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夜好眠，征雲度過牧場的第一個晚上。

才過七點，她便自然醒過來了。

她賴也不賴就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陽台，展臂舒暢的深吸一口清新空氣，將她整個精神都提振起來了。

原來早起是這麼美妙的事。

整個牧場仍籠罩在一層薄薄的輕嵐中，一陣悠揚的馬鳴聲由遠至近、倏忽又飄遠而去。

征雲循聲望去，在牧場的左側瞧見有一人騎在馬上，悠悠蕩蕩的賓士在草原上。

當人影又接近她目光這一頭時，這才看清楚馬上那個人是唐維揚。

她的目光被他的英姿吸引住了，不忍須臾移去。

盯看許久，直到不見人了才罷休。

她輕手輕腳的步下樓。

「征雲，快來吃早餐。」維莉在餐廳叫她。「昨晚睡得好嗎？」

「很好，我已經好久不曾有過頭一沾枕頭就睡著的情形了。你們每天都是這麼早起嗎？」征雲看到坐在餐桌上的景仁，便對他道一聲：「早，景仁。」

「早。」景仁靦腆的說。他是一位有一半原住民血統的青年，個性木訥，人卻很溫和有禮。

這時維揚也進來了。

「早啊！」維揚對征雲說。「我還以為城市的人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偏執狂！」征雲暗罵一句。她不斷地提醒自己：保持心平氣和，不要因他一個人而破壞一早的好心情。她皮笑肉不笑的回說、．「城市人也得早早起來工作。」

「哥，你的早餐。」維莉將吐司從烤箱里拿出來，連同培根拿給維揚。「征雲，你呢？」

「咖啡就好了，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

維揚皺一下眉頭。「在牧場生活，可不需要你餓肚子減肥，在這段時間裡，除非你只想待在屋內，哪裡也不想去。」

「是這樣的，」維莉很快的接下去說：「本來應該是我要盡地主之誼帶你參觀牧場，可是醫生提醒我懷孕前三個月要特別注意身體，所以我才央請哥哥帶你去，而他也答應了。」

「謝謝你，不過我不敢耽誤你寶貴的時間，我自己可以四處逛一逛，還不至於在牧場迷路。」征雲慢條斯理的啜一口黑咖啡，看也不看他就當面拒絕了。

維莉和景仁面面相襯一眼，又同時轉看維揚。

「征雲，還是讓……」維莉才要說什麼，就被維揚截斷了。

「現在是牛隻病疫流行期，我可不願意看到一個陌生人在牧場里四處閑逛，萬一帶來不幹凈的病毒那就太得不償失了。」維揚冷冷的說。

「你……是說我會帶來病毒!」征雲惡狠狠的瞪著。

「哥哥不是這個意思，征雲，你不要誤會。」維莉極力緩和氣氛。

「我就是這個意思，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凡事不得不防著點；而且我也不喜歡看到一個陌生人在牧場里賊溜亂逛。」維揚又說話了。

「哥！」維莉生氣睨他一眼，然後轉對征雲，小心賠歉著說：「征雲，其實哥哥是特意撥……」

「我答應維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九點我會在大廳門口等你，逾時不候，我可不是閑著只等帶人參觀牧場。」

維揚端起牛奶，一口喝盡，就走出餐廳了。

征雲仍是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樣，他似乎以刺激她為樂。

「維揚沒有惡意，雖然人和牛之間不會相互傳染，但我們還是得防著一點。」景仁斯文的解釋。「而且有維揚帶你參觀並解說，你才能真正了解牧場。」

「是啊，就是這樣。哥哥真的很願意帶你參觀他引以為傲的唐林牧場。」維莉說。「征雲，是我邀你來牧場的，我希望你住在這裡的這段時間能輕鬆愉快。」

「這裡真的很棒，這一段時間，我一定會過得很好。昨晚我難得沒有靠任何睡眠輔助品就可以睡一個好覺。」征雲衷心的說。「維莉，你也知道我一向能自得其樂，這段時間你不必處處為我設想，只要全副心力放在肚子里的寶寶就行了。」

維莉甜蜜一笑。「要不是懷孕初期不宜走太長的路，我一定會親自帶你參觀牧場。」接著又說：「我們認識這麼久，你始終都是忙著打工賺錢，這次是你第一次願意放下工作到這裡來住，說什麼我也要使你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昨天我一踏進這塊土地就有這種感覺了。」

