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這是雅晨第一次上班遲到,一切都是那個男人惹的禍。昨晚輕易的撩撥她,又口出穢言侮辱她,隨便的又將她推落無盡的黑夜,徹夜難眠。

她匆忙的下計程車,然後以小碎步跑進辦公大樓。

在電梯里,透過光亮的鏡子里,她看到一張沒有光采、眼神黯淡的臉,頭髮無力的垂在肩上。

她不滿鏡子里的自己,於是熟練的重新將頭髮挽上去,補撲上一層粉底在暗沉的臉。

當她踏出電梯,人還沒踏進辦公室,即被謝法德攔下來。

「怎麼?昨晚跟那個叫賴安的男人在床上太激烈了,以致於早上起不了床?」法德妒火燎燒、醋勁十足的揶揄。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不悅的睨他一眼。

「那個賴安是你的什麼人?」

雅晨懶得對這件事吭聲,直朝她的辦公室走去。

「法德,有什麼事開完會再說。」

「早上的會議取消了。」

「誰取消的?」她驚愕的問,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

「你的男人。」

「我的男人?」雅晨圓瞪著眼睛,生氣的說。

「就是昨晚睡你床的男人,賴安。」法德極度不悅的質問:「雅晨,你到底在幹什麼?」

「我做什麼都是為了公司。」雅晨不想跟他在賴安身上多費唇舌。

「你跟他談公司合併條件,難道也包括肉體嗎?」法德眼中燒著強烈的妒火。

「你打算在這裡像審犯人一樣質詢我嗎?」她甩脫他的手,順一順口氣,平穩的說:「有話到我的辦公室再說吧。」「我們還以為你打算讓出那間辦公室了。」

「什麼意思?」

「那個男人一大早就開著你的車來公司,又大搖大擺的走進你的辦公室,使喚你的秘書,通知今天早上的會議改在明天早上,現在全公司上下的人除了知道他是你的男人之外,甚至還懷疑紀元廣告公司是不是易主了。」

「這個天殺的男人——」雅晨一聽,怒氣衝天的直奔辦公室。

「你早啊!」賴安頭抬也不抬一下,一副理所當然的坐在她位子,還心安理得使用她的電腦。

「誰給你的權利取消今天早上的會議!」

「我猜你可能趕不上早上會報,所以就替你出席,算是提前跟紀元的同事見見面。」賴安自在靠坐著,十指交握放在胸前,好整以暇翹著腳,好像他就是這裡的主人。

「紀元是跟米爾貝納合併,並不是被併購,你究竟把我擺在哪裡?」一夜沒睡好,口氣實難芳香。

「你當然還是紀元的總裁,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很感謝你還記得一點。」雅晨冷冷的說。她實在很討厭他總是一副自以為能掌握一切的嘴臉。

「對了,早上我已經代你向他們說明克莉絲的合約不會有問題,他們都非常了解你昨晚為了紀元是多麼努力。」

「你……」雅晨手插著腰,一副要想要將人吞噬下肚的兇相。「你馬上滾出我的辦公室!」

「該走的時候我就會離開。」賴安仍是若無其事的樣子。「你的辦公室真是不錯,是做事的好地方,會報結束之後,我又跟客戶通過電話了,而且還透過這台電腦跟米爾貝納做過早上會報了。」

她一直以這間辦公室為徹,但現在他所稱讚的每句話,卻令她越聽越是火冒三丈。

「我再說一次,馬上離開這張椅子,給我走!」

賴安看一下手錶。「還不急,我跟客戶約的時間還沒有到,還有一點時間跟你聊一聊。」

「我現在沒有時間聊天,請你馬上離開,不要妨礙我工作。」雅晨實在被他的冷靜結惹火了。

「雅晨,你很幸運,你的秘書曉雲煮的咖啡很香,可惜我無福品嘗。」

「你沒有權利指使我的秘書做事情。」

「她心甘情願的,若我拒絕就太無禮了。」賴安用滑鼠按一下接收,快速瀏覽傳過來的資訊,還能邊招呼。「坐,一大早火氣就這麼大。」

「這是我的地方,你叫我坐?」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對呀,我是叫你坐下,然後靜心片刻,心浮氣躁可是決策者的致命傷。」他看完之後,起身,過去幫她倒一杯咖啡雅晨暗吐一口氣,坐回屬於自己的椅子,浮躁的心情也慢慢地沉澱下來。

