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喜兒無措地在軒室外踱著方步,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抬起想要敲門的手,思索了一會兒后,又頹然放下,轉身無措地啃咬著手指頭。

現在天光方露微曦,她知道自己來得太早,可是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

並不是由於趙王府待她不好,讓她住不習慣;相反的,他們對她十分禮遇,給她屬於自己的一間房不說,裡頭甚至有為她而準備的全新衣衫。以前在杜府時,她所受到的待遇已經夠好了,來到趙王府後更不用說,哪有丫鬟可以睡那麼舒適的衾床?可見趙王府有多麼富有與奢華。

但受到禮遇是另一回事,並無法減輕她對新環境仍然感到陌生與不熟悉的感受,惶恐使得她無法安寢,才會在微曦方露,就來到小姐的……不,是小姐和姑爺的房門口。

又不安地踩了些步子,終於下定決心,她敲兩下就好,只輕輕敲兩下,若小姐和姑爺還因昨晚太過勞累而睡得方熟,相信不至於吵醒他們;若沒有回應,她就繼續立在門外等待吧。

舉起手輕叩了下門,已做好得在門外呆站的心理準備,房內卻傳來杜瑄兒低啞而無力的聲音──

「是喜兒嗎?進來吧。」

喜兒依言推開房門,心裡還暗自嘀咕著,姑爺到底懂不懂得憐香惜玉呀,怎麼小姐的聲音會顯得那麼疲累?!

但當她一走入內室,看到小姐的模樣時,著實被嚇了一大跳。

只見杜瑄兒無力地倚坐在床沿,身上仍穿著昨晚的大紅嫁服,連鳳冠也未脫,臉上的脂粉早已糊花,交織著斑斑的淚痕。

她跟著小姐的這八年來,從未見她哭過的呀。縱使小姐性情是如此柔順平和,一如她外在給人的感覺,但和小姐親近的人都知道,小姐其實相當堅強。從小到大,小姐若有遇上任何難題,都會想法子用自己的方式解決,不哭,也不會無助地求人幫忙。也就是因為這樣的性情,杜家上下才會都把她當寶一樣捧著,深怕她有了什麼閃失又不肯說。

但現在……怎麼才剛入門,小姐就顯得如此狼狽?

喜兒衝到杜瑄兒的身旁,為她摘下鳳冠,輕扶住她,讓杜瑄兒將頭靠在她的肩上。

「小姐,姑爺呢?」

杜瑄兒搖頭。

「妳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是不?」見杜瑄兒點頭,她又問道:「你們昨晚是不是沒有圓房?」

「嗯。」

喜兒嘆了口氣。

「我真不明白,像小姐這麼好的人,姑爺就算打了八輩子燈籠也找不到,能娶到小姐,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姑爺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不能怪他,他心中早有意中人,我只是介入者。」杜瑄兒無奈的低語。

「有意中人又如何,我就不相信這世上有哪個女人能比小姐還好。再說若他早有意中人,為何還要上杜府提親?他不要小姐,這京城不知有多少公子搶著要,幹嘛娶人家閨女回來糟蹋。」喜兒氣得口無遮攔。

「喜兒,能否別說這些了?」杜瑄兒無奈之餘又覺有些失笑,喜兒就是這麼直率的心思,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唉!

「小姐要喜兒不說,喜兒就不說,但眼前的問題該怎麼辦?等一下見到老爺和夫人時該怎麼交代?」喜兒苦惱地自言自語,忽而靈光一閃,拉著杜瑄兒的雙手,略顯急切地說:「對喔!小姐,等一下見到老爺、夫人時,正好可以請他們為妳主持公道。得讓這趙府的人,尤其是姑爺明白,咱們杜家人可也不是好欺負的!」

