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采蘩蜷縮著身子坐在床上,一整夜都沒有合上眼睛,腦子一片混沌,什麼事也不能想。
她只知道韓奇臨走時那輕蔑又忿恨的一瞥。
她心裡好悔恨!為什麼她一開始就不表明身份,當面跟他說清楚?為什麼她對他沒有預防能力,反而愛上他?真的是悔不當初啊!
從韓奇帶著對她的忿恨離開時,采蘩就不斷地自責。
我該怎麼辦?
這不但是采蘋最後的吶喊,也是采蘩心底的絕望。
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采蘩心裡閃過這個問題,她必須去跟韓奇解釋清楚,事情不該這樣不清不楚的結束。
門鈴響起,采蘩只是略微把臉抬了一下,雙手搗住耳朵,身體並沒有移動。
門鈴依然響著。
這時,她不得已的緩緩走下床去,問也不問就開門。
她楞了一楞,韓奇冷然的佇立在門外。
「韓奇……」采蘩眼睛掠過一抹陰霾;他又用墨鏡把她隔絕在外。
「去梳洗一下,換件衣服,我在樓下等你。」韓奇不帶任何感情的說,像只是在交代一件事情而己。
「要去哪裡?」她小聲的問。
「你不是一直在調查我跟王昊嗎?我現在就給你答案,算是回你這段時間的報酬,我不想白占你的便宜。」「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采蘩的眼裡翻湧著怒潮,心裡卻在滴血。
「這不就是你用來達到目的的手段嗎?」
「不是!我接近你只是想確定,你是不是妹妹日記所提到的那個男人,並不是存心要騙你!」
「一開始的時候你可以問我啊!」
「我……」采蘩早在跟韓奇發生關係之後,就後悔當初沒有開門見山的問個明白。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往往是造成今日無法彌補的錯誤的最佳寫照。「韓奇,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預料到我們……會發生感情。」
「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只有肉體關係。」他無情的說。
「不,我不相信!讓我看看你的臉……我不相信你會說這種話……」采蘩抬起手想拿下他的墨鏡,才舉到半空中,即被韓奇抓住。
兩人對峙一會,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這已經都不重要了。」韓奇甩開她的手。「十分鐘,逾時不候。」說完便調頭走進電梯里。
???
韓奇把她帶到韓菁的住所。
「這裡是……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采蘩懷疑的看著韓奇,他仍然不說話,只是率自走進去。
采蘩一踏進客廳,韓菁驚動的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但這一次她沒有迎上去,只是失神的呆楞立在原地,怯怯的說:「應姐,你來了……」
采蘩看到她的眼睛腫得如核桃般大。
「韓菁,這是怎麼回事?」
韓菁看韓奇一眼,見他微微的點頭,她便對采蘩說:「應姐,跟我來。」
采蘩不明就裡的跟著韓菁走進一個房間。
「阿昊,江采蘋的姐姐來了。」韓菁說。
一個坐著輪椅的背影轉了過來。
采蘩看著眼前的男子,整個人嚇得呆若木雞,話也說不出來。
「我就是王昊。」
「你……你是……王昊?」采蘩努力回想唱片封面的笑臉,跟現在所看的簡直判若兩人——原本兩旁嘴角微翹起的迷人笑容,今已垂下成折磨人的暴戾。
「他是王昊,也是我丈夫。」
「你們是夫妻?!」采蘩訝然的看著韓菁,又看看王昊,唇齒抖顫的說:「誰……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跟采蘋又有什麼關係!」她激動地吼,似乎漸漸明白真相。
