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向楚天凌晨的造訪,帶給冉雲很大的衝擊。那些憤怒、那些怨恨,居然都在轉瞬之間,煙消、雲散……她體會得到,這許多年來,向楚天的心裡必定也不好過,他們的愛情不是他的錯,是命中注定。
她喝了酒,在趕走向楚天之後,她喝得醉眼迷濛,一面喝一面居然還能整理著行囊,她的行囊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背包里只裝了一隻筆和一本冉雲專用的稿紙,僅此而已,然後就是無論到哪兒,她都會帶著她的那隻白貓。
「咪咪……我們……要回台北了,你難過是嗎?這裡很好……很美是不是?」
她語無倫次的對著貓說話。
鈴……鈴……門鈴響得急促而且持續。
冉雲踩著踉蹌的腳步上前開門,站在門口的是傑森,可是冉雲一開門卻看到的是向楚天,千千萬萬個清晰的、模糊的向楚天,層層疊疊的向楚天……她看待日眩神迷了,加上酒精的作用,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板上。
「小雲,怎麼了?噯!你又喝酒……」他蹲下去抱她回床,聞到了她滿身的酒氣。
冉雲靠在他懷裡,感到無比的舒適和幸-,她已經沒有心神去分辨這是向楚天或傑森的懷抱這類問題,她需要的,其實只是這樣一個寬闊、安全的肩膀,像個避風港,這幾乎是所有女人的願望,是向楚天或者傑森,似乎變得不重要了。
傑森將她抱上了床放下,打算拿條毛巾替她擦臉,一轉身,卻被冉雲給拉住了,「不要走……不要離開……」她囈語似地模糊低喃,將傑森緊緊摟住,像面臨生離死別般的不舍。
「好好……好,我不走,我在這兒陪你……」傑森連忙坐下,抱她進懷裡哄著。
冉雲哭了起來,用迷離的眼看他……倏然,她迎了上去,貼近了他的肩,傑森熱烈的、深情的回應她,兩人終於被熱情淹沒,再一次擁有彼此。
傑森自冉雲身體抽離,緩緩引退,躺在一旁喘息著端詳冉雲……她喝了不少酒,激情過後,臉蛋紅通通的,像顆漂亮的蜜桃,她姣好的胸部隨著喘息的節奏,韻律的起伏著,……她的一切,在在引發了他心底的慾望,慾望不是想得到她身體這樣膚淺的,他是真真正正的想要擁有他身邊的這個女人一輩子。
「就算有再多困難,我也不會放棄你……」他撩撥著貼在地出汗臉上的髮絲,在她額頭專註的、深情的印上了一個吻。
冉雲一個翻身,埋進了傑森的胸膛里,她的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楚天……我愛你……楚天……」她喃喃的低語。
傑森一震,推開了懷中的冉云:「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他激動的質問。
冉雲許是在夢中,她輕輕的啜泣著,動手尋找向楚天的懷抱:「不要走啊!楚天……」
傑森一躍起床,他不知道冉云為什麼躺在他懷裡,而口中卻喊著他父親的名字,但他聯想起昨天的晚餐,父親見到她時的反常舉動和激烈反應,他直覺冉雲和父親之間定有某種關聯的。
他急忙的穿起衣服,奔回家中,他要馬上間父親這個秘密,迫不及待。
向楚天和宛如外出還未回家,傑森不耐的在房裡等待,坐立不安,然後,他腦海忽然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去看她的書!
對!去看冉雲的書!要了解一個作家的最好辦法,就是去讀她的作品,傑森曾經看過一篇文章說:一個導演的第一部電影,一個作家的第一本書,多半都是自己的故事!
