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姐姐。」一聲怯生生的呼喚驚醒了涼亭里一對正肆無忌憚地卿卿我我的交頸鴛鴦。
緩緩從男人懷裡坐起身,花想容從容地整整有些零亂的衣服,沒有一點被人撞見的不自在。「是白蓮呀,有事嗎?」
「是……」白蓮有絲膽怯地看著男人,認出是梁王世子李非,「對不起,小女子不知是小王爺,驚擾了。」打斷了人家的好事,不會被怪罪吧?不過這小王爺和花姐姐也真膽大,不回房去親熱,偏要揀這隨時有可能來人的涼亭。
「行了,沒關係。」花想容斜睨李非一眼,似乎在促他表態。
李非搖著摺扇,瀟洒一笑。「沒關係,不必放在心上。」
「多謝小王爺。花姐姐……」白蓮一臉為難,欲言又止。
在心裡嘆了口氣,「說吧,什麼事?」又準是來借錢。
「是這樣,我想和花姐姐借點銀子……」白蓮絞扭著手,她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她已經向花姐姐借了好多次銀子了,舊債沒還,又來借新債。
不出所料!花想容翻個白眼,「又是為了那個林公子?」
「過兩天就要科考了,他要入圍應試……」白蓮知道花想容一向反對她給林公子錢,可是她的積蓄已經花光了,要不是無法可想,也不會一借再借。其他的姐妹要存錢為自己以後打算,只有花姐姐才肯借錢給人。
「他要是個男人,就不該花女人的錢!」花想容柳眉一豎,幾乎破口大罵。「沒出息的東西,來應試不好生溫書,把這迎春閣當家似的!白吃白住白嫖不說,還要女人倒貼錢給他?你叫他來見我,我不指著他的鼻子罵他……」
白蓮眼淚汪汪,幾乎快哭出來了。
「罷了!」花想容憤憤地住口,她就是見不得人家掉眼淚,「要多少?」
「三、三百兩。」白蓮知道她同意借了,說知道花姐姐是個刀子嘴豆腐心。
「三百兩?你也真能開口。」花想容沒好氣地轉向李非,一伸手,「喂,拿三百兩銀子來。」
李非悠閑地揮著摺扇,「我為什麼要給你三百兩銀子?」
「大不了今個起,我陪你三天,夠了吧?」就知道這色鬼大大地狡猾,沒李慕然那麼好打發。
「這還差不多。」李非掏出銀票。
嫌他的動作慢,花想容一把搶過銀票,從中挑出一張三百兩的,「什麼差不多,讓你佔便宜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前些日子在顧小仙那兒住一夜,就送了一顆貓兒眼,那死女人還在我面前炫耀呢!」
李非只是哈哈一笑,顧小仙,那個他總是猜不透的女子,千金也買不到她的心思……
「喏,拿去。叫那個小白臉省著點花,這可是姐姐我的賣身錢。」花想容對那個林什麼的瘟生實在沒有好感。但對陷人情網的白蓮,她總不能真拿棒子把她打醒吧?
