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已經過去三個星期了。」
「什麼三個星期了?」
「你出來三個星期了。」程多倫拍一下羅小路的頭。
「要開始勸我回去?」
程多倫扳過羅小路的臉,看了半天,攬進胸膛,就差沒把那張臉揉進自己心口。
「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回去,我帶著你躲起來,一輩子叫別人找不到你。」
勾起胸前的臉,程多倫嚴肅的,隱藏著難過的。
「三個禮拜以來,我沒有跟你提監獄的事,我沒有勸你回去,開始的原因是:我知道那樣會叫你反感,後來的原因,—一你知道的,我逐漸害怕——」程多倫的嗓子有濃厚的鼻音:「越獄行為,以你判的刑,至少要加重半年,半年——,從前的話,我替你難過,現在,我替你,也替我自己——。如果我能有方法使你免獄,我願意做任何事。」
羅小路跪在地上,雙手放在膝蓋上,張起那雙大眼睛,水瑩瑩的。
「大白痴。」
「你說什麼?」
「你愛上我了嗎?」
程多倫毫不考慮,沒有分秒的思索,用力的點頭。
「你不覺得我又凶、又臟、又貪吃、又偷東西了?」
程多倫更用力的搖頭。
「你捨不得我回監獄?」
「捨不得。」程多倫的聲音差不多有著哽咽。
「可是你還是要勸我回去?」
程多倫沒講話,半天,以點頭回答。
羅小路還是跪著,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睛看著程多倫,嘴角漾起一抹聽話的甜謐。
「我聽你的。」
程多倫抓起羅小路的手,放到唇邊,握的緊緊的。
「大白痴。」
程多倫放下唇邊的手,眼圈竟然有些紅,羅小路好痛惜的,去摸程多倫的臉。
「大白痴,你要哭了?」
「沒事,你剛剛想說什麼?」
「我是想問你,我可不可以一直都叫你大白痴?」
「你不是一直都這樣叫我嗎?」
「我喜歡喊你大白痴,我喊習慣了。」
「我喜歡聽你這樣喊我。」
「大白痴,你從來都沒叫過我。」
程多倫抓抓腦袋,傻傻的笑笑。
「每一個人都叫我小路,你要不要也這樣叫我?」
程多倫摸摸羅小路的臉,叫了一聲——
「小路。」
「哈——哈——。」羅小路笑的前仰后搖:「叫的好蹩扭,很不習慣哦?再叫一遍。」
「小路。」
「再一遍。」
「小路。」
「再一遍。」
「小路、小路、小……。」
一連叫了七、八遍,程多倫才停下來,羅小路湊前身子,仰起臉。
「女生主動吻男生可不可以?」
「可以。」
「女生吻男生之前,想提出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我還要和你在一起兩天。」羅小路臉仰的高高的:「這兩天,我要每一分鐘都跟你在一起,等兩天過去了,我就回去,好不好?」
「接受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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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倫,不是我管束你太嚴,換了任何父親,你都應該被責備。」程子祥拍著桌子,指著兒子的臉:「你自己說,你像話嗎?躺在醫院療傷,床是空的。」
「我的傷已經好了。」
「好個屁!」氣極敗壞中程子祥也口不擇言了:「全好啦?疤痕明明顯顯的,你好什麼了?」
「沒有全好,但不需要住醫院了。」
「不需要住醫院?」程子祥從桌的那邊繞過來:「為什麼不需要住醫院?養傷期間,什麼事那麼忙?不需要住醫院!你在忙什麼?」
