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長劇開始時,像往常一樣有個開鏡典禮,照例是切燒豬拜神,招待記者。
心妍一早就到了,這是她第一次擔正女主角,她是緊張兼興奮的,她只是努力把這些情緒放在心中,她不想別人看見,她一定要保持外表的冷淡。
可是思宇沒到,大伙兒等了半小時仍不見他的影子,記者等得不耐煩了,三三兩兩的預備離開。監製急得直冒汗,頻叫助手去打電話,助手回說思宇根本不在家裡。
在無可奈何之下,監製只好盼咐先開鏡,讓記者們拍照片。切燒豬之後,氣氛熱鬧起來,各人都手拿一塊肉吃,而第一次當女主角的心妍也被人包圍起來。
」庄心妍,第一次當女主角。感覺怎樣?」記者問。
「很開心,很好。」心妍公式的答。
「你演律師,有把握嗎?」
「我會用心,儘力而為。」她吸一口氣。她不習慣別人這麼問話,她覺得蹙扭。
「聽說何思宇對你另眼相看哦!」女記者說。
心妍呆怔一下,臉色沉下來,「誰說的?這是謠言。」她冷著聲音。
「是何思宇自己說的,」女記者大聲說:「他告訴我們,你是他的女朋友!」
「你們願意相信就由得你們!」她臉色益發不好了:「我絕對否認,這是荒謬的!」
「如果何思宇來,我們可以當面對質,」女記者似乎也顯得不高興:「難道我們興風起浪?」
「總之沒有這種事,請你們以後不要再問我這些問題,我不想再答。」她冷冷的。
「太驕傲了吧!」另一個記者也冷冷的:「我們合作大家都好,你是知道的!」
「若你們問我戲中的一切我會答,我只是演戲,這是我的職業,其他私人的一切我不會公開。」心妍不妥協。
「不公開就算了,我們也不一定要知道。」那位不高興的女記者說。
「走吧!不要在這兒浪費時間了!」記者們都站起來,紛紛往外走:「走吧!」
監製看見記者們一鬨而散。大吃一驚的叫:「怎麼那麼快走,留步,我還有話說——」
但是記者們都不理,繼續走出去。「留步,請留步——」監製又叫。
突然間,記者們都站住了,並不是因為監製的大叫留下他們,而是——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個人,那個人是他們所樂於見到的。
「何思宇來了,」記者們的情緒立刻有了不同的反應;「來來,宇哥。照張相,對這邊看,笑一笑。」立刻,你呼我叫的情形出現,大批記者涌著即使不拍戲也光芒四射的思宇進來。
思宇四周望望,視線落在心研臉上。
「庄心妍,好嗎?」他大聲打招呼,旁若無人,那語氣是誇張的「過來,我們一起拍照。」
心妍不理不睬,什麼表情也設有。思宇微微皺眉,然後笑了。
「一定是我來遲了,她生我的氣。」他半開玩笑的對記者說。
」今天新劇開鏡,你怎麼也遲?」一個記者問。
「不關我事,完全與我無關,」思宇似笑非笑,弔兒郎當的:「我在半路汽車壞了,修車半天都不行,只好坐計程車來。」
「汽車呢?」記者興緻勃勃。
「扔在馬路邊咯!」他笑得洒脫:「我這個人最有職業道德,答應了的事絕不黃牛和遲到,除非意外。」
「宇哥,你那天告訴我們和庄心妞的事,人家不肯承認哦!」女記者似乎耿耿於懷。
「當然不承認,女孩子害羞。」思宇信口開河。
「我看是你在吹牛,『煲水』,」記者笑他:「她不只不承認,還光火呢!」
「光火?」思宇又看心妍一眼,知道這率直的女孩大概又撞板了;「看,你們壞了我的大事!」
「唉呀!怎能怪我們呢?」記者們叫。
「不理,你們一定要幫我求她,求她再理我。」思宇總是這副不真不假的樣兒:「看。她在生我的氣了!」
「庄心妍脾氣大。架子大,我們沒辦法!」記者笑。他們故意嘲笑心妍。
「算了,大人不記過,她只是孩子氣,」思宇替她打圓場:「下次我教她請大家喝茶補數。」
「你教得動嗎?」記者起鬨。
「教不動這餐我請,」他胸有成竹的:「如何?」
「好——」記者當知見風駛,也不必逼人太甚。
庄心妍確是孩子氣,她還沒學會該怎樣應付人,尤其是記者們。
在這方面,她還是幼稚園學生,而思宇卻己大學畢業,甚至可以說留過學。
記者又圍著思宇問長問短,熱鬧一陣之後,終於是散了,到另一錄影棚親採訪了。
今天並不真拍戲,開鏡禮一成,各人都收拾東西離開,工作人員也散了。
心妍背起她的特大帆布袋,思宇過來了。「你今天似乎沒正眼看過我!」他說。
她瞪他一眼,不出聲。「怎麼回事?我得罪了你嗎?」他問。
沒有人在四周時,他變得有誠意得多。「問你自己!」她冷冷的。
「我自己?」他攤開雙手:「你不是對那些話當了真吧?我只在宣傳這部戲。」
「不必拉到我身上!」她說。
「怎麼行呢?你是女主角,」他笑了:「而且觀眾們喜歡這一類的八卦消息,有什麼關係呢?」
「有關係,對我有影響!」她硬硬的。
她的確是絕對固執的。
「心妍,看開些,」他輕嘆一聲:「在這個圈子裡混,你不圓滑一些是不行的。」
「這不是圓滑,是說謊。」她還是冷著一張臉。
「難道這不是事實?」他靠近她一些。
她敏感的退開了。
「不要開玩笑!」她冷硬的。
思宇四下看看,一個人也沒有。於是他放輕了聲音,誠心誠意的說。
「心妍,我告訴過你,我真的很喜歡你!」他望著她,那黑眸十分動人。
「我希望自己能相信?」她冷笑。