「那……待會參觀牧場的事呢？」

「我很識趣。主人都說要親自當導遊了，我哪有不買帳的道理。」

維莉釋懷的笑了。

***

九點，征雲穿著寬鬆亞麻褲、長袖白襯衫，長發編成二條辮子，頭戴一頂草帽，準時出現在大廳門口。

維揚已經在那裡等了。他看了征雲一眼，然後將懸挂在胸前的墨鏡戴上，淡淡丟下一句。「走吧。」

征雲快步的尾隨在他後面走著。

不知是否是故意的，維揚走得很快，征雲有時必須要小跑步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在走出住家的草地時，他才停歇下來等她。

在趕上他時，征雲氣喘吁吁的，臉像是抹上紅椒般燒熱起來。

「你們這些都市的女孩真是嬌弱，不過走個十來分鐘的路到牧場的柵門而已，就開始喘氣了。」他望著征雲白皙的雙頰染了紅，語帶揶揄的說。「還想要參觀牧場嗎？」

「當然。」征雲抬頭挺胸，不服輸的說。「我的體力比你想象中還好。」

維揚上下打量她的身材，纖合度，體態勻稱，不難猜想出她在健身房裡所付出的時間。

他嘲弄呻道：「這裡可不比你待在有空調的健身房裡，漫步在走步機上哦！一旦走進這扇柵門就是牧場，那裡面可大得多了。而且還必須頂著太陽走上一個小時，現在你還有反悔的餘地。」

「我可不認為你在替我著想。」她率先推開柵門走進去。「等我走完整個牧場時，你一定會感到很失望，因為你根本沒有機會看我的笑話。」

「那還等什麼，走吧，」維揚昂首闊步的向前走，征雲也不甘示弱的亦步亦趨跟上。

此時，空氣中飄散著泥土、牧草和牛糞混聚而成的一股氣味，越往裡面走去味道越是濃郁。

征雲一時無法適應這味道，不自覺的皺一下鼻頭。

「嫌臭？」

「沒有。」征雲不想跟他逞口舌之快。

昨天到今天，他對她所說的每一句刺人的話，好像都是針對她而發的，她才不會笨得正中他下懷呢。

征雲隨他走進牛舍。二排平行的牛正把頭鑽進規格化的欄杆里吃著草，和自己想象爭先恐後的情形不一樣。

「為什麼要架這些欄杆呢!」征雲忍不住好奇心的問。

「在牛群里跟人的世界一樣，也有弱肉強食的情況，這些欄杆的目的在於讓每一頭牛都能充分吃到屬於自己的一份食物，雌雄一律平等。」

這話不禁讓她感慨起自己在職場上受到男女不平權的不平等待遇。

她跟著維揚走過長長的牛舍，走到一半，耳旁突然揚起一陣交響樂。

征雲一臉疑惑。

「人類靠音樂來紆壓，動物也一樣。根據研究報告：氣勢磅礴的音樂可以促進母牛的乳汁分泌。我們每天早上和下午各放一小時的音樂讓牛聆賞。」維揚說得理所當然。

「原來是這樣。牛既然聽得懂音樂，那以後我們就不能用對牛彈琴來取笑別人了。」征雲想也不想就說出來。

維揚輕笑，整個剛烈的線條頓時柔和起來，直叫人心動不已，無法移支目光。

征雲怦然心動。

維揚手不停歇的撫著每一隻經過的牛，征雲突然羨慕起來。

「想摸摸看嗎？」維揚開口建議。

「啊？」征雲正為剛才的遐思而臉紅。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牽著她的手去接近牛隻。

征雲的手在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他的碰觸。

這時候，她眼前這隻牛的頭突然搖晃一下，抬起那銅鈴大的牛眼瞪著她，嚇得她趕忙想把手縮回來。

「放心，它不會攻擊人。」維揚仍是緊緊牽著她的手，然後慢慢地去觸碰它。

當她接觸到牛的溫度時，膽子也大了起來，手便自動輕柔的撫摸著。

這頭牛又溫馴的低下頭吃草。

征雲欣喜的連眉頭都笑開了。

接下來，他們來到高床區。這裡面全是新生小牛，它們憩息的地方全都架高起來，維揚告訴她說這樣可以避免細菌，而每一隻小牛前面都有掛一個牌子，上面記有出生年月日、小牛的編號以及母牛的號碼。

