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皇宮東宮暖陽宮
整個暖陽宮中亂成一團。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聚集在此處。宮女、太監忙進忙出。一盆盆血水自太子房中不斷的端出來。受傷的不是太子,而是威揚元帥的兒子勛。
憫一直覺得很冷。他覺得自己彷彿掉進了冰窖里,怎麼都暖不起來。當時刺客的刀劍那麼無情的往身上刺來,可是他卻一點也沒有傷到。勛死死地護住他,將他壓在自己身上,不讓他傷到一絲一毫。他想推開他,他想保護他不再讓他受傷。可是怎們都推不開他。就在刺客想要給勛最後一劍結果他時,那群被自己甩掉的廢物侍衛才趕來將刺客擒住。可是勛,勛依然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血汩汩地流出來,怎麼都止不住,他的衣服上到處都是勛的血,紅紅的一片。不要,勛,不要丟下我。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那麼任性就好了。不要!
勛和憫被立刻送回來大營,龍顏震怒。不過當務之急是搶救勛,於是快馬將勛送回了京城。一路上,憫死死地握住勛的手,怎麼也不放開。要是有人想讓他鬆開,他就會像一頭小豹子一樣亂踢亂咬。回到京城后,本來想將勛送回威揚府,還是被憫阻攔下來,硬是將勛送進宮中,讓太醫診治。
太子房外,皇帝、皇后以及威揚夫婦都在那裡。看著一盆盆血水自房中不斷抬出,威揚鐵青著臉,手緊握成拳,眼中滿是擔心。安寧郡主再也忍不住,哭倒在威揚身上。皇后也滿臉難過。她和安寧郡主是兩姨姐妹,感情向來好。勛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怎能不擔心。
這時房門打開,太醫自房中魚貫而出。四人趕忙圍上去。為首的王太醫請安后說:「勛副都統受傷極其嚴重。如果不是身上所穿魚鱗甲堅固,只怕……」四人聽后,心中不禁為憫的任性而欣喜。這魚鱗甲本是高麗國進貢的神品,卻硬是被憫要了來給勛。「不過勛副都統身體健壯,如果精心醫治,應該性命無礙。」
「哪,勛兒還有救!」安寧郡主急道。
「應該有救。」話不能說太滿是太醫的規矩。「不過勛副統領現在還處於危險期。而且……」太醫欲言又止。
「怎麼了!」一直沒發話的皇帝開口道。任誰都聽得出他現在火氣很大。竟敢襲擊太子,實在是太膽大妄為了。
王太醫縮了縮脖子,道:「太子殿下他……我們不好辦啊。」
皇后聽完,趕忙往屋內走去。太醫們也趕快跟上。
憫一身狼狽地坐在床邊,身上滿是血污,頭髮也披散著,兩眼通紅,只是雙手依舊死死扣住勛的手。自回宮之後,他就一直這樣了。
皇帝皺了皺眉,皇后再也忍不住了,撲上前抱住憫道:「憫憫啊,皇兒啊。你鬆鬆手好不好?」說完,徑自去掰開緊扣的雙手。
憫一下子驚醒過來,吼道:「不許!不許把我們分開!」說完緊緊護住勛,眼中滿是恐懼。隨即氣勢稍減,眼淚自早已通紅的眼中滴出。「不要分開我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任性跑掉才回這樣的。勛是保護我而受傷的,就讓我陪他吧。不要分開我們。」
皇后本來一直隱忍著,這時再也忍不住,哭到:「憫憫啊,不是你的錯,都是那該死的刺客。你歇一下好不好?」
「不要!除非勛醒過來,否則我是不會走的。」憫又恢復了那暴虐的神態,警惕地盯著屋內一干人。
皇后無奈轉身道:「皇上,由他去吧。這兩個孩子打小就要好。如今勛是為了保護憫受傷的,憫當然難過了。」
皇上也只能點頭答應。
皇後轉頭對王太醫道:「王太醫,就有勞你多費點事,就這麼替勛療傷吧。也煩勞你照看著太子一些,別讓他太累著。」
王太醫趕忙俯身稱是。既然皇后都這樣說了,當然也只能這樣了。
於是一眾太醫趕快圍過去盡心搶救。這時,坐在那裡的憫眼中射出冰冷鋒利的光,狠狠地盯著他們:「勛要是醒不過來,你們太醫院所有的人,通、通、陪、葬!」
