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和廣告代理商開會是蕙心每周的例行公事,她總是自己開車去廣告公司。
今天也不例外,她把車停在信東酒店,獨自步行到附近大廈的廣告公司。以往去廣告公司是純為公事,但,今天彷彿有些異樣,只因李柏奕在那兒。
在會議室,她見到了柏奕。
他剛和另一個客戶開完會,卻仍顯得神采奕奕,看見親心,他黑眸中光芒逼人。
「倒著心,」他連忙迎上去,「我原想親自去接你的,可是剛才的會議拖得太長,真遺憾。」
「我自己來慣了,我不想被寵壞。」她笑。「還有,柏奕,謝謝你的花,我很喜歡。」
「希望是友誼的開始。」他接一按她放在桌上的手。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也只是例行會議,討論一點事,交換一點意見,兩小時很快就過去了。
要離開的時侯,已經超過了平日下班的時間。
慧心和幾個熟悉的女孩子打招呼,預備開了車就徑自回家。剛邁出廣告公司,李柏奕追了出來。
「蕙心,等一等,」他叫,「一起走。」
「不是因為沒法子去接我而想送我回去吧?」她打趣著。
他凝視她半晌。「一起晚餐,好不好?」他很有誠意。
她想一想,點點頭。
「為什麼不好呢?」看得出柏奕是真誠盼望她的友誼。她也對他頗有好感,正如朗尼所說,為什麼不試試呢?快樂是要自己去尋求的。
只是——柏奕和斯年完全不同,斯年不會說「一起晚餐,好不好」,斯年是根本不徵求她同意的,他認為她答應一起晚餐是天經地義的事。而柏奕卻斯文有禮,比較含蓄。
哎——她不該拿柏奕和斯年比,她一定要記住,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現在和她約會的是李柏奕,而不是傅斯年,她一定要記住。
「我沒有車,用你的車。」他說。
「沒有車還說接我?」她笑。
「我一直用公司的車,在香港開車很麻煩,又沒地方停車,用公司的車卻有司機,方便多了,」他說,「因為想跟你一起晚餐,所以讓司機先走了。」
「我做司機。」她說。
「我開車,你帶路。」他說:「我們找個遠一點的地方晚餐,不要老在市區里轉。」
「香港就這麼小,你必須適應它。」她說:「要不然會是件很痛苦的事。」
「放心,我的適應力很強,」他笑,「為了工作,我可以勉強自己去適應,男人是事業第一。」
事業第一,斯年卻因為感情而心灰意冷,把大好的事業一手放棄,唉!斯年。人與人之間畢竟有太多的不同。
「你想吃中國菜或西餐?」她振作一下,問道。「要吃西餐我們去淺水灣,吃中國菜可以去香港仔。」
「啊!吃海鮮。」他開心得像個孩子。「好,我們去吃海鮮,我非常喜歡。」
蕙心微笑不語,和他一起步人停車場。
正值下班時間,交通十分擁擠,他們排在車尤里,像螞蟻在移動。
「香港的交通是嚴重的問題。」柏奕拍拍駕駛盤。「這麼小的地方,有這麼多的車和人。」
「所以什麼專家來研究改善都沒辦法,反而越弄越糟,」慧心笑,「根本是先天條件不足。」
「你住哪一區?」柏奕問。
「跑馬地,你呢?」她也問。
「羅便臣道。」他說:「公司租給我的房子。」
「我有個朋友和你住得很近,」不知道為什麼,這話衝口而出,「他住在寶雲道,不過——現在已經離開香港了。」
「寶三道,啊!我知道那兒,房子都很漂亮。」柏奕說:「是男朋友?」
「是很好的朋友,」她只能這麼說,「和上次在文華碰到那幾位都是好朋友。」
她有點懊惱,怎麼提起斯年了呢?
「你說他離開了,去了哪裡?」他問。當然不是有意的。
「比利時。後來又去哈佛拿了P.H.D,然後又去了羅馬。」她用平淡的語氣說:「現在大概在羅馬,不過這都是聽人說的。」
「聽人說的?你們沒有聯絡?」他覺得好奇。
「沒有。」她皺眉,垂下頭。「離開香港后我只見過他一次.就沒有聯絡了。」
「他在外國結了婚吧?」他輕鬆地。「只有結了婚才會忘記以前的朋友。」
「不——他做了神父。」她黯然。
他似乎已經聽出她聲音中的不妥,意外之餘也不敢再問下去,他不是采人,他知道,這個「朋友」該是與眾不同的吧?或者——有段故事?
