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令人意料之外的消息:子樵要求調返總公司,而且已獲得批准。

「真沒想到,才來半年就回去,」晚餐桌上思奕說:「我跟他那?接近,居然也不很了解他。」

「我看哪!他在哪家公司都做不長。陰陽怪氣的,哪個老闆能夠容忍他?」思朗說。最近她真乖,每天下班就回家,真在修身養性了。

「錯了,我們大老闆極喜歡他,說他是難得的人才,正設法挽留他。」思奕說。

「留得住嗎?」母親問。她也關心。

「很難,我看他去意已決,」思奕看思曼一眼。「沒有人猜得到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何必猜呢?」思朗也看思曼。「和我們又沒有關係,他要走就走好了!」

「說得這?輕鬆,他不是我們家的朋友?」父親也插口。

「看來他並不當我們是。」思朗冷冷的笑。「這些日子來,他一次也沒來我們家。」

「人家心中有事煩,哪還有興緻?」母親說:「思奕,問清楚他幾時走,請他來吃頓飯,當是餞行。」

「我可以去問,但不擔保他一定來。」思奕聳聳肩。「他現在是面對我也無話可說。」

「剛來時還好好的,什?事困擾了他?」母親問。「會不會是感情煩惱?」

「不會,不會,此人根本不近女色。」思奕大叫。「公司里的女職員說,子樵沒正眼看過她們。」

「其實我覺得既是好朋友,我們不該任他這?回美國,」父親沉思著說:「萬一回去了想不通,誰開導他?」

思曼第一次抬起頭來,亮亮的黑眸停在父親的臉上。

「他從那邊來,自然有些熟朋友,閑人少替他擔心。」思朗不以為然。

「你對他的成見太深,人家得罪了你嗎?」母親笑。

「得罪倒沒有,我們是彼此之間不友善。」思朗笑。「他那傢伙太驕傲。」

「人家眼裡你也不可一世呢!」思奕也笑。

靜靜吃完飯的思曼這時放下筷子,溫柔的說:

「大家慢用。」

也不理會大家的眼光,迅速退回卧室。

其實她內心翻滾得厲害。子樵為什?突然要走?和他每次對她的古怪神色、言語有關嗎?

真的好想知道,然而他們不可能有見面的機會。

子樵離開,她會有失去個朋友的感覺。

心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動,就算找不著子樵,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她不想困在四堵牆裡。

再次換好衣服,電話鈴響了。「思曼嗎?我是傅堯。」

「啊——你,」她很高興,高興的是有了個籍口。「你有事嗎?」

「想不想去兜兜風?或找個地方坐坐?」他問。

「太晚了,改天吧!」她聲音是愉快的。「我已換好睡衣,就快上床。」

「這?早?才八點鐘。」

「我生活規律。」她笑。「我有興趣時會通知你,好嗎?」

「我等著你的通知。」,他說:「早點休息。」

掛斷後,她立刻走出卧室。

「你要出去?」思朗詫異。

「出去兜兜風,剛才傅堯打電話來,他的車就在樓下。」思曼神色自若。

「看來傅堯這大悶人漸漸有希望了呢!」思奕有點酸意。「思曼,我開始懷疑你的品味。」

思曼淡淡一笑,離家而去。

傅堯當然不會在樓下,他也不是去兜風。她慢慢朝對面大廈走去,下意識的,她想找尋什?。

轉彎處,她果然看見了子樵的車,看見了呆坐中的他。他的視線迎著她過去。「嗨!」她淡淡的招呼著,很自然大方。

他不語,卻打開車門。

他的意思是要她上車?她迎著他的視線半晌,才慢慢坐上去。還沒坐穩,車已箭般射出去。

他嘆一口氣——她清清楚楚聽他嘆一口氣。彷彿心事已了。

汽車朝淺水灣方向駛去,她也不問。既然上車了,就不必介意他帶她去哪兒。事先她並不知道他會在,只是碰碰運氣——她的運氣不錯。

直到石澳她上次泛舟的地方,他才停下來。

然而停下來車廂里還是一片寂靜,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好久,好久之後,思曼以為自己將會變成化石了,他才突然說:

「我要回去了。」

「我知道,思奕說的。」她說。心中突然又有翻翻滾滾的浪。他是在等她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沒有辦法不走。」他顯得痛苦矛盾。

「你當然有離開的理由。」她強自平靜。她有個感覺——那感覺太荒謬,她不想深思。

「是,我有,當然我有,」他把臉埋在雙手裡。「再不走,我總有一天會崩潰。」

「剛才——你可是在等我?」她輕輕的,試探的問。

他呆愕住了,沒想到她會這?問。

「是。」他說。立刻輕鬆了許多。「我在等你,我怕走之前再也沒辦法見到你。」

「媽媽說要為你餞行。」

「沒有用,那是一大堆人,總是一大堆人,」他近乎呻吟。「我要單獨見你。」

「如果今夜我不下來呢?」她反問。還能勉強理智。

「我會等,等到最後一天——如果你再不下來,我也沒有法子,我只好走。」

「見不見我你都要走,有什?不同呢?」她說。

「有,有不同,」他猛然拾起頭,眼睛已變赤紅。「當然有不同,只是……」

她望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凝眸相視,他的話竟然再也說不出口,只能獃獃的望著她,望著她,彷彿要這?永遠望下去。

「有什?不同?」她沒辦法不問。在他的凝視下,她有強烈想逃的衝動。

他又開始沉默,深深沉沉的沉默。

「如果你有話說,請說吧!你不是要見我嗎?」她說。

他全身一震,再一次抬頭望她。

「我的離開——請不要怪我。」他終於說。

她心頭巨震,他們——竟是心靈相通的,她是在怪他突然離開。思朗說得對,他們之間有很微妙的聯繫。

「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怪你。」她吸一口氣。

「別騙我,我從你眼睛看得出。」他指著她。

「你曾經在我眼中看見過什?嗎?」她反問。

他沉默一陣,然後點頭。

「我曾看見,但不能肯定。」

「對自己沒有信心?」她再問。

「對自己,對——你都沒有信心。」他低聲說。

「有原因的,是不是?」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又象石頭般的坐著,沉思著。

「他們說你怪,我卻覺得你心中有枷,你把自己捆得很死,卻又嚮往閑雲野鶴。於是你看來是個太不協調、太矛盾的怪人。」

他還是不動,也不知道他是否聽見她的話。

「我贊成你回去,或者你能在戴上枷鎖的地方把它除下來,」她又說:「任何人幫不了你的忙。」

又過了一陣,他才慢慢坐直,慢慢抬頭。

「這個時候,你為什?還能理智?」他反問。看他眼睛,知道他確已平靜下來。

「我向來是個理智的人,我不能忍受自己出醜,」她居然能淡淡的笑。「我自尊心太強。」

他嘆一口氣,不再出聲。

「認為我不對?」她問。

「為什?我會遇到你?」他搖搖頭,

「應是有緣。」她隨口說。

「緣?!」他冷笑起來。「良緣或孽緣!」

她皺眉,怎?這樣說?

「哎——」他立刻換了話題。「我離開——不——定會再回來,我不知道將來的路怎?走,所以請——原諒我。」

她想一想,點頭,再點頭。

這不是原不原諒的事,是無奈。

他心意已決,她有什?辦法改變?她絕對不會荒謬得以為自己有這力量。

「你真能原諒我?」他凝望著她,眼光突然凝聚,十分光亮功人。「真的不怪我?」

「世事原是天定。」她說。

「這樣—很好。」他如釋重負。

他講的話她都明白,她的回答他也了解,這是很好的流通,是吧!多年的朋友也未必做得到呢!