「有什麼理由不信?」他反問。
「費婷,你忘得了她嗎?」她笑起采。
「老天!又是她!」他幾乎呻吟:「我前世欠了她嗎?你們為什麼總是不信?」
「很容易,你只要一本正經告訴記者,你已完全不在意費婷,我就會相信。」她說。
「你想我這麼說?」他反問。
「不是我要你這麼做,你不是想別人相信你嗎?」她笑:「總要做出點事實呀!」
他想了一陣,搖搖頭。
「我不能這麼做,這很傷她。」他說。
「那麼我告訴你,在費婷的影子下,你不可能得到一個真心對你的女朋友!」她說。
「你真不相信?」他很意外的。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我和你有什麼關係?」她反問。
「你——難道這些日子我跟你講的話你以為是開玩笑?」他怪叫起來。
「至少——我不當真。」她笑。
「庄心妍,你可惡廠他的臉漲紅了。
「這是真話。我這人從不說假話,因為假話往往傷人干不知不覺間。」她說。
「我傷了你?」他很意外。
「不,你傷不到我,」她自傲的笑一笑:「我很會保護自己。」
「庄心妍——」
「問你一件事,剛才真是車壞了遲到?」她問,她是心細如塵。
他的臉色變一下,立刻又恢復正常。
「當然不是。可是何必告訴他們真相?」他不以為然的:「難道我說被個女孩纏得脫不了身?」
紅了臉的是心妍,她皺眉,一聲不響的轉頭就走。
「心妍——」他一把抓任她的臂:「你聽我說,我只是打個比喻。」
「那也不關我的事!」她冷哼一聲。
「你說,你要怎樣才相信我的誠意?」他咬著牙。
「你——有誠意嗎?」她冷冷的望著他。
「庄心妍——」他簡直被氣壞了。
心妍站在那兒,也不再想離開。她是在想,看看這個何思宇到底耍什麼花樣。
「心妍,我們不必為這小事爭,好不好?」他又軟了,他是真的喜歡她的。「是吧!我們開車去兜風!」
「為完成你剛才對記者許下的諾言?」她說。
「什麼諾言?」他早已忘了。
「讓我請記者喝茶,向他們道歉!」她不滿的:「你不能替我做這些決定!」
「我是為你好,而且也不必你出面,」他又笑起來,表現得信心十足,「我會教人弄妥這事。」
「我希望知道你怎麼做?」她問。
「教幾個死黨記者出面請客,說你付錢的不就行了?」他輕鬆的。
「可是我不付錢,我根本不想道歉。」她強硬的。
「哪需要你付?總之有人同你『搞括』就行了!他說。
「我也不接受你付錢,」她絕不妥協,「怎麼連香港電視圈的話也學來了?」
「是啊!電影、電視的語言是共通的,我很容易上手,搞掂的意思就是辦妥。」他自得的。
「你做過多少類似的事?」她反問。
「嗯——」們摸摸鼻子:」記不得了!」
她望著他,搖搖頭。
「你用這樣的手法去追女孩?」她問。
「當然不是,」他微笑,「我不會這麼低招。」
」自認手段高強了?」她笑。
「在你面前我可不敢,對著你,我束手無策。」他半真半假的說。
「我這麼難對付?」她又笑。
「你油鹽不進,」他乍然的搖頭嘆息:「我不知道要死多少細胞,掉多少頭髮才能追到你。」
「我——只是個普通人,」她似在暗示:「我並不欣賞太戲劇化的態度。」
「我可以收斂。」他立刻說。
「我——不喜歡把兩人之間的事讓記者知道,」她說:「在人前一律保密。」
「這是為什麼?我不喜歡偷偷摸摸。」他反對。
「我的原則不必你喜歡!」她強硬的。
「你想把我氣死,是不是?」他咬牙切齒的:「好!你喜歡做戲,我們就在記者面前做戲。」
「不是做戲,只像普通同事一般!」她滿意的笑了。
「那麼,你在人後就會試試我,給我一個機會,是不是?」他開心的。
「不是機會,」她淡淡的搖頭:「合得來才能做朋友,而且朋友是互相的。」
他想一想,毅然點頭。
「你知道,像今天這樣的玩笑也不可以,」她說:「我討厭別人當面來問我這些。」
他再點點頭。
「我知道了,以後在人前我們互不相干,在人後就能讓我追你,是嗎?」他也像孩子一樣。
「怎麼忽然對自己又這麼沒有信心了?」她笑:「你不是大多數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嗎?」
記者們這一次雖因思宇的緣故沒有杯葛心妍,但很少在文字中提到她,就算提到也只輕描淡寫毫不看重。
心研並不在意這些,令她苦惱的是——也許當女主角,監製。導演對她的要求也提高了,每一句對白,每一個表情都要求她做到十足,而她——是擔心的,她知道自己很吃力,她常常達不到要求。
該怎麼辦呢?可是她天生笨些、蠢些?不會演戲?但是她以前不是做得很好?還被誇讚過。怎麼一當女主角就不行了呢?
看見思宇演得那麼揮灑自如,她羨慕得要死。
但是——表面上,除了演戲之外,他們是很少講話的,她總是默默坐在一邊看她的劇本,思宇自有他的去處,因此他並沒有再出現在她的面前。所以即使她想請教於他,也沒有機會。
剛才一場戲就NG了三次,都是心妍的表情交不準。導演雖沒說什麼,大概也不耐煩了。她也很不好意思得很,對下一場戲,信心就更少了。
她不安的看著劇本,倔強的性格卻不讓她把不安露出來,她不能讓人看笑話。
「心妍,」不常出現的監製走過來,「拍了十多天,你有什麼感想?」
監製是故意過來的,是吧?平日他那麼忙,哪兒會有時間來跟她聊天?