「哦!香港仔我去過一次,岸邊很臟,上了船就很好,調然是兩個世界。」他聰明地轉了話題。
「這正是香港的特點。」她吸了一口氣,她不能在初識的朋友面前失態。「有很多地方——我指的是香港,會給人很明顯的分界,兩個不同的世界,我們已見怪不怪。」
「這種現象世界各地都有,不過香港明顯些。」他說。
『』知道為什麼嗎?」她笑。「因為香港地方小,進步的腳步卻和世界各大都市看齊.所以,它的小和人多,把各大都市中分散的東西都集中在一起,而有濃縮的感覺。」
「你說得對。」地點點頭。「香港的確給我濃縮的感覺。」
「這裡成功容易,成名容易,只要有機會,就可以扶搖直上。」她很透徹。「也許在別的地方要奮鬥十年才有成就,但在這兒卻不同,只要有機會。」
「我u白你的意思,難怪很多人都湧來香港,」他搖頭,「連那些自視甚高的洋人都愛來,容易成功啊!」
「也不一定,這得看這個人有沒有機會。」她說。
汽車終於駛人香港仔,車輛減少了,他們都透一口氣,不覺把車速加快。
「我聽公司的女孩子說,你將接替你們公司老總的職位,是嗎?」他忽然說。
「不知道啊廠她笑。「我當作希望啦,出來工作的人,誰不想努力往上爬?」
「努力加上機會,是不是?」他問。
「還沒有成為事實,還不知道。」她笑。「你才來香港,消息倒是挺靈通的。」
「聽見有關你的消息,難免多注意點。」他望著她。
「我該謝謝你的關心嗎?」她笑。
「那天在文華碰到有個高高的男孩,很斯文的——」
「你說費烈?」她立刻說。「也是『老』朋友之一,他是劍橋的,人非常好。」
「你的男朋友?」他開了玩笑。
「我?」她呆愣了半晌,「人家的丈夫才對。費烈和我之間向來只是朋友。」
「看來是我小心眼兒了。」他笑。
「小心眼兒?」她不懂。
「要發動攻勢前,總要探深對方的虛實,看看可有強勁對手。」他凝視著她。
啊?他也單刀直入呢!只是沒有斯年的急進、霸道。
李柏奕——發動攻勢?
當第二盒百合送到蕙心桌上時,山羊鬍子老總知道了,他呵呵的笑著,翰尼也知道了,他正好來公司與幾位高級職員做一次面談,這是受總公司委託的。
「誰?誰?」山羊鬍子大感興趣,也許退休在即.人也變得更幽默風趣了。「終於想通了?沈。」
「這是人家的事,與我無關。」自心淡淡地。
「這『人家』是誰啊?」老總不放鬆。
「李柏奕。」蕙心一直很大方。
「哦——是他。」老總恍然,就此住口。朗尼卻含蓄多了,他只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不知道為什麼,慧心居然臉紅了——朗尼曾鼓勵過她,幸福要自己找尋的。
但,柏奕——可是她的幸福?
「昨天下班之後找不到你。」朗尼說。
『』是的,我去廣告公司開會,然後去吃晚餐。」她很坦白,柏奕不是斯年,她完全不緊張。「和李柏變在一起,他是新調來的廣告公司主管。」
「我聽過他。」朗尼點點頭,「他沒調來之前在總公司也很出色,而且是少有的東方人主管。」
「你——別誤會,我們只是半!半私的吃頓飯,」她說,『以後會有許多合作的機會。」
「我沒有誤會,這重要嗎?」朗尼笑,把玩著那盒百合。「他怎會想到送你百台?」
慧心、歪一歪頭,她不明白。
「我覺得很貼切,你很適合百合,」朗尼又說,「或者說你和百合很相像,百合孤傲、獨立、清幽、淡雅,這不正是你嗎?」
「你用了太多的形容詞。」她笑起來。
「事實上這是我心目中的你,」他說,「六年來,我始終無法真正接近你,即使我坐在你身旁。」
「我是這樣一個人嗎?」她自問。
「你的心靈緊閉,或許——你比我想象中更專一。更痴心。」朗尼笑。「總之我探不到你內心。」
「我的內心——你信不信只有一片空白?」她說。
「你不是說過『悠然此心』嗎?怎能算是一片空白?」他說。
她呆愣一下,她這麼說過嗎?