「什?時候走?」

「一星期之後。」他說。

「在這裡先祝福你,因為——我們可能再也見不到面。」她平靜的說。

「但是——我們還會在一起晚餐。」他天真的。

「那不同。那會是許多人在一起。」她心中也難過。但難過也只不過是一種情緒,不必表示出來。

「思曼……」他欲言又止。

「回去吧!居然十一點多了。」她說。

汽車在回家的途中,氣氛反而好了很多,了解,是很好的一件事,至少不必再費猜疑。

「無論如何,我——慶幸遇到了你。」他誠心誠意說。

餞行宴上,子樵一反常態,話又多聲音又大,滔滔不絕甚至羅羅嗦嗦,又喝很多酒,逢人就叫乾杯,還沒有終席,他已醉倒。

「我現在才明白,今朝有酒今朝醉,有道理極了,」他對著思奕說。「誰管明天的事呢?」

「我這次回去,從此解決困擾,可以無憂無慮的雲遊四方了。」他又說。

「你有什?困擾?」思朗問。

「生老病死?哈!人生不外乎這些,是不是?」他大笑,醉態可掬。

「你有病?」

「我健康得象頭牛,」他拍著桌子。「我象牛一樣蠢,一樣笨,我是牛角尖里一粒細菌。」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思奕扶著他。

「不醉,千杯不醉,從來沒有這?痛快過,哈!從此擺脫困擾,羽化得道。」

「你——討厭工作?」母親也問。

「工作?什?是工作?守在四堵牆裡聽命令,然後:是,是,是?」他笑。

「子樵,你變得太多,」父親忍不住說:「什?事令你如此困擾?」

「沒有事,有什?事呢?」他強打哈哈。今夜從進門開始,他一眼也沒看過思曼。「我的困擾是自築長城,我是這?一個人,哈!」

大家都搖頭嘆息。好好一個人怎搞成這樣呢?

「我想我最後會這樣的,我自困長城內,終於彈盡援絕,就此死去。」他還在說。

「亂說。」母親瞪他一眼。「不許胡扯。」

「沒有人明白我,真的,這是事實。」他說:「你們為什?不相信我的話呢?來再干一杯。」

他一仰頭就把酒喝了,思奕要搶也搶不到。

「你不能喝了,你會不醒人事。」思奕埋怨。

「昏睡著上飛機,再昏睡一場就回到美國,什?都不必想,多好?」他哈哈大笑。居然拿著酒杯就唱起來。

「子樵……」思奕吃驚的搶下。「你瘋了?」

子樵望著他傻笑一陣,忽然就伏在台上,人事不知。

思奕忙亂的把他扶到沙發上,母親拿出冷毛巾替他敷額頭,思朗顯得莫名的興奮。

「第一次真正見到醉酒的人。」

「最好弄點醒酒湯給他蠍。」父親搖搖頭。「這孩子他是在掙扎。」

「我送他回去,不必什?醒酒湯,人事不知怎?喝得下去?」思奕搖搖頭,扶起他。

「我幫你。」思曼突然說。神色自若。

大家都意外。

今夜思曼一句話也沒有說,大家竟都忽略了她的存在。

「你扶得動?」母親問。

「大概沒問題。」她自信的笑。

「讓他睡在沙發上吧!」父親說:「扶到外面一經風吹,我怕他會嘔吐,家裡又沒人服侍。」

「也好。」思奕放下他。「我去拿張毯子給他蓋。」

兩姐妹於是幫著工人把餐桌整理好,各自沖涼,早早的就回房休息。

思奕對子樵真如兄弟手足。替他脫了鞋子、洗臉、墊枕頭,把他安置了最舒服的位置,這才回房。

象往常一樣,夜晚是靜溫的,他們全家都生活非常有規律。但是——今夜有人睡不著。思奕、思曼、思朗都在床上輾轉,想著不同的事。

思奕很擔心子樵,明天他能這樣子上飛機?

思朗想:以前是否錯怪子樵,他內心有著為難處?

思曼卻在想,子樵今夜所說的每一句都有含意,而且似乎只有她能懂。

真的,她完全懂得他的話。

忽然,她聽見外面有些聲音,好象有人翻身,又象在呻吟。極敏感的,她跳起來,衝到門邊。

是子樵在說夢話吧?他喃喃的不知在說什?。邁出一步,忽然聽到,他叫:「思曼,思曼,不要怪我……」

她一剎那失魂落魄,所有的事全證實了。

是。她已肯定了心中那原本以為荒謬的想法。

子樵還在叫思曼,她卻聽見有房門聲,立刻退回卧室。出來的是誰呢?然而——無論是誰,都必然聽見或得知了子樵心中秘密。他的秘密中有她——

以後——她將怎樣自處?