程多倫不吭氣,坐著。
「你很精彩,為了一個女人,被打成重傷住醫院,療傷期間,又為另一個女人,命都不顧了。你不錯,我估錯我的兒子了,這點年紀,看來老老實實的,卻能幹的先跟三十歲的女作家談情,緊接著又和逃犯戀愛!」
程多倫再不能不吭氣了,坐著的身子,站了起來。
「爸爸!」
「想否認?還是想修正我的用詞?十九歲,羅小路割腕自殺,被送到醫院逃出來的。如果你覺得我的資料不足證明的話,我再告訴你:張伯伯替她療傷、拆線,有這回事嗎?」
「有這回事!」
堅硬的回答,程子祥倒愣住了,兒子站的挺挺的,神情坦然,毫不畏縮,那麼一副敢作敢當的姿勢,程子祥半天才沉住氣開口。
「你準備對我怎麼解釋?」
「不需要解釋。」
這句話更驚住了程子祥,太意外了。程子祥感覺自己兩隻手是抖的。
「好,你長大了,在女作家和逃獄犯中,你長大了。」
「不錯,我是這麼長大的。」程多倫站到程子祥面前:「爸爸,你一直在教養的只是一個兒子,你忘了使你的兒子有男人的樣子,男人的樣子是勇氣、無畏,是在處理事情的時候,可以拿一個自己決定的意見,而不是讓他的父親給他答案。我是在這兩個女人中長大了,我很喜歡我自己這樣,縱使我不被我的父親欣賞,但我絕不後悔,我因為她們而長大了。」
程多倫停下來,身了依然站的挺直。
「我沒呆在醫院裡療傷,這是我的錯,我願意接受責備,其他的,屬於我感情的生活,我要自己處理,任何人給我的意見,我可以參考,但,那不是接受。」
這些話,已經使程子祥渾身發抖了,氣憤還來不及爆烈開來,程多倫挺直的身子說完,就朝門口走,到了門口,程多倫停了下來。
「我很愛這個女孩,逃獄犯並不影響我們感情的發展。」
「你曉得我準備怎麼樣嗎?」
程子祥坐下來,拿起桌上的電話,這刻,不像父子了,像一對互斗心計的人,程子祥刁起雪茄。
「報紙上登著要捉拿羅小路,每一個社會分子都有責任為社會安寧盡一份力。」
「爸爸,你——。」
「我的意見,你是可以參考,但這次,你要接受,逃獄犯,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孩?我是個自私的父親,你明白嗎?」
「爸爸——。」程多倫握著拳,咬著牙,衝到桌前,好久,搖著頭:「爸爸,為什麼我的每一件事,你都要在裡面扮演一個角色?為什麼?」
數秒之間,斗心計的情緒過去了,程子祥沉痛的放下電話,望著兒子。
「孩子,我是你爸爸。」
「父親分好多種,你為什麼偏偏選了這一種?」
「你要我做哪種?」
這是多麼心酸的一句問話?程子祥的淚,都落在胸腔里了。程子祥整理了沉痛的嗓子,恢復硬朗而堅定的聲音。
「現在是上午九點,你叫那個女孩在中午以前去自首,否則,我就報警。」
「爸爸,你真的要這麼做?」
「我兒子身上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學校也已經開課了,他需要安心念書,我是他爸爸,我只能這麼做。」
程多倫態度軟下來了,哀求的,身子不再站的那麼直,那麼挺。「爸爸,給她兩天的時間,後天一早,她會自首,爸爸——我在求你。」
「不要求我,中午以前她不自首,我就報警。」
「爸爸——。」
「去吧,你懂我的意思了。」
「爸爸——。」
「中午以前,時間只有三個小時,去通知她吧。」
「爸爸,——你會後悔。」
「這是一個父親的態度,沒什麼后不後悔的。」
