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先是陽光照射進來,然後是電話鈴吵個不停。活動活動發僵的脖子,鍾雨發現自己竟在地板上坐著睡了一夜。刺眼的陽光、發痛的四肢還有沉沉如石的頭都令她想起昨夜與男友分手的事實。又失戀了,第幾次?記不清了。
電話,哦,是電話在響,拿起話筒還來不及說聲「HELLO」,就聽見一大段嘰里呱啦的說話聲,除了開頭的那句「幹嗎不接電話」聽清楚以外,其餘不過像是陣猛烈掃來的汽車轟鳴。
鍾雨半天沒吱聲兒,按著頭,等待著一句半句能夠聽明白意思的聲音出現。
其實這樣的電話她每個月總會接到那麼一兩回,只要陸雪明湊不夠稿子的時候,鍾雨的耳朵就會受到她的荼毒。
「倒底有什麼事?」兩個人談話總要有個人先開口,而鍾雨是不得不問,因為頭昏盍睡,不想再聽到任何嘈雜。
「唉,」陸雪明長嘆口氣,「老闆想開一個遊記專欄,屬不定期欄目,也就是說可以由著寫作人的性子想寫便寫,不想寫便不寫,但是要有史蒂文生的感覺。」
「什麼?」想寫便寫不想寫便不寫這類的說辭可以一概不聽,但這關史蒂文生什麼事。
「史蒂文生的《騎驢遊記》。」電話那頭陸雪明肯定是在撇著嘴說話,「我老闆最近喜歡上了復古風格。怎樣,我推薦了你,去雲貴和西藏長長地繞上一圈,最好雇上一頭氂牛,題目就叫做『騎牛遊記』。」
鍾雨啞口無言,這世上多得是這種信口拈來的人。
「沒意見的話那我就和老闆說OK了,他喜歡你寫的東西。」連句再見也沒有,陸雪明乾淨利落地撂了電話。
枉鍾雨沖著電話筒空喊了好幾聲:「喂,喂……」。
就知道的自己人生註定如此,早就知道。
去旅行?其實這主意也不錯。
兜兜轉轉,不存功利心腸,只一心一意看風景。重坐回地板上,鍾雨望著眼前的房間——
裝修到一半的房間里堆得雜七雜八,像極了現在的自己。住了四年的房子是父親買的,獨立的一幢二層樓,一個人住顯得空了些,但那時愛靜,所以不覺得。這些年來一直不停地往這房子裡頭搬東西,大的小的,有用的沒用的,喜歡的無所謂的,房子早已不再是最初的空洞,就像她自己一樣,再也現不出十八歲的單純笑容。
這麼惆悵幹嗎?鍾雨扶住沉沉的頭,大大地呼了口氣,走進廚房倒杯冰一飲而盡,然後回到床上,閉眼又睡,夢裡,有好山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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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已是下午三點二十分,這一個囫圇覺睡得她神清氣爽,思維清晰。
吃了點東西后,敏兒打來電話,原來是因為今天一整天未去店裡她很擔心,鍾雨告訴她自己要去旅行。
「和失戀沒關係。」她一語定乾坤。
「一定要去嗎?那些報紙上的專欄不都是作家在家中繞來繞去,吸吸煙喝喝酒編出來的嗎?」
鍾雨無話可說,還不如說是因為失戀心情不好所以要去旅行放鬆放鬆呢。
「我新交了個男朋友,你要是去旅行,店裡什麼事都找我,我哪還有時間去約會?」敏兒故作可憐的聲音一點也打動不了她。
「不過是間成衣店,費不了你多少時間,我平時也很少去店裡的,怎不見你牢騷?」
「我的鐘姐姐呀,你嘴裡的『不過是間成衣店』,其實是間專門銷售歐洲品牌給這城裡的闊太太的成衣店好不好?」
「好好,但我還是會去旅行,你忍忍吧,回來有禮物。」這回換鍾雨早早掛上話筒。
既然真的決定了要去旅行,首先就是給爸媽和弟弟打電話,誰知全沒有人接。機票敏兒會給訂,至於旅行用的東西嘛,鍾雨穿上運動衫,決定開車出去採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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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超市裡沒幾個人,顯得有些冷清。從食品專櫃繞到日用品處,她一路行來不住往購物筐里扔物品。
付款時,不小心把錢包掉在了地上,「嗒」的一聲從裡面掉下來三枚鑰匙,系著紅繩的鑰匙是安元凱在此處別墅的鑰匙。
已多久沒去那幢別墅了?年前自洛杉磯回來只去過一次。為什麼?是因為交了新的藝術家男友,還是因為在洛杉磯時安元凱對自己說如果沒有意外他年底將會和妮基塔訂婚?
