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朔風獵獵,凄凄凜凜,深宅大院的北庭府如往常幽靜,屋瓦上披了一層冰冷的薄霜,枝椏間撒了一片灰白,氣溫驟降,寒風刺骨。斑白雪花凝掛樹巔、枝頭,仿若玉樹瓊枝,光彩奪目,天空則如柳絮一般飄雪下來,石徑上像是鋪蓋一條純白的絲絨地氈,亮麗閃耀。

忽然,一道疾迅如雷電的身影劃破天際而來,奔過堆雪的石徑、翻躍凝霜的屋檐,一起一落、由遠而近,匆匆闖入「吉祥苑」。

「爺!爺!」北庭府大總管孟遷神色慌張、扯嗓大叫,手中高高揚舉一封書信。「事情不好了!事情不好了!」

一腳踢開兩扇大門,身影如風一般颯然而至,沒規沒矩,孟遷就如此唐突地闖進主子爺的書室,甚至衝到桌案前,猛然將手中的信件往主子爺面前重重一擱!像是要興師問罪的樣子。

北庭缺月從書卷中抬起頭,態度從容,唇畔抹笑,眉眼間帶有寵愛的波光。

「怎麼了?」

「事情不好了!」孟遷急得張大了眼,半身伏在書案上。與北庭眉清目秀的桃花臉咫尺對望,口中仍喃喃碎念:「不好了!真的不好了……」

「天塌?地崩?哪一項?」北庭缺月保持一貫溫文儒雅的氣質,對孟遷的無禮,似乎不以為忤。

「都不是!」孟遷頭搖如博浪鼓。「是——」

「我渴了。」

北庭缺月輕聲道,孟遷隨即轉身端來茶盅,依然是信不離手,臉色異常難看。

「比天崩地裂還要嚴重百倍不止。」

「喔。」俊美的臉龐上掛著閑適的表情,完全不將孟遷的緊張當作一回事。

接過茶盅,北庭缺月以極佳的好心情品茗。能在細雪紛飛的日子裡,偷得浮生半日閑,不外是好事一樁,還能發生甚麼大事來擾他心情呢?

唉,看來孟遷又大驚小怪了!

在北庭府,除了他是主子之外,孟遷也算得上北庭府的半個主人了,他和孟遷之間,不像一般主僕關係,雖然表面上他是主、孟遷為仆,可是實際上兩人親如手足,或許是年紀相仿,又自幼互相為伴的緣故,他們友好的程度已不是外人可以破壞。

孟遷身為北庭府的大總管,明是管理府中雜物瑣事、指揮工作及調派人手,暗中卻是隨護的身份,必須負起主子爺的安危無事。

盛傳四大帝爺——東方、南宮、西門、北庭——武功蓋世,但是四位大爺身旁都有一名身手非凡的護衛暗守,以致四大帝爺威不可犯、權不可侵,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而北庭爺的影子,便是孟遷總管了!

只是這位孟遷總管在外人眼中,竟只有膽小如鼠的評價!很奇怪是吧?不過,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孟遷的人格大致上是沒問題的,絕對屬於忠肝義膽、古道熱腸的一份子,唯一的缺點,便是他時而膽畏、時而勇猛果敢的偏差性格太擾人!連北庭缺月也無法掌握他飄忽不定的性情。

「爺!這可是大事耶!」孟遷緊張的表情像個純真的孩子。

北庭缺月靜靜喝著茶,不以為然。

看著主子爺閑然自得的態度,孟遷緊張的情緒就像泄了氣的皮球,逐漸消失。

罷了!若主子爺毫不在乎,大事也成不了大事,他又擔心甚麼呢?

孟遷想了想,也不再大驚小怪,索性將書信往桌案一擺,大方地一屁股坐上客椅,自己斟滿一杯熱茶驅寒。

「呼!這寒冬還真是折磨人哪!凍得人人都不想工作了。」孟遷多麼希望自己不是勞什子大總管,只想春秋閑度、盛夏避暑,而冬時就躲在暖呼呼的被窩裡享受,一年四季皆快活。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他當上北庭府總管已經很久了,生活也是痛苦漫漫啊!