「多謝姐姐。」白蓮含淚笑了,耳朵選擇將她不中聽的話自動濾過。
「手上拿的什麼?」
「哦,這是林公子丟在我這兒的,說是他的一個相識的文集,叫什麼……杜立平的。」白蓮看著手中的書本解釋。
「拿給我看看。」是他的文集?花想容來了興趣。
「聽說這個叫杜立平的想要『干謁』,卻找不到門路。」
白蓮把從林公子那兒聽來的消息講給專心翻閱的花想容。
「西山靈塔賦、碧波謠……」花想容緩緩翻閱,仔細咀嚼,她是沒什麼文才啦,不過勉強認識幾個字,會假裝風雅地吟幾句詩、唱個曲什麼的。不過這杜立平的文集,每個字分開來,她都認得,連在一起就不知道什麼意思了。反正她看不懂的,多半寫得很好。
「這位杜公子,現在在哪裡?」花想容抬起來問白蓮。
「他和林公子一樣,都住在慈恩寺。聽說他們本來想要托翰林院梅大人舉薦,但這位杜公子得罪了梅大人,這條門路走不通了。所以現在只有坐以待斃了。」這些都是林公子和她閑聊提起的。
媚眼流波,嬌聲道。「小王爺,奴家有個不情之請。」說著玉手輕撫李非的胸口。
「既然是不情之請,就不必說了。」李非笑嘻嘻地逗她。
死相!花想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壞死了!人家有事求你,你該問人家什麼事才對!」把整個身子偎進他懷裡,玉手更是探入他的衣襟,在胸口揉捏。
「好吧,究竟是什麼事?」李非享受著軟玉溫香在懷,配合地笑著問。能讓一向喜歡直來直往,銀貨兩訖的花想容使出這招媚術,一定不是小事嘍。
「奴家有一個同鄉,文才很好,他來京參加科考,卻無人舉薦,奴家請小王爺代為推舉……」花想容一面說,一面湊近他,在他耳邊吹氣。最好他心猿意馬時,一口答應,這一招她對付男人們,屢試不爽。
「我有什麼好處?」李非精明得嚇人,即使美人在懷,他的手已開始不安分了,頭腦卻還清醒。
「哎呀,這對小王爺只是舉手之勞,還要什麼好處?」
笑著擰了她的臉頰一下,真滑嫩。「你事事都要講好處,我這是向你看齊呀。」
「你是堂堂的小王爺,怎麼和奴家一個煙花女子相比?金銀財寶你還少么?何況這書生是真的很有才學,日後中了進士,你這推薦人面上也有光呀。」
「我不過是個紈絝子弟風流鬼,面上要光有什麼用?」
這人怎麼知道她背後對他的稱呼?真討厭。「那你到底要怎樣嘛!」花想容快要掛不住嬌媚的假面具了。
「簡單,只要你到我府里住上一個月。」
「你府上姬妾那麼多,幹嗎還要我去湊熱鬧?」誰不知道風流王爺雖未正式娶妻,府中姬妾卻成群。「你要找我,盡可到這迎春閣來。」
「她們可都沒你美。我不喜歡天天往這兒跑,你在我府里方便些。」只是不知道她聽到這個消息,會不會吃醋?
什麼方便,她又不是便壺!他府里女人那麼多,隨時都很方便。花想容忍住出口譏諷的衝動,她才不信他有那麼喜歡她呢。「好吧。先說好,咱們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包下我的錢可得照付。不然我這一個月不接客,喝西北風呀?」
「死要錢!」李非失笑地擰她一下,直來直往也是這女人可愛之處。「好吧,錢不會少你的。」
「向考官薦人是額外的?」不放心地再確定一次。
「沒問題。」
「好吧,叫你的女人們小心些,不好惹的人來了。」早就聽說梁王府的姬妾們斗得厲害,她倒要見識見識,是那群母狼吃了她,還是她這隻母老虎收服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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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場里關了幾天,每個考生一間號房,門口還有士兵守著,手持兵器的士兵來回巡邏,真好像坐牢一樣。有些考生因為緊張,平時的滿腹才學都不知丟到哪裡去了,甚至還有嚇暈過去的,也夠誇張的了。
杜立平拋開了一切,什麼也不想,只顧專心地思考、書寫,不去想自己會不會考中,不去想無人舉薦,做也是白做。一拿起紙筆、一看到試題,他滿腦子只有詞藻、章句,沉浸在文海里,什麼得失都不放在心上了,考不考中也並不重要了,此時他的精神都集中在心愛的文章、字詞,雖然疲憊不堪,他的眼睛卻熠熠閃亮。
走出考場,走在熱鬧繁華的朱雀大街上,杜立平感慨萬分,不過一個多月前,他還曾奄奄一息地倒在這條街上,以為自己生命已走到了盡貳O衷謐咴謖飫錚那一幕彷彿一場夢一樣。這也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嬌艷熱情的紅衣女子,那麼美麗,活力四射,像正午的驕陽,耀眼得讓人不能直視,卻又捨不得移開眼…?
