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自柳如筍離開沈家以來,十天了,沈家堡上下全都籠罩在一種詭橘冷謐的氣氛中,氣壓降得比外頭的天氣還要低!大夥全都是戰戰兢兢的提著頭做事,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這天,任憑時序都已要入春了,但今兒個卻好似特別的冷!

沈逸天一個人往議事廳走去,神色晦暗如常。

堡里低沉的氣氛,及眾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他又怎會不知道,就連他們家老三,連著幾天都不敢出現在他眼前,想來,他在眾人眼裡,已經比豺狼虎豹還要令人害怕了!

但沈逸天不在乎!

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事是值得他在乎的了!他心已死,餘下的生命,不是他個人的,是屬於沈家堡的!

但或者應該這麼說,他這一生,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真正屬於自己的一天!

沈逸雲從廊上的另一頭走來,「大哥?」

沈逸天神情沒變,直往前走,音調沉凝,「人都到齊了?」

「是!」沈逸天這幾天的心情糟到讓沈逸雲也不得不謹慎小心的應對,「姚總管等幾個重要的管事,已在議事廳等著大哥。」

沈逸天沒說話。

看沈逸天這個模樣,沈逸雲難受得巴不得能替自個大哥受苦!

他萬萬也想不到,才不過短短三個月不到的時間,怎麼柳如筍帶給大哥的傷害,竟嚴重到讓他始料未及。

這情況,比起六年前那事,還要令自個大哥痛徹心扉!

難道,大哥真的愛上了柳如筍?沈逸雲不敢再想下去了!

因為,事實若果真如此,他擔心,他將永遠找不回他所熟悉的大哥了……

突然,前院傳來了吵嘈聲。

「你們放開我,我要見你們家堡主!」一個女子的聲音不斷喊叫,「放開我,我要見沈堡主!我要見沈堡主!」

女子吵鬧的聲音讓沈逸天兩人往前院走去,只見一個混身臟污的女子,被沈家兩名護衛架在手上,脖上雖有利劍抵在喉上,卻仍不怕死的喊叫不斷。

「讓我見沈堡主!我有事要找你們沈堡主呀!」

沈逸雲微皺著眉,率先走到前院,見一名女子在劍尖下一副不怕死的掙扎模樣,便出聲制止,「住手!」

眾人見沈逸雲出現,一個個彎腰齊聲道:

「二少!」

但一看到隨後出現的沈逸天,卻又個個面面相覷,頓時便慌了手腳,連說起話來也有點大舌頭,「堡主……」

沈逸雲看著眼前的情形,對著眾人間道:「出了什麼事?」

如果現下只有沈逸雲一人,眾人大概也不會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

只見眾人一陣眼神交流,你推我讓的,終於推出一個不怕死的來了!他清著喉嚨對著沈逸雲道:

「二少,這女的從太原而來,自稱是……是如筍姑娘的貼身丫鬟……」

這名喊叫不斷的人正是珠兒。

珠兒自從逃離柳家並安頓好家人後,便沿路乞討,歷經千辛萬苦,總算來到了咸陽!

稍早她在大門口說要見柳如筍,不料,門房卻晴天霹靂的告訴她,說柳如筍因為偷劍事迹敗露,沈逸天已經讓柳少慶把她給強制帶離開沈家!

珠兒明知柳如筍只要一回太原,便只有死路一條!心急如焚的她不顧刀劍無眼,便想找沈逸天把話說明白,於是強行衝進沈家堡前院里。

珠兒見前面這二位雄偉昂藏的男子正是沈逸天兩兄弟,她更是奮不顧身的就要往前沖,「沈堡主,沈二少!我叫珠兒,我是我們家小姐的貼身丫鬟,我有急事要告訴你們。」

但是,一提起柳如筍,沈逸天的臉色變得極為嚴厲可怕,他對著眾人厲道:

「你們沒跟她把話說清楚嗎?」

眾人看到沈逸天的臉色,各自退了一步想明哲保身,而這名說話代表更是嚇得臉色蒼白,結巴的道:「堡主……剛才我等已明白告訴她,如筍姑娘回太原去的原因,可她卻改口說一定要見堡主,直說有內情要稟告堡主。」

「是大哥?」沈逸雲想緩頰情勢,於是走近珠兒身前,仔細打量著,「這位姑娘,你既然已經知道如筍姑娘不在咱們沈家堡,就應該回太原去找你家小姐去,為何還要冒死闖進咱們沈家?」