「我——」她的臉一紅,吶吶不能成言:「我做得不大好,我知道。」
「有困難嗎?」監製很和氣、很親切:「心妍,你也許太緊張了,會不會?」
緊張?會嗎?面對思宇。
「我不知道,」她半垂著頭:「有的表情——我覺得很困難,導演的要求又高……」
「心妍,你做得到的,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一點,」監製說:「我們選你當女主角,當然是相信你會做得好,也肯定你有潛質,有可塑性。」
「但是——」
「別因為對手是思宇就怕了,」監製笑起來:「你要做得比他更好,對不對?」
「有人在說我嗎?」思宇在一邊叫,然後就慢慢的走了過來:「我剛才聽見有人說我名字。」
「放鬆些,」監製拍拍她:「沒有理由做不來,而且你還有最好的老師,忘了嗎?」
監製望著思宇笑,思宇指著自己。
「我?我是最好老師?」他說。
這一刻,他看來很正經,沒有弔兒郎當的神情。
「心妍緊張,你負責教教她。」監製拍拍思宇:「我對你絕對有信心。」
他再看看心妍,逕自走了。
思宇的黑眸射在心妍臉上,背著眾人,他眸中是少有的動人凝肅。
「有困難,是不是?」他輕輕的說道,「別擔心,誰都遇到過這種情形,誰都有第一次當主角的時候。」
「你也曾經如此?」她意外的。
「比你更糟。」他在她一邊坐下來:「簡直不知所謂,把對手給氣壞了。
「我也氣壞了你?」她輕鬆一點。
「怎麼會呢?」他搖頭說:「心妍,其實你不是做不到,只是太緊張,愈緊張,臉上的肌肉愈僵硬,什麼表情都做不出。」
「怎樣才可以不緊張?」她問。
思宇的確有資格做她的老師。
「很簡單,放鬆自己,忘掉自己,把自己當成戲中人,換句話說就是投入!」他說。
「我——恐怕做不到這點。」她搖頭。
「慢慢來,你才開始呢,」他很有信心的跟她說:「以後我會幫你,但——你先要做一件事!」
「先做什麼事?」她問。
「你對我的心理障礙,」他笑:「心妍,我不是那麼可怕嗎?我覺得你一直對我步步為營。」
「我設有——」她又臉紅了。
她是這樣,她自己知道,她像防備著他什麼,她對他是完全沒有信心的。
「你不必承認,也不必否認,」他笑得十分吸引人,這笑容不是熒光幕上可以見到的,「我們必須先消除這種障礙才能相處請更融洽,是不是?」
她不語。
「說真話,我也很怕和陌生的對手做戲,不能投入,怎能有感情呢?」他說。
「我——明白了!」地吸一口氣。
「好像你,眼睛都不敢正視我,怎能做出一個含懂脈脈的表情?」他開玩笑。
「導演也沒有這樣的要求!」她說。
「遲早會有,你沒看過劇本?」他眨眨眼:「你真的要放鬆,心妍。站在你對面做戲。連我都緊張起采。」
「我真是那麼緊張?」她說。
「下次叫場務拿鏡子給你自己看看,」他搖頭:「心妍,遲早你不會怕我,會明白我的誠心!」
「又來了,不說行不行?」她苦惱的。
「行,當然行,」他舉起雙手作投降狀:「今天晚餐前可以收工,我們去看電影。」
「不——」她想也不想的。
她不能接受他的約會,她不想謠言滿天飛,她喜歡他,卻對他全無信心。
「別這樣,是套冷門片子,不會碰到人的,」他立刻壓低了聲音:「是套我們必看的好片子!」
壓低聲音表示他的誠意,戲謔人時,他總是提高聲音生怕別人聽不見。
「我要急劇本。」她不著他,她有點心動,卻又莫名其妙的擔心著。他是何思宇。
「劇本不能死念的。」他搖頭:「我跟你找時間對一對劇本比較有效。看電影,嗯?」
「什麼電影?」她終於問。
答應了他是件很快樂的事,她快樂。
「是套英國片子,很少有的,」他說:「是說個藝術家在車禍中殘廢了之後,怎樣在生死之間徘徊的故事!」
「聽來很動人,我們可以學到演技。」她說。
「不是演技,朋友告訴我,這套片子雖不賣座,但拍得甚好,對白精簡,尤其精彩。」
「看來是值得一看了!」她看他一眼。
「當然。」他點點頭,很稚氣的真誠:「我常常選這種片子看。」
「你的演技己那麼好——」
「哪能嫌自己夠好了呢?」他打斷她的話:「常常看別人,才知道自己是多麼不足。」
「原來你——你的成功也不是白來的!」她笑。
「當然啦,你以為天上會掉下餅來?」他叫。
「你的外型很佔便宜。」她說。
「錯了,太英俊有型的人往往會受別人排斥,」他笑:「我吃過這個苦頭。」
「自以為太英俊有型,」她笑。
「事實上是,」他說:「你我都是。照鏡子自己也看得出,所以我們都當了明星、藝員,因為我們不想浪費。」
「不是興趣?」她問。
「為錢多些,」他直率得不能再直率:「沒有一行賺錢比我們更快,更容易,我純粹為錢。」
很少有人像他那麼說,即使人人為錢。卻都有更動聽的一些話,只有他這麼直率。
「我——倒不一定為錢,」她想一想,「虛榮心多些,當然,名利是很誘人!」
「我喜歡聽你說不為錢,為虛榮心,」他眨眨眼:「我們這一行女孩子賺錢實在太容易了!」
「我可不覺得。」她搖頭:「我除了每個月的薪水外,只有做節目超時所補的錢。」
「我不是說你!」他望望她,很專註的。」我很有信心,你不是賺那種錢的人!」
她明白了,心中一陣激動——他竟能了解她,她真的不是賺那種錢的人;
「好像很了解我似的。」她說。
「不是一看就了解,」他微笑:「我發覺是愈來愈了解你,你內心並不複雜。」
「那也不一定。」她笑靨如花。
能被何思宇那樣的男孩子了解,真是開心的事。
「怎麼不是?你身體里除了傲骨、倔強之外,還有什麼?」他說。
他的話說到她心底深處,她被震撼了,反而無話可說,她除了傲骨倔強之外還有什麼?是!還有什麼?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你是不適合這圈子的,」他輕嘆一聲:「不過既然進來了,總要試試,你得預備受傷的心!」
「什麼意思?」她問。
「你要慢慢體會,我也說不上來。」他有深意的:「當初我入行,還不是和你一樣!」
和她一樣?傲骨倔強?