杜瑄兒看著喜兒怒氣沖沖的模樣,心中有一陣暖意汩汩淌過,但她另有盤算,可不願意把事情鬧大,讓自己與趙湍歸的關係達到無可挽救的破碎地步。

「喜兒,謝謝妳這麼為我設想,但我只想靜靜地處理這件事,不希望驚擾其他人。」她對喜兒綻出一抹堅定的笑容。「該怎麼辦,我心裡已有打算。」

「小姐不想讓老爺和夫人知道這件事,喜兒也沒有權利說些什麼。但妳和姑爺沒有圓房這事兒瞞不了人,等一下嬤嬤們就會來檢視,到時難保不生風波。」

「所以我需要妳幫我。喜兒,妳會有辦法吧?」杜瑄兒期望地看著喜兒。

「辦法是有,可是小姐……」喜兒頓了一下,難掩心疼地看著她。「這樣做值得嗎?喜兒不願見小姐受到任何委屈呀!」

「不管值不值得,我總得在王府過一輩子,何不讓自己快樂一些呢?」杜瑄兒一笑。「喜兒,不論未來如何,這總是我自己的決定,對錯好壞,我也可承受得心甘情願。」

看著杜瑄兒帶著憂傷的笑臉,喜兒悶悶地說:「話雖如此,但如果整件事情的發端就是一個最大的錯誤呢?」

她實在為小姐抱不平,小姐值得最好的,根本毋需退讓求全。

「我相信上天的仁慈,別哭喪著臉,快去張羅吧,等會兒還得幫我上妝,可別讓老爺和夫人看到我這狼狽的樣子。」杜瑄兒推推她,「快些,別讓其他人瞧見了。」

「是,那小姐妳先梳洗一下,喜兒很快就會回來。」

「嗯,去吧。」

在喜兒帶上房門后,杜瑄兒強裝的笑臉隨即卸下,閉起眼靠坐床沿,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腦中回蕩喜兒所說的話。

如果整件事情的發端就是一個最大的錯誤如果整件事情的發端就是一個最大的錯誤……

呵,不管是或不是,已非她所能選擇,因為她已泥足深陷了。

ΩΩΩΩΩ

邁著沉重的步伐,趙湍歸走到新房前。

昨夜他拂袖而去,竟忘卻了今天需與他的妻子一同拜見爹娘。

妻子,呵,多麼令人擔待不起的名詞、難以承受的包袱,偏偏他又無法逃開!

如果等一下杜瑄兒要請爹娘為她主持公道,他絕對是理虧的。罷了,掀起風波又如何,他自認無愧於自己的心就夠了。

嘆了口氣,推開有如千斤重的房門,剛好看見喜兒將髮釵插入杜瑄兒梳得繁複精美的髻上。

「姑爺。」喜兒對趙湍歸福了下身,低垂的臉看不清表情。

「繼續吧,不用招呼我。」趙湍歸為自己倒了杯水,倚在內廳門口看喜兒繼續為杜瑄兒東抹西弄。

平心而論,杜瑄兒美得可令全天下男子心動,若非他早已心有所屬,這件親事必定相當圓滿而且令人驚喜。尤其盛妝過後的她更是令人無法逼視,就算入宮為妃成后也無人會有異議,他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自嘲地笑了下,飲盡杯中的水,卻眼尖地發現床上的一攤血跡。

這是怎麼回事?他著實愣住了。

「好了啦,喜兒,妳已幫我打扮得很完美,就別再東搓西弄了,這可會害我的頭愈來愈痛。」杜瑄兒打趣的聲音傳來,震醒他的神智。

「小姐,妳就算不做任何打扮仍舊完美,只是喜兒就怕有人不知足,看低了妳的好。」喜兒半諷地說著。

「是,我知道我在喜兒的心中是天下間最美好的人,可是妳明明就已經弄好了呀!再這樣不著邊際地東摸西弄下去,我都要懷疑起妳對我只是甜言蜜語罷了。」杜瑄兒故意忽略喜兒言語間對趙湍歸的諷刺,依舊輕輕柔柔地說著。

「喜兒不依啦,小姐每次都只會欺負我。」喜兒嘟著嘴嚷嚷。

「妳是這世上最護我的好喜兒,我怎麼捨得欺負妳呢?」杜瑄兒捏捏喜兒因氣嘟嘴而顯得圓滾滾的臉頰,笑得很溫柔。「好了,妳先下去吧,我有事想和姑爺單獨談談。」

「是。」喜兒看著杜瑄兒,無聲地表示對小姐的支持,接著轉向趙湍歸福了下身,道聲告退即走出房門,自始至終沒看過他一眼。

房門關上后,杜瑄兒見趙湍歸仍舊望向床上那一攤血跡,直接開口解其疑惑。

「那是我請喜兒替我弄的。」

「為什麼?」趙湍歸轉頭直視她。

她大可等一下直接向爹娘訴苦,如此被責怪的鐵定是他,為何要大費周章地用這種障眼法?是怕失了自己的面子,還是想討他歡心?

