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幾天了,宿玉一直情緒低落,除了上班之外,她誰也不見,躲在家裡看悶書,又向命運發脾氣,為什麼「它」如此的捉弄人?她和之浩,哲人和可宜,天白和靈之,現在還得加上仇戰,難道真有命中注定這回事?
她告訴母親說誰的電話都不聽,找上門來也說不在。她要仔細地想想,心中存著太多事,她想理出頭緒。
這兩年來的日子簡直是「混」過來的,不記得中間發生過什麼事,也不想記得。之浩的去世彷彿也帶走了她的一切。然而——真是這樣嗎?現在她也開始懷疑。她和之浩的確有極快樂、美麗的日了,然而他對她的傷害卻比任何事、任何人都大,留下永遠無法彌補的痕迹。那麼她對之浩的刻骨銘心到底是受或恨?或兩樣都有?
她不知道。
母親進來告訴她,仇戰又來電話。她漠然搖頭,堅持不接聽。
「人家得罪了你嗎?」母親不滿。
「我煩。好多事我想不通,現在不想見任何人,不想聽任何聲音。」她煩躁地說。
「剛才天白和靈之也來過,看人家雙雙對對的——」
「媽,請不要再刺激我好不好?你想我怎樣?隨便找一個嫁了?或是乾脆去死?」
「不聽就算了,不許亂髮脾氣。」母親皺著眉退出去。「好像吃了火藥般。」
她嘆一口氣,誰能了解她呢?連可宜都離開了——猛然間想起哲人,這兩天他怎樣了?他和阿美之間的事擺平了嗎?或是阿美真的翻臉不認人?
好想打電話去問。卻又提不起勁,心中煩亂她怕說錯話。可宜走了,阿美又如此對待他,他受得了嗎?
忍不住站起來,還是打電話給他,問清楚了也好安心。哲人是那麼接近的朋友。
母親的頭又探進來。
「電話。長途電話。」母親語氣相當重。「可宜打來的,聽是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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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聽,當然聽,謝謝媽媽。」她狂奔出去。
可宜的聲言清晰地從另一端傳來。科學發達真縮短了人與人的距離,新加坡打來的電話跟在香港打的沒有分別。
「翡翠?好嗎?我已經安定下來。」可宜愉快地說。
有些話衝到口邊,她強忍下來。還是不說的好。
「很好,此地所有人都好,」她吸一口氣。「他們打電話給你了嗎?」
「你一定想不到,是仇戰打來的,」可宜笑。「他抱怨說我一走他就開始見不到你。」
「別提他,我很煩。」
「矛盾的煩,是不是?」可宜極了解她。「有矛盾是好事,我讓他耐心等待。」
「請勿害他。」
「其實你根本喜歡他,只是不敢承認,」可宜一針見血。「你覺得喜歡他會對不起之浩。」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
「你鑽進牛角尖,自從英之浩死後——」可宜說:「我們也不會逼你,你聰明,總有一日走出來,你會知道怎麼做。」
「你肯定知道是這樣?」
「甚至你有什麼決定,我也猜到九成。」可宜笑。
「你居然知道我的決定?」
「看著來。我把你可能的決定告訴了仇戰,以後他為我證明。」
「不要如此算計我,我們是好朋友。」
「你不接仇戰電話,是吧!也不見他。」
「他倒什麼都告訴你。」宿玉笑。
「有什麼辦法呢?我是惟一能了解的。」
「你不了解,甚至我也不了解自己,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每個人都一樣。我了解自己嗎?做所有事——也不過一時的衝動。」可宜說。
「你——後悔了?」
「又沒有那麼嚴重。」可宜說:「不論後悔與否,我知道這次做對了,理智上應該如此。」
宿玉想起阿美對哲人的樣子,心中發冷。可宜對不對呢?好難說。但——絕對在這個時候不能告訴她。
「哲人沒找過你?」宿玉問。
「沒有。他大概忙。」可宜聲音很正常。
「是,是,他極忙,」宿玉誇張地說。「我們都沒有辦法找到他。」
「你知道——阿美的情形嗎?」
「知道。一切很好,」宿玉吸一口氣。「那天——你走時,後來他們趕來,他們一起來的。」
「這正是我希望見到的。」可宜像鬆了一口氣,「希望阿美能諒解。」
「你曾以為她會不諒解?」
「不知道。我並不了解阿美,」可宜慢慢說:「而且——我有個奇怪的感覺,可能是錯的——我覺得阿美並不只是我們表面上見到的那樣。」
「也——不至於吧?阿美分明是個老實的小妻子。」宿玉故作開朗。
「希望如此。」
「可宜,你變得好奇怪,疑神疑鬼的?」宿玉叫。
「我不知道。這次我走——哎!不說了。」
「怎麼又不說了呢?最討厭這樣。」
「只是我的感覺,不一定對,」可宜猶豫一下。「我感到阿美很特別,面對面時她對我很好,可是我一轉身,她又是另一副神情。」
「你敏感吧?」
「但願是。我不只一次有這種感覺。我認為——如果我不走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更離譜了,是不是?」宿玉只能幹笑。可宜真有那麼靈的第六感覺?「發生了什麼事呢?」
「沒有最好。你知道,我自己沒關係,但不能讓哲人有一絲損傷,我不允許。」
「你對他這麼好,他知道了一定好開心。」
「開心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能保持他所擁有的。」
「你的離去,相信他已所剩無幾。」宿玉說。
「我並不重要,真的。他苦幹到今天,我不能看見他變得一無所有。」
「可宜——」宿玉幾乎忍不住要把真相講出來。可是——這太殘忍了,是不是?她獨自在外,讓她過點安寧的日子吧!