「杜兄!杜兄?」
杜立平循聲一望,林伯元和另一個人正在街對面向他猛揮手,那是石方,也是借住在慈恩寺的士子。
「考得怎樣?」畢竟林伯元考的是明經,沒有考進士這麼難。
「還好,只是不知能否上榜。」他半點把握也沒有。
「我也是。」石方介面,他報考的也是進士。「管他呢,既然考完了,多想也沒有用。出去輕鬆一下。林兄告訴我,今天曲江邊有熱鬧好看呢!」
「是啊,今天在曲江邊評選『名花榜』。這可是轟動京城的大事。」林伯元興奮地說,這方面的消息他最靈通,「這事已籌備了一個多月了,先由京城各家青樓推舉當家花魁,由幾位評判評選,選中的進入『名花榜』。再從中選出『花國狀元』、『榜眼』、『探花』。你瞧,這倒與進士及第的皇榜異曲同工,真是風流雅事!」
「真是胡鬧!妓女也評什麼『狀元』、『榜眼』、『探花』,簡真是對科考的褻瀆。」杜立平反感地皺眉。這林伯元也真是的,成天就對這些感興趣,津津樂道。
「人說男才女貌,男以才選,女也該以貌評選嘛。」石方開口,「這樣挺有趣的。走,看熱鬧去,聽說今天京城的名妓都要匯聚一堂呢,像顧小仙啦、春海棠啦,封如玉啦,花想容啦……」
她也要去考選什麼「花國狀元」?杜立平的耳朵一捕捉到「花想容」的名字,就自動把石方剩下的話忽略了。身為青樓女子,又不是多麼光彩的事,她竟還如此張揚。在大庭廣眾之下搔首弄姿,成何體統!真是輕浮!不知羞恥!皺著眉想著,他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聽說這消息,心裡在氣什麼。等到他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跟著林伯元、石方正向曲江邊走去。已經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聽到喧鬧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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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自命為「賞花高手」的風流名士,平時聚在一起常常談論這個美,那個俏,有時難免爭執幾句。爭得不亦樂乎,分不出輸贏時,也不知誰先開口提議,乾脆模仿科舉選士,給花街柳巷的鶯鶯燕燕們也評個高下,公布個「名花榜」。一人提議,立刻得到其他幾個人的群起響應。
各家青樓的老鴇更是舉雙手贊成。想想啊,有這麼一場盛事,會吸引多少好色的、好奇的男人上門?若是自家有一位兩位姑娘上了「名花榜」,那以後不更是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天天只怕數銀子數到手軟,不過被銀子壓死也是一種很幸福的死法呢,呵呵!
至於姑娘們,一個個躍躍欲試,爭著要互相別別苗頭,個個只希望能幸運地上榜,上不了榜,能被那些「賞花高手」名士晶評一番,最好哪位才子再為自己吟上一首「花呀、月呀」的詩詞什麼的,那也會名聲大震,身價大增!