屋內的人驚出一身冷汗。王太醫萬萬沒有想到,這十八歲的少年會這樣狠絕。剛才的話絕對不會是說說而已。
勛已經昏迷五天了。太醫們費心費時搶救了三天,總算將勛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勛的病情已經開始穩定,但憫依然不肯放勛離開自己的視線,一直守在勛的床前,不眠不休。原本漂亮的星眸布滿血絲,眼眶凹陷。原本就蒼白的臉此時更是白得透明。絲緞般的黑髮黯淡無光,糾結在一起。
「勛,你為什麼還不醒來?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是我不好,我不該這麼任性的。對不起嘛,你就不要生氣了,醒過來好不好?你不是答應我要做紙鳶給我放嗎,你不能反悔的。快點醒過來啦!你怎麼可以食言而肥!」淚流滿面的憫突然發怒了,他撲到勛身上按住勛的雙肩,大吼道:「你這個騙子!你答應過我的!我命令你!你趕快起來!你給我起來啊!」淚水不斷地滴落到勛的臉上。「醒過來啊!」
原本無力地垂在身邊的手突然搭在了按在雙肩的手上,禁閉的雙眼開始劇烈的抖動,乾裂的雙唇開始無聲地開合。壓在他身上那彷彿受了傷而暴虐委屈的小豹子立刻安靜下來輕喚道:「勛,勛,你是不是醒了?」
勛覺得自己一直處於黑暗之中,無聲無息,一片冰冷窒息的黑暗。他移不了步,發不出聲,聽不見音,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誰。他覺得自己好累,好累,身後有股力量牽引著他,誘惑著他,他好想就此飄去,只要到了吸引他的力量那裡,他就解脫了。可是身前卻老是有什麼東西在拉扯他,挽留他。同時,心裡老是有個東西讓他放心不下,丟棄不得。他想不起那是什麼,但內心的牽絆越來越重了。不知過了多久,牽扯他的力量越來越大,吸引他的力量逐漸消失了。可是他依然想不起內心的牽絆是什麼,不知何去何從。
這時,原本封閉的聽覺突然開啟,傳來一陣沙啞的哭聲:「醒來啊!」好悲切的聲音,是誰在用那樣的聲音呼喚我。心好痛,彷彿有水滴進了心裡。不要哭,不要哭。原本混沌停滯的時空開始旋轉,內心的牽絆一下子清晰起來。小小軟軟的可愛仙子在笑著熟睡,眼中卻突然流出眼淚。不要哭啊,我會心痛地。嬌痴可愛的小人兒闖入懷中,笑著向自己撒嬌,卻突然推開自己開始哭泣。不要哭啊。青澀少年貌美如花,挺拔如竹,眉宇間漸顯傲氣,卻哭著捶打自己。憫,憫,不要哭了。我會陪著你,不要哭了。心裡的牽絆徹底清晰。憫!勛的眼睛一下子睜開,突如其來的亮光將眼睛模糊。用力眨幾下后,一片光暈中現出一個人影。
憫滿臉淚水,一臉狼狽憔悴,不過神色卻欣喜異常。嘴中一直念著「勛!勛!」勛費力抬起手,抹去憫臉上的淚水:「怎麼又哭了!」
「哇…………」憫本來已經止住的眼淚一下又冒出來,趴在勛身上放聲大哭「你這個壞蛋!為什麼要睡這麼久!我討厭死你!」
勛緊緊地擁著他,又是心痛又是歡喜。
憫的哭聲引來一大群人,才剛入宮的安寧郡主與皇后臉刷一下白了,跌跌撞撞闖入房中,卻看見勛一臉無奈地勸慰那撒嬌大哭的人。
憫在勞累了五天後,終於睡著了。就睡在勛旁邊。即使勛已經醒過來,他依然不肯放勛回去。躺在床上,手緊緊地摟著勛,眼角含淚,嘴角帶笑。
「殿下!」勛在睡醒后就看見那個任性的人已經起身了,卻什麼也不幹,坐在床邊傻傻地看著自己笑。一身狼狽依舊不見打理,他忍不住出聲喚道:
「什麼?你是不是餓了?我找人作吃的!」起身要跑,卻被拉了回來。
「你,可不可以去梳洗一下。」
「嗯?」
「你這個樣子,好醜!」
憫的臉唰一下紅了,衝到鏡子前一看,一個披頭散髮,髒兮兮的乞丐正在鏡中一臉驚愕地看著自己,大叫一聲:「勛,我討厭你!」就沖了出去。屋外一陣嘭嘭聲,好一陣才恢復平靜。勛笑了,不禁想起醒時看見的憫,比現在還要狼狽,可在他看來,卻比什麼都美麗。心中又生起一股暖流。可是,正統的勛再次選擇忽略這份感情的真像到底是什麼。