「現實會把一切慢慢磨去,環境的力量大得你難以想像,」他苦笑:「如今,我只是何思宇。」
她呆怔一下,什麼叫只是何思宇?難道原本的何思宇三個字底下還有許多其它?
「我不明白。」她說。
「我很難解釋,你慢慢會明白的,」他看她一眼:「別人眼中看見的我是榮華富貴,我深心裡知道,失去的遠比得到的多。」
「沒有其它方法避免?」她問得天真。
「影視圈是鱷魚潭,許多事不由自主。」他說:「我為你擔心,真的!」
「為什麼?我看不出我有什麼危險或陷阱,我會很小心的走我的路。」她正色說。
「你小心謹慎又有什麼用?」他笑;「你的力量太小,能起什麼作用呢?」
「你在嚇我?」她不安了。
「當然,哎,或者我是誇張的,」一個突來的意念令他不再講下去。今天他已講了太多,好在對方只是心妍,一個只有傲骨倔強的女孩。「你或會特別幸運,你的路會走得比別人都好!」
她也知道他沒說真話,但現在不是問的時候。
「我的野心不大。只要好好的走,比不比別人好並不那麼重要。」她說。
「那你會快樂些,」他笑道:「好像我,從不想大紅大紫,但既然又紅又紫了,意外的快樂自然更多些。」
「我不信你的成功好像你說的得來全不費功夫。」她說:「你一定很努力。」
「努力賺錢。」他又弔兒郎當了。
「那你何必看今夜的電影?」她說。
他看她,她的心晶瑩透剔,冰雪聰明,他益發為這女孩子可惜了。
她不該進娛樂圈的。
「我能不能請你?」他說。
她看一看,四圍的人漸漸多了,他們得拍下一場戲,原來他在人多的場合,他不願意表現太多的自我。
於是她不語。
她不想跟那個不是真正「何思宇」的人打交道。
他站起來之前,低聲迅速對她說:」放工時儘快下妝,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她看他一眼,又點點頭。
她滿意這樣的安排,這是極私人的事,她絕對不想像其他人一樣當宣傳來說。
下一場戲,她居然拍得比較順利了,因剛才和思宇的一些話吧?她真能令自己放鬆了不少。
她第一次開始真正了解,拍戲是怎麼的。
不是站在那兒念一段台詞,做幾個表情,是放開自己,投入另一個人懷中,替那個角色生活一次。
演戲最重要的是投入。
下妝的時候,她很匆忙。導演從化妝室門外經過時,大聲對她說,「你大有進步,庄心妍。」
她很開心,真的開心,這是思宇帶給她的。轉頭看,思宇已離開了。
干是她急急忙忙收治好大帆布袋,整理好衣服,思宇說在她家樓下等的,看!她已在緊張他的約會了
她還是步行回家,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又闊又大的襯衫,大帆布袋,她總是這種打扮,做了女主角也不會改變。
思宇的車果然停在她家樓下。
「你怎麼不跑回來?」他望著她笑:「我等了十分鐘。」
她把帆布袋扔上他車,逕自坐上去。
她的動作還真洒脫得很。
「你可以不等。」她說,眨眨眼。
「不等不甘心,」他凝望她:「我敢擔保,我們這套戲一出,你必大紅,追求者排長龍而來。」
「那又如何?」她問。
「我不想排長龍,先下手為強!」他說:「心妍,你不化妝更好看。」
「但是不化妝上鏡像殭屍!」她笑。
「好在我要面對的是你本人。」他也笑。
「但是奇怪,你化不化妝上鏡差別不大。」她說。
「我得天獨厚。」他說。
「大概你比較黑,是不是?」她稚氣的問。
「這是什麼道理?」他大叫起來:「找個黑人上鏡看效果好不好?」
」別那麼自傲。」她說:「報上說你在拍一部電影?」
「今天沒通知開工。」他搖頭:「拍電影是為賺錢,演電視是為名氣,兩者要兼顧。
「說來容易,兼顧,也要有人請拍電影才行。」她說。
「別急,慢慢來,我對你有信心,」他很認真的:「因為你的外型別具一格。」
「我對自己信心不大。」她說。
「我們來賭,好不好?」他笑。
「賭什麼?」她問。
「你一定紅。」他眼睛亮亮的。
她想一想,搖搖頭。
「不賭,很無聊的事,」她說:「現在我雖想紅,但紅了以後又怎樣?」
「釣個金龜婿。」他半開玩笑。
「從沒想過,也不想要,」她冷冷的笑,很自傲:「階層不同的人相處一起是很痛苦的事。」
他意外的看她,眼中笑意更濃。
「木門對木門,竹門對竹門?」他問。
「沒那麼保守,不過——太有錢的人很可怕,我是指那副嘴臉。」她搖搖頭:「甚至普通有錢佬也面目可憎。」
「你想將來嫁個窮人?」他說。
「也不是那麼說。」她理智的:」當然至少有普通的生活,我認為感情最重要。」
「又是個只要愛情不要麵包的傻子。」他叫。
「什麼意思?」她漲紅了臉。
「太不成熟了,再多幾年,你會知道麵包重要,愛情頂多排第三。」他說。
」排第二的是什麼?」她好奇的。
「還沒有想到,但肯定比愛情重要。」他說。
「不和你爭,你是故意這麼說的。」她不信。
「我說的是真話,」他想一想:「心妍,如果現在愛情和事業要面臨選擇,你的抉擇是什麼?」
「那要看愛情和事業重要到到達一個什麼的程度。」她說:「如果是我很愛的人——」
「很愛的男人,卻又是極好的一個事業機會。」他說。
她想了一秒鐘,只是一秒鐘。
「愛情。」她肯定的。
他凝望她半晌,拍拍她,不再言語。
「為什麼不說話?」她意外的:「如果你呢?」
「事業,」他想也不想。「即使事業機會不那麼好,那女孩我極愛的,我仍選事業。」
「很冷酷。」她眉心漸漸聚攏。
「對我來說,世上女孩千萬個,但機會稍縱即逝,我不能猶豫。」他說。