心中雖思緒翻轉,但在他直視杜瑄兒后,才發現她臉上顯出一夜未睡的疲憊,眼睛有些腫脹,許也流了一夜的淚,只是用妝巧妙地遮住。

一股罪惡感湧上心頭,他逃難似地走到外廳又為自己倒了杯水。

「昨日你離開后,我思索了一夜。」杜瑄兒跟至外廳,站在離他約三步之距處,輕聲說著。「在嫁入王府之前,我並不知道你早已有屬意之人。然而如今親事已成,以兩家的權勢斷然無法接受毀婚如此有失顏面之事。如你所言,我們這輩子都無法分開了。」

見趙湍歸依舊悶悶地喝水,杜瑄兒強壓下心頭的苦澀,繼續說道:「我不知道為何你無法與你的意中人結合,是否爹、娘將兩家聯姻的利益置於你的幸福之前呢?」既已入趙王府,她自然也得改口稱趙王爺與夫人為爹、娘。「如果真是如此,我可以幫你,只希望你也願意坦承相告。

「或許讓她為妾是委屈了些,但情勢如此,我們也只有這樣的選擇。相信若她真的愛你,應當不會反對才是。如此一來,你可以得到你希望的幸福,我也可以多一個好妹子。」

趙湍歸心底閃過驚訝,她到底在說什麼?想做主為他納妾,呵,可笑!

「樂觀些想,事情也許不會太糟糕,爹、娘或許會看在我的面子上,答應你前去迎娶。而且若他倆期盼早日抱孫,讓你多娶一房媳婦兒也較好……」

「住口!別再說了!」趙湍歸突然捶桌大吼,嚇得杜瑄兒馬上噤聲。「妳懂什麼?妳什麼都不懂,別太自以為是,也別再裝模作樣!這是妳想討我歡心的手段之一嗎?」趙湍歸一步步逼近杜瑄兒,咄咄逼人地說著。

「我……我並沒有裝模作樣,難道希望自己的夫婿快樂也算是手段嗎?」被趙湍歸逼得節節後退,杜瑄兒抵著牆道。

「妳若真的希望我快樂,就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做!」望著她被他刺傷的容顏,趙湍歸心底浮現痛苦又罪惡的複雜感受。

而他現在只能選擇忽略自我厭惡的情緒,既怨上天不公,卻又無力更改,那麼就索性沉淪吧!

ΩΩΩΩΩ

依照禮數奉完茶后,趙家現任主母──趙王爺的元配夫人王玉釵滿意地拉著杜瑄兒的手左看右看,風韻猶存的臉上難掩開懷與得意。

「呵!我們悟緩好命,能娶到妳這麼討人喜愛的女孩兒。瞧,這水眸含煙、眉似春柳、鼻若鳳翼、唇比桃瓣、膚若凝脂、身影婀娜,不負京城第一美人之名,連我看了都想醉卧牡丹花下。」

在王玉釵盛情的凝視與讚美下,杜瑄兒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是娘太抬舉瑄兒了。」她溫婉謙恭地開口。

「欸,娘可不是在抬舉妳,娘說的都是實話。瞧妳,不單是人美,連舉止行儀都如此優雅得體又謙遜。杜中書真是了不得,能教養出妳這麼個人見人愛的閨秀;我們王府更是好福氣,能討到妳這房媳婦,真可算是前輩子修來的好運哩。」王玉釵是婆婆看媳婦,愈看愈滿意。

「噯,話可不能這麼說,有道是紅顏禍水,尤其大嫂名滿京城,覬覦者大有人在,就怕是一個不小心,做了什麼使我們趙王府蒙羞的事,到時候不知道誰可擔待喲。」趙湍歸的弟妹,也就是趙成德的妻子姚若仙尖酸苛刻地說著。

也難怪她心理不平衡,想當初王玉釵鄙她地位低下,說什麼也不肯答應她與趙成德的親事,若非她已懷了成德的孩子,想是一輩子也進不了趙家門。而自進門后,婆婆從未給她好臉色看,不論她如何費心討好也一樣!