為了湊上三年一次的科舉考試的熱鬧,專門把「評花大會」定在科考結束這一天。讓來自各地的應考士人也參於品評,一來增添這「名花榜」的人氣;二來讓「名花榜」的名氣隨回鄉的書生們傳遍天下、紅遍天下。這不但是那幾位愛熱鬧的風流名士的心愿,更中青樓老鴇的下懷。
曲江邊,早巳人聲鼎沸。岸邊搭起了一座高高的檯子,叫「品花台」。台上坐著幾位衣冠華麗的人,他們就是這一次評大會的發起人兼評判。
兩岸柳陰下擠滿了人潮。不但京城百姓傾巢而出來看熱鬧,更有不少方巾長衫的各地應試的書生擠在中間,使勁地搖晃被連日的考試弄得昏昏沉沉的腦袋,大聲發著議論,順便吟兩句詩,在考場裡頭發都快拔光了也沒拔出幾句詩文來,只好在這裡充分地展現一下自己的文才了。
「你看,台中間穿紫紅衣袍的就是發起人紀大人。」
「啊?他就是紀大人?長得不怎麼樣嘛!」
「你懂什麼,人家雖丑,卻是有名的風流才子。愛他的女人可多呢,聽說青樓的姑娘還為他爭風吃醋呢。」
「他不是專為教坊的姑娘做了什麼《百花詩》的,把每個姑娘比作一種花……」
「左邊那不是梁王世子嗎?」
「還有洛南郡王府的小王爺……」
「怎麼京城第一美男子韋侯爺沒來?」
「人家韋侯爺潔身自愛,才不會湊這種熱鬧呢……」
「聽說韋侯爺對女色不感興趣,只喜歡男人……」
「胡說八道,你不要命了!」左右看一下,有沒有別人聽見。
發議論的人立刻噤若寒蟬。
杜立平、林伯元、石方一面擠過洶湧的人群,一面聽著眾人的議論。
「擠什麼?趕著投胎呀?」一個大漢橫眉愣眼。
「對不起,對不起。」林伯元連連道歉。「這位仁兄,我們不像您這般高大,站在後邊看不到,所以……」
「現在姑娘們的花舫還沒出來,前面也看不到什麼。」大漢說著,卻側側身為他們讓了路。
「多謝,多謝。」他們就這樣一路道歉、道謝地擠到了江邊,已是滿頭大汗。
剛在柳樹下站定,就聽到一片叫嚷:「來了!來了!」
「快看,姑娘們的畫舫!」
杜立平踮著腳尖,極目張望,果然見一排金碧輝煌的畫舫順水徐徐來?
第一艘畫舫上,一位綵衣女子正翩翩起舞,身姿輕盈,柳腰纖纖,彩帶翻飛,簡直是像飛天的仙女,輕盈得彷彿隨時會踏著彩雲飛上天堂。旁邊一株桂樹,散發著清冽花香,還有一隻白兔。顯然,她裝扮成嫦娥。
「顧小仙,麗仙樓的顧小仙。」
「真像仙女一樣啊。」啊,他已經醉了。
「人家就叫『小仙』嘛。」
這位姑娘的確很美,舞姿也很曼妙,但杜立平無心欣賞,目光急忙向後,尋找那一抹艷影。
第二艘船上,布滿了白色的水仙,花叢中一白衣女子端坐撫琴,琴聲悠揚悅耳。
「攬玉軒的封如玉……」
「有名的『高雅美人』……」
「她的琴技是有名的……」
「今日上名花榜的姑娘不但要長得美,還要才藝出眾……」
「是啊……」
怎麼還不是呢?一連過了幾艘船,每一艘船都布置得別出心裁,每一位姑娘都打扮得美如天仙,盡情展示自己的才藝。可杜立平壓根沒仔細看這些畫舫。那些姑娘長得什麼樣子他一點印象也沒有,他腦子裡只有一張艷麗的芳容。
林伯元看得津津有味,石方也張大了嘴巴,只差沒滴下口水。
一簇耀眼的紅映人眼帘,杜立平的目光一下子被牢牢吸引住。
「是花想容耶……」
「真美,真艷……」
人們的議論已無法傳人杜立平的耳中,他雙眼牢牢地盯著畫舫中嬌艷絕倫的人兒:大朵大朵的牡丹將畫舫裝飾得花團錦簇,花叢中一艷麗嬌媚的女子手持金杯,不時做出飲酒的動作。紫紅的羅裙勾勒著她豐艷惹火的身材。透明的輕紗披帛使她的玉臂香肩若隱若現,墮馬髻上顫危危的金步搖和牡丹花斜斜欲墮,嫣紅的面頰,滴溜溜流盼的媚眼,斜倚花柱的嬌姿……