「費婷就是你在這種情形下放棄她的?」心中靈光一閃,她以為猜對了。
「她!」思宇皺眉:「不是。」
她自嘲的聳聳肩,每次提費婷他都沉下臉,很自討沒趣似的。
「對不起。」她說。
「到了,」他的車突然停下采,就停在距邊。「我們去買票看電影。」
「車呢?」她問;「不怕罰款?」
「只怕遲了入場,」他望著她笑,又捉住她的手:「我這人做事喜歡有頭有尾。」
他是嗎?有頭有尾?
日以繼夜的趕了半個月戲后,整組工作人員都疲乏了,尤其是男女主角,四個導演輪流拍他們的戲,到後來,人都要得麻木遲頓,反應都沒有了。
趁著一段劇本要修改,監製下令他們放一天假。
每逢有假日,心妍總是回基隆的,這次卻例外,她累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哪能長途跋涉?從收工那時起,她就倒床大睡,她告訴自己,這次不睡它個二十四小的絕對不起床。
她從來不曾發覺過,原來能好好的睡個飽覺是世界上最美妙、最吸引的事。
她拉上窗帘,戴上眼罩,塞住耳朵,她做好了一切要大睡一場的準備,她甚至吩咐了房東太太別叫醒她,不接電話也不見人——可是——她聽見不停的敲門聲,她聽見房樂太太叫她——老天,她睡了多久?房東太太怎能如此殘忍?
她胡亂的應一聲,用枕頭蒙往了頭,無論如何她不起床,天王老子來了也不理,就算失火,她也寧願燒死算了,她實在是不累、不疲乏。
「心妍,心妍,」房東太太不屈不撓的聲音還是傳進了她的耳朵:「心妍,你起來,有人找你,心妍!」
心妍儘管聽著,眼睛卻睜不開,有人找她,誰呢?由得他去吧,她才不在意誰找她呢!任何人都不重要,她要先睡飽了再說,她一定要睡——
「心妍,」房東太太似在嘆息:「我知道你累,你要休息,可是——心妍,他堅持見你,我沒辦法。心妞,你出來一趟,好不好?心妍。」
誰堅持見她,天下怎麼有如此不識相之人,人家累成這樣子,怎麼還堅持見她,堅持?好,大家都堅持一下,她不起床就是不起,他還能怎樣?衝進來抓她起身?她才不擔心。
模模糊糊的睡著,房東太太的聲音還是模模糊糊的走進耳朵里,那討厭的人到底是什麼人呢?不到黃河心不死嗎?他不知道心妍今天已發誓與床共存亡了?
「心妍,」房東太太的聲音又提高了一些:「心妍,你是醒的,是不是?你一定要出來一次,心妍,你知道我為難,何思宇非等到你出來為止不可。」
何思宇?心妍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何思宇?她沒有聽錯嗎?他怎麼會跑到她這兒來,他不是和她同樣累得幾乎昏倒嗎?他不睡覺跑到她家來做什麼?
「心妍,」房東太太想放棄了吧,「如果你醒著就出來一次,我——唉,算你幫幫我忙吧。」
心妍一翻身坐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變得那麼精神,何思宇嗎?她不知道。
披一件晨褸,睡眼惺忪的就拉開房門,她完全沒想到她這個樣子不好見人。
「心妍,」房東太太又抱歉又高興的,「你終於起身了,你不知道,何思宇原來是那麼固執的,他說要見你,就非見著不肯走,他還在客廳等著。」
心妍微微皺眉,她領教過何思宇的固執霸道,可是現在這時候——他沒有理由這麼做。
她走進客廳,看見漠然的一張疲乏臉龐,沉默的坐在那兒的思宇。
「你找我?」心妍問。她是假不高興的,思宇有什麼理由這樣做?玩笑也不能這麼開的。「這個時候。」
他抬起頭,目不轉睛的盯著她,那滿布紅絲的眼睛竟是那樣閃爍著驚心動魄的光芒。
他什麼都沒有說,她已經被感動——被一股強大的震撼力所感動。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中心妍收斂了怒意,心中已是一片柔軟。
她轉頭望一望,房東太太已經知趣的走開了。
「你能不能——陪陪我?」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即使距離那麼近,她也要仔細聽才聽得清。
「現在?」她下意識的看看錶,才睡了四個鐘頭,其餘的二十小時大概沒什麼希望了,因為——他來了,是,因為他來了。
「現在。」他把視線移到鞋尖。
她吸一口氣,把所有的情緒都壓下去。
「你等我十分鐘,我洗臉換衣服。」她說,說完轉身就進去。
她是爽快的女孩子,她永不拖泥帶水,她心中想陪他,於是立刻答應,她不作狀。
十分鐘里,思宇就那麼倚在客廳的門邊站著,他也是個固執的人,從進門開始他就這麼倚著站,他不會中途坐一坐,他一定要站著等她出來,等她陪他走。
十分鐘,心妍果然出來。
素凈的一張臉沒有一絲化妝,因疲乏而顯得很蒼白,一件鬆鬆垮垮的白襯衫,一條白牛仔褲,又隨便又瀟洒,直頭髮被橡皮筋束在腦後。
他倆互相看一眼,很有默契的走出去,連一句話也不需要了。
汽車緩緩的向前駛,車廂中依然沉寂,或者今天不需要話語,他只要她陪陪他。
是一條去郊外的路,心妍不熟台北,認不出是什麼地方?她也不問,她很沉得往氣。
「我——一直沒睡過。」他忽然說。
他的人看來很累、很累,但聲音卻很有精神。
「有的時候不累了反而睡不著,我也有這經驗。」她不著邊際的。
他冷冷的笑一笑,很有自嘲的味道。
「看了昨天晚報沒有?」他問得奇怪。
「沒有,太累了,倒床就睡,人事不知的直到現在。」她也笑。
「有時候不看報紙,不知道太多事反而幸福。」他說。
她看他一眼,話中有話呢?