不知道。
鍾雨拂開額前的發,抱著買來的東西走到停車位,將它們統統扔進車裡才長長地吁了口氣。
這個時候回家,路上一定是擁擠堵塞,把手伸進長褲的兜中捏到那三枚鑰匙,鍾雨決定去別墅看看。
路上車也不見得少多少,直到進了近山的地方,路面上才不見了其他車輛。車裡放著音樂,眼看著一天將要過去,她的心漸趨平靜。
安家在這地方其實有三處別墅,成品字形排著。但安元凱每次來總會挑位置首當其衝、面積又相較最小的那幢住。別墅比鍾雨的房子大不了多少,可年紀卻比鍾雨還大,小時候與安元凱及他的弟弟元峰、妹妹元艾還有鍾雨的弟弟鍾陽常在這裡玩,元峰與自己同歲,元艾與鍾陽同歲,而安元凱大自己和元峰六歲,大元艾與鍾陽八歲。記得那時她常想,在沒有弟妹出現的六年裡,元凱自己一個人得多孤單啊,後來十二歲那年,在家裡與表弟表妹吵架,一個人躲在公園裡被她找到時問過他,只記得他仔細地看了自己一會兒,什麼也沒說。童年往事越靠近老屋就越是清晰。
天漸漸黑了,頭頂上是靛藍靛藍的雲,鍾雨停好車繞到房子後面,摸索半天才打開了後門。進了屋,四處瀰漫的一股濃濃的咖啡香氣讓鍾雨心一緊:莫非來了梁上君子?捏著手裡的鑰匙,她深深地吸一口氣鎮定心神,想了一會兒才敢輕輕地往屋裡走。記得大廳的電門開關是在靠前門的左牆上,驀然把燈一打開一定會讓小偷無所遁形。躡手躡腳地低著身子前行,緊張令鍾雨全身的汗毛都聳立起來,誰知就快要摸到電門開關時突然從身後伸來一雙大手驀地把她抱住,憋了半天的驚恐終於以長聲尖叫而爆發。
這一叫,讓抱住鍾雨的人馬上鬆開了手,鍾雨忙一步跳開,用手摸索著打開了電門開關,燈光從頭頂瀉下,站在她對面的竟是安元凱,他哈哈大笑。
鍾雨卻笑不出來,蹲在地板上喘著粗氣,頭髮亂亂地散在額前、肩上。
笑了一會兒,他蹲在鍾雨對面說:「好久沒這麼大笑過了。」
鍾雨抬起頭看他,燈光下的一張笑臉上眸似星輝,這個男人,永遠可以就這麼一下子便吸引住她的心魄。
直至坐入沙發將他端來的熱的咖啡大大喝下一口,鍾雨才覺得回了魂。
「你早知是我。」口氣難免忿忿。
安元凱坐在對面,笑著叉開她的話題說:「我過來開會,順便考察市場。」
一身休閑的他哪裡像開會的樣子,鍾雨心中暗想,將杯中餘下的咖啡一口喝完,她站起身往餐廳走去,果然,那裡是浪漫的燭光、斜放在冰桶里的香檳。
「和妮基塔嗎?」鍾雨咬了下舌頭,恨自己怎麼仍是這麼多話。
「哦,不。」他頓一下,望著鍾雨輕輕道,「是個身材和你一樣玲瓏的美人兒。」
鍾雨無言地望向他,這個男人總是這樣,似真似假,像團迷霧。和他一路走來,每每都是自己控制不住脾氣,一走了之,可是即便是走了,也走不遠,總是會再繞回來,想靠他近些,再近些,近得哪怕迷失了自己,恐怕心底里也是不悔的。
「知道嗎?元艾要訂婚了。」元凱笑著叉開話題說,他知道鍾雨定會驚訝。
鍾雨果然是驚訝地皺起了眉,搖著頭做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元艾竟然要訂婚了,是在年底同你和妮基塔一起嗎?」
「當然不會。」元凱淡淡地說,停頓一下,他問:「那你怎樣?」
鍾雨心緊緊地縮了一下,故作輕鬆地說:「我剛剛失戀,正在難過的感情深谷,怎比你此時燭光浪漫。」
元凱但笑不語,一雙眼瞅著鍾雨,臉上散發出迷人的光芒。
鍾雨心中暗暗嘆惜,扯扯衣角,走進廚房,把咖啡杯放入洗碗池。元凱也跟著她進來,站在門口處停住身形。
「最近又有什麼好文章?」
