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羽廈女中旁的牛肉麵店內,一群「青蛙裝」的女孩子正吱吱喳喳圍在電視機前:
「喂,你們確定是這台嗎?」
「報紙上說它會轉播啊!」
「可是,已經十點了耶!為什麼還是連續劇?」
「你的表太快了啦!」
眾人皆急她獨靜。店內一角,蔚海薇優閑地咀嚼著她的「早午餐」,一大碗牛肉細粉。
面對老闆疑惑卻莫可奈何的神情,她停下箸,朝他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們有朋友會上電視,所以……」
「沒,沒關係。」老闆笑得很勉強。「想看就儘管看吧!反正我要照顧生意,電視本來就是擺給客人看的嘛!」沒辦法,誰叫這群黃毛丫頭是他的「衣食父母」呢?
海薇頷首,又自顧自地吃起細粉;突然,一個彷若幽靈的女聲由背後響起:
「蔚——海——薇——」毛骨悚然,十成十七月半的凄涼味兒。
海薇見怪不怪,只是「簌」地吞進粉絲,拍拍手:「不錯不錯,很有演女鬼的天分。建議你不妨到中影文化城走走,他們最近好像有鬼片試鏡會。」
來者垮著一張臉——咱們暫且稱她為BMW好了!
BMW坐到蔚海薇前的位子,兩隻眼睛透著哀怨的光芒:
「你怎麼從來不告訴我你有哥哥,而且他是大帥哥的事?而且,你還知道那麼多南湘蘊的事……你是存心想砸我的飯碗是不是?」
「我對「大眾傳播業」沒興趣。」她答,嗑掉一大塊香辣可口的牛肉,「而且,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BMW一張臉更哀怨了,不過,這份哀怨維持不到兩秒,旋又被諂媚取而代之。
「不要這樣啦!蔚姊姊,好歹透露一下嘛!」
「少沒大沒小,你是三年級,和二等的小妹我稱小,豈不折我的壽!?」蔚海薇白她一眼。
「不敢不敢,拜託啦!我只要知道一點點就好了!」BMW渾圓的姆指食指夾出一超小空間。「真的只要一點點就好!」
蔚海薇煩不勝煩,只好道:「想聽什麼?」
BMW聞之立即眉開眼笑:「當然是你哥和南湘蘊的羅曼史!包括「交流互惠」、「互信合作」、到遠程的「協商統一」,一樣不能少哦!」
「嘿!獅子大開口哦你!」
BMW咧著本該端莊秀氣的嘴笑道:「哈哈!我正好是獅子座的,自然是不客氣羅!」
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句話——死不要臉連鬼都怕。蔚海薇覺得這句話用來套在BMW身上是再貼切不過了;不,簡直就是為她量身訂作的!
海薇抄起夾克故作離去的樣子。
「我有事先走了。」她懶得再陪BMW丟臉下去。
「唉,有話好說,大不了我向你買情報就是了嘛!」
蔚海薇果然回頭:「代價?」
「你說,可別太離譜哦!」誰教她先前向蔚海薇敲了四、五本威海衛親筆簽名的新書,被人吃死也是活該。
「一言為定。我先說我知道的——」正當海薇欲把背景拉到一個月前的序幕時,電視機前那票娘子軍突然發出潮水般的歡呼聲:
「來了來了!小薇,我看到你哥了!」
「他穿西裝好帥啊!」
蔚海薇突然覺得噁心。
「看起來好忠厚老實哦!」
八成是笑蟲在作祟,她有發噱的衝動。
「啊!南湘蘊真好命!若不是他已經「死會」,我才不會坐視王子騎白馬去找別的公主!」
果然是純純少女「蠢蠢」情,怎麼辦?她突然好想去跳樓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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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一大學,活動會館禮堂——
猩紅的絨質垂幕高掛,偌大的禮堂內人山人海,除了大學內的學生,更有多位應邀參加的藝術人士擔任外賓,當然,如此盛大的場面更少不了媒體來湊熱鬧。
「第十五屆金畫筆美展頒獎曲典禮」的金色旗幟醒目,略過八股的客套致詞,正式頒的頭一個獎項便是油畫類的指定題,司儀由佳作開始一一唱名頒獎,沒多久,便頒到了首獎——
「我們現在頒發的是油畫類指定題的首獎——」司儀拆開形式上的名卡,朗聲道:「得獎人是華一大學,蔚少農!」台下頓時響起如雷掌聲。
真的像是夢。蔚少農踏著地毯柔軟的旋狀梯步上台,大氣不敢喘一口,他怕這似夢的景象會倏忽驚醒。
「我們請到國內外知名畫家,也是去年得獎人——笪彰羲先生為我們頒獎!」
在司儀美聲引領下,左邊後台步出位銀髯星發的長者,其神韻還真有幾分神似書上自畫像中的達文西呢!
