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知昏睡了多久,凌月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自家公寓的床上。
「把消息壓下去,不能傳回本部。帶頭鬧事的員工先停職;至於主管們,發生了這種事一定要殺雞儆猴……」
聽著霍星翔在電話里向部屬下達指令,凌月庭的心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擰著,感覺好難受,難受得恨不得自己馬上在世上消失。
是啊,自己這麼蠢,還不如消失了好。男子想著不禁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
「親親,你醒了?」察覺到床上的人有異動,霍星翔立刻掛線,飛撲來到床邊,「感覺怎樣?你昏迷了十多小時。」
「沒事。」硬邦邦的聲音。凌月庭側過身,以手擋著眼睛,不讓淚水流出來。
「月庭寶貝,別這樣,你額上有傷,萬一壓到就不好了。乖,轉過來讓我看看好嗎?」
「有什麼好看!」看他出糗、窩囊的樣子嗎,他不希望自己最狼狽的時刻被戀人看見啊!
「……」
「……抱歉。」低聲。為自己無理取鬧感到內疚,他知道翔是善意的,但這樣只會讓他更加無顏以對啊。
霍星翔輕輕嘆了口氣,一言不發地從背後抱著那輕顫的身驅。就算得不到半點回應,男人依然默默地,小心翼翼地付出體溫。
半晌,凌月庭的聲音響起。
「你為什麼要來。」平板的音調透著絲絲哀傷。
「親親……」心疼。
「我的事不用你插手,我可以自己解決的。」
「對不起。」霍星翔放軟聲音,「昨天聊過電話,我很擔心你的身體,所以來看看。我不是故意插手分部的內部問題的,只是……」
「你回去吧。」
「月庭,不要這樣。」霍星翔苦笑。
「問題我會自己解決,不需要你插手啊。」凌月庭掙開他的懷抱,歇斯底里地叫喊。
看著戀人蜷縮著,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那脆弱的模樣讓霍星翔感到心如刀割。
「月庭,我保證不再干涉分部的事,讓我多留幾天。」哀求。
「……」凌月庭把自己抱得更緊,為自己失控的脾氣自責得厲害。
「你知道嗎,你發燒了。我問過管家,這三個月你經常生病,幾乎每一天都熬夜,而且食無定時,甚至一整天不吃東西。親親,我們的約定可不是這樣啊。」
凌月庭蜷在被窩裡的身體瑟縮了一下。
「……對不起。」低聲。
「你需要好好休息。」
「……」
「當是為了走更長的路,善待自己,保重身體。」
「……」
「那麼,當是為了我的未來幾十的『性』福,善待自己,好好保養自己的身體啊。月庭寶貝,四個月不見,你膚質變差了。」
「變態!!」
「吶,你罵『變態』了,那就是說回復精神了吧,不許再沮喪下去了。」霍星翔大笑,抱著親愛的戀人吻了又吻。
被吻到的地方是敏感的後頸和耳垂,凌月庭怕癢似的縮一縮脖子,終於回過身來。
「翔……」泛淚。
霍星翔輕吻他紅紅的眼睛,把他緊緊抱在懷內。
「我好笨……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了。」埋首在戀人的胸膛,凌月庭的聲音顯得含糊不清。
「沒有的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抱抱。
「一點都不好……還有狄克遜先生……」哭音。
「噓,那是意外,不必自責。」
「不,若他有個什麼都是我害……」還沒說完,唇忽然被堵住。戀人熱情的吻捲走他所有的思想能力。
「狄克遜先生已經脫離危險期。你只是一時運氣不濟罷了,很快就能重整局勢。」
「……」凌月庭不語,沒精打彩地把頭枕在戀人厚實的肩。