「你有很好的記性。」她說。
「做我這份工作,記憶力是最重要的。」朗尼放下百合,「知道嗎?陳家瑞對我始終很冷淡。」
「他是斯年的同學和好朋友。」她說。
「我知道,但我很欣賞他,覺得他有很好的潛在能力,以後你可重用他。」朗尼說。
「我會考慮你的建議,」她點頭,「他太大文珠是斯年青梅竹馬的玩伴,也是我大學同學。」
「很複雜的關係。」他搖頭。
「其實並不複雜.來來去去,就是我們幾個人,」她笑,「我的生活圈子很小。」
「生活圈子太小並不是好事。」他警告。
「但是我工作的範圍大,」她笑,「在工作上,我每天都會接觸到無數的人,這樣就可以補足我生活圈子的狹小了。」
「小不了的,朋友和工作的人不同,」他搖頭,「這就是公與私的分別。」
「謝謝你的指點,一起午備?」她笑.是午餐時候了,他們不能老坐在這兒聊天。
「走吧,這正是我來此的目的。」他說。
他們一起走出了公司,她敏感地知道同事們又在竊竊私語了,說他們是很相稱的一對?
「老總顧去陪你的那位同事令你滿意嗎?」她問。
「我知道你不可能陪我,」他開玩笑,「但至少我希望陪我的是個女孩子。」
「是男同事?」她問。
「肯尼,你知道他的忡他搖頭笑。「他總帶我去買東西,其實我對購物根本沒有興趣。」
「不能怪他,他是營業部門的。」她笑。「你可以照實告訴他啊!」
「我說過了,否則我會累死。」他搖頭。
蕙心想一想,說:「你想到哪裡?下班后我陪你。」
朗尼看她一眼.他是了解並感激的,但,他又拍拍她的手,搖搖頭。
「謝謝你這麼說,但你別浪費時間了,」他說,「其實我並不想去哪裡,只是——一個人在酒店內感到很寂寞,我又不是個花天酒地的人。」
「我陪你聊天。」她想也不想地說。
她是把他當作朋友看的,所以也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眼光、看法,六年了,她真當他是個朋友。
「無論如何——很感謝你。」他握一握她的手。
進人文華二樓,剛剛坐下,就看見一個熟人。
「啊——費烈。」慧心招呼著。
費烈猶豫了一下,才慢慢走過來。
「費烈,一起坐,」蕙心熱心地。「我替你介紹,他就是朗尼,他是費烈。」
兩個好風度、好教養的男孩子互相握手,很奇怪.他們非但沒有敵意,而且還十分友善。
「早聽蕙心說過你,」費烈溫文地,「不過,六年後的今天才有機會見面。」
「我很嫉妒沈有這麼好的朋友,」朗尼望望費烈又望望蕙心,「有了你們,就算朋友圈子再小也不遺憾了。」
「謝謝,」費烈微笑,又轉向蕙心,「我約了文珠和家瑞,他們就來。」
「一起坐,我一直希望能認識你們。」朗尼誠心地說:「今天是太好的機會。」
話剛說完,文珠和家瑞進來了,看見朗尼和蕙心,他們好意外。
「你就是朗尼,是嗎?」文殊永遠是率直的。
「是,你一定是陳的太太,斯年青梅竹馬的好朋友了廠朗尼果然好記憶。
「你也認識斯年?」文講好意外。
「以前不知道。也不認識,後來——」朗尼看蕙心一眼,「後來在哈佛碰到他。」
「哈佛,他又去了哈佛?」文珠叫。
「是——」費烈點點頭,原來他一直知道斯年的消息。「他今年初念完博士學位。」
「你知道怎麼不告訴我仰」文珠抗議。「你太不夠朋友。」
費烈看蕙心一眼,歉然地搖搖頭。
「我以為——不提比較好些。」他說。
「是斯年叫你這麼做的?」蕙心小聲問。
「不,當然不,」費烈尷尬地,「我覺得——事已至此,不必再惹起太多的傷感。」
「我同意費烈這麼做。」家瑞插口說。
「你們自私,」文珠望家瑞一眼。「別以為蕙心這麼軟弱,為什麼不能講?」
「反正我也知道了,」蕙心笑起來,「斯年現在調到羅馬教廷工作,不是嗎?」
「你——知道?」費烈神色古怪地。
是古怪,可是沒有人明白為什麼。
「朗尼說的。」蕙心努力裝得很自然。
「其實——我和斯年也很少通信。」費烈吸一日氣。「只是他每轉換一個地方,他都會通知我。」
「真是凡心未死。」文珠笑罵。「還有牽挂。」
「他只不過是通知我新的地址。」費烈笑。
「出家人應該六根清凈。」文珠忽然說了句國語。
「出家人?」所有人都笑了起來,除了朗尼。
「她說什麼?」朗尼感興趣。
「她說出家人,中文和尚的意思,也等於神父。」慧心解釋。「但不完全相同,是語氣問題。」
朗尼也笑一笑,看得出來.他對費烈、文珠他們都很有好感。
「喂,朗尼,斯年還是老樣子嗎?」文珠問。
「我只能說,他是最漂亮、最出色的神父。」朗尼答。「很奇怪.當我一眼看見他時,就知道他是斯年。」
「當年的情敵。」文珠盯他一眼。她在心中,還是怪罪朗尼的。
「我無意把事情弄成這樣,真是抱歉,」朗尼誠摯
地,』『當時我真的不知道有斯年這個人。」
「那就要——」文珠口無遮攔,她一定要說出心裡的話。
可是費烈更快地打斷了她的話,不讓她說下去。
「昨天——我收到斯年的信。」他說。
「啊——真的?他說了些什麼?」文珠怪叫。
慧心的臉變了,費烈迅速看蕙心一眼,「只是講一些他在羅馬的工作。」
「這斯年,好像真的把我們都忘光了;只記得費烈。」文珠抱怨著。「下次若是讓我見到他,一定不放過他。」
「你能怎樣嚴家瑞笑。「別忘了他已是神父。」
「神父又怎樣?他還是斯年。」文珠說。
沉默的蕙心發現家瑞真的對朝尼很冷淡,他甚至不正眼看朗尼。
他是——哎!是老實人,他始終忠於和斯年的友誼,只是——在座的人,誰又不是呢?