趙成德風流成性,鎮日流連花叢,讓她飽受閨怨之苦,對此,婆婆除了冷嘲熱諷之外,完全置之不理;而她所生的女兒,婆婆也是漠不關心。反觀杜瑄兒,才剛入門,婆婆便對她極盡讚譽疼寵,和對她的態度可說差若雲泥。

杜瑄兒身為中書之女又如何,她爹官拜四品,地位也不算低,婆婆卻仍舊對她的出身極度不滿,這口氣教她如何咽下!

再看看她的夫婿,自杜瑄兒進廳后,便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人家看,那垂涎的表情像是根本忘了杜瑄兒是他大嫂一般。姚若仙自認外貌亦是中上之姿,但她的夫婿自婚後卻再也沒拿正眼瞧過她。看趙成德凝望杜瑄兒的痴傻神色,她心中既妒又怨,遂將滿腹心酸呈現於尖刻的訕語中。

「妳住嘴,這兒豈有妳說話的餘地。」王玉釵轉頭冷冷地對姚若仙說道。「認清楚妳在趙府的地位,別丟人現眼。」

「我丟人現眼!」姚若仙尖聲叫道:「好歹我也是王府的二少夫人,為什麼沒有我說話的餘地?為何我多說一句話就算是丟人現眼?」她好怨,為何她在趙王府總無法得到該有的正視與尊重?

「那又如何,要不是當初妳以有孕在身為手段,而我們趙家又丟不起這種臉的話,我根本不想承認有妳這個媳婦。妳費盡心思、不知廉恥地嫁到我們王府來,肯給妳名分已是不得已,別得寸進尺、不知進退。」王玉釵漠然道。

「我……」她還想爭辯,卻被趙成德摀住嘴。

「閉嘴,妳不說話沒人當妳是啞巴。」趙成德惡狠狠地說。

姚若仙霎時靜默下來,只因聽出趙成德警告的語氣中,那不含一絲憐惜的殘忍。

即使兩人是夫妻,他也從未在婆婆面前護過她一分一毫,如今,她還想奢求什麼呢?

「紅兒!」王玉釵的聲音傳進她耳中。

「奴婢在。」名喚紅兒的少女走到王玉釵跟前。

「二少奶奶身體不適,扶她回房。」

「是。」紅兒走向姚若仙,扶著心灰意冷的她出廳。

杜瑄兒見此情狀,心下愕然怔愣,這趙府的人事,似乎有些複雜。

趙夫人態度的兩極化令她印象深刻,趙成德雖也算是儀錶堂堂,但那淫邪的眼神令人渾身不適,現在她總算有些了解悟緩為何會對替他納妾的提議嗤之以鼻,想來婆婆是最關鍵的問題所在。

王玉釵見杜瑄兒發愣,以為她是被嚇著了,拉起她的手輕輕拍撫,笑道:「嚇到妳了,真是對不住。那姚若仙只是小小四品官之女,妄想高攀我們尊貴的趙王府就該有心理準備,偏偏她老學不乖,肯給她名分就已算相當善待她,卻還不曉得知足!但瑄兒妳放心,妳與她大不相同,娘疼妳都來不及,怎會捨得凶妳呢?」

大不相同?如何個大不相同?因她的相貌與才情,還是因為她是杜書禪之女,背景雄厚?杜瑄兒在心底苦笑。

就在此時,有兩位嬤嬤走了進來,在王玉釵身邊耳語幾句隨即退下,之後便見王玉釵面露滿意的笑容。

「瑄兒,娘確信以妳的才識教養不若姚若仙那般粗野俗鄙,自然也不會將她說的話擱置心上,只不過娘還是得提醒妳凡事小心些,以免落人口實,知道嗎?」

王玉釵明褒暗警告的話讓杜瑄兒聽得寒毛直豎,她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未來將是無底深淵,而她別無選擇地只能往下跳!

