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歡場嬉樂間放浪形骸的姿態,和著歌舞昇平的景象,激出更濃更烈的迷迭香,寂虛招徠情慾撫慰,鶯聲燕語,春流人間。

醉歡樓里花魁舞兒的房內,卻是鬧中取靜,別開天地。

一曲罷,舞兒撫琴而歇,待餘音繚繞漸絕於耳,她才起身,柳腰娉婷,緩步移向合目倚躺在床椅上的俊美男子,如小鳥依人般委坐於地,上半身沉甸甸的重量緊貼靠著男子結實的胸膛。

「好聽么?」她的嗓音如蜜般細甜。

平常男人聽見這般嬌柔的聲音,只怕全副骨頭沒散,也軟得差不多了。

「不差。」他仍然是閉著雙眼,對大美人的殷勤獻藝吐出一句不冷不熱的回應。

舞兒不但是醉歡樓的紅牌花魁,更是整座京城有名的女伎,仰慕她的王爺貴子多不勝舉,有權有財的公子哥兒更是有如過江之鯽,相爭要替她贖身,但是偏偏誰也無法打動她,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只有他——

靳秋風,一個狂傲不羈、偉絕挺拔的男人,眉宇間總是流轉著稍濃的陰鷙之氣,卻又無理地吸引人,每當被他一雙俊目靜凝,她的心魂便不再屬於自己!

只有他,一個輕薄少年,沒有任何財勢,卻可以自由來去,任意穿梭花叢蝶群之間,也易如反掌地成為她煙花帳里惟一的貴賓。

自從遇上他,舞兒便捨棄了追尋榮華富貴之途,一心只想服侍他,什麼尊貴嬌寵她已不看在眼裡。除了她,別館別樓的紅牌花魁也是為他著了魔,全都將心掏獻給他,即使他從來不珍惜……誰也無怨無悔。

如果能完全霸佔他的心,她死而無憾,倘若不能,只要能博得他一刻戀棧,也心滿意足了。

舞兒含羞而笑,一隻手悄悄爬上他光裸的胸膛,輕撫他結實的肌肉,企圖再次挑起他體內火熱的慾望,於是她更盡情展現無限嫵媚,只求讓他再寵愛自己……

「啊……秋風……」舞兒喚著他的名字,心裡還是充塞滿滿的他。

她像是被他俘擄的奴隸,卻是如此心甘情願沉淪在他帶來的情潮里。

靳秋風緩緩坐起身,峻冷的眸子在瞬間做了調度,變得溫和無害,他親切地撫吻她的芙顏,像在愛護一隻貓兒。

「為何我這麼愛你?」她是在問他,卻反而像是呢喃。

無論如何省思,也尋悟不出迷戀他的道理。

舞兒溫暖的指腹慢慢滑過他微斂的眼眸,延續他高挺的鼻樑,直至那兩片薄唇,精緻的五官,猶如巧奪天工的鑿口,讓人愛不釋手。

她多希望細心珍藏這一切,只可惜在他離去時,偏偏什麼也留不住,僅剩期待、盼望他的再來……

舞兒的媚態中,儘是痴醉眷戀,靳秋風也許不討厭!至少他依然接受她的偎靠和溫存。

女人是最傻的,甘心為薄倖的他等待,明知道從來沒有駐足的結局,卻抱著奢想。

這樣也好,他一向喜歡享受被纏戀的快感,征服需要他的女人,也征服不需要他的女人。

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不愛他、不戀他,只要他想要,必定手到擒來……

「我跟你走好么?」明知道不可能,但是她仍然忍不住試問。

只見他揚起唇角,扯出淡笑,答道:「我沒有辦法替你贖身。」

「是銀兩的問題么?」她不需要他拿出半毛錢,也能有自己的方法來贖身。

「你知道不是那問題。」他翻身坐起,開始整衣。

靳秋風的唇角雖然始終揚著淡笑,但是舞兒知道那並非真實,他心底肯定蘊有怒氣。

於是她趕緊起身偎上他寬闊的背,像是享受般,徑自沉醉在他特殊的氣息里。

「對不起,是我多言了。」她的粉頰貼靠在他的肌膚上,一雙粉臂如靈蛇般由後方纏繞住他的腰,硬是不肯讓他說出辭意。

她好愛他!只要能與他相守終身,她願意用一切來交換!