「我這人其實很小器,受不了什麼刺激,」他又是那種自嘲的笑:「十萬年前,八輩子打不到的蒜頭小事,居然也弄得眼光光的望天花板,我沒用。」
「外表看不出來,」她淡淡的,她居然能忍得往不問他是什麼事,她本事。「外表上你凡事不在乎,天塌下來也是別人用手撐著。」
「那是你眼中的我嗎?」他又笑:「所以我註定做這行,而且又可以大紅大紫,出人頭地。」
「那不是很好嗎?」她說。
「好,好,當然好!」他輕輕替自己拍了兩下手掌,道:「誰說不好呢?人生中追求的原是名成利就。」
「你常常說這幾個字,名成利就,」她皺眉:「你可以含蓄一點的,是不是?」
「為什麼要含蓄?我說真話。」他毫不介意的:「人人都追求名利,大多數人不肯講而已,我不是他們。」
「我知道是真話,」她笑起來:「我自己的經驗,說真話很舒服,可是真話很刺別人的耳朵。」
「那是別人的事,我不理。」他強硬的。
「別人刺耳之餘,會說你俗氣,說你市儈,把你貶得一文不值。」她說。
「那又怎樣?我還是我,名利還是我的,別人又搶不走。」他說。
她想一想,笑起來,笑得好美好俏。
「說得也是,你有道理。」她說。
「難得你今天不跟我抬杠。」他也有了笑意。
看見他的笑容,她眨眨眼睛。
「開心了一些,是嗎?不鬧情緒了?」她說,她眼中竟有慧黠的光芒。
「謝謝你。」他重重的握一握她的手:「我知道我沒有找錯人,你能幫到我!」
「我什麼都沒有做,不是嗎?」她說。她心中其實很開心,思宇因她而有了笑容。
「你所做的有多少只有我明白,」他抓著她的手送到唇邊吻一
下:「謝謝。」
「你總把謝字掛在口頭!」她白他一眼。
「記在心中了!」他說。
「情緒好了,又開始油腔滑調了。」她抽回自己的手。
「嗯——」他突然把汽車來個大轉彎,把車頭調過來:「我們
可以回家休息了!」
「看你,多危險,怎麼可以在馬路中間調頭?」她埋怨著,她被嚇了一跳。
「這是我回老家的路,我閉著眼睛都能開,我知道這條路上
車少。」他說。
「希望你回家之後能睡得著。」她說。
「抱歉打擾了你的睡眠。」他衷心的。
她笑一笑,少睡幾小的不要緊,但知道他在情緒不好時第一個想到找她,她反而開心。
「你不是常常鬧情緒吧?」她說。
「不——我說過是被刺激的。」他說:「昨天晚報上——費婷為她未婚夫的新船行下水禮。」
費婷——啊!費婷在他心目中仍有無可衡量的分量,是吧?
「干是你就大受刺激了?」她故意輕鬆。
「不,不為她,」他很困難的解釋:「我覺得這個世界不公平,大家一樣那麼努力工作,但——有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世界上
的一切,有的人窮一生之力也得不到別人的方分之一,這不公
平。」
「有人類以采這不公平就原已存在的。」她說。
「是——我傻,我蠢,我不該再為這些人不開心,這很不值得,」他透一口氣:「但是——也許我心胸狹窄,你知道,她要的一切窮我一輩子之力也無法給她。」
「她要什麼?」她不解的問。
在她眼中,思宇已擁有人們眼中羨慕的一切,名、利,人又
出色,難道費婷要的不是這些?
「她要做皇后。」他說。
他突然之間縱聲大笑,笑得連淚都流出來,他這笑竟令人分辨不出他的話是真是假了!
心妍呆怔半晌,現在——還有要做皇后的女人?
「不談這件事,」他迅速的轉話題,他雖極力掩飾,心妍看得出,他和費婷之間絕非他說的那麼簡單,而且——他絕對萬分在意她。「今天晚上,當我們都睡醒之時,我來接你出去吃飯。」
「算了,我寧願多睡一陣,明天開始又是日以繼夜的工作了。」她搖頭。
「飯總是要吃的,」他望著前面的馬路。「心妍,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舒服自在。」
「因為我不要做皇后。」她說。
她自己也感到驚訝,怎麼會講出這麼一句話來。
他明顯的呆怔住了,過了好久才能回過神來。
「對不起,心妍,我知道今天我這麼做很不對,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來打擾你,事情又是——那麼莫名其妙,」他說得非常真誠:「但——心妍,我只想起你,真的,我只想起你,我相信你能幫到我,因為——我心目中,你是唯一可信賴的。」
「我——又沒有怪你。」她垂下頭,她為那句話不好意思,她怎能那麼說呢?