「難過便哭出來。」霍星翔拍著他的背,像安慰小孩子般,軟語說:「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好好宣洩自己的心情,然後好好睡一覺,醒來后又是一條好漢了。吶,讓一切重新開始,世上沒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男人絮絮說著,忽然肩上傳來一陣疼痛。
「啊~~~親親~~~你幹嗎咬我?!」好痛,他做錯什麼啊他。
「是你讓我宣洩的。」凌月庭抬頭,紅通通的眼睛可憐地瞪著。
「你一定要這樣子宣洩嗎?」霍星翔哭喪著臉,表情非常無辜。
「這樣不行?」任性的男子眨眨眼,樣子比他更無辜。
「這個嘛……」最好換個方式。
「笨翔,不行的話,你給我換個方式啊。」凌月庭說著仰起精緻的臉孔,輕輕閉上眼睛。
「啊?」霍星翔呼吸一窒。
「翔,你是笨蛋嗎?」
霍星翔沒有回答。
若這在一刻他還多浪費一秒鐘時間,那他就是世上最笨的笨蛋了。
◇◆◇
凌月庭在陽光明媚的早上醒來。
若不是渾身酸痛,這個絕對是他久違的,神清氣爽的早晨。
好疼!居然連關節都酸痛了,一定變態翔做得太火!就說他是個變態半點都不錯!凌月庭一邊咒『罵』,一邊察看自己的狀況。
嗯,身體裡外都被清洗得很乾凈,也換上了簇新的睡衣。驕縱的少爺滿意地點點頭,還高興地發現困擾他近一個月的頭痛不藥而癒。可是……
翔到底那裡去了?凌月庭東張西望。照說那老媽子似的男人這時候應該準備好豐富的早餐,送進來伺候自己才對。
這時房門一響,凌月庭連忙回頭。
「變態……咦?管、管家?」及時把『翔』字吞回肚子,凌月庭一臉尷尬狼狽。對這個從小照料自己的嚴肅老小姐,他一向是敬畏三份的。
「早,少爺。」管家微微躬身,平板的臉上難得露出少許困惑的表情。是自己耳背了?她家自小受高級教養,品性高貴優雅的少爺……居然罵髒話?不不不!一定是聽錯了,『變態』這種低級的字眼絕不會出自她家少爺的口中。
「咳,管家,今天很早啊。」凌月庭吶吶地說。平常都是自己上班后,管家才帶傭人來處理家務的。
「是,少爺。」彎腰,精瘦的女人收回臉上所有表情,木然道:「是少爺的朋友,一位霍先生讓我來照料的。」
「啊?」凌月庭一愣。翔是怎麼搞的?應該不讓任何人來才對啊,「那他人呢?」
「非常遺憾,霍先生已經離開了。」
「什麼?」尖叫。
管家皺皺眉,道:「少爺昏睡了兩天,霍先生一直在守候。」
「什麼?兩天?」凌月庭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睡了那麼久,但又依稀記起,翔好像曾給睡得迷迷糊糊的自己餵食。
「是的。但霍先生公務繁忙,今晨不得不離開。」
「哦。」凌月庭一陣失落。雖然自己口口聲聲趕人,但霍星翔真的走了,他又很難過。
「這是霍先生給少爺的信。」管家交出淺藍色的信封。
凌月庭接過,待管家退出去才急急拆看。
「親親,
相信你在看這封信的時候,我正在離開英國的飛機上想念著你。我遵守承諾不插手分部的內務,讓你自由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以自己的方式奮鬥。往後,只要覺得是正確的事便去做吧,我會一直默默看著。我的寶貝,你一定會成功的!我絕對信任你的能力!」
凌月庭的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了。翔說相信他的能力,而且以行動表示了!向來像母雞保護小雞般照顧自己的男人,願意放手讓自己獨力面對考驗,已經是最大的支持和鼓勵。亦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尊重和肯定。
翔,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揉揉眼睛,凌月庭接著讀那感人的情書。