「這不是『貴妃醉酒』嗎?」石方喃喃自語。
「是啊,就算楊貴妃在世,也不過如此吧?真是國色天香啊。」林伯元目瞪口呆。
「依我看最美的就是她了……」人們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
雖然她的裝扮不像其他姑娘那麼有巧思,讓人耳目一新,可現今流行艷麗的美人,而今天這些姑娘中間,艷冠群芳的要算花想容了。
杜立平心裡卻不是滋味。為什麼她要打扮得這麼艷麗、這麼暴露呢?她不知道這裡有多少人圍觀嗎?她曼妙的身材、光潔的肌膚都快被人看光了!他恨不得拿一床棉被把她全身包裹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瞧瞧,她不但一副慵懶嬌媚的醉態,大大方方地向人們展示自己,居然還不時把媚眼拋向台上評判和岸上圍觀的人,引來人們一陣陣哄聲叫好,這、這、哪裡還有一點女人家該有的端莊?簡直不知羞恥。
台上,紀鈞站起身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喧鬧聲漸漸安靜下來,他大聲宣布:「在場的人都可以參加『名花榜』的評選。方法是,向自己喜歡的姑娘船上丟鮮花或珠寶。最後由評判根據花和珠寶的多少來評定名次,前三名為『花國狀元』、『榜眼』、『探花』。」
「我選花想容,她最美艷……」
「顧小仙的舞姿最美……」
「還是封如玉的琴藝好,而且她是賣藝不賣身,出淤泥而不染……」
「媚珠兒最有浪勁。你看她的服飾,臉上蒙著紗,腰和肚皮卻露出來……」
「人家是西域人,頭髮都是金色的呢……」
「春海棠……」
眾人一面七嘴八舌,一面爭著向自己中意的佳人船上拋鮮花和禮物。
在眾人爭先恐後的推擠下,杜立平不知不覺被推到最前邊,正站在花想容的花舫前。他的目光一觸及花想容的臉,不覺呆住了,連一隻腳睬進了水裡也沒發覺。
花想容正在心裡暗暗罵著不雅的詞句,要不是不想讓顧小仙、封如玉那兩個假惺惺的女人太得意,她才不來趕這個熱鬧呢!害她裝那「風擺楊柳」的醉態扭到腰酸,拋媚眼拋得眼抽筋。垂下眼看看,落在船上鮮花倒不少,珠寶可沒幾件。偷偷在心裡估算一下值多少銀子……最近她又收留了三個乞丐,一個棄婦,兩個孤兒,五隻小貓,兩隻狗……哎呀,一大群人啊、畜牲的,張張嘴都要吃飯,不想法子掙點錢怎麼行。真是的!還是繼續向眾人展現媚態吧……一抬眼,一個媚眼拋到半途,卻遇上了一雙灼灼似欲噴火的目光,害她就這麼愣在當場。
是他!那個書獃子。花想容的目光不自覺地迴避他,往四周瞟一下,下意識想找一件披風或帷幔遮住自己的身子,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副暴露嬌媚的模樣。但人目的只有船板上的鮮花和珠寶,使她忽然醒悟自己正在做什麼。該死,她這是怎麼了?她就是這輕浮放浪的樣子,她就是個煙花女子,還怕他知道,怕他恥笑嗎?她就是她,任性輕浮,我行我素,從不在乎別人眼光的花想容呀!抬起頭,迎著他有憤怒、有譴責、有痛心的目光,送上一個徐徐流轉的秋波,嬌慵地笑了。