哼,這是老套路。
此時被提起的文章如同那句經典的「天氣不錯」。歲數大了,想不變九曲迴腸都難。鍾雨沖他咧嘴,權當是笑的模樣。
把刷完的杯子放進壁櫥,嗯嗯呀呀地字斟句酌了半天,鍾雨才說:「我該走了。本是順便過來看看的,沒想到你在。」忘了是誰說過,消除尷尬的最好辦法就是儘快離開令你尷尬的環境。
元凱立在那裡聽著她說,雙手插入褲兜。
結束還是延續?鍾雨抑制住身體的微顫等待結果,傳來的消息是他沉靜的聲音:「也好,天晚了,開車小心。」
鍾雨松下一口氣,說好。心裏面卻知道沒有什麼會比這更糟,分開兩個人膠著目光的是誰,無形之手還是脆弱的意志?
拉開門,擰著門鎖空旋了兩圈后邁下一級台階,耳朵里聽到前門不早不晚地響起了按鈴聲。山風略有涼意,鍾雨縮緊身子。
「喂,不握一下手嗎?」鍾雨循聲回頭,原來元凱還站在門口,沒有進去,月光下朦朧的臉,略顯凝重。
「可是,門鈴在響……」話沒說完,雙手已被他大大的手掌攏進懷裡,手貼在他的胸膛上,從他心臟傳來的跳動彷彿咒語,溫暖淌進,鍾雨聽見身體內部傳來「咔啦」的解凍聲,直至,他鬆開手,轉身走進大廳去結束那一直未停的門鈴聲。於是,冰凍的咒語重又生成。
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對了,是說「這世上最遠的距離莫過於我站在你面前,而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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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出門口,鍾雨便將音樂開至最大聲。四周黑漆里,車子的前燈彷彿驚恐的小動物的眼睛。每個在黑夜獨自開車的女人都是英雄級的人物,最英雄的就算是那位獨自上山的美人兒了,而自己是沒膽的英雄,只敢獨自下山。
回到家,理清從超市買來的物品,吃了碗速食粥,然後沖澡,坐在床上靜待睡意來臨。實在無聊便拿起電話,撥了陸雪明的號碼,她那個清楚有力的聲音令鍾雨心神一凜,知道她定是在忙著,於是言簡意賅地告訴她自己要接下新專欄的工作,有關細節讓她發來傳真告知。和她共事久了,一切自有默契,不用多言。
放下電話,鍾雨忽然了解,對於在未來的日子真的要暫時放開一切去旅行這一事實,其實心底里早就有了清晰的認知——是一定會去的。
抬腕看看錶,時間還早,於是走進書房,打開電腦把一篇沒寫完的雜文給補上尾巴。然後給鍾陽發了封E-mail,告訴他自己過幾日的行蹤,順便問一問有關元艾訂婚的事。等了半個小時之久,也未見迴音,便關了電腦。這一天雖然長睡了大半天,但剩餘時間裡發生的事情並不比平日的少,鍾雨慢悠悠地踱回卧房倒在床上,重待睡意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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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到店裡,敏兒看見鍾雨,口裡嘖嘖有聲地道:「你怎麼穿成這樣就來了。」
鍾雨白她一眼,灰色的皺皺紋路襯衣貼在身上,一條肥嘟嘟的白色運動短褲,腳上是今夏流行露趾涼鞋,哪裡有問題。