他拍拍蔚少農肩頭,頒給他那隻鑲金畫筆的獎座:
「英雄出少年,希望你將來一帆風順!」
蔚少農朝他深深一鞠躬:「您過獎。」他沉穩有禮的個性總為他帶來許多源自師長的欣賞喝采。
「呵呵,說說自己的感想吧!」慈眉善目的笪彰羲老先生如此道。
蔚少農轉向龐大擁擠的觀眾席,沒有怯場,也沒有逃避,目光透過銀鏡直對每一個視線,無論認識抑或陌生。
「我能得這個獎,除了要感謝父母……」
蔚氏夫婦滿足驕傲的依偎在一起。
「啟蒙我學繪畫的林淑萍老師……」
林淑萍感動的拭去眼角淚水,而調皮的小鬼頭——南湘佑依然不安分,頻頻向他比出」V」的勝利手勢,再不然便像在暗示些什麼的東指西指。
「支持我的朋友……」
站在禮堂出入口的沈、風二人聞言后相視一笑:
「小蔚這傢伙,和我們還這麼客氣!」
沈子昂揮手:「他哪回不這樣!?對了,「那個」好了嗎?」
「當然沒問題!先天良材加上後天雕琢,肯定包君滿意!」風詠曦得意道。他用下顎指指台上:「喏,注意,好戲要上演了!」
鏡頭迅速帶到蔚少農——
「最後,我要感謝一個最重要的人——」只可惜她不能來,蔚少農的心裡有一絲絲遺憾。
「南湘蘊小姐。如果沒有她,我畫不成那幅畫,當然也不可能站在這裡領獎,因為,她是我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甚至永生永世的最愛。」
演說完畢,台下旋又響起如雷的掌聲。
觀眾席上,蔚氏夫婦非常高興。
「老婆,我看我們得準備準備拜見親家母了!」
「是呀!」蔚王月琴笑得合不攏嘴。
而另一邊——
南湘佑睜著晶亮的眼眸問道:「媽咪,姊姊如果嫁給少農哥哥,那我要怎麼叫他?是「姊丈」嗎?」姑姑的老公叫姑丈,阿姨的老公叫姨丈,那姊姊的老公自然就叫「姊丈」嘛!他小腦袋的邏輯是如此轉的。
林淑萍對天真的兒子感到啼笑皆非:「不對,是姊夫啦!」
至於牛肉麵店的那幹人等——
臭老哥!見利忘妹,所有人都點到名了就偏忘我一個!
表面上,蔚海薇是不動聲色,但實際上她感覺面子有點掛不住。
「喂,這是全國聯播耶!小薇,你哥好敢哦!當著全國人民告白呀!?」
蔚海薇不客氣地吐槽:
「我看不像。那個獃子八成不曉得電視會播,反正他也從來不看。」
「咦,那個女生是誰呀?好漂亮!」
聞言,她們又湊回電視前。唯見台上便媛綽約出現一倩影——
「謝謝你,少農。」
耳畔突然響起南湘蘊甜美的嗓音,起初,蔚少農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回首往聲音來源一看——
驚喜,全世界最美好的驚喜!長發流瀉,蛾眉淡掃的南湘蘊身著一襲清新脫俗的水藍禮服,手上一大束潔白海芋更將她襯得高雅美麗。
劇情直轉,在場所有人一片默然,均對這造訪人間的仙子感到驚艷。
「恭喜你。」一大束花遞向蔚少農懷中,人比花嬌。
「你好美。」他幾乎忘了身處何地,除了南湘蘊以外,蔚少農眼中難以再容第二人。
「你不是說不能來嗎?怎麼又……」
「我騙你的!」她笑,目光往禮堂入口飄移:
「這是昂和阿曦的主意。他們說,要給你一個驚喜!」
好傢夥,他又被擺了一道!蔚少農望向那偌大的門口,當然,那兩位識時務的「俊傑主謀」早在女主角甫上場的那一刻,就溜之大吉也!