中午以前?時間只不過三個小時?小路要求今天和明天,她要整整的兩天,和自己每一分鐘都在一起,她那麼渴望的要求著,自己也答應了,現在,要她在三個小時內就去自首;不自首,就會有人報警,那個人是自己的父親,天吶!幫助我吧!我怎麼做這件事?三個小時內,她不自首,就會有人報警,那刑罰要加的多重?我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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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了黑皮的門,開門的是羅小路,那張平常素凈的臉,居然淡淡上了點口紅,眼皮也輕輕塗了藍色的眼影,穿慣牛仔褲的兩條腿,竟露在一條白色及膝裙下,這個野的不得了的女孩,打扮起來,小女孩的俏媚流露的十分秀雅。
程多倫的壞情緒,一時也被羅小路刻意修飾的漂亮吸引了。羅小路羞羞的伸伸舌頭,眼珠子朝上翻了翻。
「是不是被這個漂亮的女孩吸引了?」
程多倫沒說話,不曉得該讚美、抑或把父親的通牒說出口,羅小路一點也沒看出什麼不對,輕輕旋了一圈。
「像個淑女吧?」
「像。」
「我們走吧。」羅小路順手帶上門:「帶這個漂亮的淑女去過兩天自由生活。」
程多倫站著沒動,兩隻手又開始習慣性的無措,時而搓揉、時而插進褲袋。
「噯?走呀!」
「小路——。」
「你怎麼回事嘛?」
「小路——,我——,我該怎麼說?」
程多倫苦惱的面壁,手朝牆上猛捶,一拳一拳,捶的呼呼響。
「發生了什麼事嗎?」
程多倫一隻手彎曲靠在牆上,支著頭,另一隻手攬住羅小路,攬的緊緊地。
「小路,我要做一件我最不願意做的事。」
「什麼事?」
程多倫的臉還是面牆,那神情痛苦極了,羅小路不明白,又似乎感覺出了什麼。
程多倫又重重的敲牆,臉轉向羅小路。羅小路拉起程多倫的手,拉到樓梯旁。
「坐到樓梯上來談吧,站在那,你的手會被你自己打破。」
也不管是條白裙子,拉著程多倫,羅小路就一屁股就坐在每天被不同鞋踩過的梯階。掏出兩根煙,羅小路點燃了火,給了程多倫一根。
「抽根煙吧,心情比較容易平靜。」
程多倫接過來,羅小路又補充一句。
用力,用很大的力吸了一口,然後吐了出來,重重的。
「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整個人舒坦多了?」
「舒服多了。」
「好,那麼開始把那件你不願意做的事講出來。」
程多倫用著一種驚奇與讚賞互相摻雜的眼光看羅小路,多好的一個女孩,不管等會兒自己說出的話會遭遇到什麼反應,諒解或不諒解,這個曾經自已完全不欣賞的女孩,她竟做的那麼好,那麼感動人,程多倫又吸了口煙。
「小路,你今天回去好不好?十二點以前。」
程多倫等著聽咆哮,聽他媽的,等著看一個身子跳起,等著看一雙手在空中張揚的揮。可是,一切叫人意外,既沒有咆哮,沒有他媽的,也沒有跳起的身子,和手張揚的在揮,四周悄悄的,羅小路一動也不動的坐著,只聽見吸煙與吐煙的氣,沉重的,和一雙緊鎖的眉。
「小路——。」
羅小路依然一動不動,吸著煙,沉重的吐出來。
「不要對我解釋,我明白,——我真的明白。」
「小路,我以為你會大發脾氣,我以為你會——,我還是要對你解釋,我——。」
「我曉得,你不用說了,我曉得。」羅小路煙蒂一丟,站起來:「我去跟碧梅說聲再見,你先走吧,我會自己回去。」
那表情多奇怪,眼圈是紅的,眼睛里有一種受傷后的苦楚,木頭腦袋的程多倫突然感覺也許造成什麼誤會了,一把拉住羅小路。
「小路,你等一——。」
羅小路力氣好大,一推,程多倫倒退了好幾步。
「你走吧,你做的夠完美,夠善良了,我割腕自殺逃出來,也應該滿足了,謝謝你這段時間演的戲,我早該知趣的放你一馬了,現在你可以走了,沒有人會纏你,你也不需要一臉抱歉兮兮的做為難狀,再見!」
這回,程多倫變的力大無比,人急的時候,力量是無限的,羅小路的肩膀,被程多倫抓的不能動彈,痛的羅小路使勁的摔,也摔不掉。