「我知道,」他又捉住她的手:「心妍,我真心的重視你這個朋友,請相信我。」
「我信與不信很重要?」她問。
「重要,非常重要!」他肯定的說:「而且——我必須告訴你,對費婷的耿耿於懷並不因為她,而是為我自己,我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做得更好,爬得更高?」
「各人際遇不同,環境不同,」她想了一想,說:「你若要和任何人比較,你肯定是會痛苦一輩子的。」
他沉思著。
「是,你說得對,」他嘆息:「我不該和任何人比較,在我這個階層,我已是頂尖兒的標青,是不是?」
「是,你明白這道理就好。」她說。
「心妍,真話,有時明白道理並設有用,重要的是做不做得到。」他說。
「你——做不到?」地望著他。
「你幫我。」他凝視她。
「我——」她的臉一下子紅了,用力掙開他的手:「好好開車,看路。」
她能幫他嗎?
電視圈子裡已經有人在傳思宇追心妍的事,記者們一再追問他們,他們當然不承認;而且也沒有真正看過他們在一起,於是傳言始終是傳言。
思宇對記者是很有辦法的,誰都是他的老朋友,當然,主要的是他紅,記者都給他面子,心妍就不同,她始終還是不能友善的面對記者,這是她的個性,她非常自我,又有天生傲氣,雖然明知記者在「名氣」上可以幫她忙,她還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就對思宇說過,她的字典里沒有「妥協」這兩個字,她寧願多走一倍的路,多吃更多的苦,她仍要我行我素。
她就是天生這樣的性格,任何人也休想影胸她。
其實地犯不著這樣,思宇趁拍戲的空檔悄聲對她說:「像剛才,那個記者只不過想替你寫一篇專訪,你何必緊繃著臉拒絕呢?」
「我不想讓她等。」心妍毫不在乎:「我看過她寫的東西,她專門揭人隱私。」
「你有什麼隱私怕她揭呢?」他笑。
「我當然沒有,但她揭過別人,我看不過眼。」她傲氣又倔強。
」這個圈子沒有為別人抱不平的,你只掃自己門前雪吧!」他說。
「我做不到。」她強硬的。
「你想不想紅?心妍。」他嘆口氣。
「當然想。我要靠自己紅,不要藉助別人之力。」她傲然揚一揚頭。
「能嗎?這是個宣傳的世界。」他說。
「試試看吧!」她笑起來,她的笑容里有一種特殊的嬌俏味道,非常動人:「或者我能呢!」
他默默的凝望她半晌。
「祝你好運!」他揮一揮手:「除了這句話之外,我還能說什麼呢?」
「什麼都別說,我很堅持己見的!」她說:「說得多——可能朋友都設得做!」
「哦——你是這樣的?」他極感興趣的盯著她:「世界上還有第二個像你的人嗎?」
「大概沒有了。」她笑:「只有一個庄心妍。」
「庄心妍」他作狀的把這三個字寫在手心上,又放在嘴邊一個字、一個字的吞了下去,「我吞下了。」
「作怪。」她白他一眼。他們之間的相處已經極自然,極融洽了。「吞了這三個字,擔保你消化不良。」
「為什麼?」他目不轉睛的。
「庄心妍三個字又硬又方,你會胃痛。」她笑。
「為你,胃痛也是值得的。」他握一握她手臂。
她立刻敏感的摔開他。
」愈來愈不正經。」她罵。
「說的是真話,怎麼你完全不信呢?」他嘆息。
「我不那麼客易信別人,但如果信了,那一輩子也很難改變了!」她說。
「那麼,什麼時候可以信我?」他說。
「誰知道,」她扮個鬼臉:「也許一輩子也不信。」
「別這麼殘忍,」他再一次捉往她的手臂。「心妍,你對我的考驗還不夠?」
「我幾時考驗過你?」她揮不開他的手。
「這些日子來——你還不信我的誠意?」他半眯著眼睛,似笑非笑的。
「別念台詞了,」她忍不往笑:「你這些表情只可以用在熒光幕上。」
「貶低了我的真誠,」他把她拉近一點,臉龐對著她:「心妍,你可惡!」
「喂!別這樣好不好?」她漲紅了臉。
他還沒有再說話。「咔」的一聲,閃光燈一閃,有人替他倆拍了照。
她反應迅速的跳起來,看見一個女記者正對著他們笑,她立刻變臉。
」你——怎能這麼做?」心妍大步走向記者:「沒得我同意怎可以照相?」
女記者很警覺性的把相機收在背後。
「只是一張照片,又沒什麼特別的。」她說。
「不行,把底片還給我。」心妍臉色非常不好:「你不能把照片公開。」
「我不會給你。」女記者很強硬:「有法律規定在六呎之外可以照相,我沒有違法。」
「不行,照片里的人是我,我一定要收回底片。」心妍也絕不讓步。
有些人已發現她們這兒的爭執,都轉過頭來看熱鬧,女藝員和記者爭執,畢竟是少數。
「如果我們每天遇到的人都像你,我們不必工作了。」女記者不高興的。
「我不理,總之你把底片還我,我可以賠你底片錢。」心妍一廂情願的。
「對不起,沒這必要。」女記者一怒轉身要走。
「不許走,」心妍提高了聲音:「把底片還我。」
女記者的臉一陣青一陣紅,站在她的立場是心妍不對,無理取鬧。
「我照的又不是見不得人的照片,你那麼緊張做什麼?」女記者沉不往氣了。
「我不理——」心妍還尖叫。
思宇終於走過來,用雙手環住心研,一邊用眼色示意女記者快走。
「心妍,緊張什麼呢?只不過一張劇照而已,」他柔聲說「我們還有比這更親熱的劇照呢,是不是!」