「王昊是我學長,我們很相愛,有一天我發現我懷孕了,於是我們還沒有畢業就結婚了。」韓菁娓娓敘述。「王昊很喜歡唱歌,一直很想當歌星,當時哥哥在歌壇已是小有名氣歌手,於是我就要求哥哥幫忙。起初哥不肯,後來他禁不起我的要求,便答應帶他去見唱片公司的老闆,從此王昊就如願以償的進入了歌壇……」
韓菁墜入過往。「可是他必須隱瞞己婚的身份。哥哥還曾為這件事對他非常的不諒解。王昊推出第一張專輯,沒想到大受歡迎,成為最閃亮的新人。或許因為快速走紅,他……」韓菁頓了一下,支支吾吾,有些難以啟齒。
「或許是走紅太快了,我整個人志得意滿,逐漸的迷失了自己。」王昊接著說:「人紅了,也自大起來,開始跟女歌手傳出緋聞。起先公司只是口頭的告誡我要維護形象,後來有媒體披露出我跟宣傳的關係曖昧,而且有越炒越烈的趨勢,公司才決定要暫停我所有活動,除了要讓事情降溫,也是給我一個懲戒。」
「你已經有韓菁了,怎麼還去引誘另一個女孩?你知不知道吟秋被你害慘了!」
王昊苦笑一下。「一個男人初當成功的滋味,急於想跟人分享,那時吟秋幾乎寸步不離身的陪我跑通告,不知不覺我們的關係從患難與共變成惺惺相惜,等到發覺想回頭時,已經太晚了。」
「那采蘋呢?你又將她置於何地?」采蘩反問。
這時韓菁伸手去握王昊的手。
「我被公司冷凍了,過著沒有掌聲的日子,於是心裡就認定這一切都是韓菁的哥哥從中作梗,便開始酗酒,百般挑剔她。」王昊抬眼注視韓菁一眼。「她一直在容忍我,並不時為我的事向她哥哥求救,請他再給我一個機會。有一天韓奇對我說,公司的決定他無權過問,不過他勸我這段時間找個事情做,為了韓菁他一定會幫忙到底,於是才有異人館這家PUB。」
「你才是異人館的老闆?」采蘩問。
「他拿出一筆錢投資,由我來經營;後來我在異人館找到了掌聲。」
「也因此騙取單純的采蘋的感情!」采蘩冷言反譏。
「我沒有騙取她的感情,我們是認真的。」
「可是她卻是為這段感情深感苦惱而自殺!」采蘩紅著眼,忍住淚水不讓它泫然滑下。
「這都怪我一開始沒有告訴她我已經結婚,才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王昊懊悔的把臉埋在自己的手掌里。
韓菁忍不住掉下眼淚,現在的氣氛只有悔恨和遺憾。
「別哭!」王昊再度抬起頭來,低聲的對韓菁說這麼一句之後,見她收住眼淚,王昊才又繼續剛才沒有說完的故事。
「吟秋有時候會到異人館坐坐,為我打氣。有一天她帶人來,說是要為她慶生,當時我看她羞羞怯怯的,好像很內向、放不開,一時興起逗逗她來取樂的想法,沒想到她從頭到尾都很認真的聽我說話、聽我唱歌,臉上始終帶著甜甜柔柔的笑,眼睛看著人時,彷彿那個人是全世界最重要的……那時候我被她吸引了,她就是采蘋。」
「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她鼓勵我不忘繼續努力,好為隨時復出做準備,而我更把她當做知已,將我內心所有的得和失,毫不保留地對她傾吐,我們在一起的感覺真的很好……」
「你對她毫無保留,可是卻自私的隱瞞你已婚的事實。」采蘩一點也不容情的指責。
「是的,我從出道開始就隱瞞婚姻狀態,怕歌迷不能接受,對采蘋我更不能坦白;那時的我實在不能沒有她,她是我東山再起的勇氣。」王昊望向窗外,沉吟一會,才又說下去。「後來采蘋知道了。那一陣子她的心裡很不好過,她不想破壞我的家庭,又不想離開我,我也不想放開她,苦苦哀求采蘋不要在那時候離我而去,最後她答應了。沒想到她會做出……」
王昊陷入深深的悔恨之中,由韓菁把事情接下去說:「她會做出這種傻事完全要怪我,是我害她一時想不開,逼她走向絕路的。」韓菁哽咽的說,在眼角打轉的淚水,留也留不住的滴下來。
聽到這裡,采蘩的情緒早己上下起伏不定,緊握住拳頭,全身激憤的顫動不止。