躺在床上再也無法入睡,心中洶湧的是萬丈波濤。為什?在他臨走時才發生這樣的事呢?她寧願沒有今夜,他走得干凈利落,留下一段朦朧的美麗回憶。

只是——她不明白,為什?苦苦的叫著她,為什?矛盾得這樣痛苦,卻寧願把一切深藏?

天泛白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的起床,輕手輕腳的去梳洗,在廚房偷偷吃了早點。

子樵還睡在那兒,並不象宿醉未醒的人那?髒亂,思奕把他清理得很好。他睡得似乎很安詳,很恬適,象一個沒有煩惱的人——然而,她終看不見大鬍子下面的真面貌。就象他們之間的這一段——一段感情吧!該是感情。模糊不清,似真似幻。

思曼不敢在客廳久留,回卧室換了衣服,立刻出門上班。臨出門時回頭再望,子樵突然翻身,嚇得她心頭狂跳,奪門而去。

一路心緒不寧的來到公司,太早了,公司大門都沒有開。她只能回到樓下,找一家賣早點的小餐廳,一直坐到八點半。

才回公司,桌上電話響個不停。誰這?早?

「姐?思曼。怎?一早就不見了你?」思朗怪叫。

「我有點事,早到公司。」

「可是你辦公室沒人接電話。」

「我——和傅堯一起。」思曼唯有這?說。

「啊——」思朗笑了。「原來如此。你們已經很好了,是不是?你一直不講。」

「有什?好說呢?我喜歡所有的事在自然下發展。就算『已經很好』也並不代表什?。」

思朗在電話沉默一陣。

「雷子樵也不辭而別,」她說:「沒有人知道他什?時候走,只留下兩個『謝』字。」

「我離家時他還在。」思曼心頭又狂跳。

「這人神經兮兮,不知道在做什?,」思朗笑。「思奕打電話去他家也沒人接。」

「他那個賓嬸呢?

「早已辭了。」思朗說:「中午一起午餐,來我酒店。」

「不——」思曼下意識的拒絕。「中午我有約。」

「傅堯?OK,放過你,」思朗自說自話。「那?晚上見。珍惜你的機會,我現在才發覺,香港好男人並不多。」

「你認識多少香港男人呢?」思曼笑。

掛斷電話之後,思曼心緒久久不能平復。

子樵什?時候走的呢?她第一次望他時,他醒了嗎?他看來是那樣平靜。臨出門再望,他翻個身,啊!他可是故意翻身的?這——她的臉紅了,這算什??

整天心緒不寧,無心工作,腦子裡全是亂七八糟的思緒。她很耽心,再這?下去怎?辦呢?

四點正,她桌上電話鈴響起來。

她習慣性的以職業口吻講電話。

電話里先一陣短暫的沉默,只聽見四周有不少人在。接著,傳出了子樵的聲音。

「我——向你辭行。我在機場。」他說。

「啊——」她無詞以對。他們之間一開始彷彿就是這樣。

「昨夜我令你們家不得安寧,一輩子我只放肆了這一次,以後怕再也沒什?機會。」

她還是不知道該說什?。

「紙條上的『謝』字是寫給你的。」

「我?」她不懂?為什??

「你兩次望我,令我再無遺憾,以後無論走什?路都會容易得多。」

「你——早醒了?」她極度不安。

「天未亮我已醒了,酒精只能麻痹一時,我頭腦一直很清醒。」他沉聲的說。

「你還回來?」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無論如何,謝意永存我心,至少我會記住,有一位女孩子曾這樣——關注我。」

她的心一熱,眼淚還來不及涌時,他再說:

「謝謝。」然後掛斷電話。

就這?——完了?就象一塊石頭投進水裡,激起一陣漣漪,然後石頭沉底,水面歸於平靜。子樵的來與去就是這樣。

表面上的平靜是否真正靜呢?誰也不知道。但投進水裡的石頭仍在湖底,這是事實。

方家的人如往常般的生活著。思奕居然對一個港大的女孩子一見鍾情。思朗呢?完全變了!不但沒有拍拖,連男人的任何約會也不答應。除了修身養性之外。還在理工夜間部選讀了一門功課,非常用功上進的樣子。最安靜的思曼,反而時時和傅堯約會,兩人之間相處融洽,雖沒人間過他們感情如何,想必已相當好了。

就這樣,半年的日子便這?過了。

星期天,思朗正在笑思曼現在飽嘗相思苦,而思奕那故作的垂頭喪氣狀也令人捧腹大笑。這時候電話鈴響了。

「哈羅!」思朗順手拿起電話。「你的,公司同事。」

「嗨!史提夫,什??!不可能!你一定眼睛花了,決無可能,」思奕一連串的叫。「怎?會呢?他明明已經回去美國。這不可能!」

思朗也豎起了耳朵,說誰?誰回美國?誰不可能?