心妍呆怔一下,心中還沒迴轉是怎麼回事,那女記者已大步走出去。
「你——你這是做什麼?」她用力揮離他環往地肩的手。「你怎能讓她走?」
他皺皺眉,耐著性子把她拖到一邊。
「安靜些,你想鬧笑話給大家看嗎?」他認真的說道:「我已經聲明了那只是一張劇照,你沒聽見嗎?」
「但是她——可惡!」她頓一頓腳。
「她有什麼可惡呢?那是她的職責。」思宇說:「在我們為自己著想時,也應為別人想一想。」
「那樣一張照片公開了——」
「那只是一張劇照。」他笑,又指指自己身上:「我們穿的都是戲服,對不對?」
她想一想,心中氣憤還是無處發泄。
「都是你。」她終干把脾氣發在他身上,說:「拉拉扯扯的,現在被人家照下來了,明天所有報紙都有。」
「那有什麼不好?」他笑起來:「讓所有報紙替我做個見證,我誠意的等你!」
「見鬼!你說話總不正經的,」她白他一眼,氣消了:「照片若被我媽媽看見,准罵死我!」
「她不相信是劇照?」他問。
「誰叫你去過我們家!媽當然不相信。」她說:「我不管,你和記者關係好,你親把底片替我要回來。」
「人家怎麼肯呢?」他說;「我沒有把握,也不想去碰這個釘子。」
「你不安好心,就想照片登出來。」她嘟著嘴:「我知道你的鬼心眼。」
「我有什麼不安好心?我喜歡你,為什麼怕人知道?又不是偷偷摸摸的。」他小聲叫。
「你再講!」她瞪著眼睛,漲紅了臉。
「事實嘛;你一直不信我所講的,我只能借記者,借報紙來表達心意了!」他笑得弔兒郎當。
「信與不信掛在嘴上的嗎?」她白他一眼。
「我讀書不多,只信直接表達啊!」他半真半假的。
「何思宇,拜託你,把那張底片替我要回來,」她再說:「我不想爸媽誤會。」
他凝望她一陣,知道她是認真的。
「好吧!我試試。」他用力握她的手:「你等我。」
講完轉身就走出錄影室。
一個女藝員慢慢走過來,坐在心妍旁邊。
「這次何思宇來真的了。」她說。
心妍看她一眼,來真的?什麼意思?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心妍說。
「看何思宇的神色啦!」女藝員似乎什麼都知道:「他什麼時候對人認真過?」
心妍皺眉,認真?
「當然,除了費婷,」女藝員又說:「除了費婷,我看他對你最正經了!」
心妍的臉沉下來,她不喜歡和費婷相提並論。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心妍站起來:「我也不認識費婷,對不起。」
她大步走開了。
女藝員碰了一鼻子灰,訕訕的做了個不屑的表情,也慢慢走開。
心妍很不高興,真的。記者偷照相她是憤怒,但這次是不高興。
她發覺——竟不喜歡聽見費婷這個名字。
燈光師在那邊暖燈己打好,看來又要開始錄影,可是思宇還沒回來。
導演走過來。
「思宇呢?剛才還跟你在一起的,現在跑去哪裡了?」他問「我們就開始。」
「要不要我去找他?」心妍說。
「好,希望你找不找到十分鐘之後都要回採。」他說。
她微微點頭,快步走出去。
走出錄影室,轉一個彎就看見思宇匆匆走回採。
「思宇,」她迎上去,「導演找你,快開始錄影。」
他自不轉睛的凝望她,直到她面前。
「怎麼不說話?啞了?」在他深深的凝視下,她覺得不自在,有要逃的感覺。
「幸不辱命。」他說,在衣袋裡拿出一小卷底片。
「啊——」她驚喜的接過底片;「真的拿到了?她怎麼肯給你的?」
」這是秘密。」他笑「很自然的把手放在她肩上,兩人並肩往回走。
「我知道你有辦法應付那些記者,他們好像都跟你特別好似的。」她說。
「不是辦法,是交情。」他笑。
「啊,在這種互相利用的關係下,也有交情?」她不信。
「若不是交情,她怎麼肯給我底片?」他用教訓的口吻說:「所以,傻丫頭,以後凡事不可以硬來,有很多人是吃軟不吃硬的。」
「我怎麼知道是哪一種人?」她說。
他能把底片拿回來,她心中對他的信任多了一些,或者那女藝員說得對,他對她是認真的。
「這就要學習。」他說:「跟我學啦!總之你的態度好一點,人家對你也客氣些。」
「我脾氣如此,婉轉不來。」她說。
「那麼,你還要繼續撞板,」他嘆口氣。「你這種女孩,又怎麼偏偏讓你撞進娛樂圈子呢?這是不幸。」
「還說得那麼可怕,真不幸。」她不以為然。
「或者是悲劇。」他望著她。
「你能不能有好些的,或愉快些的話?」她問。
「能!我喜歡你。」他在她耳邊說。
」啊—一你——」她立刻面紅耳赤,他怎能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
「真話,相信我。」他捏一捏她手臂。
「再不正經我就不理你。」她提出警告,他看她一陣,搖搖頭。
「什麼時候你肯相信我,可以先通知一聲。」他說。
「做什麼?」她問。
「我要焚香沐浴謝神恩。」他半開玩笑。
「你這傢伙——」她打他。
錄影室的門開了,伸出來的是導演的臉,他當然看見了他們的情形,那笑容——就變得暖昧。
「正想找你們。」導演笑:「我有信心,這部戲你們一定能做得空前成功的,戲假情真嘛。」
「導演——」心妍又變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