她瞧一眼停格在電腦螢幕的資料,但很快地又移開視線。

「我不介意你看到這份資料。」賴安端來咖啡放置在她面前的桌上。

雅晨又電腦傳來的訊息仔細的看一遍,臉上不禁現出興奮神情。

「賴安,這是……」

「沒錯!衣林是銷售全球的休閑服飾,據香港剛才傳過來的消息,他們打算和現在的廣告商終止合約,另外尋找一家廣告公司幫他們打進大陸市場,而米爾貝納出線的機會很大。」

「真的!」雅晨興奮的盤算獲利的數字和成長盈餘百分比,早就把前一刻的不悅拋到腦後了。

「也就是說我們將可以拿到以億元算計的全球性商品廣告。」他的口語平常,沒有特別的高興。

「我們……」雅晨反芻著這二個字,她很高興他不是說「我」而已。

「你是怎麼做到?」

「早在半年前,我在無意之間得到衣林內部消息之後,就開始在衣林身上下功夫了。」

「我開始相信艾力克說你是金手指的說法了。」雅晨的精神還處於奮亢當中,驚呼連連。「天啊,衣林,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是的。你不介意我事先向衣林透露我們兩家合併的事吧。」

雅晨搖頭。「這對公司而言是一件大事,你還能這麼冷靜,連一點點的興奮在你的臉上都找不到。」

「這件事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又有什麼好興奮的。」賴安向前舒展他那修長的腿,然後輕鬆的翹起二郎腿。

「我很好奇,任何事你已事先在心裡琢磨、算計過,那麼這世界上到底還有什麼事能讓你覺得驚喜和興奮?」

「當然有,我又不是木頭人。」賴安先注視她的臉,然後再把目光移到她纖細白皙的頸部。

「是什麼?」

「你應該清楚才對。」他的視線又回到她的臉上。

她一想到昨晚,臉不覺紅起來。

「賴安,關於你聽到……」她想跟他解釋有關他聽到謝法德指責她的話。

內線電話響起。

「什麼事?」來得不是時候的干擾令雅晨感到不耐。「嗯,我知道了。」她抬頭對賴安說:「我的秘書曉雲提醒你,跟客戶的約會剩沒多少時間,該準備出去了。」

「我該走了。」賴安站起來,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上,然後越過她的身體,伸手按一下滑鼠,咻的一聲螢幕上的東西就清除殆盡。「這件事還是未公開的商業機密,還不能泄露出去。」

「我知道。」

這時,雅晨整個人都沉浸在他身上的味道,意識一片混沌;很快地,這味道又遠離她了。

「等一下,把車子的鑰匙還給我。」雅晨叫住他。

「今天我還需要你的車子代步,但是我會準時來接你下班。」

雅晨愕然的望著合上的門。

***

叩叩!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雅晨從一堆文件中抬起頭來。

「你……來公司幹什麼?」她訝異的問。

「我不是說過會來接你下班。」賴安走進來。

雅晨心一顫,沒想到他是當真。

「還不打算下班嗎?」

「我要把這份企劃報告處理完才走。」雅晨徑自埋頭閱讀著。

「我等你。」

賴安在辦公室隨意走動,一會兒觀賞掛在牆上的畫,一會兒又摸一摸放在架上的雕刻品。

「你不必等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處理完。」雅晨抬眼掠一掠他,真希望他能知趣的馬上離開,因為他在這裡令她不安,無法專心工作。

「不用管我,你慢慢看。」他坐下來,直視著她。

雅晨決定不理會他,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手上的文件;但是她的心思已被他那雙灰的眼睛給吸去大半,眼睛看了好半天,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仍然停留在同一頁。

「累了就該休息,就別硬撐了。」賴安不知道什麼來到她身後,並抽走她手上的東西。

「你在幹什麼……賴安!我真是受夠你,快把東西還給我。」雅晨氣得想奪回東西。

「我不過是想提醒你,你的工作超時了。」

「不需你的提醒,我只希望你不要來打擾我。」雅晨睜大酸澀的眼睛,不滿的瞪視著他。「現在把你手上的文件還給我,還有我的車子鑰匙,我自己知道回家的路,不需你接送。」

「不,先跟我去吃飯,然後我送你回去。」他的語氣堅定。

「你給聽好,就算我們兩家公司合併,並不代表你有權利干涉紀元的事,甚至命令我。」

「你也聽好!第一,我無意干涉紀元公司的事;第二,我敬佩你投注在工作上的精神,但是我認為現在你最需要的就是吃個東西,而不是繼續工作。」賴安揮一揮手上的企劃報告,不客氣的指出。「你的眼睛停留這一頁約有五分鐘之久了,你以為這樣的工作還會有效率嗎?」