「你成天只會找借口偷懶。」北庭缺月雖然口中斥責,可是心裡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他了解孟遷的想法,即是寧做太平犬,也勿為亂世人,很簡單的心態,卻不容易實現,平凡中總摻雜一份艱難。

其實他很羨慕孟遷的單純,隨遇而安,不曾因為外來的劇變而迷失本質,或者萎靡不振,誰又能笑他憨傻呢?那可是他獨有的生存之道。

北庭缺月一向都是欣賞孟遷的樸實無華。

「不是的!」孟遷解釋道:「我真的很怕冷,也不喜歡在寒冬里幹活。」

「這還不是偷懶的借口?」北庭缺月魅惑的俊臉揚起一抹溺笑。

若說孟遷是他的隨護,倒不如說是他的弟弟來得恰當。

「唉呀!討厭的冬天,討厭的雪花紛飛!」孟遷放下茶杯,起身朝外指責抱怨。「都你們害我被誤會!還不快幫我澄清!」

在孟遷幾近幼稚的找天候算帳時,北庭缺月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片雪白景色,似昨日曾觸及,卻又今日不可深憶。

他並不怕冷,但是猶記冰天雪地里,卻隱藏一件令他抗拒的事孔明燈、姻緣卦、老頭兒和未曾謀面的女孩兒。

或許師父對他的影響實在太大了!無論是他一身絕技、滿腹經論、權謀運策,全是傳承師父教育造化,所以臨別前的一番約諾,多年來一直盤踞他心頭,只因為他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當初卻沒有開口反對師父的決定,堅持不定的後果,就是默許了!