「放開你的手——。」
「你誤會,你根本誤會!」
「少啰嗦,放開你的手,我的肩膀快被你抓碎了。」
程多倫沒有放,羅小路愈掙扎,程多倫抓的愈緊。
「你這個笨蛋,你想哪去了?什麼演戲?什麼放我一馬?你講些什麼?我還以為你真明白呢?那我寧願你大叫,寧願聽你罵他媽的,你怎麼悶聲不響,誤會的我都來不及解釋。」
「我沒有誤會,你覺得我為你割腕、逃獄,又感動、又歉疚,不忍心傷害我,只好演戲,現在也許你演累了,也許你有別的原因,所以你要提早結束,無所謂,你可以提早,不會有人阻撓你,甚至你是為了舒雲那個老女人!」
「你怎麼敏感成這個樣子?給我講話的機會好不好?你簡直莫名其妙!」程多倫也生氣了,但手的力量並未從羅小路的肩上放鬆。
「對!我莫名其妙!我就是莫名其妙!把你的手放開,放開!」
「不放!我有話對你說!」
兩個人的嗓門,一個比一個大,屋裡的凌碧梅被聲間吵的打開門,兩個人像沒看見凌碧梅似的,嗓門依然大的驚人。
「你沒話說!你不需要說?」
「我有話!」
「你沒!」
「我有!」
「你有個狗屎蛋?」
這個狗屎蛋叫兩邊的吵叫停頓下來了,停了有四、五秒之久,程多倫驚人的大叫起來。
「你是個笨蛋,我愛你,愛的要死!」
頭探在門口的凌碧梅,明白怎麼回事了,頭一縮,輕輕的關上門,留下兩個照吵不誤的大嗓門。
又是四、五秒的停頓,羅小路的眼睛不再那麼凶煞,紅紅的、要哭要哭的,程多倫放低嗓子,柔聲的,帶著沙啞。
「你是個笨蛋,你真的是一個笨蛋,難道你分辨不出你在別人心裡的分量嗎?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愛你?為什麼要說那些話氣我?」
「我——我也愛死你,我忍不住亂猜。」
「你說,你是個笨蛋嗎?」
「是個大笨蛋。」
淚流下來了,唇角卻笑著,程多倫憐愛的一把將那張臉攬進胸前,下巴來回的磨著胸前的頭。
「要不要給我講話的機會。」
胸前的頭,點了點。
「坐在樓梯上講好不好?」胸前的頭,又點了一次。
「講完了讓我在十二點以前送你回去。」
胸前的頭,第三次柔順的點了點。
兩個人又坐回樓梯口,無聲的言語低低的從兩雙凝視的眼睛里出來。
在計程車上,程多倫一直緊緊握著羅小路,愈接近警察局,程多倫的手握的愈緊,那兩隻手,纏著,留不出丁點空隙,密合的。
下了車,程多倫牽著羅小路,羅小路停了一會兒,程多倫微笑的摸摸小路的頭。
「不要害怕。」
兩個年輕輕的孩子,衣著乾乾淨淨的,往進門的大桌前一站,警察莫名其妙的笑笑。
「你們有什麼事嗎?」
程多倫摟著羅小路的肩,保護的緊摟著。
「我們是來投案的。」
「投案?」警察不相信的,又是一笑。
「是我。」羅小路看了警察一眼:「你翻翻檔案,就曉得了,我是逃獄犯,報上登過的。」
「你叫什麼名字?」警察拿出檔案簿,還是不相信的看著羅小路。
「羅小路。」
「羅小路——。」念著、翻著,警察抬起頭,吃驚的望著跟前這個乾淨,清秀的小女孩:
「從醫院裡逃出來的,十九歲,沒錯?」
「沒錯,就是我。」
「好,你跟你的朋友坐一坐,我打個電話。」
程多倫始終摟著羅小路的肩,兩個人一句話沒說,再過不了多久,再也握不到那雙手,看不到那張臉,聽不到夾著他媽的那些對白。離緒一寸濃過一寸,濃在程多倫的心口,濃在羅小路的心口。
「羅小路,上車吧,我們送你到法院去。」
「我能一道去嗎?」程多倫死抓著羅小路。
警察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
上了警車,羅小路終於哭了,輕輕的,眼淚灑在程多倫肩上的衣服,濕了一片。