舞兒的痴情,縱使註定是悲劇一場,也不見絲毫怨悔。

她只是不懂,上天為何能創造出那麼好的一個男人?!猶如這天地的萬靈皆憑仰他而息、而動……她臣服於他四張無盡的魅誘里,從來就不明白抗拒是怎麼一回事,全心朝他迎往……

「我該走了。」

沒用的,儘管她使出渾身解數,仍然留不住他,是她過於奢求了!竟然期盼用一片痴情絆住他,難道她忘了他的忌諱?不!她沒忘,他說過的隻字片語她根本不敢忘,只怕他說得、永遠不夠多而已。

別戀他太深、別纏著他不放,只有暫時捨棄,才能再擁有,千萬別妄想獨佔他一人……

他一向坦白,所以在談情說愛的同時,他不忘叮嚀她們別陷得太深,因為他是一個好情人,卻不是一個好男人。

愛他的結果,只有兩條後路可退,一是絕望傷心,二是與其他女人共享他的情……

舞兒是個善妒的女人,但是為了擁有他,她選擇忍氣吞聲、睜隻眼閉隻眼接受他的濫情和數不盡的桃花運,一切的退讓,只是為了能抓住他的一襲衣袖罷了!

「不能再多留一會兒么?」這是她最大的盼望,但是她知道答案往往教人失望。

他伸展雙臂,格開她的纏抱,整理最後一塊衣擺,洒脫地站起身,留她孤寂空虛的身子倚偎躺椅上,而他的神情里再也沒有憐惜。

「我在你這裡待了兩天,你還不滿足?」他顯出不悅的神情。

「不!」她一急,又撲上他的胸膛,裸露的軀體已無法激起他的慾望,但是她仍不放棄地摩挲他的身體,企圖挽留他。

「你……」

他本想拉開她,但是他沒那麼做,因為不符他當一位調情聖手的原則。

「舞兒當然滿足,和其他姐妹比起來,你待舞兒是最偏心了。」她說著自己的話,也不管他是否認同,徑自將他的情全囊括。

靳秋風不羈地笑了笑,淡然道:「這你就說錯了。」

「噯?」舞兒不解地看著他。

「對誰,我都一樣寵愛,女人本來就該被疼愛,我沒有偏心任何人,包括你。」他一席話擾醒了她的自作多情夢。

舞兒頓時覺得難堪,但是她忍下氣來,不敢輕言嬌怒,就怕他真的對她絕了情。

「是……我知道了。」她回答得黯然。

忽然,靳秋風從低悶的情緒中轉出個笑臉,抬起她的下顎,柔情道:「乖,在這裡等我,過幾天再來陪你。」

「真的?!」舞兒驚喜問道:「沒騙我?」

「沒騙你。」他耐心地哄著她,待她欣悅點頭之後,他便旋身離去。

一時之間,舞兒難以接受那瞬間侵佔滿心頭的落寞,但是不能接受又如何?他畢竟離開了!她只能學著適應心中的感受。

舞兒緩緩穿上瑰紫抹胸,眼角隨意一瞥,乍見椅腳旁靜靜躺了一塊玉玦,她覺得眼熟地拾起,嘴邊念道:「這不是秋風的玦玉么?」

雲時間,另一股念頭竄進腦門!她想,也許拾這塊貼身玉玦追上秋風,藉由送還玉玦的理由再見他一面或許可行!

心中抱定主意和決心,舞兒快快穿上衣衫,手裡緊握著玉玦便追了出去。

靳秋風行步如飛,他不走大路,專挑衚衕小巷而行,突然,察覺身後有人跟蹤、四周氣氛有異,他拐個彎,連人佩劍閃進狹小的暗巷裡。

他的背倚著石牆,一臉好整以暇,一手搭在劍柄,捻著一撮發纏於指尖。

不同於舞兒面前時的深情款款、放蕩狂野,換上的是張單純的笑臉,彷彿毫無心機。

「你該不會從昨晚就守在醉歡樓外了吧?」他的話拋向天空,聲音的尾端結束於一名黑衣男子的出現。

透徹的黑色包裹住那男人一身的冷然氣息,卻阻止不了凡夫俗子對他的敬畏,當他抬起眼對上靳秋風無邪的瞳眸,心裡就是恨不了他!