後來,這荒唐的姻緣親訂成為他最大的弱點,他那三個老朋友總是愛拿這樁事調侃他,往往只要一提及,他的臉色便比汨羅江還要深沉,心情也較屈大夫憂戚。

在北庭缺月的生活環節上,荒謬的婚事是一種障礙,在這談論中,也是僅有的忌諱。

「嘖!」他怎麼會無端地想起這些惱人的記憶?事過境遷已十餘載,還有必要困擾嗎?或許,師父早忘記了。

「呃……我太吵啦?」孟遷一手捂住嘴,細細碎碎地問道。

北庭缺月搖頭淡笑道:「我想到一個地方,很適合讓你休息。」

「甚、甚麼地方啊?」孟遷開始冒汗,怕主子爺突然興起,送他去閉關苦練。

「漫天飛雪,寒霜蓋地,一片銀白地域,無世俗紛擾、無塵雜,正適合讓你冬眠一輩子。」北庭缺月難得使壞威嚇孟遷,說來也挺新鮮有趣。

「不會吧,」果然,單純如他,當場在主子爺面前急跳腳。「我不要冬眠!睡覺不舒服,我喜歡工作、喜歡服侍爺,請別把我送到那又是霜,又是雪的地方!」

北庭缺月憋住一肚子笑意,佯裝嚴肅道:「既然你苦苦哀求……好吧!暫且留你在府中,倘若你又抱怨隻字半句,我就送你去冬眠。」

「不會、不會,我很滿意現狀。」孟遷家只搖尾乞憐、終獲賞賜的狗兒,緊緊挨在主子爺身旁,深怕被丟棄般。

「那就好。」北庭缺月露出得意的笑容,移開茶蓋又輕啜香茗。

孟遷抹去額際一把冷汗,慶幸道:「爺待我宅心仁厚,真好。」

一邊高興、一邊坐回客椅上,孟遷嘴裡仍是念念有辭:「老天有眼,或許北庭府多個夫人,並不是件壞事,呵呵——」

「你說甚麼?」一口茶尚來不及入喉,北庭缺月硬生生地打翻茶盅,差點嗆了氣。「再說一次!你剛剛說了甚麼?」

孟遷同時雙腳跳上客椅,抱膝而曲,猶如驚弓之鳥,忐忑不安。

「沒、沒說甚麼啊!」孟遷委屈地說:「只是很高興爺待我好……」

「不是這個,下一句。」北庭缺月胡亂擦拭沾濕的衣擺,心思全在孟遷的話語中打轉。

「呵呵——」

「你討打啊?中間那一句!」

孟遷抱著腦袋瓜,怯怯道:「或、或許北庭府多個夫人……不是件壞事——」

對了!就是這一句!北庭缺月瞪大如鷹銳利的雙眼,將目光直直射向膽子早被狗叼走的孟遷。

「是誰告訴你北庭府會多個夫人?」一談到忌諱的話題,北庭缺月就忍不住劍拔弩張,管他風度翩翩或文質彬彬。

孟遷看主子爺將衣擺亂擰一把,不免憂心道:「爺,衣服會皺哦。」

「閉嘴!快回答我問題。」

既要他閉嘴,又要他回話,這……甚麼算甚麼呀!

孟遷為主子爺的命令感到矛盾,最後決定先閉嘴,咽了咽口水之後再開口回道:「就、就是信里寫的……」

看著孟遷所指的方向,北庭缺月的眼光調近到身前的桌案。雙眼略呈空洞無神狀態地盯住被茶水浸濕大半的信件——

「爺?」

北庭缺月深深吐納著,壓抑心底如浪渦狂攪的衝動,淡淡問道:「這封信……哪兒來的?」

「剛才我在府外時,一位白髮蒼蒼的老翁拿給我的,要我代為轉交,還吩咐我最近要開始張羅婚事,說是爺的未婚妻要來履行婚約。」孟遷搔搔後腦勺,聳肩道:「那老翁說將信拿給你,你就明白了!爺,那你究竟明不明白啊?」

北庭缺月一顆心忽然沉到谷底,感覺眼前一片昏天暗地,甚麼都看不見,卻清清楚楚目睹那封信的存在!彷彿整個世上,只剩下那封信和他!

非看不可么?

北庭缺月緩緩拿起信件,提足萬分勇氣攤開了信封里的內文——佳婿、良婿、乘龍快婿:

猶記師徒情深,恰巧姻緣卦為媒,使得今後常憶血濃於水之婚訂。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正是緣現之年。

日後,冀望,良婿寵命妻兒,老夫此生此世即無憾恨矣……

之後的內文則是一團花亂,因為全被茶水渲染了,再也辨不清楚原來的字,重不重要都成了肩頭上的負荷、心中的壓力。

北庭缺月苦惱地將信箋揉進雙掌間,讓所有訊息面目全非!

氣氛恢復成孟遷執信闖進書室的那一刻,不變的是慌張和形色倉皇,但變的人不是孟遷,而是他即將大禍臨頭的北庭缺月!

往椅背重重仰靠,他幾乎失去應對的力氣。

忽然間,他又似想到甚麼!隨即愁眉不展,在書室里翻箱倒櫃起來,

「爺在找東西么?需不需要我幫忙?」孟遷滿臉疑惑的表情。

「不用,你站遠些。」

「喔。」孟遷前足一蹬,立即躍身到書室最安全的角落。

北庭缺月就在書室里東搜西尋,都快將偌大的書室翻過來了,最後,終於在一矮櫃里找到他要的東西,是一個錦盒,拍去盒蓋上一層薄灰后,他招手喚了孟遷。

「過來。」

孟遷後腳一踏,迅速來到主子爺面前。

像是下了重大的決心,北庭缺月將錦盒遞到孟遷手中。「給你。」

「給我?」孟遷一頭霧水,雖然不明白主子爺給他甚麼東西,但是他絕不懂得推拖。「好啊!」

順手打開錦盒,孟遷看見錦盒裡裝著一片金鎖片,他天真地笑了。

「爺待我真好。」竟然將這麼漂亮的金鎖片送他。「我一定會回報爺的恩德。」

聞言,北庭缺月失笑了。

他哪裡算是正人君子?雖然鋤奸扶弱盛名揚傳於外,實際上也只是無所不為的小人罷了!