「我擔心的不對?」可宜問。
「是擔心得過分,」宿玉再吸一口氣。「哲人見過大風大浪,阿美也是絕對純良的小婦人。」
「那我就絕對放心了,」可宜說:「明天開始我要正式工作,我會開始大忙,有空你可以來玩,此地很不錯。」
「我會。有空你給我電話。」
「一定。喂——好好考慮仇戰,你不覺得他的突然出現是緣分嗎?」
「沒有那麼多緣分,」宿玉苦笑。「不想害人家在我這兒白白浪費時間。」
「太固執了。旁觀者清,旁觀者也替你可惜。仇戰是個一心一意的人。」
「你叫我怎麼說呢?除卻巫山?太老土了吧!」宿玉笑。
報紙娛樂版的頭條新聞,田哲人突然辭去電視台的高職,為的是私人理由。新聞界對「私人理由」頗感興趣,他們的猜測是:與家庭有關。
看到這消息的宿玉很沉不住氣,立刻打電話找哲人,公司、家裡都沒有,連他和可宜以前那個小窠也沒人聽電話。宿玉很急,很擔心,他到哪裡去了?會不會做傻事?可是因為阿美的壓力和威脅他才出此下策?
愈是找不到他愈是心焦,她連上班都沒有心情。吃完午飯,索性請半天假,她想去找他。這個時候他最需要朋友,對不對?
她去每一個他可能出現的地方,都沒有他的影子,連他們常去的那家酒廊都找了。
四點多的時候,她站在街上嘆氣。又累又渴又焦急,哲人沒有理由失蹤,他也不該是個衝動的人,但是,他到哪幾去了呢?
街上車來車往,行人摩肩接踵,煩亂之中,她想起了仇戰,為什麼不找他一起去尋哲人呢?立刻她門進一家店子借電話打。
仇戰家沒人聽電話,響了很久、很久。連他都不在,今天運氣實在不好。街邊報攤上晚報都出了,田哲人三個字斗大的印在上面,居然有「婚變」兩個字。香港的記者真是厲害,沒有任何消息逃得過他們的手指縫。
買一份報紙帶回家看,卻找不到的士。正是交更時候,早下班的人也不少,她只能站在那兒干著急。等了半個鐘頭還沒著落,四下望望,又在那家慣常去的酒廊附近。或者進去坐一坐,喝一杯酒。
這個時候酒廊人不多,她還是找角落的位置坐下。終於有一個人喝悶酒的時候了,朋友雖好,卻不能每天陪著她,她實在是孤單的。
她又想起仇戰,忍不往再去打電話。這個時候如果有他相陪實在是好事。他不在,她只能回到座位上。
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走過來,微笑地望著她。
「小姐,一個人喝酒?」
「等朋友。」她的臉一沉,又冷又硬地說。
那男人無趣地走開。
她想,再坐下去有什麼意思呢?無聊男人都來搭訕,她不至於淪落至此吧?猛然站起來,卻看見兩個面熟的半醉男人搖搖晃晃地進來,仇戰和哲人?