半個時辰后,梳洗乾淨一身清爽的憫才扭扭捏捏來到勛床邊。臉上帶者三分怒氣七分羞赧。見到勛滿臉笑意,不禁板起臉吼到:「笑什麼笑!我這個樣子很好笑嗎?」
「……」勛但笑不答。
「真的很好笑嗎?」氣勢低下去,又變成了那軟軟的聲音。
「很好看!」勛說出真心話。憫的臉上才露出笑容,
此後十幾天,兩人睡同床,飯同桌,一時一刻也沒分開。朝中卻起了軒然大波。
***
「勛,啊,張嘴。」暖陽宮中,太子塌上,正在上演這樣一幕。清朗雋秀身著華袍的太子殿下正側坐床邊,手捧青瓷盅,一勺勺將盅里雪白嫩滑的錦魚羹送入斜依在床上的人。斜依床上之人,劍眉飛揚,鼻樑高挺,下頜堅毅。雖然臉色慘白,卻不掩其英氣。衣襟大敞,露出纏滿繃帶的壯碩胸膛,更添其前所未有的不羈之氣。
「殿下,我自己來吧。你我這個樣子,不成體統啊!」
柳眉一擰,鳳眸圓睜,紅唇微翹,嬌嗔道:「我喜歡這樣,你管我!張嘴啦!」
「唉……」勛只能乖乖張嘴,吞入那細滑魚羹。
「殿下,這朝堂之上,怕是鬧得厲害吧。」勛半晌后問道。
臉色微愣,憫停止餵食,「你即使在這暖陽宮,消息也還靈通嘛!」
「……」勛但笑不答。
「予親王獲罪了。目前暫壓天牢。」
「怎麼會?有證據?」勛挑眉道,眼中滿是不相信。
「刑部尚書張劍庭天天在朝堂上質問他,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予親王也太不小心了,招兵買馬的證據讓他拿住。這不是落人口實嗎。這下說他意圖謀反都不為過。刺殺太子的罪名,他不擔,誰擔。」憫淡淡地說,眼中滿是譏嘲。
「這只是次要,怕是另有機要吧。」
憫剛想開口,貼身近侍小安子近前道:「啟稟殿下,禮親王求見。」
憫扯出一絲冰冷的微笑,「剛想說他,他就來了。有請!」
勛聽見,想從床上坐起,憫忙按住道:「你做甚。東西還沒有吃完呢?」又將手裡的東西餵過去。
「殿下!」勛責備地看他一眼。
「管他呢。咱們只說咱們的。何苦讓外人擾了興緻。快吃,涼了就不鮮了。」
「參見太子殿下!」低沉溫潤的聲音響起,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美青年大步往裡走來,躬身請安。一張瓜子臉瑩白如玉,嵌著一對琥珀色的眼珠,明動異常。眉目如畫,薄唇含笑,身材修長高挑,寬肩窄臀,氣質高雅,風度翩翩,丰神俊朗。一個給人感覺如溫潤如風的人。可是躺在床上的勛明顯感覺到,這表面溫潤的男人體內隱藏著一股霸氣。禮王憂今年二十八歲,是明嘉帝的侄子,繼承了父親的封號,手握冬陽國八分之一的兵權。
憂剛到門邊就聽見憫那清冷聲音似嗔非嗔地說:「管他呢,咱們只說咱們的……」內心一窒,原本激蕩的心情頓時冷卻。推開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嬉笑餵食土,眼中飄過一片陰霾,寒光一閃,如刀刃般直指躺在床上的人。強壓住內心的陰鬱,臉上掛上那完美的微笑,進門請安。
「憂表兄啊,何必那麼多禮呢。快起來吧!」憫專心致志的將勺中的東西送入床上的人口中,正眼也沒瞧他一下。內心絕望的傷痛又一次翻轉上來,眼睛死死地盯住那瑩白的雙手,手在寬大的朝服內緊握成拳。
「予親王這次獲罪,表兄功不可沒啊。」憫淡淡地說,眼中一片冰冷,「這下子,予親王手握的兵權該表兄接過去了吧!」
憂一愣,只得笑道:「哪裡的話。」
憫看見勛一臉疑惑的看著他,開口解釋道:「禮親王這次可是勞苦功高啊。費心費力的審問那被捕的四名刺客。雖然死了兩個,可是總算讓剩下那兩個開口指認是予親王手下的人雇傭的他們。最重要的是,禮親王找來予親王的孌童合歡。合歡親口指證予親王意圖不軌,這次的刺殺完全是予親王的意思。那合歡據聞對予親王極其忠心,他都這樣說,予親王當然只有下獄的下場了。表兄還真是魅力無窮啊……」後面半句已轉向憂說。勛頓時心中瞭然。
憂聽見憫這樣說,急忙解釋道:「不,我和他只是……」