北庭缺月只有無奈的搖頭和深深嘆息自己的卑鄙,卻不能收回任何心機。

峭壁千仞,重嚴疊幛,絕對教人望山興嘆!誰知曉絕代人物練漁樵就深居此山中,終年白雪覆蓋谷崖,除了天灰屏障的掩護之外,絕塵谷入口也被設下陣法,若沒有其解,不得而入。這正是絕塵谷絕人跡的假象。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翁出現在谷口,但見他身手矯健。步履如飛地越過層層陣法,輕鬆容易地避開龐然強陣走入谷內,他不是別人,正是一代高人練漁樵了!

「樵老!」谷中忽然出現一位少女,對練漁樵直言不諱道:「你不是在隱居么?怎麼三天兩頭就往谷外跑?如果你無法與世隔絕,乾脆就留在外頭別回來了!反正絕塵谷少了你依然熱鬧。」

話甫歇,谷中又忽然出現一群孩童,蹦蹦跳跳好不快樂,有的勾肩搭背,有的手牽著手,男孩、女孩相聚一塊兒,沒有疏離和生澀感,完全是親如手足一般的和樂融融氣氛。

孩子們愉快地哼著昨日剛學會的曲兒,圍繞在少女身旁,像在守護他們心中的女神。

「嬉嫦姐!我們已經打掃完了,現在可以去玩耍么?」丁冬仰首問道。

少女名喚嬉嫦,是練漁樵唯一的掌上明珠,除了對自己的父親向來不客氣之外,她待這群天真無邪的孩子倒是不錯。

「當然可以。」她輕撫丁冬的小腦袋,滿臉笑意。

這群孩子全是她從谷外撿回來的,說也奇怪,不同時間、不同地點,這些孩子卻統統被遺棄在深山裡,難道棄嬰的地點選在山林里是一種潮流。

練嬉嫦當然不曉得外人是如何居心叵側,但是天底下竟然會有父母遺棄親生骨肉?倒讓練嬉嫦對人間情暖失去信心。

這天真的孩童何其無辜?被狠心的雙親不情願地生下,到世間並不是一段享福作樂的人生,而是無盡的受苦受難,沒有親情溫暖的扶持,他們情何以堪?是可憐的孩子身份伴隨一輩子——

練嬉嫦自認為心地不善良,不像心慈手滑的善士,但是偏偏她喜歡小孩!因為孩子的心思最簡單,沒有複雜的陰謀和詭計,她疼愛的是他們的純真、不舍的是他們的無辜,所以她開始收養棄嬰,決定替他們狠心的雙親代為彌補。

「丁冬,你是大哥,要好好照顧弟弟妹妹,知道么?」她柔聲交代。

「是。」丁冬用力點點頭。

得到大姐的應允之後,孩子們便開開心心到後頭玩耍嬉戲去了。

望著女兒璀璨的笑靨,樵老相信女兒一定會是蕙質蘭心的好妻子,總算不負缺月徒兒的等待。

自缺月徒兒帶著親訂的金鎖片離開絕塵谷后,他就格外思念他,沒辦法!誰教他的好女婿如此風采不凡,連他這個老文人都被迷得暈頭轉向!為一解思念,也為守住這個良婿,他只好時常出谷進城去,看看他親愛的女婿有沒有吃得飽、穿得暖,見他一天天挺拔茁壯、愈展氣質、容光煥發,他的心頭就有無限喜悅!

呵!姻緣卦真是夠義氣,不枉他平日對這副姻緣卦殷勤擦拭,才得此好報。

「吃過飯沒?」練嬉嫦的語氣不恭敬,但是也不算不孝,至少,她還關心老父的肚皮。

「吃過了。」樵老笑嘻嘻地說,兩道白眉和雙眼一同笑成彎月。

瞧他這個寶貝女兒,在歲月精細的雕琢下,清麗出水、朱唇粉面,雖然已過及笑年華,但是亭亭玉立的美姿仍然未減絲毫。

唉!和缺月徒兒相配,實在登對啊!