她若隱若現的肌膚晶瑩白膩,引入遐思;她嬌艷曼妙的身姿讓人血脈賁張;她嫣紅的雙頰可愛得讓人恨不得咬上一口;她巧笑嫣然的小嘴……該死!他在胡思亂想什麼,她這放浪的舉止簡直是、簡直是不知羞恥為何物,他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已經找不到什麼詞來形容她、批評她了。自己居然還覺得她這樣子美極了,真是……杜立平正在心裡責罵著自己,也責怪著她時,不期然花想容突然抬頭四目相接,那澄澄的目光照過來,流動著光彩散著滿鼻的異香,魅人的眼光分作無數縷,縷縷都在他身上纏繞……
「巴員外送媚珠兒明珠百顆……」
台上的司儀高聲唱名,使杜立平從迷障中清醒過來,該死,這女人施了什麼魔咒,他差一點……
原來這才是重頭戲:達官顯貴們向自己看中的美人贈送禮品,以抬高她的身價。決定今天名次的雖然是她們獲得的鮮花和禮品的多少,但不是按件數,而是算價值多少,所以真正起決定作用的是這些出手豪闊、一擲千金的達官貴人、富商財主們。
「洛南郡王府小王爺送花想容姑娘紫金釵一對,吳道子畫一幅……」
「梁王世子送顧小仙姑娘紅寶石十顆……」
「紀大人送封如玉姑娘焦尾琴一把,碧玉簫一支……」
隨著唱名,一件件珠寶,古玩、字畫擺上台。起初各位姑娘的名字都被提到,漸漸地,只有四個人的名字被反覆提到。
「……花想容……」
「……顧小仙……」
「……封如玉……」
「……媚珠兒……」
媚珠兒佔了上風,她得意地將玉手在唇上按一下,向幾個支持她的西域富商拋一個飛吻。
梁王世子李非的一株三尺多高、通體紅燦燦、亮瑩瑩的珊瑚樹又使顧小仙升到了第一。
紀鈞的一幅王羲之真跡又捧起了封如玉。
李慕然已經黔驢技窮了,他可沒另外兩人那麼大的手筆。他有愛嘮叨的娘管著,花錢可沒他兩人自由。他對花想容聳聳肩,做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雖然紅粉知己一大群,真把她當朋友的,只有這個潑女人。可惜他實力不如人,只好對花想容說聲抱歉了。噴,瞧她那個什麼眼光,像要吃人似的。一點也不嬌媚可愛了,他已經儘力了嘛,這怎麼能怪他呢?都怪她自己,雖然長得美,可脾氣太辣,人緣太差,除了他,有誰肯幫她?
花想容的目光投向顧小仙、封如玉。這兩個女人一個假裝嬌柔,不斷向眾人款款行禮道謝;一個假扮清高,抱琴亭亭立在船頭。看向她的目光卻透著得意。哼,氣死人了!
「我們選花姑娘!」
「我們投花姑娘一票!」
「還有我們!」
一聲聲呼喊把有人的眼光都吸到江濱一隅,這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一看就不是什麼有錢人,衣衫樸素,有的甚至破破爛爛,但每個人臉上表情都那麼真誠?
一個中年婦人顫巍巍地從頭上撥下一根銀釵,「這是我那死鬼當年送我的定情之物,送給花姑娘。」
「我的花送給花姐姐,」一個臉上有泥污的小姑娘雙手捧著一大把野花,「山上還有好多,三哥還在山坡上采呢。」
「這……這個可以嗎?」一個老婦人抱著一隻老母雞問,那可是她惟一的一隻下蛋雞,過年都沒捨得殺來吃。
「咳咳,老漢還有點棺材本……」拄著拐杖的老頭子提著一串生了綠銹的銅錢。
這一幕簡直讓評判和圍觀的人驚呆了,但接著就是震天的鬨笑和嘲罵。
「這群烏合之眾從哪裡來的呀?」
「笑死人了,沒錢還來充風流,這些東西也敢拿出手……」
譏笑的人很快被人們的噓聲和怒視嚇得住了口。
迷惑不解的杜立平注意到花想容微笑著的櫻唇微微顫抖,瑩瑩雙目閃著淚光,這是怎麼一回事?