他不能再等向楚天了,一刻也等不下去,他以最快的速度飛也似地衝進書店,在置放小說的書架上,找到了冉雲的作品系列。
那些暢銷書,從一號編到一百多號,看得傑森眼花撩亂,他仔細的找,要找那編號(一)的書,可是書店人員說那本小說銷路太好,經常會缺貨……傑森就這樣,找了一家又一家的書店,好不容易才買到了那本淺藍色封面的「海洋」。
他甚至等不及回到家再看,便在書店樓上的咖啡廳里讀了起來。
展開藍色漸層的封面,扉頁上是冉雲的親筆字跡我是葬身大海的憂鬱,別以為我已死去,海洋里處處驚見我的影子這本名為「海洋」的小說,通篇用一種很哀愁的筆調寫就,藍色的封面,藍色的語言,真是表裡合一的憂鬱。
傑森逐字的,鉅細靡遺的贊著,不想漏掉任何一點一滴冉雲的心情……那故事,描寫一個高中女學生和老師問的師生戀情,故事中的那片「海洋」,是他們經常約會的地方,女主角在結局裡投海自盡。
傑森震驚不已,這故事裡,真的處處可驚見冉雲的影子啊!當年父親和女學生的戀情,在向家已不是秘密了,傑森和宛如都原諒了他,因為他們知道向楚天是愛家的,如今和冉雲的小說一對照之下,他恍然大悟了……父親,不就是那故事中的男老師嗎?難怪他會如此反對他與冉雲交往因為他無法接受一個曾是他外遇故事裡的女主角,來當他的兒媳婦。
傑森像是被一個對手重重的一擊,而那對手居然是他的父親……他崩潰了,在咖啡廳里當下就掩面哭了起來。
※※※
「傑森!你上哪兒去了?也不打個電話回來,我們為你擔心了一天呢!」宛如替傑森開了門。
天已經黑了,他才回家,一臉的失魂落魄,像受了很重很重的傷般狼狽。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宛如擔心。
傑森很累,他不想回答任何話。他走近了坐在沙發上抽煙的向楚天身旁,丟下了那本「海洋」給他,便逕自躲入了房裡。
宛如一看是冉雲的書,耐著性子坐下來翻了翻,大致瀏覽過,她已能猜出是怎麼一回事了。
「我想,傑森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她說。
向楚天急躁的抽著煙:「現在……現在該怎麼辦?」他完全拿不定主意,很多時候,像現在,他都是需要宛如這個賢妻的。
「別擔心……」她安慰他:「如果傑森要和冉雲在一起,那麼,這些事他遲早是要知道的,不必瞞他,交給我吧!」她走近了傑森的房間。
傑森坐在床前,面無表情的……他好像什麼也沒想,眼神空洞得嚇人。
宛如在外頭敲了很久的門,他才回過神來,意識到外面的聲音。
「傑森,開門讓媽進去,好不好?」她的聲音溫柔又慈愛。
傑森起身替母親開了門,又逕自的坐回床上,繼續著沉默。
宛如誠懇的鼓勵他:「我知道你很喜歡小雲,你爸爸他也知道……我們都支持你呀!如果你真的很愛她,你就去追,即使有再大困難,你也不應該輕言放棄啊!」
「可是……媽,我受不了!受不了她跟我在一起時,心裡頭想的卻是另外一個人!」傑森終於忍不住打破沉寂:「我現在突然很恨自已長得那麼像爸爸,如果我長成另一個模樣,我會大膽去追她的!可是我長得和爸這麼相像,她不會是真的愛我……」他沮喪的說。
「你跟你爸一樣,都太過拘泥、堅持於自己的看法,你不是小雲,你怎麼知道她心裡喜歡的不是你向傑森這個人,而是向楚天的影子呢?」宛如微笑著:「不管怎麼樣,你這個真真實實的人哪!比起一個影子,總是要強得多了,別怕會輸了……」
「媽……你真的認為,小雲她會愛我,而一點都與『向楚天』這個人無關嗎?」
傑森不甚相信的問。
「不要懷疑……真情能感動天的!」宛如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加油,振作點啊!你這樣垂頭喪氣的,怎麼追得上女孩子呀?!」
※※※
冉雲在她天母的豪宅里,月葳也在,一室的咖啡。