「應姐,這一年多以來,我一直活在深深的罪惡感之中,今天我很高興總算有機會懺悔了。」韓菁拭一拭眼淚,擤一擤鼻水,帶著濃重的鼻音說:「當我知道有江采蘋這個人時,心裡非常的不安。以前王昊跟那些女孩只是玩玩而己,玩累了他自然就會回來;可是我警覺到她跟以前那些女孩不同,而王昊這一次好像很認真,於是我心裡非常恐懼,害怕有一天王昊會離開我跟女兒。有一天晚上,我跟王昊吵得凶,他說氣話,說他永遠也不回來!於是我抱著女兒跑去找采蘋,怒罵她搶走別人的丈夫,又哀求她離開王昊,讓小孩的父親回家,甚至威脅說如果她不答應,我將跟女兒同歸於盡,讓她跟王昊悔恨一輩子。沒想到隔天就傳出她自殺的消息……她心裡一定充滿了委屈和怨恨,才會用這種方法來向我們抗議……」韓菁泣不成聲。
韓奇進房來,輕擁著韓菁。
「哥……」
「這一年多你也自責夠了。上樓把臉洗一洗,把心情穩定下來,小糖果就要睡醒了,不要讓小孩看到你這副模樣。」韓奇說。
「可是……」韓菁望向蒼白的采蘩,似乎希望聽她說一句話,哪怕是一句重重的責罵也好。
采蘩咬牙切齒,心情激憤的說不出話來,只是橫著眉,輪流看著他們三個人。
韓奇把韓菁推出房門,然後轉看采蘩。
「現在你完全了解了吧?我跟唱片公司協定,把這件事壓下來,我這樣做可不是為了王昊這個渾小子,純粹只是不希望那個女孩死了還被牽扯進來,連帶給她的家人帶來媒體無理的侵擾,此外我更不希望韓菁再受到二次傷害。」
「對不起……」王昊推著輪椅來到采蘩的面前,這是他第一次有勇氣近距離正視采蘩。「我從來就不想傷害采蘋,也不想傷害韓菁,可是……」
「可是因為你的私心,同時傷害兩個愛你的女人,以及她們的家人!」采蘩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韓奇讓她伏在他的胸前盡情哭個夠。
???
回家的路是沉默,也是沉重。
車子停在公寓門口,兩人默默坐在車內,等待對方先開口說話。
「心情平靜了?」韓奇問。
采蘩點點頭。「謝謝你。」
「你有權知道事情的全部。」
「韓奇,我……」采蘩想跟他道歉,可是他似乎不願給她這個機會,搶了她的話。
「你今天也受夠了,早一點休息。」他始終戴著墨鏡,目光直視前方。
「……好,再見……」采蘩下車了。
她朝她的公寓走去,心裡明白韓奇並沒有如往昔一樣隨後下車,陪她上樓去。
她聽到車子呼嘯而去的聲響,同時也聽到自己一顆心絕裂成碎片的哀鳴。
這一次,他們之間真的結束了。
???
采蘩把事情源源本本的告訴江家二老,但省略了她跟韓奇的事。
他們聽完之後,並沒有太多的怨恨,只是不勝唏噓的說:「真是傻孩子!采蘋從小就怕自己會帶給別人麻煩,所以她總是寧願自己一個人承受痛苦,也不願意對不起別人。她一定覺得對不起那位王太太,差一點毀了一個幸福家庭,才會選擇這條路。這個孩子以為只要沒有她,事情就能解決。」
江媽媽憐惜的左一聲「傻孩子」,右一句「讓人心疼」,聽得采蘩更為妹妹心痛。
慢慢的,采蘩開始能了解采蘋在日記所寫下「我該怎麼辦」的意思。
這是內疚,而不是控訴。
采蘩已能以采蘋的心情重新再把日記看過一遍,此刻,她的心情完全平靜。
事情終於真相大白,采蘩心裡反而有些許的空虛和不真實。
她也許該這麼辦了。
在跟公司請了三天假之後,采蘩回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跟公司遞辭呈。公司極力挽留無效,最後只好准允她辭職。
采蘩決定回新加坡重新開始生活,要把所有的悲傷留在台灣這塊土地,只帶走跟韓奇在一起分分秒秒的甜蜜時光。
下班時,吟秋滿臉不舍和憂傷地來到采蘩的面前。
「應姐,你真的要離辭?」
「是的。」
「為什麼我身邊的人,總會一個一個的離我而去?」吟秋的眼眶紅了。
采蘩注視她半晌,才說:「吟秋,我是采蘋的親姐姐。」
「你……你是采蘋的姐姐?!」吟秋訝然的微啟嘴唇,久久合不攏。