「好。我會查一查,謝謝你。」思奕掛斷電話。

「誰?什?事?」她問。

「不可能,我不相信。」思奕還在說:「史提夫他剛從新界回來,他看見雷子樵走在路邊。

「雷子樵?怎?可能!」思朗也笑了。「那人一定看錯了,人有相似的嘛!」

「我也這?說,子樵怎可能回來?」思奕坐在地毯上。「放棄了這?好的工作,跑回來做什??農夫?」

「別提他了,根本沒有可能。」思朗說:「看電視?」

「沒心情。」他搖頭。「港大小女生每次都推說事情忙,不答應我的約,我得想個辦法突破這一關才行。」

「快三十歲了,找什?小女生呢?年紀差不多的才有共同興趣,才有情趣。」她打趣。

「情有獨鍾,怎?辦呢?」思奕笑。「喂!史提夫說路上見到那個人和子樵有一模一樣的鬍子。」

「凡有鬍子者皆雷子樵?」她白他一眼。「他若回來不找我們,我們還何必當他是朋友?』

「明明是朋友,怎可不認?」

「那?怪的一個人,我看他是沒心沒肺沒感情的。」

「不許這?說,子樵內心一定有事。」思奕很忠厚。「作為朋友不能為他分憂已不該,還說人家?」

「你說他是不是喜歡思曼?」思朗問。

「很難說,象是又象不是,連思曼自己恐怕也沒覺察。」思奕想一想。

「錯了。他常常去找思曼的,臨走前的一陣子還去公司樓下等她,思曼當然知道。」

「別問她,事情已經過了,提起來無益。」他警告。

「誰提啊?思曼和傅堯進展順利,想來不出一年就會結婚。我做十三點哪!去提!」

「我始終不喜歡傅堯,慢吞吞的,」思奕說:「思曼配他就太委屈了。」

「情人眼裡出西施呢!」思朗說。

「傅堯只不過是個穩穩噹噹、安安分分的好丈夫,可以給思曼幸福,至於快樂——就難說了。」

「快樂是個人的感受,你不能代替思曼。」

「我只是關心。」思奕想一想。「向來,我非常看重你們姐妹兩人,你們該和別人不同,你們比一般女孩子更超然一點。對你們將來的對象,我自然關心,而且特別緊張,自然要求多些。」