「真高興你終於想開了……」月葳輕輕嘆口氣說:「像這樣過生活不好嗎?自在悠閑……你甚至可以再快快樂樂的談新的戀愛,不要再把自己推進那個使你痛苦的漩渦里了,向楚天已經不屬於你,那男孩也是不屬於你的,你根本不會愛他……」
冉雲用手撐著額頭,十分苦惱的……「我不知道……我不了解我自己。」她搖著頭說:「我只是想還給向楚天一個平靜幸-的家庭生活因為過去都過去了……所以我離開了,可是我卻一直挂念著傑森,我對不起他,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算不算是愛情……」
「小雲,你想太多了,我說過你是個善良的女人,可是你別錯用了你的同情心……」月葳忠懇的勸著:「你現在對那男孩的感覺,只是抱歉、愧疚……那不是愛情的!你不能混淆了。」
冉雲長長的嘆了口氣。
「我實在分不清楚那麼多了,我現在心情好亂……」她說,兩道眉往額心一靠,顯露出凄楚的神情。
月葳輕輕笑著安慰她:「想開一點就好!走吧……我們上山走走,你不是最愛吃竹子湖的土雞嗎?然後我們去看海芋田,保證你的心情立刻就豁然開朗里走吧!」她說著,拉著冉雲就要動身。
冉仁一臉的憔悴、疲倦。
「對不起,月葳,我真的沒有心情出門……」
「你這樣會把自己悶出病來的里」月葳不自覺擔心了起來。
冉雲沉默了許久,忽然下了很大的決心似地開口:「月葳,你幫我一個忙,好嗎?」她虛弱無力的要求著。
「你說吧里跟我客氣什麼?」她輕聲責她,坐正了姿勢,準備聆聽。
冉雲深呼吸、閉上了眼,像是忍著痛在說:「花蓮海邊那楝房子,你幫我處理吧!這幾天,你有空的話,先替我過去收拾些東西……」
月葳聽了一怔,隨即露出了歡喜的笑:「你想通了?!」
「想不通又能怎樣?我真的不會再回去了,我已經了解……向楚天根本深愛他的妻子,我做了一場太漫長的夢裡我不想再傷害任何人了,因為我深深感受過疼痛的滋味……」她說著,聲音澀了起來……眼淚撲簌簌的流,落在面前涼了的咖啡里。
月葳頻頻的點頭:「我懂你的心情……小雲,放心吧!一切交給我來處理。」
※※※
傑森變得完全不像原來開朗、年輕的傑森了……他的臉,發出了泛青的鬍髭,看來很沒有精神,但他一點也沒有心思去刮理它,他的神情,憔悴滄桑得像個八十歲的老人。
已經過了半個月之久了,他每天等待著冉雲,而冉雲的大門總是深鎖著,沒有任何迴音。
他每天對冉雲的等待,好像成了比吃飯、睡覺還要重要和必須的事,宛如看在眼裡,心疼不已,傑森對她來說,怎麼看都還是孩子,為冉雲消沉至此,她只能在一旁擔心,卻苦無辦法幫他的忙。
「你這樣下去,會把身體弄壞的,你還年輕嘛!因為一個女孩而這麼樣折磨自己,不怕媽會心疼嗎?」她苦口婆心的勸著:「世間的情緣,都是註定了的,像我和你爸不就是……冉雲不是你爸爸的,但她該不該是你的呢?如果不該,你怎麼也求不來啊!如果她註定和你有緣分,你們自然會再相聚的……」
傑森沮喪的握著那本「海洋」,他只能從這裡感受到冉雲的氣息:「媽……你說,她是不是對我真的沒有一點感情?為什麼她不告而別,一點消息都沒有,我甚至打電話到出版社求他們讓我找到她,他們不肯,只答應幫我傳話……我相信她是收到我的信了,她也一定聽到了我留的話,可是她為什麼一點消息都不給我?媽,你告訴我,她是不是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他說得激動,孩子樣的撲進了母親的懷裡哭。
宛如心疼的拍著他:「不要這樣,傑森……你是個男孩,不能這麼脆弱的,小雲她心裡一定也很苦……你知道,這需要一點時間。」她哄著他,好像看見了一直不曾長大的兒時愛哭的傑森。
年關將近,家家戶戶鄱在為過年的準備而忙碌、興奮,只有向家,沒有一個人提得起心情過節。
此時的向楚天,自外歸來,一出電梯門,看見冉雲深鎖多目的門居然開著,他喜出望外的沖了進去……「小雲!小雲……」他喊著,終於等到她回來了,傑森的心病也終於有機會得治了,他焦急的在屋裡四處找尋冉雲,和剛從房裡出來的月葳撞個正著。