「小牛在這段時間還是要喝到自己母親的牛乳，如此可以加強抵抗力。」維揚仔細的說明。「這裡的每一隻牛都用電腦建檔，有助於我們了解每一隻的情形。」

原來牧場每一項安排都是一個大學問。

走出牛舍，視野為之寬廣，一大片的青青牧地映入眼底，有十來只牛徜徉其中。

征雪已經開始習慣這股味道了。

「這裡是放牧區，懷孕的母牛來這裡活動身體，有助於它們生產。」維揚說明著。

「突然地，我覺得人跟牛也沒有什麼兩樣，一些基本的生活道理都差不多。」征雲趴在柵欄上，新奇的盯著不遠處一隻龐大體形的母牛嘴裡嚼著草，然後笨重的躺下來。

眼睛看著牛媽媽，腦子想著她在男人的世界努力工作，結果又得到什麼呢？

征雲輕嘆一聲，心情低落。

維揚瞧她一眼，立即走開，很快地他就提著一桶飼料交到她手上。

「這是什麼？」

「母牛也跟女人一樣，一旦懷孕了，也需要吃些營養品。這是我們為懷孕母牛調配的營養飼料。來，把飼料倒進溝槽，然後對它們大叫『快回來！』它們聽到你的呼喚聲就會朝這裡走來。」

征雲半信半疑的依維揚的話做。

「快回來，快回來……」她輕聲細語的叫著。

「大聲一點！你該不會捨不得讓它們食用，想自己留下來享受吧。」

征雲回瞪他一眼，便扯著嗓子大聲呼喊。

「快回來，快回來……」

一隻、兩隻、三隻……原本吃草的、躺著的母牛彷彿聽得懂似的陸續往這裡聚攏。

「天啊！它們真的聽得懂。」征雲簡直不敢相信，越發叫得起勁，像個小女孩似的雀躍不已，此時心中的成就感比她在工作上籤定了一筆土地還來得高。

她真的很高興。

維揚只是在旁靜默的注視她，許久。

此刻越來越熱了，征雲脫掉帽子，拿在手中當扇子起風來。

捅了幾下，便發現維揚一直在看她，於是她連忙放下帽子，免得他又以為她嬌生慣養，耐不住這一點暑熱。

「我們到小亭里休息一下。」他不含任何感情的說。

「不，」征雲以為他又在調侃她了。「我還可以繼續參觀下去。」

「我相信，不過我可不願意見到你白凈凈的來，黑黝黝的回去。」

維揚很自然牽起她的手，來到用乾草鋪蓋起來遮陽的亭子。

他是對的。她仿若在沙漠中躲進一棵綠樹之下，頓時覺得清涼無比。

他走開了一會兒，回來時手上多了一瓶礦泉水和毛巾。

「喝喝水吧。」

「謝謝。」她用另一隻手接過水來喝著，另一隻手仍不停的著。

維揚拿起手上一條冰涼的毛巾替她擦拭臉上的汗漬，順便消消暑。

他這個舉動差一點讓征雲嗆到。她的心裡悸動不已，眼睛瞪大的看著他，抖顫的說：「我……自己來。」

維揚並沒有馬上鬆手，仍是直勾勾的盯著她的臉。

這時候征雲已分不清楚臉上是熱紅的，還是羞紅的？

「把毛巾敷在臉上降降溫。」維揚說。「你這張費盡心思美白的臉若給晒傷了，我可擔待不起。」

征雲不免失望的接過毛巾，將臉枕在毛巾上；如果他能一直保持這樣可親的模樣，那麼她待在牧場這段時間會更加的美滿。

此刻是靜謐安詳，這頭此起牛媽媽哞叫聲，那頭彼落馬匹揚長鳴嘯聲。

「能住這裡真好！」征雲由衷的說。「早上我看到你在騎馬，騎術真不錯。」

「你會騎馬？」

「小時候在遊樂場上騎過一次，讓人牽著馬繞場一圈，如果這也算是騎馬的話。」

「有興趣的話，我可以教你。」維揚淡淡的說。

「真的？」征雲熱切的問。

維揚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然後點點頭。

「太陽越來越炙了，今天就參觀到這裡，我想你應該可以自己走回屋裡才是。」

她還來不及抗議，他人就徑自走開了。

最後，她還是多繞了一圈的路，才汗涔涔的走回屋子。

***

征雲發現牧場的人都早早就上床睡覺。

不過十點多一點點，整個牧場已沉浸在一片寂靜之中。

晚上，她躺在床上，身體如鍋里的魚，翻了又翻，久久，仍是無法熟睡，只好起身下床。

征雲輕手輕腳的步下樓，到廚房倒一杯冰茶，然後坐在客廳看電視。

當她無聊的拿著遙控器不停的轉換頻道時，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疾馳而至的聲響，瞬息又恢復靜寂。