她驚呼一聲,立刻迎上去。
「你們倆——怎麼回事?」
「啊!是你。」哲人指指她,跟她回到座位。「我們已經喝了整個下午,很暢快。」
她只有搖頭,哲人在折磨自己。
「你也是,怎麼陪著他發瘋呢?」她瞪仇戰一眼,看見他帶醉的眸子里有一抹深切的痛苦。痛苦?!下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她震驚。「你——」
他沉默地望著她,什麼也不說,她心怯了,把視線移開。
「哲人,事情怎麼搞成這樣?」她的聲音很不穩定。「你不必辭職的。」
「辭職不好嗎?我現在不知道多輕鬆、多自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為什麼不辭職?」他嚷。
「那麼多年的精神和心血——」
「不值一提。」他笑。「世界上沒有任何事值得我留戀,電視台沒有我還不是一樣工作?說不定還有很多人暗暗謝我沒有阻擋地球轉。」
「你怎麼會這麼想?」
「不是嗎?我知道每一個人都希望我倒下來,好打落水狗啊!我自己先跳下來,總行了吧?」
「你太偏激。縱使全世界的人這麼想,得除了我們,除了可宜,除了阿美——」
「阿美?她現在稱心如願了,」他笑。「我所有的一切變成她的,包括兒子女兒。OK,她要替他們改姓,改就改吧!反正我已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好爭的?要我的命都沒問題。」
「阿美——不會這樣吧?」她駭然。
「難道我在做噩夢?」他招手要酒。雙份的。「不,不,我清醒得很,阿美早有此意,一直在預備,看準了我在最軟弱的時候再給我加一腳。我不在意,我應有此報,是我不對在先。只是——活了一輩子居然認不清自己老婆的真面目,我是白活了,真是荒謬。」
「我想——阿美不一定真是這樣的人,她一時衝動。」
「你可以去看看。」他自嘲地笑。「那個家我已經無權再回去。」
「怎麼回事?」她吃驚。
哲人不再言語,沉默痛苦地唱著悶酒。
「怎麼回事?」她這才敢再看仇戰一眼。
「我不清楚。」仇戰還是那樣的神情,臉上的肌肉都放鬆了,給人很無奈的失意狀。但他是目前最紅的歌星。「早晨哲人采家裡找我,我們一起喝酒,只是這樣——天下的事也只是這樣,命運是我們無力反抗的。」
「你不應說這樣的話,想想你以前怎麼艱苦地從越南逃出來?你怎能如此悲觀。」
「以前我不悲觀,向生命搏鬥,我有信心會贏,但現在面對的卻不同。」
「有什麼不同?」
「我一點信心也沒有。也許我不懂,但感情令我痛苦得無法支持。」仇戰說。
「我不跟你講這些,我說哲人!」
「他有什麼不同呢?還不是被感情折磨的弱者?」他搖頭。
「男人可以流血流汗,卻經不起感情的衝擊。」
她皺眉,很反感。她不認為他有資格講這樣的話。
「大多數的事是自尋煩惱。」她不客氣。
「我承認。但——有什麼辦法?我已經認識了你,我不能騙自己說什麼都沒發生。」
「住口。你以為有什麼事情發生?」她氣紅了臉。「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講這樣的話?」
「我愛你。」他深沉痛苦地說。
她臉色發青,額上青筋直冒,兩眼幾乎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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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自己是誰,有資格跟我講這樣的話?」她咬牙切齒地憤怒。「別以為你像之浩,但你不是之浩。你最好弄明白一點。」
「我知道我不是英之浩,我知道自己沒資格,我配不起你,但是——」他咬著唇,眼睛變得暗紅。「我愛你,就是愛了,我自己也控制不來。你以為我不痛苦?不難過?不矛盾?我難道發賤要看你的臉色,忍受你的冷落?我想過離開。但每次想到你的臉、你的神情,我難受得很不能把自己殺掉算了。宿玉,我從來沒想得到你,我知道我不配,但是我心裡喜歡你也是錯?」
「我心裡只有之浩,任何人喜歡我——我都覺得犯罪、骯髒,」她激動得聲音也變了。「我只屬於之浩。你明不明白?不明白的話——只能請你在我面前消失。」
仇戰臉上的肌肉抽搐著,地覺得屈辱,有如刀割的委屈。難道他的身份連喜歡一個人都不行?