「我好後悔,我好後悔為什麼要偷你家東西,在監獄里我看不到你,我一定痛苦死。」
程多倫眼眶潮濕,摟著羅小路,男子如果適合隨處哭的話,程多倫有更多的眼淚。
「想念人是很痛苦的,我怎麼辦?大白痴,我會變得很憂鬱,我會變得不愛講話,我會變得很內向——,大白痴,我怎麼辦?」
「所有探監的時候,我都會去看你,一分鐘也不錯過。」程多倫縮縮鼻子,企圖輕鬆一點:「記不記得小學念書的時候,課本上都寫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你看,如箭如梭的速度有多快?時間就是這樣,一轉眼,就過去了。」
「那是騙人的,騙小孩的,騙念小學的笨小孩的。」
羅小路還在抽泣,車已到了法院,所有的法庭都排滿了訴訟案,羅小路被排在明天上午開庭,兩個人被拉開了,羅小路進了看守所,程多倫一直看著羅小路被帶走才離開法院。
一出了法院大門,程多倫靠在馬路邊的電話亭上,痛聲哭了。
程多倫沉著臉回家了,一進門就上樓,神情的怪異,金嫂就覺得不對勁,跟著上樓,程多倫居然在翻衣服,理皮箱。
「小倫,你這是幹什麼你?」
「爸爸在嗎?」程多倫頭也沒抬,把衣服一件一件放進皮箱。
「在書房。」
衣服放完了。程多倫開始從書架上取書。金嫂愈看愈不對,兩隻小腳,轉身就飛跑出去,沒一會兒,程子祥來了,驚愕的看著兒子一本書,一本書取下。
「小倫!」
程多倫並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抬頭看了程子祥一眼,繼續取書。
「金嫂不叫你,等會兒我也會去見你。」
「整理皮箱幹什麼?」
「羅小路我已經送她回去了。」程多倫又抬頭看了程子祥一眼;「你不需要報警了。」
「你——,我問你整理皮箱幹什麼?」
「我要離開。」
「離開?」程子祥被這兩個字震的心口動了一下:「什麼理由?」
程多倫沒回答,繼續整理東西。
「是為了羅小路的事?」
取下最後一本書,程多倫從衣櫃里拿出一個旅行袋。
「這就是你說的我會後悔?」
書一本一本裝進旅行袋,程多倫一言不發。
「你到外面住?那你怎麼生活?」
沒有聽到兒子的反應,本來有一點的歉疚,這下全消逝了,程子祥咆哮起來。
「你要離開儘管走。不過你記得一點,別想我會給你一毛錢。」
「我會送報,我會當家教,我可以離開,我就可以獨立。」程多倫平靜的回答,拉上旅行袋的拉鏈。
「很好,你長大了,大的可以自立了,會送報,會當家教?好!你儘管離開,離開了就永遠別再回來!」
後面那句話,聲音大的躲在樓梯口偷聽的金嫂都嚇了一跳。
「爸爸,我不用騙你,我是不滿意教條,我不滿意你總要在我發生的每一件事上扮演一個角色,你是父親,父親有權力實行他對兒子的教育,但這次,我願意背大逆不道的罪離開,你只記得你是父親,是一個只講究責任,講究管教,沒有人情味,不肯站在別人的立場,給予同情和諒解的父親,你一直在你自己的範圍內忽略我的需要。」
「你的需要?你需要什麼?上課有車子送你,回家飯做好了擺你面前,洗澡有人放水,曉得你抽煙,跑了幾條街,給你選打火機,我這個做父親的是忽略你了嗎?」
程子祥又傷心,又憤怒的,指著兒子。
「你長大了,膽大妄為了,不要你跟逃犯談戀愛,你提起箱子就走,我這個做父親的,養了你二十幾年,就算她不是逃犯,我要你不跟她來往也不為過,你這個混蛋!你書是怎麼念的?你懂不懂一點孝道?我告訴你,今天你要走,就別給我回來,不走的話,就得聽我的,我還是我的教育方式,管你接不接受!」
「爸爸,我還是要走。」
「走,你走呀!我不會攔你,一個逃犯都能影響的男人,這種兒子,我是不會強留的。」程子祥氣極敗壞得人都要跳了起來。