「你早該回去覆命。」冷漠的男子並沒有直接指責靳秋風的怠忽。

「我爹沒聽到消息么?」靳秋風揚高俊眉反問。

「師父要你親口證實。」

「唉!他老人家狡猾,連親生兒子也信不過。」靳秋風似假非假地嘆道。

冷酷的男子沒有回答,但是卻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默聲中贊同了靳秋風的感嘆?

「你先回去吧!我辦完事後,自然會回去覆命,向他親口證實碩忠王府三貝勒已死的消息。」因為人是他殺的,所以沒有他的證詞,靳飛燕是絕不會相信傳聞。

為何刺殺碩忠王府三貝勒?靳秋風沒有把持任何理由,依順的僅是靳飛燕的命令。

他自然不明白父親和碩忠王府之間的恩怨,為何要心狠手辣斬斷碩忠王子嗣?靳飛燕始終沒有道出原因,而他也懶得探出詳細。

「你何時會再動手?」

「上回殺死四貝勒,碩忠王府便加強守衛,這次擒拿三貝勒的性命,危機高出幾層,倘若要急於一時,也是可以。」他指的是再刺殺二貝勒一事。「你似乎很關心這件事?」

自從靳飛燕分派任務給他之後,這位向來冷酷稱著的二師弟,便異常地關注他的任務,怎麼回事?他竟然對此事反倒充滿興緻。

「師父要我監督你執行任務。」他不肯承認靳秋風的任何臆測。

他會在意他的一舉一動,只因為身負使命,並非他所願。

他和靳秋風之間,有化不開的糾結,不到最後,他不會吐露任何隻字片語。

「是這樣?」靳秋風笑了笑,如彎月的笑眸彷彿洞悉了一切,令人渾身不舒坦。

「不然你以為呢?」靳秋風雙手一攤,無所謂地道:「你說是就是,我沒有別的想法。」

他能有什麼想法?這位二師弟高深莫測的心機,不輸他爹吶!

「我得再去安撫幾個紅粉知己,後面那一位花魁,就有勞你處置了!」靳秋風想推掉麻煩。

但是冷漠的男子似乎不接受他的交託,淡然道:「自己的垃圾,自己收拾。」

語畢,他前腳一蹬,飛空撲向舞兒所藏匿的暗處,擒住她的雙臂后回到靳秋風身前。

「啊?!放開我!」舞兒花容失色地大叫。「放開我……」

靳秋風綻出溫和的笑臉,望著驚惶滿心的舞兒,似乎在笑容中漾著對她的憐惜。

「怎麼了?不是要你乖乖等我么?這樣跟蹤我,真教我為難。」他語中帶著暗示。

「我……我是……」舞兒吞吐大半天,一邊極力地想掙脫男人如鐵鎖般的鉗制。

見狀,靳秋風向黑衣男子使記眼色,男子立刻鬆手將舞兒推向靳秋風,一聲不吭,躍上檐端如鬼魅飄忽般消失於頂空。

舞兒簡直看傻了眼,她知道江湖上高手異傑眾多,但是輕功之好能像剛才那位黑衣男子,即不是在她的見識範圍里。

忽然,一雙手圈上她纖細的腰際,硬是將她飄出方外的注意力重新塞回她的腦門!

「嘎?!」舞兒如驚弓之鳥,顫巍巍地開口道:「秋、秋風……」

原本柔膩的甜美嗓音,因為受到非比尋常的驚嚇,而變得如破綢火焦般,難以入耳得難聽。

靳秋風面不改色,可心裡已作出最詭譎莫測的變化,若是舞兒明白,肯定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偏偏她不明白、更不了解靳秋風……

她以為他對她是富有感情的,但是她至死都意想不到他的血肉里,儘是寒冰打進而成的骨子!舞兒不可能知道靳秋風是個極無情的男人,因為她將死在他最多情的毒手中!

「為什麼不聽話?」他的唇畔逸出好聽的聲音,溫柔、不刺激。

舞兒心想,雖然他殺了碩忠王府三貝勒,但是見他對自己仍然溫柔,應該是不會加害她吧!何況他們交情匪淺……

思及此,舞兒逐漸放心,媚態再現。「你這樣說,人家好冤枉喔!」

靳秋風一張迷死人不償命的笑臉,壓根看不出任何危險。「哦?我錯怪你了?」

「嗯!」她點點頭,由懷中掏出一塊色澤綠潤的玉玦,交到他手中。「人家是特地送玉玦來給你的,等會兒就乖乖回去。」

靳秋風將玉玦握在手中,唇邊綻漾的笑容漸漸滲出另一股氣息,平凡人根本無法了解他的可畏!