「你想必是畫中的女孩子,蔚同學的最愛吧!?」靜佇在旁已久的笪彰羲發言道。
「是的。」她羞著俏臉回答。
「唔,很好很好。」笪老先生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個對媳婦感到滿意的公公。
突然,他走到了麥克風前,將兩人的手緊緊交疊,道:
「雖然,我不認識他們,但是我可以在兩人的眼神以及蔚同學的畫中發現他們倆真摯可貴的情感。老人家沒什麼新鮮詞兒,我想,我只能說,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再一次,轟天的鼓掌聲直衝雲霄。
十指糾纏相握,蔚少農決定,這一輩子他都不要放開她,無論發生任何事。喜與悲他甘心承受;逆境阻礙不足為懼,因為愛她,他有無限的勇氣。
面對祝福轉化而成的掌聲,南湘蘊與蔚少農的手又握得更緊了些。至於心裡,他們都想起了一句亘古名詞——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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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壇新秀的純情告白!?
「本報訊」記者妍小庭採訪報導
昨日於華一大學的十五屆金畫筆獎的頒獎典禮上,意外出現一場浪漫的告白。
油畫類指定題賽的首獎得主蔚少農……
蔚少農放下報紙,笑得有點尷尬:「他們寫得也未免太神話了吧?」
南湘蘊拾起翻閱,問:「神話不好嗎?我很喜歡呀!」
蔚少農攬住愛侶:「是是是,你說什麼都好!」
本來,他的生命一板一眼,老實木訥的書獃子永遠以「現實」為座右銘。但是,自從遇見那本舊筆記,遇見她,愛的色彩為他的生命添上一筆多彩多姿,他開始相信這個世界有神話。
因為,她與他的相戀就是這凡間神話中,最美麗的一章。
「湘蘊,我們去街上走走好嗎?」蔚少農突然提議道。
「去街上!?」南湘蘊有一些些遲疑:「這……不太好吧!?昨天的事被報導得那麼大,全台灣的人都認識我們了,你不怕……」
「沒關係啦!難得這麼好的天氣……」他極力遊說著。
半晌,她總算點頭答應。
輕挽南湘蘊的手,蔚少農帶著她來了趟」發現之旅」。
到那家他買筆記的舊書店,蔚少農向倍感莫名其妙的「大哥老闆」致上謝意。
如果不是那天吵了一架,讓他陰錯陽差買走了筆記,一切很可能都會從此改變了。
平行的兩條線將失去最初的交集。
坐了趟公車,他們重溫了那初相遇的路線。當然,那間知名的大書店更是他們不能不去的地方,只是過了醉紅聖誕,方長的大桌子以及耶誕卡早已撤走,留下的,只不過是夢影罷了。
雖是夢影,蔚少農卻不覺孤獨。手掌的溫熱,鼻前的發香,清靈的南湘蘊近在咫尺,所有顰笑都是對著自己,失落的惆悵,早已轉化成深情不可自拔。
「對不起,請問你們是不是昨天電視上那個……」幾個眼尖的女孩子在街頭認出了他們。
南湘蘊看看蔚少農,笑道:「是啊!他就是畫家蔚少農。」她沒有提到自己。
「湘蘊……」
為首的少女轉轉眼眸:「那你呢?」
「我……」冷不防地,南湘蘊被只有力的手臂倏地攬進懷中,小臉不得不貼偎在蔚少農的胸膛。
她眼中透著迷惘。他一直都維持著君子風度禮節,不曾當著別人的面與她如此親昵過,怎麼突然……
「聽好了,她是我的最愛。」蔚少農不再「惜笑如金」,正直剛毅的臉上溫柔正在逐漸蔓延。「永生永世。」
「少農!」南湘蘊紅著臉,頻頻推他胸口暗示。羞死人了!這裡是熱鬧的台北街頭耶!他還講這麼大聲!
果然,路上有不少行人停下來佇足觀看,有的甚至吹起鼓勵的口哨。
「幹嘛?難道我講的不對嗎?」蔚少農看了看手錶,赫然發現已近「約定」的時間。
「很抱歉,我們必須先走一步。」不由分說,蔚少農便急急拉著南湘蘊往一方走去。
「你要去哪裡呀?」
「……」蔚少農並沒有給她明確回答。」跟著我,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桃霞暮靄已染紅了西方天空,沒多久,大地就要歸於銀河縹緲的黑夜。蔚少農站在繁鬧的東區街口,仰望眼前兩楝並列的大樓,沒有說話。
「你在看什麼?」南湘蘊不覺這兩楝大樓有什麼特別之處。
「有耐心點,天黑時你就曉得了。」
時間分秒過去,紅橙的天幕漸渲上湛藍,光暗星明。
冷不防地,一聲尖銳的嗚哨由天空劃過,自其中一楝大樓牽至另一楝,一條長而薄的絲絹款款落下,引起許多人注意,其中當然包含了南湘蘊。
薄絹在垂下時伸散開來,不可思議的是,上面所印的竟是——
南湘蘊我愛你
天哪!南湘蘊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明天又得上報了!