「看你一臉賊笑,肯定有事。」練嬉嫦個性開朗,一向不拘小節,對父親說話的態度也是柔中帶剛,不似外表嬌弱。

「是……是有事。」樵老坦白承認,免得又經過女兒伶牙利嘴一陣轟炸。

「說吧。」練嬉嫦走到石桌旁,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準備洗耳恭聽。

「這可是你要我說的?」

「沒錯,你就快說吧。」她習慣了父親每次吞吐的說話方式。其實心中也沒有太多不悅,不過,如果父親說話速度能再增快一點也不錯。

「我這次出谷,是有目的。」

「哦。」她平淡應了聲,表示聽到。

樵老徑自走到一旁坐下,口氣漸漸愉悅起來:「算算年紀,你也不小了,不應該還待在閨中,我將你留在身邊也夠久了,不能再耽誤你的青春年華,所以——」

「你該不會是出谷幫我物色丈夫吧?」練嬉嫦一對杏眼忽然變得銳利。

樵老僵住臉上的笑容,一會兒,抱著視死如歸的態度硬是點了頭。

「你——」

「等等!」樵老急急說道:「意義不同吶!」

「這還有甚麼意義區分啊?」練嬉嫦還是生氣了,不過倒不是非常憤怒。

父親擔心女兒的終身大事自是必然,她知道這一生不出谷,就沒機會出閣,所以父親一定會操心,或許終身大事本來就應該交由父母作主,可是交給父親決定,她反而不放心。

「怎麼個不同法?還不快說!」練嬉嫦不耐煩地睨了老父一眼。

「其實……」樵老重新找了個距離女兒更遠的地方坐下,免得遭殃來不及反應,措手不及之後的結果便是重傷。「在十幾年前,我曾經納了四名弟子……」

「弟子?」練嬉嫦一臉狐疑。「你憑甚麼收弟子?我怎麼一無所知?」

練嬉嫦才不相信父親有才華到可以收納徒弟,更不相信和父親相依為命二十餘載,卻從未見過他口中所說的曾經收納四名弟子,想也知道,這怎麼可能!

樵老似乎洞悉女兒的想法,兀自解釋道:「因為他們四人都是男孩,我擔心讓你們相處會辱壞你的名節,所以設障法將你們隔開了。」

這種解釋倒不偏離常理,嬉嫦尚可接受。「若果真如此,你那四名弟子呢?」

「剛才不是說過么?這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樵老小心翼翼地留意女兒的神色,若稍有不對勁,他就該懂得全身而退了。「他們只在絕塵谷待三年,便把我畢生所學練得精光。」

嬉嫦將茶杯往石桌上一擱,不以為然道:「你有甚麼畢生所學?陣法啊?」

呵!她爹精心研究的障法,求她傳承她都不屑,難道還有其他獃子想學?

「我的畢生所學,你從來不懂。」樵老長嘆一口氣,似乎在抱怨女兒的不貼心。

「是,我的確不懂,也不想懂。」嬉嫦完全不在乎老父藏匿甚麼底。她比較在意的是自己的終身大事!

其實她並非沒有出谷進城過,對於江湖中的盛傳和消息,她都略知一二,看多了男人不入眼的外在、聽夠了男人鄙俗的出言不遜,她才沒興趣嫁為人婦!只是既然必須遵循倫理走完人生,也只有認了。

「我想聽你說重點。」嬉嫦主動結束父親滿心的自怨自艾,她可不想讓自己的腦袋接收一堆廢言廢語。

「喔。」樵老點點頭,又言歸正傳:「後來,我在他們四人學成出谷的那一天,特地為他們各自卜了姻緣卦……」

真是閒情逸緻啊!嬉嫦為父親的多事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

人家的姻緣與他何干?雖然俗雲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但是畢竟別人的姻緣他沒必要知道吧!除了用多事來解釋老父的行為外,嬉嫦找不出其他理由。

「我是有私心的!因為他們四人皆是龍中龍、鳳中鳳,完美得不得了,所以我才會一卜姻緣卦,看看他們有誰可以成為我的女婿。」

哦!重點來了!