「然而這些事可遇不可求,有時找到愛情時,什?條件也沒有了。」她笑。

「或者我過於緊張,」思奕孩子氣的笑。「尤其思曼,我總覺得她比別人高貴,決不能配普通的凡夫俗子。也許是我做哥哥的偏見。」

「不。我也覺得思曼比我好很多,她的男朋友或丈夫要不同凡響些!」思朗也笑了。「我的意思並非有錢無錢,而是在思想行為上的。」

「對了,說中了我的心意。」他高興的叫。「我也是這?想,所以才不滿意傅堯。」

「思曼什?時候回來?」思朗問。

「她陪媽媽去超級市場。」

「等會兒我們三個再開車出去兜風,如何?」思朗興緻勃勃。

「不會再遇見子樵了,」他說:「子樵已是個回憶中的人物,別再提他,尤其在思曼面前。」

「別在我面前做什??」思曼推門而入,神情平靜愉快。「誰在背後說我?」

「思奕說別在你面前提子樵。」思朗衝口而出。她個性如此,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

「子樵?為什??」思曼毫無異狀。「我和他有仇?」

「不是。有人說看見他在香港,」思朗竟然一段腦兒都說出來。「我們不相信,因為絕對不可能。」

思曼微微一笑,不再說什?。

「買了好多雪糕,要不要我做水果聖代(註:新地)?」母親問。

「不吃,不吃,要減肥,」思朗叫。「我們要去兜風。」

「又去石澳?」思曼抗議。

「不,我們去新界。」思奕搶著說。

思朗和思奕交換了解的一眼。

「什?風讓你們想去新界?」思曼斯斯文文的坐著。「有沒有我的分?」

「當然有你,我們是難分舍的兄妹。」思朗做一個好古怪的表情。

「那?我請全家去吃乳鴿。」思曼心情極好。

「萬歲!媽,快點叫醒爸爸。」思朗跳叫。

「我們倆不去了,」母親搖頭。「爸爸有點頭痛,我不想他再吹風而感冒。」

「多掃興。」思朗叫。「去啦!去啦!」

「我進去問問。」母親進卧室。

「我們三個其實也可以吃乳鴿。」思朗話最多。

「當然。」思曼望著思奕。「你在想什??」

「我——哎——我,」思奕大夢初醒。「我在想該去哪兒好?要風景好、地方好。」

「西貢如何?」思曼說:「有山又有水。」

「一言為定。」思奕眼睛亮了。

母親從卧室出來,歉然的搖頭。

「爸爸現在有一點點發燒了,下次吧!」

「OK,我們走。」思朗一躍而起。「但是我們去西貢做什??有乳鴿嗎?」

「去西貢轉一圈,然後去沙田。」思奕神采飛揚。

「喂!出去兜風你怎會高興成這樣子?」思朗不解。「一輩子沒出去過嗎?」

「我想到了一件事——哎!不,不,」思奕伸伸舌頭。「沒什?事,走吧!」

「神秘兮兮的。」思朗罵。

三兄妹上車,直奔西貢。一轉進彩雲村那條路,思奕就把車速放慢了,慢得好象蝸牛。

「怎?象兜風呢?後面的車要罵人了。」思朗說。

「慢慢走.才有『兜』的味道。我們又不趕時間,急什?呢?總不能這?早就吃乳鴿。」思奕說。

「我寧願下去走。」思朗賭氣。

「到一處好地方我自然放你下來。」

「胸有成竹似的?」思曼問。

「我的意思是找處有人煙的海灘,我們下去走走,浪漫一下,去拾貝殼。」思奕笑。

他一邊講,一邊很專註的望著街邊的行人道。

思曼發現了,思朗也發現了。

「喂!」思朗從後面靠近思奕的耳邊。「是不是想找到鬍子先生?」

「別胡扯。」

也不知道思曼聽見了沒有,她沒有什?表示。

思朗伸伸舌頭,不敢再出聲。

整個西貢都走完了,思奕把汽車調頭,好象很失望似的。他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

「怎?了?你今天出來彷彿有目的似的。」思曼輕聲問。

「沒有。純粹出來走走。」思奕非常強調。

「現在去沙田吧!可以開快一點。」思曼笑。

思奕看思朗一眼,有怪她的意思。

「怎?關我的事呢?」思朗不以為然。

「你少出聲就行了。」思奕沒好氣的。

一直到沙田,思奕都不大開心似的。思朗也不出聲,象在生悶氣。

「你們倆到底搞什?鬼?」思曼忍不住笑。「打啞謎,好象小孩子似的。」

「思朗口松壞事。」思奕在餐廳前把車停好。

「我壞了什?事?誰知道你心裡打什?鬼主意?」思朗不甘示弱。

「我看不出壞了什?事啊!」思曼一直保持恬適的微笑。「別鬧了,多吃一隻鴿子吧!」

兄妹倆這才一笑釋然。

「思曼,你和傅堯到底怎樣了?」思奕也沉不住氣。

「朋友而已,完全沒有怎樣。」思曼淡淡的。

「他求過婚嗎?你答應過嗎?」思奕實在很關心。

「還差十萬八千里呢!」思曼笑。「我們是朋友,但未必是結婚的那種。」

「啊!這還好些。」思奕比兩個妹妹都孩子氣。「我真怕你會嫁給他。」

「碰不到我滿意的,我不會結婚,我不委屈自己。」

「你心目中有理想的對象?」思朗急問。

「沒有。我一切隨緣。」思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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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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