蕙心只是嘆息,誰不是呢?
午餐來了,他們開始迸食,講斯年的話題也告一段落,蕙心的神色又恢復了。
費烈和朗尼很談得來,他們還訂了晚上的約會,友誼實在是奇妙的。
午餐后,他們在文華門口分手。
朗尼送慧心回公司,一路上他顯得很高興。
「我真心喜歡你的朋友。」他說。
「是否包括咄咄逼人和不友善的文珠和家瑞?」她問。
「當然。他們很真,我喜歡真的一切。」朗尼說:「還有費烈,我們很談得來,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我相信,你們都很優秀,你是哈佛的,他是劍橋的,大家半斤八兩,門當戶對。」她打趣地。
「這不是念什麼學校的問題,」他搖搖頭,「我和他的個性相近。」
「你們成了朋友,我也輕鬆了,」她笑,「早知如此,六年前就該介紹你們認識。」
「若真如此,恐怕今天也不會是這樣的局面,斯年也不會離開了。」他唏噓。
「這是命運,我們不能埋怨。」她說。
「我覺得抱歉。」他搖頭。「斯年實在是我見過的男士中最出色的。」
「包括你自己?」她半開玩笑。
「包括我。他比我好,所以當年你的選擇是正確的。」他說;「只可借當年你連哈佛的獎學金也放棄了。」
「當時——我萬念俱灰。」她說。
「後來怎麼振作起來的?」他問。
「在比利時見過做了神父的斯年.他的一些話,他送我的『悠然草』,不知怎麼的,我竟——心中又有了希望和光亮,於是我全神投入工作。」
「但你不該放棄哈佛。」他說。
「你不明白,」她搖搖頭,「斯年因你而誤會,雖然我和作之間並沒什麼,但那時候若再去哈佛——我自己的良心會過意不去,不去哈佛是因為你的關係。」
「但他自己卻去哈佛,你不以為他是因為你嗎?」他說。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因為我?」她心靈巨震。可能嗎?
「或者——他以為你在那兒?」朗尼再說。
「不,不,」慧心震驚地,「不會的,他該知道我不會在那兒,他該知道——」
「他怎會知道呢?除非你告訴他。」他說。
「告訴他——又有什麼用?他已是神父。」她黯然。「所有的一切都已太遲了。」
「但是你說你心中又有了希望和光亮,是不是?」他拍拍她,在她辦公室外轉身離去前說:「想想那『悠然草』。」
蕙心真的呆住了,什麼意思?希望和光亮?
「你知道——斯年原本也是哈佛的MBA。」她小聲說。
可是朗尼沒聽見.他走遠了。
下班前十分鐘,慧心正在看一封緊急電報,秘書帶著神秘的微笑走了進來。
蕙心抬頭,她不明白這些女孩子為什麼常常大驚小怪的。
「他來了。」秘書眨眨眼。
他?誰?那些女孩子們已替她認定了一個對象嗎?朗尼?或是李柏奕?