「乖,告訴我,剛才你聽見了什麼?」他的語氣像是在哄騙一個三歲小孩。

舞兒心裡警鈴大作,支吾半天不知其詞。「呃……我……」

她想佯裝不知道?偏偏他自有讓她說出實話的方法,靳秋風豈容得任何人在他面前裝糊塗?

「別怕,我們的關係還讓你怕什麼?」他輕撫她的粉頰,邪魅的眸光凝滿笑意。

舞兒聽了他的話,竟然安了心,放膽問道:「碩忠王府的三貝勒真是你殺死的?」

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女人,既然身為京城紅伎,難免要應對三教九流一些貴人尊客,起碼要具備基本的膽識和見解。

於是舞兒提足勇氣,一口問出心中的疑惑,想從他口中得到親證。

而靳秋風果然坦蕩蕩得沒話說,殺了人彷彿還像是天經地義般,一臉自若的神態。「沒錯,不妨告訴你,碩忠王府四貝勒慘死,也與我有關。」

他直言不諱地告訴她,似乎完全不擔心她將他的凶行泄露。

「你……為何要這樣做?!」舞兒猛吸一口氣,不敢置信靳秋風是個嗜血殺手。

「看他們不順眼。」他給她一個不成答案的答案,單手抵住她的後頸,算是送她上路的心意。

「你竟敢刺殺皇親國戚?!這可是要被連誅九族的大罪呀!」舞兒驚呼著,因為無法壓抑心底的恐懼,逐漸感到頭暈目眩。

靳秋風單手輕掐她細白的後頸,表面上罩著一臉笑意。「我該害怕么?有誰瞧見你離開醉歡樓?」

舞兒不明白他問這做什麼。「沒人……我從後門出來的。」

「那……你就太可憐了。」他聲音忽地轉沉,眸光閃出一抹陰幽。「葬身這衚衕小巷中,不知何時才得以收屍?」

「你?!」舞兒猛然驚覺他濃烈的殺氣!想逃卻已來不及!「不……」

他的指尖探進她的死穴,只見她冷吸最後一口氣,便軟軟倒進他懷裡。

「女人還是乖一點比較好。」他揚唇道,漠然推開懷中的屍體,旋身走往另一處暗巷。

「不要過來!放開我!」她伸出雙手,死命地推打眼前想侵犯她清白的男人。「畜牲!不要臉……」啪地一聲!響起輕脆的巴掌聲。

「唔!」君奴兒咬著牙,恨恨地瞪著眼前的中年富賈。

「賤婢!」富賈大大不悅地罵道:「要你當我的第十二姨太,算是抬舉你了!沒想到你還不知足?!野心真大!」

她不是不知足,她是打從心底百般的不肯、不願意啊!

奴兒沒想到自己竟然衰成這般,與主子離散之後,被轉賣給富賈,原本打算重新展開生活,孰料回府的馬車才出城不遠,她的命運又惡化了!

原來這位買下她的富賈,是個貪色之徒,見她尚有幾分姿色,便色心蠢動起來!

雖然不是出身於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好歹也是尚書府的丫環!若非遭逢巨變,她又何必落得被拍賣的厄運?再怎麼說,她也是清白的姑娘,何必委身作偏房!更何況她壓根就不想嫁給這名富賈!

「放開我!」她狂吼著。

「放開你?」富賈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分別制住她揮舞的左右手。「到嘴的肥肉,你叫我別吃,這不是笑話么?」

他咬開她的前襟,舌頭滑進她的肚兜里,胡亂舔弄她的花蕾。

「啊!不要!救命啊!」

奴兒全身泛起戰慄,奮力抵抗他的侵犯!她猛一抬膝頂撞他的下腹,順利掙脫他的鉗制……

「你敢反抗?!」富賈撫著疼痛難當的胯下,一掌甩上奴兒的臉頰!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奴兒的意識逐漸被打散了!在極力的抗拒中,她失去了力氣,終於……她的腦袋沉重如鉛,無法再思索任何事,最後在耳際響起的……是慘叫聲么?

她不知道,因為根本無法睜開眼親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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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命丫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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