「你——看不起我。」他咬牙切齒。
「隨便你怎麼說,」她霍然站起,看彷彿睡著了的哲人一眼,大步衝出酒廊。「以後我不再見你。」
涼風一吹,她清醒了不少,剛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很模糊的似是而非。沒喝什麼酒卻頭痛欲裂,為什麼心中那麼難受?彷彿做下了天大錯事。
是什麼?她做了什麼?她只茫然地站著,什麼都記不起。
回到家裡宿玉倒床就睡,也許太累,也許喝了一點酒,總之整個人支持不住,幾乎是昏睡過去的。
可是她睡得並不安穩,亂夢無數,奇怪的是只見仇戰不見之浩。那分明是仇戰,他是比較強壯、粗擴些,之浩是比較瀟洒的——但是,他們似乎是一個人,又似乎是兩個人,到了後來,她竟也分不清到底是仇戰或之浩了。口裡渴得很,又覺得熱,熱得難耐——幾經掙扎,她醒過來。滿身、滿腦、滿脖子汗,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冷氣彷彿一點也不管用。深深吸幾口氣,坐起來。
是熱,是渴。看,窗戶還開看,根本沒開冷氣。扔汗毛毯,打開冷氣,急急為自己找杯水喝。客廳里燈亮著,母親還在看電視,才十點不到呢!
「要不要吃點東西?」母親問。
「不了。只是口渴。」她急忙把水倒進喉嚨。
「你是不舒服?剛回來時臉色不好。」
「喝了點酒又吹了風,現在沒事。」她坐下來。還是有點頭昏,沒有食慾。
「跟誰?仇戰?」
「一個人。後來碰到哲人——他很慘。我看他整個人要拖垮了。」她說。
「他是自作自受,」母親有自己的看法。「想腳踏兩條船是不行的,又是阿美又是可宜,天下沒有那麼便宜的事,到頭來不是什麼都沒有?」
「事情不是這樣的,內情複雜,我很難講出來。總之不是哲人的錯,可宜仍然愛他,是阿美——」她說不下去。是阿美不對?未必。哲人的錯?也不是。感情就是這麼複雜,不只外人,連自己也很難說對錯。
「阿美怎樣?」母親不以為然。「情人走了就回到老婆那兒?
換了我也不要他!」
「媽,你不懂內情就別亂批評,不是哪方面對錯問題,」宿玉不願老友被冤枉批評。「可宜太善良,哲人太老實,結果阿美反而佔了上風,控制了一切。」
「事情不能這麼看,阿美的丈夫是被可宜搶了,我雖喜歡可宜,也得講公道話。」
宿玉再倒一杯水喝下,搖搖頭。
「可是你該看得出,誰是受害者呢?」她說。
母親想了半天,笑了。
「你想要我說三個人都受害。對不對?」
「事實如此。」宿玉倒在沙發上。「今天冒見哲人的樣子,實在很令人心痛。」
「輿論並不幫他。」母親說。
「社會現象很怪,到現在都一味傳統的幫女人,也不看深一點到底是誰真的錯。」
「阿美並沒有錯。」母親堅持。
「她處心積慮地對付哲人,她不錯?」
「哲人完全不考慮她就把全副感情交給可宜,我不能因為他倆是你的好朋友而不講道理。」母親正直地說:「想想著,你是否因友情而偏幫可宜、哲人?」
宿玉正在想,電話鈴響起來。
「找你。」母親有懷疑之色。「警察局。」
「什麼意思?」宿玉接過電話。「是——我是,啊——是,是,我立刻來,是,10分鐘趕到。」
收線立刻跳起來,沖回卧室。
3分鐘后她換了衣服。拿著皮包跑出來。
「去哪裡?什麼事?」母親站著,已被她的氣急敗壞所駭。「誰的電話?」
「哲人和仇戰,他們打架——」她已經衝出大門。
一路上她的心好怦跳,怎麼回事?他們才不過分手幾小時,怎麼會打起架來?可是喝醉了?誰打了誰?傷得很重?為什麼會鬧到警察局?
一路往警察局沖,告訴值日警員仇戰的名字,有人帶她進去。一眼看見哲人獃獃痴痴地坐在那兒,不像打架的樣子,但是仇戰——衣服也破了,腦上有傷痕,整個人凌亂不堪,醉得像街邊的流浪漢。
沒走過去前,宿玉也皺起眉頭。
「你是來擔保他們出去的?」有個穿便服的人招呼地。「我們已查出他們的身份,沒有案底前科,酒醉打架而已,簽了字可帶他們走。」
「事情經過怎樣?」她問。
「他們唱得太醉,尤其是仇戰,在酒廊里又哭又鬧,有人上前勸阻,他就打人,而且不理一切的亂打,傷及無辜。酒廊報警,我們就帶他們來。」
「哲人呢?田哲人。」
「沒打架,從酒廊到現在他一直這樣子,沒說過一句話,別人說什麼他也聽不見。」
宿玉暗嘆,把視線再轉去仇戰身上。
他似乎清醒好多,除她剛進來時看她一眼外,一直低著頭不聲不響,好像個石像。
她簽了字,走到他們面前。
「走吧!」她低聲說。
仇戰還是不看她也不出聲,扶起獃痴的哲人就往外走,彷彿不知道她存在。
她跟在他們後面,一直走出了警察局。
「我送你們回去。」她說。
「不用。謝謝你來擔保我們,我們自己會走。」很負氣的話,語氣又冷。
「仇戰——」
「謝謝你擔保之恩。」扶著哲人他大步去了。
「你們去哪裡?」她追上去。兩個酒醉的人,她怕他們再闖渦。
」你——關心嗎?」他站住了,眼光冷寂又有絲恨——是恨嗎?她可有看錯?