她一手塞給鍾雨機票,一手塞給鍾雨張長長的傳真紙,「喏,昨天下午收到的傳真,咱們的供貨商內部人事變革。」
從她手中接過傳真,鍾雨一眼看到新任的名字「安德魯」。
「一切照常,給這位新任安德魯大人和他的上任各發一封E-mail,分表祝賀與惋惜。」鍾雨收起機票擱進包里,將傳真放到一邊,一屁股坐進辦公椅中。
「好的。」敏兒轉身出去,輕輕帶上玻璃門。一會兒工夫又送進一杯茶來,鍾雨沖她一笑,她卻連連擺手,向鍾雨指指辦公桌上的日誌安排。
接連三天三場宴會,旅行之前還要如此繁忙,這小妮子成心害人。
仔細看了看,今晚的慈善晚會屬於較正統的那種,思忖一會,抬手撥了李穎都的電話。這城裡的慈善晚會沒有一場會少了她和她的老公汪建北,自己剛剛失戀,如果和他們夫婦一起,會省去沒有男伴的尷尬。
電話鈴響好多聲才有人接,彷彿剛剛醒的樣子,聽了鍾雨的話連連說沒問題,讓她等在店裡,晚上他們來接她同去。
一切安排好后,鍾雨長長地舒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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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午飯前接到鍾陽的電話。
「有什麼新聞嗎?」鍾雨問他。
「沒有大事。」電話那頭的鐘陽口氣平淡,「爸媽昨晚出發去希臘了,到那裡跟安伯安嬸匯合。」
「旅遊嗎?」
「不,是去看元艾的未婚夫,方元艾小姐要嫁給希臘王子了。」
「王子?」鍾雨笑問。
「七拐八拐也算是王孫貴族。」鍾陽輕聲地笑。
「那我旅行去的事你和爸媽說吧,我就不再打電話過去了。」敏兒進來把買回來的午飯放在桌上,鍾雨張著口型對她說了句謝謝。
「聽說你又失戀了?」肯定是敏兒大嘴巴。
鍾雨朝出去的敏兒背影瞪了一眼,對著電話說:「是啊。」可聲音就是裝不出沉重來。
「那你旅行前不如過來看看我吧,爸媽二人逍遙去了,我需要你帶來些家的溫暖。」
「我這個冰人,去了洛杉磯那裡都會下雪的。」他有佩姬的溫暖,哪裡會需要自己。
「冰人?中文造詣好像退步嘍,你可知冰人這個稱呼在中文裡的意思指的是媒人?」
「別稱吧?」鍾雨吃了口飯,含混著說。
「如果你是冰人的話,可否為元凱哥牽條紅線?」
鍾雨差點沒嗆著,捂著電話筒咳了半天,這又關安元凱什麼事。
「妮基塔和他大吵一架。本來大家都以為年底會吃喜酒,這下別說訂婚了,再複合的可能都很小,沒想到妮基塔平時看起來端莊秀氣,吵起架來竟如瘋子。」鍾陽無知,其實女人本質上都是瘋子,如果當她得不到所愛的話,「她哭訴元凱哥另有所愛。」
除了妻子以外,全都愛本來就是男人的本質,這回換妮基塔無知了。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這筆爛賬,如果從一開始就借貸平衡,那日後傳出財務醜聞的幾率是90%。不過要說妮基塔和元凱不能複合,她卻完全不信。多少次了,都是由妮基塔提出分手、元凱同意,然後妮基塔重新回到元凱身邊求他原諒,接著兩人重歸於好,這是一個自己早已看過千百遍的套路,只是鍾陽不知道罷了。
「洛杉磯天氣好嗎?」鍾雨大大地吞了口菜。
「別顧左右而言他,我又不是天氣預報台。」鍾陽明白她的心事,「對了,你上次買來的那種細格襯衣我還想要幾件,但尺碼要大上半號的才行。」這小子是長高了還是長胖了?