「各位評判,」一位少年從人群中站出來,大聲疾呼。「不能光憑珠寶禮物評選名次,應該看擁戴的人多少。我們都推花姑娘為『花國狀元』,大夥說,對不對?」
「對!」和聲如雷。
「我們推選花姑娘!」
「我們選花姑娘!」
「花想容姑娘!」
越來越多的人跟著應和。
只有杜立平的目光不曾離開花想容,他看到她偷偷拭去眼角的淚花,看到她對著人們綻開最美的笑容。在他眼裡,這笑容沒有一絲虛假、諂媚、做作。那麼真誠,是他見過的最美的笑容。一霎那,他的心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眼裡只有她那個含著淚花的笑容……
「這……」紀鈞捋捋鬍鬚,低頭與李非、李慕然等低聲商議了一會兒,然後高聲宣布。
「今日這名花評選,有四位佳麗難分高下。眾評判經商議一致決定,不選『花國狀元』、『榜眼』、『探花』,給這四位佳麗京城四大名花稱號。排名不分先後。她們是:麗仙樓的顧小仙、攬玉軒的封如玉,迎春閣的花想容,明珠院的媚珠兒。請各位名士為『四大名花』品題…?
如雷的歡聲把他後面的聲音蓋住了。那一群老老少少抱在一起大聲歡呼,又跳又叫,老頭抱著寡婦,小女孩摟著大漢,乾乾淨淨的大姑娘摟著髒兮兮的乞丐,可是誰也不在意了。
「俠妓呀,俠妓!」在得知這一群人都是得到過花想容幫助的人,一位書生搖頭晃腦地感嘆。
「俠妓……」這一傳奇名字,漸漸在人群中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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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公子,杜立平杜公子住在這兒嗎?」雜沓的腳步聲跑進慈恩寺,「我們是來報喜的,杜公子中了進士,恭喜、恭喜……」
「杜公子高中了一甲二名,賞錢,賞錢……」
杜立平被這天外飛來的巨大喜悅驚呆了,腦子裡亂鬨哄的,他不是無人舉薦嗎?怎麼又中了進士?要知道這些日子他已經不抱希望了。
報喜、討賞、恭賀的人一個接一個來,他飄飄然如在夢裡,不知道是怎麼把這些人打發走的。直到晚上睡在床上,他才又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他齜牙咧嘴,才讓自己相信:這不是夢,自己真的中了進士!
他想大喊、大叫,叫出胸中的興奮和狂喜。他需要人分享他的喜悅,腦海中浮現一張如花的嬌顏。他想也不想地穿上鞋子,跑出了房門。
夜晚的花街,燈火通明,鶯歌艷舞正是熱鬧的時候。
「來呀,相公,我們這兒的姑娘個個美如天仙……」
「我們這兒的姑娘才夠味……」
「公子,你好久沒來了,人家好想你……」
一路上,拉客的龜公、濃妝艷抹的女人拉拉扯扯地想把他勸進自家妓院。
費了好大勁才擺脫那些八爪女人,來到迎春閣門口。進入花街短短的一段路,竟走得滿頭大汗。
「我要見花想容花姑娘。」杜立平興奮的神情讓迎春閣的小廝心裡直犯嘀咕:這人是不是沒開過葷的,興奮成這個樣子。
「喲,這不是那個什麼……瞧我這記性。」花嬤嬤熱絡地招呼杜立平,「忘了公子貴姓了。」
「杜。」
「杜公子,想容現在有客,我給您另外介紹一位姑娘——」
「我找花想容有事。」杜立平不耐地打斷她,他可不是來嫖妓的。
「這……」花嬤嬤有些為難。
「兩個月前,花姑娘救過我,嬤嬤可還記得?」
「哦!你不就是那個小白臉……啊,說錯了,對不住。」花嬤嬤總算認出他來,察覺說錯了話,急忙捂著嘴。「我這就叫人帶你去花樓,想容肯不肯見你我就沒把握了。」那丫頭沒事就愛幫人、救人,她哪兒記得住那麼多?「巧姑,帶這位杜公子去見花姑娘。」
穿過花園,杜立平心中感慨萬千。兩個多月前,他還住在這裡養傷,那時的他不但身受重傷。而且身五分文,前途渺茫;今天到這裡,卻已經是一個新科進士的身份了。