「瑄兒明白,謝謝娘的關心與教誨。」即使心思迴轉,她仍不顯露情緒地恭敬道。

「這才是娘的好女兒。」王玉釵滿意地點頭。「好了,妳也該回去休息了,看妳臉上滿是疲憊,想是昨晚沒睡好吧。」

聽到王玉釵促狹的言語,杜瑄兒耳根燒灼起來,面紅似火。

「悟緩,你也真是的,當初說什麼也不肯同意這門親事,現在得感謝爹跟你娘了吧!瞧你,喜歡新娘子也不是這等喜歡法,把人家折騰得這麼憔悴。」一直沒有出聲的趙守文終於開口,卻是在取笑兩位新人。

杜瑄兒聽到這番露骨的言詞,羞得無法抬頭。

趙湍歸則是聽不下去他們自以為是的推論之詞,因而順勢找個藉口,「爹、娘,您倆就別再取笑孩兒了,況且瑄兒臉皮薄,禁不起逗。」

「傻孩子,這是凡人必得經歷的正常之事,何必如此怕羞呢?」嘴上雖這麼說,王玉釵對杜瑄兒的反應可滿意得很。「我還期望妳能為我們趙府添一堆胖娃娃,不加緊努力可不行哪。再說妳和悟緩郎才女貌,孩子肯定也是人中龍鳳,為娘已經開始期待了。」說到最後,語氣不掩急切。

「娘,別再說了,我先扶瑄兒回房休息,等晚膳時再差人來通知我們吧。」再也聽不下去,趙湍歸伸手扶住杜瑄兒準備回房。

然而他的舉止在長輩眼中看來卻成為他愛護妻子、保護妻子的行為,沒人看穿他營造假象背後的心思。

對他行止最滿意的莫過於趙守文和其夫人了,相信再過不久,他們一定有個孫兒可抱,想到這,趙守文與王玉釵相視而笑。

ΩΩΩΩΩ

趙王府佔地寬廣,大致上以倚梅院為界,前方為用於接待賓客以及王府成員日常起居的建築群,而後方則是專用以怡情陶性的庭園建築。

自王府大門而入,必先經過燕譽堂,此為趙王府主要接賓宴客之所。燕譽堂之後,則分別為:華松院,為趙守文與王玉釵之住所;曜菊院,現由二夫人及其兒子一家所居住;問翠軒,為趙成德一家院落;以及養心齋,是王府藏書之地,齋內並辟有一廳,現已為趙湍歸的專用書室。

這兩院一軒一書齋,主要環繞由黃石堆砌而成的庭園所修築,並於庭園周圍設有高約四尺的曲折迴廊相通,迴廊的盡處,則通向倚梅院。在倚梅院之後,有一池面積不小的人工湖泊,湖上設有曲橋,連接湖泊另一端的王府後花園──木墀園。

自倚梅院到木墀園,屬於南方的建築形式,這是趙守文為了下江南遊玩時所結識的愛妾──文向君消解鄉愁而特意修築的,可惜一向體弱的文向君嫁入趙府才三年便已病逝,之後倚梅院便被趙湍歸討來成為私人居所。

這一日,歐陽珣來到趙王府,本欲找趙湍歸,卻在迴廊中被杜瑄兒給攔下。

「你是相公的義弟,我也可以稱你一聲玉容嗎?」杜瑄兒淺笑輕問。

「隨妳高興吧。」歐陽珣淡淡地回答。

天知道他有多討厭聽到「相公」這兩個字眼!雖無法裝出熱切,倒也毋需對她冷眼以待,只是好奇杜瑄兒攔住他的原因。

「找我何事?」

「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雖這是她幾日來反覆思索的結果,但真要開口,她反倒猶豫了。

即使歐陽珣與悟緩的感情再好,終究也只是外人,這種家務事請他幫忙,總有些不妥。

但,她悲哀地想著,以她與悟緩現在的關係而言,對自己相公的心事,無疑歐陽珣這個「外人」會比她這個挂名的妻子了解多了。

歐陽珣挑眉看著她的局促,好整以暇地等她開口。

「我想請你告訴我,」終於,杜瑄兒下定決心地問道:「你是否認識相公的意中人?可否讓我知曉她是誰?」

歐陽珣聞言一陣錯愕,隨即恢復正常,但刻意平淡的神色瞞不過一直望著他的杜瑄兒。

歐陽珣那一瞬的反應,讓她肯定他一定有她想要的答案!

「為什麼問我?妳不覺得這問題應找悟緩解答較好嗎?」呵,居然問他,可笑!

杜瑄兒輕嘆口氣。「如果他願意告訴我,我又何須煞費苦心。聽聞你與悟緩情如親生兄弟,所以我便猜想你一定知道,玉容,請你告訴我好嗎?」杜瑄兒直視歐陽珣的眼,美眸中寫滿請求。

情如親生兄弟?如果她知道真相,會是何種反應?