「對不起,這段時間隱瞞你了。我進公司是有目的的,如今我已經知道采蘋發生的事,我想我沒必要再留下來了。」
「你知道?」吟秋心頭一驚。
「嗯。我想你也應該很清楚王昊、韓菁以及跟韓奇之間的關係。」
「我知道。我跟王昊的事情曝光之後,韓奇在公司力保我的時候,曾經略微跟我提過,王昊是有家室的男人,還勸我不要對他太死心眼而苦了自己。」
采蘩輕嘆一聲。「你也是個傻女孩!可是你比采蘋看得開。」
「是嗎?」吟秋掠一掠眼神,咬一咬唇瓣,最後才說:「我比采蘋好不了多少,只是我的方法跟她不一樣罷了。」
這個說法倒讓采蘩覺得意外。她不答腔,等吟秋說下去。
「應姐,也許你聽完我的話之後,會認為我沒有資格這樣叫你了。」吟秋先對采蘩告罪,才言歸正傳。「我想他們一定沒有說,是誰把王昊有太太和小孩的事告訴采蘋的吧?」
她低下頭。「是我……是我打匿名電話告訴她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采蘩問。
「我嫉妒。我從來不會介意王昊有韓菁或者其他的女孩,我們私下還是在一起。我經常去異人館找王昊,可是他竟然勾引采蘋,又因她逐漸疏遠我,所以我妒嫉她,更受不了王昊對采蘋的好。我本來要當面把事情說開來,但是我又不要王昊怨恨我,更不想失去采蘋這個朋友,所以我就匿名分別打電話給采蘋和韓菁兩個人。」
「你這樣做有什麼目的?」
「我只想讓采蘋知難而退。她是如此善良和柔弱,我知道她會來問我該怎麼辦,到時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勸她離開王昊。只是……我沒有想到她卻選擇另一條路……」
「你……」
「你一定認為我心機太重,是一個很可怕的女孩。可是當時,我心裡除了妒嫉采蘋之外,還替她擔心,怕她到頭來還是要傷心,她不像我,她玩不起王昊的愛情遊戲。」吟秋用手背抹一抹早已濕潤的臉頰。「那一天晚上王昊找我喝酒、訴苦,他說他不能沒有采蘋——他將不惜一切,即使永遠不能回到螢光幕前,也要跟韓菁離婚!」
「這麼說來,車禍那一天,有人看見有一個女孩爬出車外打電話報警之後就不知去向……那個人是你?」
吟秋點點頭。「那一場車禍我幾乎是毫髮無傷,只有手肘上一些擦傷。」她困難的咽了一口口水,聲音顯得有些喑啞。「那天天色很黑,我奮力爬出車外時,隨手帶出王昊的手機,於是我立即打電話求救,然後丟下手機躲在附近。等救護車來了,我就逃離現場。隔天我又聽說采蘋自殺了,那時我才真正明白我做錯了,他們倆陷得太深了……」
「難道沒有人懷疑那個女孩是你嗎?」
「我不知道。由於王昊酒後駕車和采蘋自殺的事件太敏感,所以大家才會把兩件事情聯想在一起,接著就開始有人傳出那個女孩就是采蘋。」
「你怎麼可以坐視這個傳言不管呢?」采蘩不滿的說。
「事出突然,我心裡很害怕,更擔心再度捲入緋聞會影響我的工作。後來事情被公司壓下來,警方以王昊酒醉駕車結案,至於那個女孩是誰已無關緊要了。」
「你跟王昊一樣的自私!」采蘩不齒的說。
「我承認。我愛王昊,更珍惜跟采蘋之間的感情。」吟秋激動的反問采蘩。「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我……」采蘩無言以對。
如果你是吟秋,你會怎麼做?她出口問。
「對不起……」韓菁意外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采蘩和吟秋同時的望過去,不約而同驚訝的叫出。「韓菁!」
「對不起,打擾你們的談話。」韓菁對吟秋點頭打招呼之後,便面對著采蘩說:「應姐,我和王昊商量過了,這個星期天我們想到采蘋的墳前上柱香,可以嗎?」韓菁眼裡浮是期盼。
采蘩許久不說話。她看看韓菁,又瞧瞧吟秋,才微頷首,輕緩的說:「吟秋,那一天你也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