珠兒急得搖頭,「沈二少,我不是存心要強闖你們沈家堡,我是真的有事要告訴你們堡主的!」

她又轉而對沈逸雲身後的沈逸天叫道:

「沈堡主,我們家小姐是有冤屈的!她不是存心隱瞞身份要來盜劍的!」

沈逸天沉下的臉暗厲得可怕!銳利的眼神射向眾人,「你們到底誰把人給我帶進來的?」

眾人一個個低下了頭,嚇得再也沒人敢出聲。

沈逸雲見狀,嘆了口氣只得替眾人解圍,「大哥,我瞧也許是這個珠兒姑娘身無寸鐵卻執意擅闖而入,咱們的人一時仁慈,又不敢濫殺無辜才會讓她硬闖了進來。」

沈逸天嚴厲的抿著唇,「不管如何,叫人現在就把她給攆出去!」他半轉過身,「來人,把她給我扔出堡去!」

「是!堡主!」護衛見沈逸天不再追究,個個鬆了口氣,急急架著珠兒就要往門外走去。

珠兒一聽沈逸天竟要把她丟出去,急亂的叫道:「沈堡主!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你聽我說呀!」

兩個護衛索性把珠兒架空而起,珠兒則在利劍下仍不斷喊叫,「沈堡主!你聽我說,我們家小姐不是存心來盜劍的!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真的……」

沈逸天不為所動,反倒是沈逸雲看著壓根置生死於度外的珠兒,眉頭皺得極深。

這珠兒一身狼狽模樣,分明是經過一路艱苦跋涉才來到咸陽的!什麼原因會令得一個弱女子這麼做?

還有,他絕不相信他的人有那個膽敢把珠兒放進來,必定是珠兒不畏死的舉動讓他的人有所怯步才是!

眼前這一切,更加深了他對柳如筍盜劍一事原本就有的懷疑。

「等等!」

沈逸雲終於開口了。

他轉過身,恭身對著沈逸天道:「大哥,可否容許我問這女子幾個問題,我想,也好趁此機會澄清一些疑點。」

沈逸天緊抿著唇,不發一語。

沈逸雲吸著氣,「大哥,你聽我說,雖然我並不贊成如筍姑娘的做法,但我卻認為如筍姑娘並非如柳少慶一般,是個好惡無佞之人,也許,我們該聽聽第三者的意見,或者她真有什麼難言之隱也說不定。」

沈逸天神色沉鷙,「我不認為事情到此還會有什麼其他的隱情可言!眼前這女子是柳家的人,同樣是心懷不軌之徒!你認為她的話可信嗎?」

沈逸雲皺眉,「可是依如筍姑娘離開前,數次寧願死在大哥手下,也不願回太原的情況看來,再加上這女子拼死拼活的模樣……」他嘆氣道:「大哥,這女子的話咱們姑且聽之也無妨啊!」

沈逸天緊抿著唇,嗤聲道:「好,你問吧!我就不信她能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故事來!」

「是。」沈逸雲點頭,他走近珠兒,再次細細的打量著風塵僕僕,顯然一路吃盡苦頭的珠兒,皺眉問道:「珠兒姑娘,你說你是如筍姑娘的貼身丫鬟?」

「是!我是!」

珠兒用力掙脫護衛的鉗制,急得不斷點頭,「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們家小姐她……」珠兒驟然硬咽了!

想起柳如筍為了她所受的委屈,珠兒霎時淚如雨下,「她不是有心要來盜劍的!都是我們家少爺,是他喪心病狂,是他沒有人性!一切都是他害的!」

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沈逸雲蹙眉,「珠兒姑娘,你先別哭,有話慢慢說。」

珠兒依舊是抽抽搭搭的哭不停,她搖著頭道:「小姐心地善良,怎麼可能答應做這種事?都是少爺,先威脅著要把小姐賣到迎春院恐嚇不成,后就拿我來威脅小姐,直說如果小姐不答應來咸陽盜劍,就要把我家七口都給殺了,小姐,都是為了我呀!」

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眼神中,珠兒開始一句一淚的,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逐字交代清楚。

說完后,她早已泣不成聲,「小姐……小姐真的好可憐!自從老爺死後,少爺又揮霍無度,小姐沒日沒夜的繡花綉布,繡得連眼睛、身子都壞了,銀子全讓少爺拿去也就算了,沒事只要少爺不高興,便要對小姐拳打腳踢的!」

她一抹淚,「咚」的一聲跪在地上,爬到沈逸天面前,「沈堡主!求你可憐我們家小姐,救救我們家小姐!我原本以為我逃出來了,只要即時來到咸陽,小姐就不用替少爺作惡了!沒想到……」