「自然關心,」她想也不想地說。「你們都是我的朋友。」
「哲人是,我不。」他再看她一眼。「我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
然後攔一輛的士,揚長而去。
宿玉呆怔在那兒,手心一直冒冷汗。剛才仇戰那語氣、那神情簡直跟之浩的一模一樣,之浩有時候就是這麼冷、這麼絕情的。他到底是誰?仇戰?或之浩?真的,再一次她把自己弄糊塗了。
她也攔一輛的士。吩咐追上去。司機意外的望著她,她也理不得尷尬,心中惟一的衝動是上前去弄清楚,仇戰是不是帶了面具的之浩。
一直跟到仇戰家大廈的門外,他們先後下車,他看見了她,眼中光芒依然沉寂,扶著哲人預備進去。
「我能上你家嗎?」她忍不在問。
「兩個男人,不知道你覺得方便不?」他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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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皺眉,又搖搖頭。
「就算我得罪了你,也不必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至少,我們還是朋友。」她說。
「你以為是嗎?」他反問。
「為什麼打架?」她目不轉睛。
「煩、悶、心裡不愉快,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追求的。又覺得自己像小丑,一切都是那麼可笑,偏偏那些人都在笑,我就打他們。」
「是你先又叫又鬧的。」
「心裡不舒服當然可以叫鬧,以前我唱歌他們不是很歡迎,為什麼叫鬧不行?這與唱歌有什麼分別?」他說。
「你——」她說不下去,心中又是一片柔軟,又是被感動了。他對她的感情實在很深、很深,她已感覺到。
「我原是自卑的人,在你面前已鼓起最大勇氣,結果仍不過是小丑的一場鬧劇。」他冷冷地自嘲。「自此我開始有自知之明,動物園裡的珍貴動物和森林野獸是不同的,永遠不可能有同等待遇。我認命。」
她心中怦怦而動。他對自己的冷嘲也像極了之浩,之浩曾說:「你是力求上進的好學生、好女兒,我是天生的浪蕩子,我們永遠不可能走在同一條路上。我們絕對不同,你不要一直跟著我,算我高攀不上,大家要認命!」到底他是之浩?或仇戰?仇戰是不是之浩派來的替身呢?
「你——你究竟是誰?」她直勾勾地瞪著他,說話的聲言也發顫。
「你以為我是誰?」他不答反問。
「你是仇戰,你也是之浩,你——你告訴我,是不是你沒死,你騙我的,是不是?是不是?她抓住他的衣襟。「你根本是同一個人,你不能再騙我。」
「宿玉——」他有點失措,事情怎麼變成這樣。「你放手,我告訴你,我不是英之浩,不是他的替身,我是仇戰,永遠是仇戰。」
她被他的聲音震得退後兩步,但不甘心。
「不,你騙我,你是之浩,你沒有死——」
「宿玉,我肯定而且絕對冷靜地告訴你,我永遠是仇戰,從越南戰火里逃出來的孩子。我不是英之浩,更不是他的替身,如果你只找尋替身,你肯定會失望。你太激動了,該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不,你——你——」她突然掩面,淚水像破堤的狂濤,她哭失聲。
「宿玉——」他放開哲人想扶著她、擁著她、安慰她、保護她。這一刻他覺得,就算他是之浩的替身又如何?他愛她,這原是極簡單的事,為什麼要刺激她?
她卻轉身狂奔,不等他追到,已跳上的士而去。
這些年來從來沒哭得這麼痛快、這麼淋漓盡致過,的士司機一直在倒後鏡望著她,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她下車,依然不能收住眼淚。這眼淚也許不是傷心,不是激動,她也說不出是什麼情緒,彷彿失望,又彷彿滿意,好像——得到了一個答案。
回到家裡,母親一臉孔的驚異。
「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她還在流淚。「但肯定的,哭完這次,以後我會好多了。各方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