「好,一會兒就去買。還有別的事嗎?電話費好貴的。」再不叫停,鍾陽怕不知又扯出什麼。
「好吧,祝你旅途愉快。」他竟乾乾脆脆地放了電話。
說完再見后,鍾雨快速地將午餐吃完,盯著手錶看上班的時間,等會兒就叫敏兒進來,把寫好尺碼與標牌、顏色的紙條給她,讓她幫忙買襯衫,順便寄回洛杉磯給鍾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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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算計著快到時間了才從店裡挑了件晚裝,然後直奔美容院找傑瑞,他看了看袋中的晚妝,給鍾雨卷了誇張的捲髮,化了相宜的晚妝,直到鏡中出現的人近乎艷光懾人才滿意地把她放出來。
回到店裡,換了晚裝上身。敏兒還沒走,拉著鍾雨雙手到試衣鏡前讓她看——墨綠色的包肩長裙要表現的是成熟與復古,配上傑瑞卷的蓬亂捲髮間的幾縷挑紅髮絲,簡直就是視覺的撞擊。傑瑞那傢伙向來喜歡對比強烈的風格,鍾雨有點後悔讓他看見晚裝式樣。這樣想著卻聽敏兒在耳邊不住地說:「GOOD,GOOD,哪裡像剛剛失戀的人,簡直就是顛倒眾生的妖女。」
「妖女?!」鍾雨開始頭暈。
「我是代替那些人到中年的怨婦們說的。」敏兒利落地解釋。
這解釋更令鍾雨搖頭哭笑不得。
時間一到,汪建北進店來接鍾雨,見了面打完招呼,他與敏兒說笑,不算高大的一個人,言談舉止溫文、紳士與李穎都的賢淑蠻相配。
穎都與自己一同畢業,一同回來,不同的是她一次戀愛成功走入婚姻殿堂,而自己至今身似飄萍。今晚的李穎都依舊艷光四射,坐在車子里向鍾雨笑著,一身鵝黃色絲質無袖垂地晚裝是在店裡拿的,穿在她身上煞是合適,襯得肌膚粉白柔嫩,哪裡像個有兒子的少婦。
「喂,店裡來沒來新貨?我的晚裝不夠穿了。」
鍾雨指指店的大門說:「永遠向你敞開。」這一對夫婦,可算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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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會這東西要是參加得多了,也無所謂喜歡或厭惡。人來人往,攘攘鬧鬧中總會有人言詞有味,舉止有禮。鍾雨舉著杯酒四處遊走,常氏珠寶的執董范總與太太見了忙忙叫住說話,他們與父母是一輩的交情,善心得很,只要是有關慈善必能見其身影。二人喜歡鐘陽,每次見面一定要向鍾雨打聽弟弟的近況,鍾雨笑著作答,抬眼間看見安元凱從入口處進來,身旁是位娟秀的大家閨秀,這樣的場合他能出現也算少有。
在邊場繞著,見一些認識的人多多少少地聊上幾句,然後覷著李穎都,貼到她身邊,跟她說想早些回去。她四處望望,要找汪建北送鍾雨,被鍾雨打斷說自己一個人即可。她見鍾雨堅持,便拉住鍾雨的雙手晃晃,道:「你呀,怎麼越變越不如從前。」口氣中帶著一股子什麼都瞭然的味道。
從前怎樣?現在如何?鍾雨輕脫開她手,笑說:「沒有百年之身,哪裡來的什麼現在從前。」
走到門口處遇到寧祥百貨的張百寧正獨自端著杯子,見鍾雨要是走,便打趣道:「終可做你的護花使者了。」
與他說笑間鍾雨用眼睛掃見安元凱與那位大家閨秀正親親密密舞得愉快。
回到家,打開燈,見著穿衣鏡中自己含笑美艷的臉,竟像是一層浮著的面具。
卸下妝,沏了杯茶,坐在廳中,望到堆放在角落裡、塗滿大塊顏色的抽象畫作,忽然覺得無稽。從先鋒藝術家到商界新貴,言辭幽默的大學教授及多才多藝的工程師,自己到底失戀過多少回?咽下一口苦苦的茶水,鍾雨心想:這可真是道麻煩的計算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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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一過,坐上飛往西藏的飛機。飛機起飛后鍾雨不知做什麼才好,便閉上眼休息,誰知不一會兒的工夫竟睡著了,在夢裡,西藏雪山連綿不斷。