不消多久，有人推門而入。

征雲驚心的抬頭一望，同時地，這時從門外走進來的維揚也把目光轉向客廳，兩人均毫無預料的當場驚愣住了，四目交會，許久——

半晌，維揚先行回神過來。

「我沒想到會有人為我等門。」維揚說。

「才不是！」征雲倔強的把視線移開。「我只不過是不習慣早睡，所以才會想看一會兒的電視再去睡覺。」

「很抱歉，這裡沒有讓人流連的五光十色夜生活，讓你失望了。」維揚嘲弄的說。「不過，山下的市區還是有很不錯的夜間休閑活動，雖然比不上城市的新奇和熱鬧，但還不至於讓你覺得無聊。」

「我不需要，也不覺得無聊；甚至還樂於享受這裡的安逸。」征雲關掉電視，然後站起來。「我該回房睡覺了。」

征雲克制著就要發作的情緒，在經過他身旁時，看也不看他一眼，快速地想要上樓去。

「我想，」維揚的言語不再尖刻了，他定睛注視她，然後溫柔軟語的說：「若是你想看一些書，或者使用電腦的話，這裡的書房不會讓你失望，你可以自由使用。」

維揚說完，走過她的身邊，上樓去了。

征雲站在第一個階梯，眼睛目送他的背影。

她想了一下，又步下階梯，轉往在一樓邊間的書房。

走進書房，一眼就望見一壁牆的書。她瀏覽架上的書，發現下面擺放著農業、管理、生產等書種，心想這些可能是他經常閱讀的書。

再往上層看去，才是一些文學、歷史、藝術、休閑的書，種類廣博，無法看出他特別偏好哪個書種，或者是哪一個作家。

征雲搬了一個小凳子，人踩上去還只能摸到最上層的幾本翻譯小說的書背。她踮起腳跟，手才勉強勾到想要的書，此時一隻手冷不防的從她身後伸出把書拿了下來。

她驚異的轉過頭時，險些從凳子上跌下來，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及時攬穩她的腰。

「謝……謝。」

征雲想掙脫他的懷抱，可是他的手臂似乎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沒有讓你失望吧？」維漢低聲的問，字字像一股熱氣吹拂到她的臉頰。

「沒有……這裡的書很豐富。」征雲的唇瓣顫動不停，很困難的才吐出一個字。

此刻她幾乎和他齊高，可以直接面對著他的臉。

維揚的頭髮濕淋淋的，身上散發出剛沐浴過的檀香味，原來他剛是上樓去洗澡，想不到她已在這待了有一會兒了。

這些讓她的心臟直胡亂蹦跳不止，眼帘低垂著，又接觸到他衣襟略敞開的胸膛，讓她目光真不知該看哪裡。

「謝謝你的書，我想回房看書了。」

維揚抬起她的下巴，注視許久才緩緩的說：「很高興沒有讓你失望。」

他的臉越來越靠近她，最後他的嘴竟貼吻著她的耳垂，而他溫熱的鼻息不斷的噴向她的頸間，征雲頓覺全身酥麻無力，但心裡既害怕又有些期待。

「維揚，我……」征雲意亂情迷的囁嚅著。

維揚吻住她的唇，並且用舌頭輕挑慢逗的撩撥她的。

起初，征雲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逐漸地，她再也不能矜持的回應他。

「嗯……」她的唇熱烈的吮吻他探進來的舌頭，而當手碰觸到他開襟的胸膛時，全身不覺得顫動起來，手上的書掉落到地板。

書落地砰的響一聲，兩人頓時停下動作。

維揚放開她，嘴角帶有戲諺的意味，眼睛直視著她，而後淡然的說：「晚安。」

征雲怔了一下，然後羞愧的逃出書房，飛奔回到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