她皺皺眉,看見門外的柏奕,他雙手放在身後,把頭探人門內。
「能進來嗎?」他說。
「當然歡迎,」蕙心放下電報,「不用上班嗎v』
「就五點鐘了,我可沒跟公司簽賣身契。」他說。
他走進來,秘書退了出夫。
「這是送你的。」他的雙手從背後伸出,手上卻什麼也沒有。
慧心微笑,也大方地伸手接過他送的無形禮物。
「謝謝,很漂亮。」她說,很有幽默感。
「很幸運,買到最後一枝。」他笑。
『』這一枝比上一枝還要漂亮。」她說。
兩人都很默契,她知道他心目中想進什麼,他也知道她明白這無形的禮物是什麼。
「在中環見一個新客戶,談完之後就不想回去,因為想起你在這兒。」他說。
「不是又想吃海鮮吧?」她笑,一面收拾桌面上的東西O「你提醒我可以下班了。」
「不吃海鮮,我想——去拜訪伯父、伯母。」他說,非常誠懇。
她的眉宇揚得好高,去拜訪她父母?這——當年斯年也要這麼做的,卻被她拒絕了.是她太固執、大講原則、大保守;相同的事,她不能錯兩次。
「也好,我先打個電話告訴媽媽。」她對自己妥協
了,是吧?「你第一次去,總要準備一下。」
拿起電話,她說了幾句就掛斷了。
他望著她半晌,搖搖頭。
「我以為你一定不會同意。」他說。
「如果早幾年,我是不會同意的,」她臉上流過一株黯然,『當年我就沒讓斯年去見過父母。」
「為什麼?」他好意外。
「當然,他們見過面,」她搖頭,「不過是在找不到我,又急又氣的情況下。」
「很抱歉,令你想起以前的事。」他說。
『淚D使你不提,這些事也仍存在我心中,」她苦笑,「有些事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我了解。」他點點頭。「我們走吧廣
她拿起皮包就要往外走,他卻叫住她。
「別忘了,那盒隱形禮物。」他笑。
「啊!透明百合,我已經拿了。」她搖一搖手。
他伴她走出去。
「怎知一定是百合?」他說:「可以隨便是什麼。」
「我很固執,早認定了它是百合。」她說。
一直到停車場,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認定了百合,豈不是失去了很多欣賞其他花朵的機會?」他一語雙關。
「是的、我知道。」她開車。「那是沒法子的事,個性是天生的O」
「我——很欣賞你這種固執,」他點點頭,「我深信這種固執是幸福的保證。」
「我不明白。」她看他一眼,車已駛出停車場。
「我是說——如果能得到你的心、你的固執,幸福豈不永不流失?」他說。
「也許,不過誰也不能保證什麼,因為幸福實在是虛無熟緲、來去無蹤的,我們必須時時警覺,在感覺到它來時,就得抓牢,否則——就消失了。」她感嘆。
他同意地點頭。
這是她從自己的經歷、挫折中得的經驗,當然是正確而深刻的。
「一個人在一生中,應該不是只有一次機會,你認為對嗎?」
「當然.」她感慨,「可是——我相信一個人生命中想抓牢的機會只有一次。」
「這麼肯定?」他問。
「到目前為止我是這麼認為,但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她笑起來,「說不定會出現我想抓牢的第二次機t"no
』『那麼——我是不是應該祈禱?」他笑。
「祈禱是沒有用的,」她搖搖頭,「柏奕,我想告訴你,你的神韻、氣質都非常非常像斯年,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我真的大吃一驚。」
「是這樣嗎?」他反問。
「我講的是真話,希望你別生氣。」她誠懇地說;「至少——你像斯年這一點就吸引了我。」
「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他搖頭。「斯年能得到你全部的感情,說實話,我很羨慕他,現在你說我氣質、神韻像他,我該受寵若驚,引以為榮。」
「你的口才好得令人受不了。」她大笑。
「斯年也有好口才?」他問。
』『不,斯年的口才並不好,但他說真話。」蕙心吸一口氣,提起斯年,無論多遙遠的事,心湖依然波動著。「你知道,真話總是動人的、」
「並不是人人都欣賞真話,」他望著她,「有些人喜歡花言巧語、吹牛、拍馬屁的。」
「那些人年輕,只看到表面,」她掠一掠頭髮,很動人的姿勢,「我二十八歲了,人生——實在已看得很透,我喜歡實在的一切。」
他想一想,用手按住她。
「你慢慢會發現,我是個實在的人。」他說。
她能聽出他聲音里的誠懇,他不但實在,而且真誠。