兩人目光交會片刻。

「這……還不是你在干擾我工作。」雅晨從他手上拿回報告書,立刻塞進她的公事包。

「走吧,跟我去吃飯。」

「無可奉陪。下班之後,我不喜歡在外面遊盪,只想回去陪我的小狗。」雅晨提起公事包,走到門邊時,二話不說就把燈光給撳熄了。

頓時一片黑暗,賴安抓住她的手,並把她壓靠在門上。

「也好,那我們就回你那兒,說實在的,我也不喜歡在外面吃飯。」

「我想你可能會錯意了,我只想跟小狗在一起,並不包括你在內。」雅晨吶吶的說。

「真可憐!」賴安輕輕摸著她的臉頰。「我會讓你明白,跟男人吃飯總比跟一隻狗吃飯來得有趣多了。」

「不……跟狗比較……安全。」雅展雙手抵住他逐漸近身的胸膛,使兩人保持一臂之距。

在黑暗中,雅晨戒慎的注視著他那一雙眸子,漸漸地,她彷彿迷失在一座森林裡,再也走不出去。

「安全?這個說法真奇怪。」賴安牽起抵在胸前的手,直直走出去。「放心,我只是想在沒有閑雜人的地方跟你吃頓飯,而不是要吃你。」

她投降,雅晨默默的跟他在後面走著。

***

回到住處,雅晨很快地就弄出三菜一湯的家常菜出來。

「沒想到你的廚藝還不錯。」賴安大快朵頤的吃起來。

「晚上沒有應酬的時候,通常我喜歡自己在家弄一點清淡的東西吃。」雅晨圓睜睜的望著他嘴裡細細咀嚼著,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煮出來的食物竟是這麼可口。

「你看著我就吃飽了?」賴安略抬起眼皮膝她一眼。

雅晨淺淺的一笑。「我覺得你在吃飯時候好像比較容易親近,看起來不再是那麼不近情理。」

賴安咧嘴而笑。

「瞧!你平時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子開懷而笑。」雅晨覺得他應該多笑,多迷人啊!

「誰會沒事就傻笑!」

「傻笑總比不笑可愛得多了。」雅晨幫他盛了一碗熱湯。

「也許吧!」賴安聳聳肩。

雅晨真希望這頓飯能這樣永遠持續下去。

飯後,賴安幫她洗碗盤,接著又幫自己倒一杯威士忌,坐在她的身邊一起看電視。

「沒有想到你肯幫忙做家事。」

「我並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少爺,從小就得幫我媽媽分擔一些家事。」

每回一說到私事,他的口氣就會充滿憤世嫉俗的忿恨。

「這支食品廣告是紀元入圍這一次亞太廣告金像獎的作品。」雅晨指著現正播放的廣告把話題岔開。

「很有創意,這是米爾貝納看重紀元的因素之一。」賴安肯定的說。「這個星期六在香港舉行頒獎典禮我擔任頒獎人,你會參加吧?」

「當然會。紀元這次入圍幾項的作品,都是我接紀元之後的作品,我要親眼看到它們得到肯定。」

賴安把手上的酒喝盡。

「我再去幫你倒一杯,好嗎?」雅晨詢問。

「也好。」賴安把杯子交給她。

雅晨離席一會,又倒一杯威士忌過來。

「謝謝。」賴安又喝了一大口。「這裡的事情都處理好了,我打算明天早上回香港。」

「明天早上……」雅晨努力控制情緒,不使遽然湧上的失落感浮現臉上。「那我們在典禮那一天再見了。」

「是啊!」賴安隨她的話應一聲。

「到時候我又可以和艾力克好好的聊一聊,他真是一位很有趣的老人家。」雅晨臉上擠出笑容,故作輕鬆。

「他的確是,而且還是一個愛管閑事的老頑固。」賴安一口仰盡手上的酒。

兩人眼睛都盯在電視上,可是誰也沒有注意電視里的人在演些什麼。

半晌,賴安突然側眼望著雅晨。

「雅晨,你在我們身上可有發現一絲絲的相像?」

「啊?」雅晨愣了一下,驚異的注視他認真的表情。

「我和艾力克。」

「我不是很確定,可是你們互相看著彼此的眼神卻是一樣的。」她沒想到他會突然主動跟她提起。

「是嗎?」賴安苦澀的笑了一下。

「我還發現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你身上,你走到哪,他的目光就跟著移動,我想他真的以有你這個兒子為榮。」