雲貴高原,四川天府,西藏雪山,遊玩之際鍾雨沒忘稿約,每日晚間窩在床上嘔心瀝血。陸雪明發來E-mail說老闆喜歡,她得到認可便更加勤懇地寫下去,如同日記般,似乎也真的有了史蒂文生的風格。
一路行來,過眼風景在鍾雨心中最得趣的恐怕還是滿目熙熙攘攘的人。面色黧黑的康巴漢子,眼神純凈如同三歲赤子;經年不洗澡的女子卻有最美麗的笑容……而給她震撼最大的莫過於沿途所見那些一步一跪,轉一圈經筒,就這樣一路跪到拉薩廟宇中的信徒,他們眼中的執著近似於痴,不知為何,見了他們,眼淚會不由自主地落下。
有意思的是有一次竟在一家舊書攤上看見了安元凱的照片,那本過期財經期刊封面上英俊的他笑容滿面,身邊倚偎著一位美艷女子,彩色標題大大題寫著的是「商界貴胄安元凱車禍入院新獎美模隨侍身邊」。隨手翻了兩頁,知道無甚大事,便將期刊扔回攤上。如果連妮基塔也無法得到他的話,饒是再美艷的模特也不被鍾雨看好。
晚上回到住處打電話給鍾陽,安元凱的車禍連同住院被他譏笑為拿著雞毛當令箭。鍾雨於是閉上嘴,不再說什麼。
旅行初期,店裡稍稍有事敏兒便急急來電請示,被鍾雨訓了幾回后才好,從此沒有大事不敢再來煩她。沒有刻意去挑住在哪裡,只是請了位當地藏胞做嚮導,開著車四處遊逛。兩個多月下來,二十年來精心保護的白皙皮膚付之東流,嘟嘴嘆息的小女兒神態讓嚮導洛桑笑了好久,年紀和她彷彿的洛桑露著一口白牙說你這樣才美。
路線往迴轉到康定城時,鍾雨自覺已成半個藏胞。洛桑家就在康定城,邀她去玩,知道她此行寫稿子的任務,洛桑特地找來些自小的朋友陪鍾雨。奶茶與青稞酒進肚后,看著周圍笑聲震透屋頂的人們,但覺人生可愛。
洛桑的朋友中有一位在民族學院研究本族文化的學者,聽他講起活佛轉世的種種神跡,更令鍾雨覺得世上事空幻得美麗。
聚會散了,這位學者朋友送鍾雨回酒店。與他道再見,他竟笑笑搖搖頭,看鐘雨不解的樣子,才張口說今日相聚的緣分不過是前世未償的心愿而已,心愿了了,以後便沒有見面的緣由了。
一句話聽得鍾雨眼眶發熱,直到躺在酒店的床上仍有滿懷的委屈似的。一夜過去,她在啜泣中醒來。
第二天揉揉發腫的眼睛,心裡空空的,忽然想家。翻翻隨行的日誌,給陸雪明撥過電話,她卻不在,在房間整理完剩餘的稿件,算算就是回去也有兩三個月不用發愁沒有文章頂數,這才安下心來下到酒店大堂發了份傳真給雜誌社,告知自己決定回去,然後訂機票,收拾行李雜物、上街買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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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旅行下來穿壞了兩雙球鞋,晒黑了二十多年來引以自傲的白膚。
下了飛機徑直先到店裡,敏兒見了鍾雨便來了個大大的擁抱,然後一把推開鍾雨,開心地笑著說:「這回可以燙個黑人頭混稱他邦友人了。」鍾雨被她逗樂,將送她的禮物拿出來,又另外提著一袋子禮物盒讓她拿出去給其他店員分。
見敏兒笑著轉身出去,鍾雨這才慢慢坐到辦公桌后,細細望著四周擺設,往日熟稔的氣息撲面而來,令鍾雨整個人一下子就放鬆下來,最後竟然就這麼坐在椅子上眯著了。敏兒喚醒她的時候,天已黯黑,鍾雨自嘲如今似豬。
敏兒開車送她回家,想起旅行前她說過的新男友,鍾雨便順口問道:「喂,沒耽誤約會吧。」其實她心裡還是稍有愧疚的。
「嘻,哪裡能耽誤這種大事。」小妮子恬不知恥。
「是個真正屬意的人?」
她慢慢地吁口氣,半晌道:「還不知道他作何想。」
「這三個月豈不白白浪費了?」鍾雨不禁調侃她。
嫣然一笑后,小妮子嬌聲說:「哪天帶來給你看。」
話猶未說完,鍾雨便連連擺手,「又不是丈母娘,能看出什麼花樣?」
敏兒聽得笑啐鍾雨:「牙尖嘴利只會欺負我。」
送她到家后,敏兒便調轉車頭走了。鍾雨開門進屋,深深吸到一股灰塵味道,把行李等雜物隨意一扔,走進卧室,顧不得塵啊土啊的,和衣躺在床上,本以為要輾轉反側一會兒才能入睡,誰知剛剛倒下,無邊黑幕便轟然拉上,罷了罷了,在店裡的那一覺全都算是白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