程多倫背上旅行袋,一手拿起皮箱,頓了頓,大步走出房間,金嫂過來要攔,程子祥從樓梯口大聲喝止。
「不許有人拉他,要拉他的人,都給我走!」
眼看著兒子消失在客廳的大門,樓梯口的程子祥所有的暴怒,在眼眶裡化成一團模糊的霧,掩蓋了所有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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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清晨五點不到,就趕著將八十份的報載上腳踏車,疲憊的把八十份報紙送完,馬上又趕回學校上課,第一堂沒課還好,否則,早餐往往就這麼省掉了。
下了課,胡亂的吃碗陽春麵,來不及的話,買幾個麵包,就跳上公共汽車去家教了。
總之,每天從睜開眼就開始忙碌,一直忙到晚上家教結束,回到伍百塊租的三個榻榻米大小的房間,人已經累的睜不開眼睛了。
羅小路的脫逃,在原判刑上加了四個月,現在,程多倫又恢復了探獄的生活。只是,從前的同情與道義,變成了迫不及待與渴望。
每到探獄時間,不管課有多重要,程多倫一定擠著公共汽車去。家教和報費,除了房租和最低的生活費,程多倫盡量的省下來,探獄時,仍然像從前一樣,大包小包,豐富極了,羅小路一點也猜想不到,程多倫在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她享受著程多倫濃厚、專註的愛情,她;依然是她,沒有變得內向,更沒有變得不愛說話,見到程多倫,都是她一個人的話。
「大白痴,上次帶來炸雞腿好吃哦,今天你沒帶?」
「沒有,真糟糕,下次我一定帶。」
「多帶一點好不好?我要分給跳蚤,她也喜歡吃。」
一雙雞腿二十五塊,上次帶了四隻,一百塊,小路說下次多帶點,好吧,別的地方再省省。
「好,下次來我多帶點,你想吃什麼?」
「吃——,巧克力,像洗衣板一樣大塊的那種。」
上回帶了一塊,整整兩百元,程多倫摸摸口袋,點了點頭。「好,就買上次那種。」
「對,就是要上次那種。」
「沒有了。」隔著玻璃,羅小路興奮的臉,突然暗下來:「白痴,怎麼搞的,我覺得你一次比一次瘦。」
羅小路把臉靠向玻璃,摸著隔著玻璃的一張臉。
「而且變黑了。」
「沒有呀?我怎麼不覺得?你太敏感了。」程多倫心一縮,努力的裝作沒事的樣子。
「不對,不是我敏感。」羅小路把視線轉向程多倫的衣服:「而且好奇怪,你現在穿衣服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有什麼不一樣?」程多倫又努力的一笑。
「差別太大了,從前你的衣服又挺又乾淨,可是,現在總是縐巴巴的,髒兮兮的。」
「是不是嫌我這樣很醜?」
「不是,不是,只是覺得好怪。」
「最近功課忙。我也就懶得換衣服。好了,別再胡亂想,今天回家,我叫——。」程多倫乾澀的停了一下:「我叫金嫂給我洗,好不好?」
羅小路到底還單純,三哄兩騙,也就不亂想了,點點頭,滿足的對著玻璃外的程多倫笑笑。
「告訴你件事,我媽媽又開始生我的氣了。」
「因為你逃出去?」
「嗯,不過,我知道等她氣消了就沒事了,那天她來看我,生氣的說以後不再來了,哈,我知道她說謊,因為她走的時候說露嘴了,她說下次要帶我妹妹來,哈,你說絕了不絕?」
會客時間到了,那鈴聲刺的程多倫想一把把它抓下來。
「我走了,下次我會帶巧克力和很多雞腿來。」
羅小路帶著滿足的笑進去了。程多倫一出監獄,飛快跳上公共汽車,飯也沒吃,就趕去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