「兒子?」他眼睛里充滿嘲笑,好像她說了一個令人發噱的笑話。

「兒子這個身份就真的讓你這麼難堪?」

「艾力克結過二次婚,外面的女人也不曾間斷過,卻沒有生下一兒半女,難怪他會對外坦誠我就是他的兒子,而外界的人還是半信半疑,頻頻拿我和他的關係作文章。」

「那又怎麼樣!他真心把你當做兒子看待,而你卻一直保持著三緘其口、甚至採取排斥的態度,這才讓外界的人覺得懷疑。」雅晨直言不諱的指出。

賴安深深的看她一眼,而她溫柔的回應,鼓勵他說出來。

「我媽是他的按摩師,後來成了他的情婦,等到玩膩了,又一腳把她踢開,任她操勞到死。」他的聲音不覺提高許多,語中多含恨意。

「在我十五歲之前,我從來不知道有他這麼一個人的存在,突然有一天,他站在我媽的病床前,對我說他就是我的父親。你說,我怎麼能因他這一句,就抹煞十五年來受盡欺凌和嘲笑。」

「賴安……」雅晨依偎過去,執起他的手,放在她臉頰上磨蹭著。

「也許你會認為我既然這麼恨他,為什麼還要接受他的施捨,住他的大房子,用他的錢完成學業,又進入他的公司中工作,而且還一路平步青雲的爬到這個位子……」賴安停頓了好半晌,才又說下去。

「因為我想擺脫貧窮、更不想過著讓人任意踩在腳下的生活,所以我決定利用艾力克的錢,這是他欠我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想呢?或許艾力克想彌補你。」雅晨說。

「用錢?」賴安不屑的哼了一聲。「我曾以為我花他錢是理所當然,後來才慢慢發現他在用錢控制我。」

「不會的,艾力克不會這樣的。」雅晨肯定的說。

「他就是這樣。在我英國完成學業之後,獨自一個人跑到法國,打算想留在那裡找工作自力更生,艾力克知道了,於是寄來一張律師函,上面註明這十年來他在我身上所付出的金錢、而我必需在完成學業之後,進入米爾貝納工作來償還。」

賴安挖苦的說:「你說我任何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事實上我是連自己都掌握不住的人。」

「賴安,你為什麼要這麼想呢?」雅晨拂開他愁容上的髮絲,手指輕輕撫過他深鎖的眉頭。「我認為他是不想獨自一個人,我看得出來他喜歡你的陪伴。」

「不可能!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使他的生活快活過。」

「他認為能跟你在一起就很快樂了。」

「哦!雅晨……」賴安緊緊的抱住她,將臉埋進她的秀髮里。真不可思議!他竟覺得內心漸漸地獲得解放。

「為什麼你會告訴我這些?」

「以後就要一起共事了,我們之間不應該有秘密。」賴安尋獲她的嘴唇。

兩人吻得難分難捨之際,門鈴響起。

雅晨不情願的離開他的懷抱,走去開門。

「法德!」雅晨一開門,驚訝的說:「這麼晚了你來這裡有事嗎?」

「我是為了上回對你說出的那些話來跟你道歉。因為我發現你離我越來越遠,怕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所以才會對你說出那番話。」

「算了,我沒有放在心上。」雅晨沒好氣的看著他。

「我就知道你不會跟我計較。對了,我得到一個好消息,聽說……」法德興奮的抱住她。

「不要這樣子!」雅晨掙脫他,然後回頭看賴安一眼。

「原來賴安先生也在啊。」法德順著她的目光,終於發現賴安的存在,頓時妒意十足。

賴安站起來,冷眼看著他們。

「賴安,你要走了?」雅晨問。

「我不打擾你們了。」他把雅展的車鑰匙放在桌上。

「留下來聽法德說的好消息再走好嗎?」雅晨誠心的想挽留他。

「我很識趣的,我認為他只想跟你私下分享而已。」賴安微微朝他頷首。「我們香港見了。」

越過他們兩個,然後徑自瀟洒走出屋子。

雅晨看見原本散去的霧氣,驟然又重新攏聚到他那雙灰色眸子。

「雅晨,」法德叫她。「他這兩天住在你這裡?」

「沒有。」

「那你們……」

「如果你想告訴我有關工作的事,那就進來再說。」雅晨走到了門邊,握著門柄。

法德往屋裡走去。

雅晨有心的往門外一瞧,路上已看不見賴安的身影,這才悵然所失的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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