那麼一瞬的時間,他有股衝動想把真相告訴她,好看她驚詫發白的面容,看她慌亂失措的反應,但這念頭終究被他壓下。

「妳為何想知道?」他語氣平淡地問道。

「自入門這些時日以來,多少也了解府內的人事是有些複雜。王爺在外威名遠播,但實際上,王府卻由婆婆主控大權,而婆婆的個性,我想你應該也清楚才是。」身為人家媳婦,有些事並不適宜說出口,她相信歐陽珣也是明白人。

是的,王玉釵現實好利,掌控欲強,因為自身權勢的關係養成眼高於頂、剛愎自用的性格。這樣的人,除了帶給人壓力與枷鎖外,實難找到溫情。

但這對她應是無妨吧?眾所皆知,王玉釵對杜瑄兒是疼愛、讚譽有加,只因王玉釵早已先入為主的認定了杜瑄兒的好。

歐陽珣不置一詞,等她繼續說下去。

「我猜想,相公與他所屬意之人間最大的阻隔,許是身分上的問題,所以才會希望知道相公的意中人是誰,她的身分為何,如此我方能想個方式為相公迎她入門。況且我相信,以婆婆目前疼寵我的程度而言,她應還是會順著我的希冀。更何況,為悟緩多迎娶個妻子,婆婆想要抱孫的心愿便可早日達成,相信她不會反對才是。玉容,這一件事,我只能請你幫我了。」她目光誠摯地看向他。

歐陽珣只是一臉不可思議地瞪視杜瑄兒。

他有沒有聽錯,一個成親才方滿月的女人,居然想做主為丈夫納妾!他不得不佩服起杜瑄兒的氣度,同時也心疼起她語氣中那一絲隱微的落寞。

杜瑄兒相當清楚現實的情勢,也相當清楚自己在趙府所處的地位。聽她語氣中竭力隱藏的那縷悲哀,似是認為現實如王玉釵,對她的疼寵不知能持續到何時,因此積極地想在尚擁有呼風喚雨能力時,為悟緩做些事,即使那些要求很可能會觸怒王玉釵。

她的想法沒有錯,錯在她預設錯了基本對象,沒有人規定趙湍歸的意中人一定得是女兒身。

更何況,抱孫?趙湍歸和其他女子所生的孩子,聽起來真可恨!

「既然大哥不願說,妳又何以認為我會告訴妳?」歐陽珣挑了下眉,話語中有一絲為難的輕佻。

「我不奢望你一定會告訴我,畢竟憑你與相公的交情,不是我這初來幾日的妻子所能比擬。只是,我真心希望相公快樂。」杜瑄兒儘力維持自己說話語氣的溫和持平。

左一句相公,右一句相公,聽了心煩!

但,歐陽珣深深地看著她,不論外貌、心質、氣度,這女子完全沒有可令人挑剔之處,悟緩娶了她,可也真是福氣。

嘆了口氣,如果她不是這麼完美該有多好,至少不會讓他連想恨她都無法。

「值得嗎?妳不在乎?」

「我只希望相公開懷,更何況,多一個姊妹即多一個伴,值得的。」杜瑄兒淺笑地低垂下頭。

就算她在乎又能如何?畢竟說到底,她才是那個介入者呀!

杜瑄兒故作輕鬆表相之下的那份戚然,讓歐陽珣心中一動,同樣都是為情所困之人,誰可責怪誰呢?

「但很可惜,我並不清楚妳想知道的人是誰,請原諒我無法回答妳的問題。」他目光灼灼地看她,語氣卻隱藏起所有情緒。

「你……」杜瑄兒錯愕地抬眼看他。

「有些事情,不知道會比較幸福。」歐陽珣語氣沉重地說完,隨即轉身離開,留下杜瑄兒慢慢思索他的話意。

不知道會比較幸福嗎?但看看她現下的情境,她還能奢求有所謂的幸福嗎?

看著天空,杜瑄兒定下心念,她向來就是堅強的性子,既然心已沉淪,回不了頭,那麼她會為自己、也為悟緩盡最大的努力。

若事情有轉圜餘地,她便會試試,畢竟,她不是什麼都不做就認輸的人!

眼見一朵雲絮飄過,她哀傷地笑了笑,終究,她也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擁有最尋常的心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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