「我會慢慢知道,」她不置可否,巧妙地抽開左手,「朗尼也很稱讚你。」
「朗尼?誰?我認得他嗎?」他問。
「我受訓時的老師,是哈佛教授。」她說:「他一直幫助我們總公司做一些顧問的工作,也訓練人材。」
「哦——是他。」他恍然。「他來了嗎?」
「是,不過很快就會回紐約,」她笑,「他是我的老朋友,相信我九B去美國受訓時,他又是我的老師。」
「看來你接定了老總的的位置。」他搖頭。「女性越來越能幹,實在是我們的威脅。」
「接不接老總位置對我的意義並不重大。」她說:』『反正都是工作,我不再介意職位的高低。」
「哦?」他望著她。
「是個慘痛的教訓。」她搖頭。「斯年很受不了我女強人的意識,這也是他離開的原因之一。」
「還有個原因是為了朗尼?」他問。
「你也知道?」她大為意外。
「原本不知道是他,你剛才說朗尼是你受訓時的老師,我才聯想到。」他笑。
「怎會有這樣的聯想?」她問。
』『在紐約總公司聽人講的,」他淡淡地,「他們說.心高氣傲的朗尼居然會對一個中國女孩子那麼執著,而那中國女孩子是他的學生,來受訓的。」
「執著?」她搖頭苦笑。「還是傻?」
「或者每個人都有傻的一刻,痴的一陣。」柏奕說:「這是人生的必然階段。」
『』誰說不是呢?」她嘆息。
車停在大廈停車場,她帶他上樓。
「這些年來,你是我第一個帶回家的朋友,父母一定非常驚奇。」她笑。
「驚奇?」
』『他們以為我是抱獨身主義OW她說。
「你曾經這麼想過嗎?」他問。
「沒有,即使在最傷心、最低潮的時刻,」她肯定地,「我只想證明,愛情並不是女人的全部。」
「有人這麼說過嗎?」他間。
「至少很多人這麼想,許多女人也這麼認為、」她說。
「那麼,我來,豈不是大受歡迎?」他微笑。
打開大門,她讓他進去。
「你馬上可以看到。」她說。
果然,兩張帶笑的慈祥的面孔迎在那兒,非常熱誠的歡迎,非常衷心地喜愛。
「歡迎你來,柏奕。」母親說。
「你會使我們的餐桌上更加熱鬧。」父親說。
慧心向他使個眼色,微笑著。
然後父母吩咐女傭開飯,預備這、預備那,簡直忙得下可開交,但也樂極了。
「是不是?你看他們多開心、多熱烈。」慧心說。
「我好像是個王子。」柏奕笑。「真過意不去,令伯父、伯母這麼忙。」
「相信他們喜歡這樣忙法。」她說。
「這麼說,以後我可以常來?也可以多令他們高ww
「你以為啦!」她白她一眼。「可是他們高興並沒有用,是不是?」
「當然,你也歡迎我的,是嗎月他說。
「我家的大門會為所有的朋友而開。」她說。
「所有的朋友?」他反問。
「是的,」她搖搖頭,「以前我大閉關自守.我知道錯了,我要改過。」
「為什麼六年後的今天,才想到要改?」他問。
她想一想,望著他笑了。
「也許因為你的出現,這答覆你滿意嗎?」她笑。
也許因為柏奕到過蕙心。的家,所以,再次見面的時候,蕙心覺得她和柏奕之間竟多了一份親切感,彷彿巳是很熟的朋友一樣。
或者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
斯年和她的感情那樣深、那樣濃、那樣——刻骨銘心,但他們卻不能在一起,這是無緣。
能不能試著不再想斯年,不再牽挂這個人,行嗎?斯年和斯年的一切都已是過去了,再也不會復返,她這樣念念不忘,又有什麼幫助呢?
該像朗尼說的,再去尋找屬於她的幸福,或者說——找人代替斯年在她心中的地仕——上帝,有這麼一個人嗎?感情能代替嗎,她——她又豈能真正忘記斯年?
柏奕坐在她辦公室內的沙發上,很有耐心地望著她。
「剛才你一直這麼凝神沉思,我實在看不出你是在想公事?或是私事?你臉上的神情是那樣深沉O」柏奕說:「蕙心,我不了解你。」
「我甚至不了解自己。」她微笑。
這話她曾對一個人說過,是不是?
多久前的事了?唉!斯年。
「你比我想像中更深奧。」他搖頭。「我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真正了解你?」
「我不知道。」她說:「你——也不一定要認識我,或者了解我。」
「我已認定了,就是你。」他肯定地說:「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下定的決心。」
「我實在不明白你們,對一個陌生的人怎能有那麼大的信』b,難道一定會會得來?」她說。
「你們?」他抓到她的語病。「還有他,斯年?」
她不出聲,她巳下意識地把柏奕和斯年放在一起比較了,是不是?