「少爺居然跑來這裡把小姐帶走了!」珠兒泣聲不斷,「小姐回到太原,一定會遭少爺打罵,甚至很有可能,會讓少爺給賣到迎春院去的!」

珠兒哭得哀切,她開始對著沈逸天不斷的磕頭,「我知道沈家堡是名門正派,沈堡主更是俠心仁義的大好人!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們家小姐被人賣進了迎春院去的!」

她的額頭已經碰出了血,「沈堡主,我們小姐好歹也曾跟過你,求求你想辦法救救我們家小姐!救救我們家小姐!別讓少爺把我們家小姐賣到迎春院去!求沈堡主救救我家小姐呀!」

這駭人聽聞的內幕直聽得眾人心都涼了半截,義憤填膺之外,直不相信世上竟有像柳少慶這種出賣自己親妹妹的無恥之徒!

沈逸雲也聽得一愣一愣,看珠兒將額頭都碰出血來了,他連忙將珠兒扶起,仍不敢置信的問道:「珠兒姑娘,剛才你所說的可都是真的?」

珠兒含著淚,立刻指天指地的發誓,「珠兒所言句句屬實,如果有半句虛言。珠兒願遭天打雷劈!」

沈逸雲駭然了,倘若珠兒所言屬實,那麼,他們沈家豈不成為加害柳如筍的間接兇手?

他轉過頭看著沈逸天,「大哥。」然而,看著沈逸天驚厲的臉色,沈逸雲識相的閉上了嘴。

他知道,真相的揭發所帶給沈逸天的震憾,絕不少於他!

沈逸天表情已是驚駭無比!

他緩緩走到珠兒面前,好半天才能自嘴裡迸出一句話,「你說的都是真的?」

珠兒「碰」地一聲,又跪下不斷的磕頭,「沈堡主!珠兒絕對不敢欺騙沈堡主!小姐確實是以死明志不成,迫不得已才會來咸陽的!」

她難過的嗚嗚咽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道:「其實,自老爺死後,小姐所受的委屈就沒人知道,但珠兒知道!珠兒心疼小姐呀!可是珠兒沒有辦法救小姐,求沈堡主想想辦法,把小姐從少爺手裡救出來!珠兒情願給你們做牛做馬來還這份情!求求沈堡主大發慈悲呀!」

沈逸天眼皮抽搐,面色寒慄。

柳如筍當真是為了救珠兒一家人,才會答應來咸陽當他的女人,再伺機盜劍,這天底下真有這麼一個女人,情願犧牲自己一生的清白,也要保住下人的命?若真是如此,她為什麼不跟他說清楚?為什麼一個人背負這麼多的委屈,也不願對他坦白?

她是不信任他,抑或是怕他?沈逸天想起他初見柳如筍時,她身上莫名毆打的瘀傷,以及她讓柳少慶給強行拉走的那天,她溢於言表的恐懼……

她是在跟他求救!

她一直在跟他求救!

而他不但沒有出手,反而任由柳少慶將她給帶回了太原,想到此,沈逸天如五雷轟頂般震驚莫名,緊緊握起了泛白的拳頭。

如果珠兒所說的全是事實,那麼,他的舉動恐已造成無法彌補的遺憾……

但若珠兒又在說謊呢?這也不無可能!

那麼,他豈非再次陷入永世不能超生的輪迴里?

他該去太原救柳如筍嗎?他該再次相信眼前這女人所說的話嗎?

天人交戰的沈逸天,陷入此生最困難的掙扎中……

☆☆☆

太原,柳家。

「把她給我綁起來!牢牢的給我綁起來!」柳少慶咆哮的聲音傳遍了整座破落不堪的柳府。

他指示柳家唯一的兩個奴僕,將渾身是傷、虛弱得奄奄一息的柳如筍綁在床上。_

瞪著柳如筍,柳少慶白冷陰狠的表情依然讓人作惡,「你真是翅膀硬了,想飛了是不是?我給你吃十香軟筋散讓你無法自裁,你倒好,趁著藥性弱的時候竟爬到樓上給我往下跳?」

柳少慶簡直氣炸了!