「哎!你這個人怎麼搞的?!冒冒失失的!你……」月葳正劈口大罵,話說到一半,被睜圓了眼,嘴巴張成一個o字型。
「你……是……向楚天?!」她顯得驚喜:「真的是你啊?老師!」
向楚天記得這個調皮搗蛋的學生:「你是李月葳?!」他也顯得訝異,但隨即又被尋找冉雲的情緒掩蓋過了……「小雲呢?」他四下張望,沒看見冉雲的影子,失望心焦的問。
月葳的臉色黯了下來……她低聲的說:「她不會再回來這地方了,你有個美滿的家庭,你不會在乎她回不回來的……」她說得很小聲,但向楚天仍能強烈的感覺她的話家一支支銳利的箭。
一個男人湊了過來:「這箱整理好的CD,我先搬上車了!」他向月葳說。
月葳點了點頭,並按著告訴向楚天:「他是我先生,我們來替小雲整理收拾這裡的東西,我說過她將不會再來了……」她說著,又繼續逕自收拾著冉雲的物品。
「月葳!請你告訴我,該怎麼樣才能找到小雲,我非找到她可……」他撼著月葳的肩膀,衝動的追問。
「你不應該去找她的,你有你的好妻子,你不能太不知足……」月葳諷刺著,撥開了他的手。
「請你告訴我,小雲她在哪裡……」這是傑森的聲音,一字一句,誠懇且篤定。
他和宛如不知道何時已站在這屋裡,傑森眼中閃著淚光,他真誠的看著月葳「我們見過面的,你記得嗎?請你告訴我,如何才能找到小雲……」
月葳不得不驚訝和同情,因為她上回所見的傑森,是快樂的,是明朗的,不像現在這麼的蒼老消沉。
「唉!小雲真有那麼大的魔力嗎?」她嘆著氣喃喃自語,轉身自皮包里掏出了一封信:「我出門的時候,小雲交了這封信給我,我原來是不打算給你的,既然要分開,就不該再有這些牽扯,可是……你感動了我,傑森,冉雲有話在這裡對你說,你看了之後,如果還堅持見她,我就讓你去……」她把那封信封上只寫了「給--傑森」三個字的信交給了他。
傑森當場便迫不及待的拆了開來,那是張乾淨的淺藍色信紙,裡面只簡單的寫了幾句話……傑森:你的來信我收了,但不敢看……一開始,我們就是個錯誤,我用陷阱獵捕,最後陷落了網中的卻是我自己……原諒我,不要再找我……看完了信,傑森巳淚流滿面。
他抬眼看母親,宛如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他再看向父親,向楚天也對他點頭……他挺直了身子,肯定的對月葳說:「我要見她,告欣找她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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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雲抱著白貓,呆坐在沙發里……,她已經用這樣的姿態坐了很久了,到底多久她也不清楚,她活著的地方是一座孤獨的塔,時間之於她,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門鈴突然急促的響了起來,劃破了一室的寧靜……她回神過來,以為是月葳,毫無準備就開了門……白貓跳開她的懷抱,對來人親匿的叫著,她睜大了眼,難以置信……「是我……小雲!」傑森靠近她,輕輕喚著。
兩人相對靜止了好幾秒鐘,然後倏然地相擁了起來……他們熱烈的擁抱、旋轉……像在跳一支美妙的舞。
許久許久……傑森才戀戀的放開她,他從口袋裹掏出了一個錦盒,那是冉雲生日那天買的,冉雲淚眼婆娑的怔怔看他……「不會再讓你離開了!」他打開錦盒,將戒指套進了冉雲的指頭裡。
精緻的鑽戒,閃耀著璀璨絢爛的光芒,相擁的冉雲和傑森在淚光中,燦爛的笑了……遊戲早已結束,這是故事的開始,不是遊戲,是認認真真的一個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