「湘蘊。」蔚少農紅著臉,頗不自然的以傳統單膝禮跪下道。
「你願意……嫁給我嗎?」當著往來的學生、上班族面前,他居然向她求婚。
什——么!?南湘蘊掩著微張的小嘴,甜蜜與難以置信令她想哭又想笑。
「雖然我臨時沒來得及準備戒指……」他低述著,出乎意料之外地,突聽到沈子昂熟悉的嗓音:
「誰說沒有?」他甩甩手上系著紅絲的銀圈,一大一小,照著星子般的光輝。
「它只不過是來遲了點而已!」
「昂、阿曦,這……」
「兄弟送的!」沈子昂重重把戒指拍遞給蔚少農。「別客氣,反正這玩意阿曦那兒多的是!」
「對呀!如果樣式不喜歡,可以來找我換哦!」風詠曦附和道,三人肝膽相照的友情盡在空氣間流轉。
蔚少農再度向南湘蘊跪下,誠懇期待地問道:
「你願意嫁給我嗎?」語尾方收,眾人的目光旋集中在南湘蘊身上。
粉頰雖然早爬滿了喜極而泣的淚水,但她看起來仍有些遲疑。
「小姐,你就答應他吧!」不知是誰先喊了這麼一句,隨即,所有觀賞這出「街頭求婚記」的路人們也紛紛起鬨:
「看在他這麼「勇」又這麼誠心的份兒上,你就答應吧!」
「是啊!人家跪得腿都酸了!」
「快點答應吧!」
「說「我願意」!說呀!」
其實,不是南湘蘊不願意,而是心思細密的她考慮到了其他:
「可是,我還是學生,萬一媽媽不答應呢?」
「老師會的。」蔚少農自信滿滿。「就算她不答應也無妨,我時間很多也很有耐心,明年可再和她拗一次。」
「如果她仍不同意呢?」
「後年。」
「要是還不行呢?」
「大後年。我一定拗到她同意為止!」
這下,南湘蘊再也沒有反駁的餘地,那句在心裡呼喊千萬次的話總算溜出唇間:
「好,我願意!」簌簌淚水朦朧了眼前那張欣喜欲狂的俊臉,南湘蘊片刻不歇地投入蔚少農的懷抱。
交換了左手無名指的誓言,蔚少農輕吻寶貝未婚妻的粉頰,卻禁不住欲滴紅唇的誘惑——
欽,愛不分時間地點嘛!只有請大眾多多包涵羅!反正那票「菲利浦大隊」拍手的拍手、吹口哨的吹口哨,似乎也挺樂在其中。
人潮中,一對外形高挑出眾的青年男子正一邊微笑望之,一邊低聲談話:
「昂,老實說,這個「東區求婚記」的鬼點子是不是你出的?」
沈子昂睨了風詠曦一眼:「我還沒無聊到這種地步!」
「那這是誰搞的鬼?」他單負責執行,對於原案與構想來源可說是絲毫不知。
沈子昂笑道:「你絕對想不到,這個Idea是由咱們的男主角親自提出的!」
「小蔚!?不會吧?」風詠曦根深蒂固的觀念仍讓他誤以為蔚少農仍是數月前那不解風情、現實沉默的大書呆。
「你不在時發生了一些事,小蔚變了很多。」沈子昂深知詳情。他深信,這份無限大的力量不是別的,正是」愛」。
風詠曦望著眼前難捨難分的戀侶,突然嘆了口氣,道:「小蔚真是幸福啊!」
沈子昂調侃道:「你羨慕嗎?」
「我無所謂,一個人自由自在慣了。倒是你,昂,認識這麼久,怎麼從沒聽你提過女孩子的事?」
「還不是時候。」說白點,是他沒過上真正對眼的。大部分時間,他都把愛情融入工作中,看了太多情愛糾葛,耕了太多纏綿悱惻,他反而對那玩意兒沒多大的期盼。
總之,一切隨緣吧!
「走,我們去桃姊的店坐坐。」他拍著風詠曦的肩道。
「她滿想你的呢!上次還頻頻向我打聽你下山的時間。」
「拜託,你饒了我吧!」風詠曦翻翻白眼。
沈子昂莞爾,偽去海藍的眸子在茫茫人海中有意無意地搜尋起來。
不知為什麼,他心裡最近總有個揮不去的影子。
長馬尾跳動輕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