「我知道我們一定合得來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感覺。」他說
「就算合得來——你可知道,我已經心如止水?」她問。
「我知道,這叫作——歷盡滄桑,對不對?」他信心十足。「可是我有信心、有把握能打動你心中的止水,我自認我的條件和誠意都不差。」
「我喜歡有目標的人。」她點點頭。
男孩子、男士們有自信,的確給人很好的印象,至少有安全感。
「今天是周末,可容我安排節目?」他凝神望著她。
「哦——三點鐘我要去送朗尼回美國,而且,晚上,我想陪媽媽去教堂參加聖經班。」她說。
「拒人於千里之外?」他不認真地。
她想一想,搖搖頭。
「我當你是朋友,所以我說真話l」她說:「約好了媽媽,總不能失信,至於朗尼——你可願一起去送他?」
「不了,」他考慮一下,「我和他不熟,陪你去送他,怕他誤會我在示威。」
「朗尼不是這種人,而且——我和他之間巳是純友誼,像師生、像兄妹,從來都是。」她笑。「至少在我這方面從來都是。」
「明天呢?」他不死心地。
「明天——好吧!你有什麼好的安排個』她透一口氣。實在不須拒絕他的,不是說要再尋幸福嗎?
「公司長期租了一艘小遊艇,除了拍廣告,一些客戶偶爾借用之外讓它停在碼頭很可惜,」他說:「反正天氣悶,出海逛逛很不錯。」
「聽來是很好,」她說,「只我們倆?」
柏奕的眉毛上揚,好一陣子才搖搖頭。
「我們可以請費烈他們一起去。」他說。
「好,由我去聯絡他們。」她說。
他凝望著她足足有一分鐘。
「對我這樣沒信心?」他笑。
「不是。」她想也不想地否認了。「我絕對相信你,我說過,我相信自己的朋友。只是——我很怕單獨面對任何一個人,我本身很沉默,我希望人多會熱鬧些,否則到時會把你悶壞。」
「我寧願被悶壞。」他半開玩笑。
「以後有機會問你。」她說:「這次——我實在想和老朋友們聚聚。」
「一言為定。」他爽朗地。「你約朋友,其他的一切由我來準備。」
她望著他一陣,突然說:「你和他最不像的地方是,他霸道,你爽朗。」停一停,她再說:「其實說你們相像,可能只是一種錯覺。」
「錯覺?」他笑了。「你不會因為這是錯覺而拒我於千里之外吧?」
「我無意把你當成他。」她笑。
當然,他是白的,所謂的「他」是斯年。
「這樣最好,」他開心地,「我希望我是自己,成功、失敗只是次要問題,我不願做他人的影子。」
「有道理。我請你吃午餐。」她說。
「不替朗尼餞行?」他問。
』『老總約了他,我又何必做燈泡?」她笑。「我三點鐘去文華酒店接他。」
「我們現在不要去文華,否則准擅個正著。」他說。
「我們去吃中國菜,就在大廈二樓那家,小菜很不錯。」她說:『』走吧廠
「你們每天吃、吃、吃,每一家餐館都客滿的,」他說,「但是在香港的人為什麼都那麼復?尤其好多年輕男孩子,復得——像發育不全似的。」
「可能茶喝多了,肚子里的油光了,」她說:「至於發育不良,相信是地方太小,每天困在四堵牆裡,又缺少運動的關係。」
「可是女孩子就不會,真是奇怪。」他說:「公司里的女職員都嚷著減肥,個個都有發胖的趨向,難道女性不喝茶,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可能——香港女性太得天獨厚,」她開玩笑,「可是我並沒有發胖的跡象。」
「你才是得天獨厚呢1」他說。
蕙心辦公大廈二樓是一間很出名的餐廳,當然客人也多,好在她是老主顧,侍者都認得她,很快就替她找到一張桌子。
「有熟人真好,不必站在那苦等。」柏奕坐下。「看來,我在香港必須再經過一番努力才行。」
「時間給我很大的助力,我在這兒生長。」她笑。「所以總公司若調我去其他地方工作,我一定拒絕。」
「哦——」
「我在香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凡事都方便些。」她說:「一旦到了陌生的外地就不一定如此了。」
『很有道理,看來我調來此處亦不合算。」他笑。「可是我不後悔。」
「為什麼?」她問。
「至少,此處有你。」他柏拍她的手。「認識了你,就算沒有天時、地利、人和也是值得的。」
她笑而不語。
一會兒,叫的菜都送上來,他們開始得慢吃。
「會不會滑水?或是,喜不喜歡打魚?」他問。
她呆愣一下。
「斯年喜歡打魚。」她說:「不是釣魚,是潛水用魚槍去打魚,是嗎?」
他沉默了。任何事都令她想起斯年,斯年雖然離開了,但對她來說卻是無所不在,永駐心頭的。
「啊——對不起。」她驚覺了,很尷尬、「我不該再提斯年的,對不起。」
「我不介意,畢竟——那是真正發生過的事。」他微笑。「如果你能那麼快就淡忘,那你也不是我心目中的沈慧心了,我喜歡感情專一而固執的人。」
「很蠢、很傻,是不是?」她搖頭。
「不,很可愛、很值得愛。」他捉住她的手、「蕙心,你令我更堅定自己的決心。」
「決心?」她不懂。
「決心抹去斯年在你心中的印痕。『』他的肯定是無與倫比的。「決心追到你。」
「不要這麼說,我會難堪的。」她縮回被捉住的手。
后心,相信我,我一定做得到。」他緊盯著她。
她心中是感動的,又是一個對感情執著的人,是她運氣大好?或是太不好?