嬉嫦豎耳聆聽結果,一顆心也莫名悸動起來——莫非她真的在乎?

「不負我望,四人之中我最欣賞的美徒兒,正是你的真命天子啊!」樵老得意洋洋的宣布,和當初初曉卦象時的喜悅心情相同!

不過,嬉嫦卻疑惑了——

美徒兒?

究竟是男?是女?她老爹怎麼會用如此奇怪的形容詞?一聽就覺得反感?

「你最欣賞的美徒兒,正好是我的真命天子?」沒搞錯吧!嬉嫦愣了愣,不能接受一切。

「是呀!另外三個也不錯,不過沒有美徒兒這麼討人喜歡就是。」樵老見女兒神色略顯木然,卻無異常,索性放下心來。

只不過選個丈夫罷了,女兒應該不會反對吧?何況他挑選的人可是堂堂四大帝爺之一的北庭缺月呢!天下人崇拜的人物哦!應該滿意才對。

樵老徑自高興,始終忽略女兒心中早已百轉千折。

「這次出谷,便特地去交代婚訂之事,因為絕塵谷不宜染塵,所以只好委屈你親自前往了,放心,雖然爹沒有出席你的婚宴,但是大禮爹絕對不會少送。」樵老笑道:「我本不該再染俗事啊!」

嬉嫦愈聽愈覺得刺耳,不知不覺握起拳頭,重重擊在石桌面——

「呃……」樵老一嚇,隨即噤聲。

沒想到在他用心良苦求問天意后,女兒還是發飆了,唉!真是老父難為啊!

嬉嫦面無表情地看著父親,冷淡地問道:「你已作主了?」

「是、是呀!」樵老像個犯錯的孩子,忸怩地低頭盯著自己的鞋。

「你……」嬉嫦欲言又止,最後僅是無奈地嘆口氣,沒有樵老預想中的暴跳如雷。「既然是你作主,我也無能反對。」

「你答應啦!」樵老抬起頭,雙眼閃亮有神,彷彿眼前所見儘是一片光明。

他急急忙忙地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熱切地交給女兒。「這是美徒兒——不!美佳婿的地址,到那兒之後,你自然曉得誰是你的夫婿。」

樵老到了緊要關頭,依然酷愛故作神秘。

自己的丈夫,當然要自己發現比較有趣啊!

或許他這一生,都是將「樂趣」奉為生活之本,連寶貝女兒的終身大事也不例外。

嬉嫦沒甚麼信心地接過信件,對老父的眼光她不是懷疑,只是不認同!

「看過之後,如果不滿意呢?」可以擁有退貨的資格么?恐怕不行。

「滿意!絕對滿意!」樵老拍胸脯保證道:「這世上,已經找不到像他這種好男人了!」

或許當初會答應收他們四人為徒,多半都是被他們迷人的外表所影響,其中,北庭缺月的俊美長相最受樵老青睞!相信女兒也會喜歡。

「你總要給我一條線索吧!」嬉嫦完全像是認栽的表情和語氣。

人家是女大不中留,她是想留不能留——唉!莫非這就是命運?就是際遇?

「金鎖片。」樵老清楚明白地說道:「你娘親仙逝之前,遺留一對金鎖片,是要給你和你未來的夫婿,現在,他身上就有一片,你可以借這片金鎖找出他。」

嬉嫦不自覺地撫摸頸項垂懸的金鎖片,感覺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重量慢慢產生,也許,是一種未知的負荷令她不安——

「去吧!否則你的人生永遠都無法嶄新。」樵老決定放手讓女兒獨自去闖,這是做為父親的他給予的教育方式。

「能問你一個問題么?」

「可以。」樵老爽快地應允。

「長久以來,我一直想不透,為何你不叫漁老,偏偏要叫樵老?」她終於問出心中多年的疑問。

「因為……」樵老擺出授業解惑的夫子架勢。「我隱居深山裡,自然號樵老,另一個原因,我打小即會暈船,所以絕不叫漁老。」

哦!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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