「表兄何必著急解釋呢。本朝並不禁蓄孌童。只是沒想到,憂表兄也喜好這個……」鄙夷之情立現,雖然眼角帶笑,笑意卻沒有傳達到眼中。
憂聽見這嘲諷的語言,眼中射出熾烈的光,貪婪地直盯著那可恨又可愛的人。憫啊憫,你為何總是對我冷嘲熱諷,不假顏色。我卻又不能控制地要把你這個冷心冷血沒心肝的人兒放在心上,一刻都不能忘。什麼時候你才回像對待勛那樣對我呢。心中苦澀一片。自打自己第一次看見憫,就不可控制地愛上了這個可愛又可惡的人,再也沒有辦法忘記,眼睛從此之後只會圍著他轉,無法離開。
「不知禮親王來我暖陽宮所為何事呢?」憫總算喂完了東西,將手上的食器遞給下人,再細心溫柔地將勛慢慢扶好,掩上敞開的衣襟,轉身問他。這期間憂一直盯著那如蔥十指。豐盈纖長,瑩白剔透,隱隱透出一股紅潤,彷彿上好的羊脂白玉經世上最好的雕刻師窮其一生精心雕琢而成的。就這麼盯著那纖纖十指,憂就知覺一股熱流直衝下腹而去,不禁搖頭苦笑,自己還真是泥足深陷啊。不過憂怎麼也想不到,數年後,整個冬陽皇朝都會在這纖纖十指上斷送掉吧。
「禮親王!」耳邊響起了如仙樂般清爽叮嚀的聲音,憂一下子驚醒過來,只見憫正不悅地盯著他,不免賠笑道:「我失神了,不好意思。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
「我說,禮親王來我暖陽宮所為何事?」
「啊,哦,你遇襲后我一直忙著處理,沒能來看你。這下子正好事完了,予親王也被押入天牢了,所以我來看看你。」
「現下你看見了,我很好,什麼事也沒有。剛才禮親王也說自己乏了,我就不留你了。好好回府歇著吧。來人,送禮親王!」
「太子……」憂連茶也沒喝一口,就這麼被憫趕出來了。
***
憂滿心痛苦憤恨的回到了自己的親王府。躺在床上,腦中滿是憫的影象,手緊握成拳,指甲嵌進肉里都不渾然不覺。
這時,被憂自予親王府遣散的奴僕中帶回來的合歡輕巧地推開門。看見憂滿臉痛苦地躺在床上,合歡乖巧柔順地靠了上去,抱起憂的頭,細細碎碎吻了上去,眼中柔情一片。憂睜開眼,看見的是兩彎淡淡的柳葉眉,再往下,是對狹長的星眸,正滿含深情的望著自己,蒼白的瓜子臉,嬌艷的紅唇正輕輕吻著自己。眼前的臉與心靈深處的臉瞬時重疊。憫,憫正在吻他。一把扯過那柔軟的身體,俯身壓上去,如狂風暴雨般激烈地吻上去,同時手粗魯地扯開合歡身上薄薄的褻衣……
平復下來后,合歡拖著滿身傷痛,自房后溫池中打來清水,先將憂臉上的汗水拭去,再細心地將憂還露在衣外疲軟下來的分身擦拭乾凈,脫下憂的外衣,將他安置好后,最後才走出房間自行去清理狼狽的自己。
走出房門時,他看了看緊閉著雙眼似乎熟睡的憂那俊朗又秀美的臉,心中既悲傷又深情,他深愛的男人啊!雖然在他的眼裡,自己只是個下賤的孌童,只是那高貴的人兒的不完全替身。可是自己愛他,為了他,他可以強迫自己委身於他人強顏歡笑,可以殘忍地將無辜的人致之死地。今後,他也一定會為了他做出任何大逆不道的事。
***
暖陽宮中。
「殿下,你怎能就這樣就將禮親王趕出去了。」勛皺眉道。雖然禮親王很危險,而且他十分不喜歡他那熾烈的目光盯著憫看,這讓他有一種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覬覦的感覺,可憫這樣做也似乎過分了點。憫兩眼一翻。這個笨蛋,難道就盼望著自己被別人得到嗎。他不是傻子,當然知道憂對自己抱著怎樣的感情,可是自己的心早已給了一個木頭似的獃子,所以他每次見到憂都沒有好臉色,希望他能打消這個念頭。可是這個獃子,居然……委屈之情立現臉上。
勛自知失言,看見憫那委屈的臉色,心下嘆氣,將他抱進懷中,靠在自己胸口。
「我是擔心你啊……我們都知道予親王是被冤枉的……那,你就要更加小心才是啊……」
「……我知道!」憫將頭埋進勛懷中悶悶地說。「我會小心的。你這身上的傷,我總有一天回討回來的!」憫輕輕地說,卻無比堅定。兩人就保持著這相擁相抱的姿勢,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