雖然他曾對她感到失望,不恥她的身份和輕浮放浪的舉止,但不知為什麼,當他有巨大的喜悅要和人分享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她是他的恩人,他能有今天,都虧了她。沒有她,她現在已是城外亂墳崗上的一堆枯骨,怎麼會有金榜題名、衣錦還鄉的一天?他對她只有感激,他這樣說服自己,他絕對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感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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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花樓燈光如晝,不時傳出歌聲、樂聲、男子的大笑、女子的嬌語。杜立平的腳步有片刻的遲凝,現在去找她,不太合適吧?可想要與她分享巨大喜悅的心情佔了上風,他還是走上了小樓。
「誰呀?」正是她嬌慵的聲音。門帘一掀,室內酒杯橫倒,幾個男女正恣意打情罵俏。
「花姑娘,是我,杜立平。」杜立平發熱的頭腦被這一幕冷卻了一大半。
「什麼事啊?」老天,她上身居然只穿了一件肚兜!香肩、玉臂、雪背都暴露在外,飽了幾個男人的眼福。杜立平心裡隱隱生出了怒氣。
「我……我……」他已經舌頭打結了。
「沒事就快走,別妨礙我們。」一個左擁右抱的肥胖男人不耐煩地開口。
「你……你怎麼這樣不知檢點!」該死,他不是想說這句!杜立平管不住自己的舌頭,這句話說衝口而出。
花想容眼裡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但來不及讓人察覺就掩飾過去了。「你不也是來尋歡作樂的嗎?來吧,馮老爺、江大人今兒請客。」說著故意輕佻地一挑眉。
「我才不是來尋花問柳的!」杜立平瞪著室內的幾個尋芳客,恨不得把他們趕出去。「這些野草閑花我才瞧不上呢!」
「喲,你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一個艷妝女子開口。
「我……」杜立平遲鈍地想開口解釋,看著花想容越來越冷的臉,訥訥地開不了口。誰叫他不經大腦就這麼衝口而出的?他本來不想說這句話的。
「既然如此,杜公子請回。我們這裡只有野草閑花,可沒有什麼名花異草!」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還是杜公子改變主意,想嘗嘗野花的滋味?」花想容冷臉一變為假假的媚笑,「家花哪有野花香。可惜我今天有客,請你改天再來吧。不過,先要準備好銀子,我的價錢可不低喲。」
「你——」杜立平胸口的怒火又騰騰地燒起來「你就非要這麼下賤,非要出賣自己任人玩弄嗎?」想到今夜又要讓那些臭男人……他已經氣得口不擇言了?
花想容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可仍是堆著一臉假笑,「是啊,只要你有錢,我也可以陪你啊。」說著故作放浪地伸手撫他的胸口。
退後一步避開她的手,似乎嫌她身上有瘟疫似的,「你要錢是吧?好,我今天是來告訴你,我中了進士。以後我可以給你千金、萬金,只要你自愛一些!」正義凜然地說完,不再看她一眼,轉身噔噔地下樓了。
好像全身的力氣都已耗盡,花想容扶著門框身子虛脫地慢慢滑下。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見慣了紅塵男女,悲歡愛怨,她早已不信情、不信愛,早巳沒有了心呀。
姐妹們為情為愛的眼淚歡笑她已見得太多,她們付出心的下場多半可悲,最好最好的結局不過是被納為妾。妾是什麼?不過是一個人專屬的玩物而已,並不比在青樓多一點人格尊嚴。
見多了文人們以翩翩的風度、文雅的舉止,滿口的甜言蜜語讓姐妹們失了魂,傷了心,她早已看透了文人的虛偽做作,自私殘酷。
可是他不一樣,他呆、他迂、他直,但他不虛偽,不自私,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
「花姑娘,快來飲酒。冷落了我們,可要罰三杯。」
「來了。」飛快地換上虛偽應付的媚笑,他們只配看到這個面具,「咱們繼續猜拳,輸了的可要脫衣服喲……」
不要想了,他和她本是兩條不該相交的平行線,即使偶然相遇,從此就相忘於江湖。
「哈哈,我輸了。」浪笑著飲下一杯酒,沒有人看得見她笑顏下流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