「怎麼?要你去迎春院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了?在那裡有吃有喝,有得穿有得玩!跟你伺候沈逸天有什麼兩樣?要不是好歹念在你是我妹子的分上,我由得你這麼囂張?」

傷痕纍纍的柳如筍沒有回話,只沉靜的閉上了眼。

自從回到太原后,柳如筍苦難的日子比較之前,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就算是在她跳樓之前,身上都已讓柳少慶毆得已無一寸完好的肌膚,更何況是現在。

如今,那大大小小、觸目驚心的擦傷血痕不但布滿了她姣好的臉,就連雙手雙腳也都是嚴重得叫人不忍卒睹的撕裂傷!

倒是在傷口痛楚得叫一般強壯男子都難忍的情形下,她的表情卻是一派平靜,淡然得讓人心生不舍。

「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柳少慶重重哼了一聲,「養了你這麼多年,要你回饋咱們柳家一點你都做不到!早知道我不如養條狗都比你有用!」

柳少慶惡毒的言語沒有激怒柳如筍,她依舊平靜得像死了一般。

柳少慶皺起了陰險的臉,「你有沒有想過,我要是現在就把你送到迎春院去,那些老鴇逼人就範的手段,可硬生生比我狠一百倍!還容得你給我尋死尋活的?」

柳如筍唇瓣微微動了一動,卻沒有說話。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身價啊?你要搞清楚,你可不再是什麼柳家大小姐,更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要給人作妾人家都還要跟我討價還價了!你還在這裡給我擺什麼大小姐的架子?」

柳少慶哼了一聲,「老實告訴你吧,我現在身上湊一湊都還不足十兩銀子!在我解開寶圖上頭的那幾句話的意思之前,你不去迎春院想餓死在這裡,那是你的事,我可不想陪著你一起死!」

氣急敗壞的罵了半天,見柳如筍面向裡頭,仍是沒有答應的跡象,柳少慶心念一轉,索性開始划大餅,天花亂墜的鬼話連篇起來。

「要不這樣,頂多我答應你,等我將寶藏拿到手以後,再把你從迎春院買回來不就得了?還有,你不是沒事就愛吃齋念佛的?到時候我就把你那破佛堂修一修,讓你念個過癮也算對得起你了吧!」

就在柳少慶講得口沫橫飛時,柳如筍蒼白的嘴角,緩緩淌下一絲血漬……

柳少慶見狀可瞪大了眼,一個箭步上前,粗魯的用力捏著柳如筍的二頰,怒聲吼叫,「媽的!你敢給我咬舌?」

他氣急敗壞的扳開柳如筍的牙關,反手就是一個火辣辣的巴掌,「你這個賤女人!我好話都說盡了,你就是不答應是不是?」

他死命的撕下一條床帘布,死勁的綁在柳如筍牙關上,怒火中燒的道:「好!你既然無情,就別怪我無義了!我現在告訴你,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會通知迎春院的老鴇明天就來把你帶走!」

柳少慶氣得白臉扭曲變形,「到了迎春院,我就不信你還敢這樣尋死尋活的?你自己好好想想!」

說畢,便和兩個奴僕氣沖沖的甩門走出去!

空蕩蕩的屋裡,凄冷冷的,一片寂靜無聲。

好久、好久以後,渾身是傷又讓人緊緊綁著的柳如筍輕輕動了動。

虛弱的她,開始用盡全身的力氣,困難的試著移動滿是傷痕的小手,最後,好不容易勉強按住了懷裡那隻她唯一的精神寄託——沈逸天送給她的小玉兔。

一隻因為她適才的跳樓舉動,已經碎裂在她懷裡的小玉兔。

緩緩撫著懷裡一片片的碎塊,和沈逸天相處時的點點滴滴,開始一幕幕浮現在她眼前。

頓時,淚水混著傷口的血漬,泉涌的淌下了兩腮。

往事歷歷在目,一件件、一樁樁,樣樣都讓柳如筍難以忘懷,項項都叫她難以割捨。

淚水,在無聲中轉化成難忍的啜泣,聲聲切切,真讓閑者心酸,看者心痛!

她是這麼的想念沈逸天!

這思念,太深,太濃,深得不見底,濃得化不開!這苦,苦得椎心刺骨,苦到她幾乎無法承受……

她是這麼的想再見沈逸天一面!

如果,她真的被迫要墮入那不見天日的萬丈深淵裡,那麼在這之前,她真的好想告訴他,就算她身已死,但她的心,永遠屬於他一個人的,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她愛他的事實……

可她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這一生,已註定是一連串的悲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就是她的宿命。

她本就不可以愛上任何一個男人的,可是,她愛了,但是,她沒有一絲後悔。

今後,她將是一個行屍走肉的人,對沈逸天的愛,她將會永遠深埋在她無窮盡的回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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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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