「無論如鳳謝謝你這麼說。」她真誠地。「這給我很大的信心和鼓舞。」
「你總有一天會接受我的。」他自信地笑。「將來你會發覺,其實我有很多不像別人的優點。」
「這是不容懷疑的。」她也笑。「你這麼優秀、出色的人,即使沒有天時、地利、人和,你也會成功的。」
「把我說得這麼好,是不是已經動心了?」他開玩笑。
「你以為呢?」她不答反問。
他適可而止不再循這話題說下去。
「明天我們不滑水、不打魚,也不玩衝浪板,我們R游泳。」他說。
『其實我只想晒晒太陽。」她說:「每天在辦公室工作,不見天日。」
『』周末,周日呢?應該可以出來的。」他說。
「沒有適合的伴兒,提不起興趣。」她搖搖頭。『』而且公司事忙,有許多公事得帶回家做的。」
「我決不帶公事回家,一件也下行。」他叫起來。「公司付的錢只是八小時的時間,我決不超時工作,那樣太對不起自己。」
「外國人的想法。」她笑。「其實工作做不完,第二天還是你做,有什麼不同呢?」
「感覺上不同。」他堅持己見。「第二天做不完可以第三天做,為什麼一定要辛苦自己?」
「大概是東、西方人觀念不同的問題。」她說:「我是百分之百中國化的。」
「我也是——啊!你一定不同意。」他摸著頭笑。「不過在一般觀念上,我還是很傳統的。」
」我看得出。」她點點頭。「所以我能跟你談得來。至於洋人,我和他們只是泛泛之交。」
「朗尼呢?」他打趣地。
「他對我實在太好,但我——始終當他是老師、兄長般。」她搖頭,「他甚至引不起我心中一絲漣峽。」
「我呢?」他笑問。
「我們才認識多久,才見過多少次面?」她大笑。「我不相信一見鍾情。」
「你和斯年呢?」他問。
「他——或許那時年紀不同,我才二十二歲,」她搖頭,「那時比較有夢、有幻想。」
「現在無夢無幻想?」他笑。
「無波、無浪、無風、無雨也無晴。」她說。
「那豈下是很可悲?」他說。
「不是悲,是缺陷美。」她笑。
「缺陷美?很小說化。」他說。
「你說不是人生的縮影嗎?只不過略有藝術加工的誇張而已。」她笑。
「你也看小說?」他意外地。「你看來不像。」
「外表不能代表一個人。」她不同意。「我看很多小說,中國的、外國的、占代的、近代的,我覺得看任何書都可以獲益。」
「不是獲益與否,你——太冷靜、理智,不是看小說的那一型人。」他說。
「那是我的外表。」她說得有些無奈。「也可以說是我二十二年來造成的殼。」
「殼?」他問。
「給人家看的,真正的自我被密封在裡面。」她搖搖頭。「以前造殼是保護自己,現在——是無可奈何。」
「講得這麼晦澀?」他不同意。「殼是自己造的,同樣的,也可以自己打破。」
「總要有些力量、有些理由才可以使我打破自己一手所造成的殼。」她說。
「你要什麼力量?什麼理由?」他疑視著她,十分誠摯地。「我能幫忙嗎?」
她心中一陣輕顫,柏奕是好人,但——唉g他不是斯年,他永遠不是斯年。
「如果你能——我一定告訴你。」她說:「能認識你真好,我喜歡有你這樣的朋友。」
「你這麼說,我似乎已聞到希望的味道了。」他孩子氣地a
「希望的味道,那是什麼?」她笑。
「成功。」他肯定地。「慧心,只要你肯給我機會,我相信我會成功的。」
「機會——始終是在那兒的。」她輕嘆一聲。「下是我不給,而是——也沒有人給我機會。」
「慧心——」他動容了。
斯年的離去,給蕙心留下的是永恆的傷痕吧!有人能使她痊癒嗎?這人會是柏奕嗎?
臨!沈慧心。」有人隔著桌子招呼她。「真是你嗎?沈慧心。」
慧心睜大眼睛,望著那個滿面驚喜.目不轉睛的男孩子——不.該是男士。
「你是。」記憶的輪子轉動了,六年前校園中的往事頓時全浮上七、頭。
「他」該是當時最出色的助教。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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