡的嘴巴，想阻止她說溜嘴，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什麼同學？」封邑狐疑地問道。

「這個……」完了！舒心慈在心底暗暗喊糟。

佳怡板下心慈的手，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徑自說道：「心慈跟我說，她以前和你是同班同學呢！還說你是全校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不過你說話實在太直了，在全班面前說你對胖子不感興趣，既直接又徹底地傷害了心慈的自尊心，你一定不知道她有多難過吧？」

「夠了！別再說了！」舒心慈覺得相當丟臉，竟然在他面前提起了那段被嘲笑的往事。

封邑定定地看著舒心慈，忽然明白了他在工廠初次見到她時，為何會覺得眼熟了，原來她和他曾經是同班同學。

這世界真是小啊！

「你記得她嗎？」佳怡笑嘻嘻地問。

舒心慈有所期待卻又怕受傷害地看了封邑一眼，又趕緊低下臉來，不敢直視他深邃的雙眸。

沉默了會兒，他才出聲道：「我記得。那一天她衝出教室，就再也沒來過學校了。」

老天！他竟然真的記得她？！

舒心慈覺得訝異極了！自己居然能在他的記憶中佔領一點空間，她真的覺得很滿足，也很榮幸。

一股興奮與不安在她胸口不斷擴開，像是要吞噬她全部的情緒。因為他記得，她真的感到很開心。

「知道封氏企業內部發生狀況后，心慈更是為你擔心呢！」佳怡沒有辦法幫心慈什麼，只能多說一些好話來添增封邑對心慈的印象。

舒心慈拉了拉佳怡的手，小聲暗示道：「別再說了！又不是在做推銷，我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喔！」佳怡點點頭，識趣地說：「好吧，那你們兩個自己慢慢敘舊，我先走了。」

「你要去哪裡？」

「都已經沒工作了，當然是要再去找一份新工作嘍！」她可最看得很開，個性又相當開朗。

「我真的太衝動了，為什麼口氣要這麼惡劣呢？我爸常告訴我，說話要拿捏分寸，但是一生起氣來，就什麼都忘了。」舒心慈不禁嘆息，一方面心涼於現下好工作難找。

「你們不必擔心，我會替你們再安排一份新工作，收入肯定比當工廠女工還要不錯。」這是他的保證。

「真的嗎？！」佳怡開心地說：「那就謝謝你了，少老闆。」

「我已經不是少老闆。」

「你是！」舒心慈語氣堅定地說：「雖然我不清楚封氏企業內部的人事異動是為了什麼，但是我相信以你優秀的能力。如果封氏企業是在你的帶領下，一定會更賺錢！」她深信不疑。

「謝謝你的賞識。」他笑了笑。「你真會安慰人。」

他將她的話當成一種安慰人的說詞，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說的這些話卻格外入耳。

或許她不是像他所想的如此乏味……

至少她言之有物，從她的談吐間，他可以清楚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雖然有時候她會吞吞吐吐，但是仍然會將想說的話說個明白。還有她不屈服現實的勇氣，也是值得他欣賞的。

封邑發現自己已經慢慢地對舒心慈刮目相看了。

他從皮夾里抽出一張名片遞給佳怡。「這是我朋友的公司，上頭有明確的住址和電話，明天早上十點你到公司找他，我會向他交代你的事，他會安排一個好職位給你。」

佳怡接過名片，開心地說：「謝謝少老闆！」

舒心慈也感到非常高興，雖然自己的飯碗還不知道在哪裡，但是她真的為佳怡擁有一份新工作而感到喜悅。

「至於你……」

舒心慈懷著者下心難安的心情看著他，不管是什麼工作，她都會萬分感激。

「吃得了苦嗎？」

「嗯！」她用力地點頭。

「明天開始，到我的住處。」

「什麼？！」舒心慈和佳怡都露出嚇一跳的表情。對封邑打定的主意實在摸不著頭緒。

到他的住處去，要做什麼啊？

封邑拿出隨身用的鋼筆，從皮夾拿出一張名片，在名片背面的空白處寫下自己的居住地址和電話。「給你。」他將名片遞到舒心慈手中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她愣愣地盯著名片上頭的住址，臉頰不禁漾起一股燥熱，對明天的到來更充滿微顫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