「今次相聚時刻太短,未能促膝談心,但能整天看著你美麗的睡姿,感覺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幸福。唯一美中不足是只做了兩次。四個多月沒做,一下子這樣激烈果然是太勉強了。我幾乎被絞斷,你居然中途便昏過去。遺憾啊!相信你也有同感。但沒關係,積欠的份和利息我會好好記下來,下次一併索取。
請保重身體(為了我的性福)
你的愛人」
男人無賴的臉彷佛在眼前出現。凌月庭握著信的手輕輕顫抖,美麗端秀的臉孔微微扭曲。
「什麼跟什麼啊!!變態翔!你這超級無敵大混蛋!」簡直是全宇宙最色的性獸嘛。
◇◆◇
倫敦市私立醫院
遠天一向不吝惜為高級職員提供最佳福利,狄克遜住的一等病房布置清雅,以粉色為主調,凌月庭置身其中感覺像在休閑渡假酒店多於醫院。
「凌先生,怎麼勞駕你來看我了。」狄克遜乍見貴客不禁一怔,旋即不卑不亢地招呼,「聽說您也生病了,應該由我前去探訪才對。」
凌月庭見對方態度友善,才稍微鬆了口氣。
休息過之後,男子重整旗鼓,首要做的事不是回公司主持大局,也不是跟任何人算帳,反而是來探訪卧病中的狄克遜。
「狄克遜先生,我是來致歉的。」深呼吸。為自己所犯的錯誤承擔責任,是男人應該做的事。儘管一生中道歉的次數屈指可數,驕傲的男子仍是低下頭去,「那天的事很遺憾,我為我的態度道歉,衷心希望狄克遜先生能早日康復。」
「你來道歉?」老人愣住了。
「是的,那天我的態度太惡劣了,請您包涵。」可是在商言商,他的決定絕對沒有錯。下垂的手緊握成拳,凌月庭忍著不把最後的話說出口。
「不行!這樣的話,我立場何在!」狄克遜堅決道。
這下輪到凌月庭呆了。
「該道歉的人是我。」老好狄克遜呵呵一笑,溫言道:「凌先生,那天你說的話是正確的。是我老了,思想落伍,成為公司的負擔,還阻慢公司拓展的腳步。我應該負起責任。」
「你明白……啊!不!狄克遜先生,事情沒有你說得那麼嚴重啊。」凌月庭吶吶地說。脾氣倔強的他向來吃軟不吃硬,看見老人自責的樣子,頓感不好意思。
「還有,我該向你個人鄭重道。」狄克遜一臉認真,說道:「工潮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害你受委屈真是……唉,還有你額上的傷……我這老頭真不知該如何表示歉意了。出院后,我會馬上公開澄清,並向你道歉的。」
「不不不。」凌月庭雙手亂搖,「是因為我你才躺進醫院。」
狄克遜長長嘆了口氣,皺紋滿布的臉上儘是內疚的神色。
「為了這個,我應該向你道歉一萬次。」
溫暖的午後,小鳥在樹枝上啾啾的叫。
私立醫院門前是佔地幾畝,景色翠綠怡人的花園。
凌月庭坐在噴水池畔的長椅,默默地看著來往散步的病人,心頭沉重得像壓著幾塊大石頭。
『一年前,醫生證實我患上腎臟癌。』
『啊?』
『接受化學治療后,我身體一直很虛弱,那天會暈倒其實跟你沒有半點關係。』但無辜的男子卻因此在大庭廣眾下受辱。
『狄克遜先生……你……你一直隱瞞病情?』凌月庭吃驚了。
『對不起,因為我不想離開工作崗位,所以……』
『連你的家人也不知道嗎?不然他們怎會任由你胡來?』
『呵呵,我沒有親人,是個孤獨的老頭子。』
『騙人吧,雖然你的妻子已經故世,但你有一個兒子。』
『啊?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想多了解大家一些,所以翻看了人事部所有的員工記錄。』
『……』
『狄克遜先生,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凌先生,你是個很有心的人。』老人混濁的眼睛泛起水光,但卻微笑著說:『看得出你現在的心都放在工作上,而看見這樣的你,我不由得想起年輕時的自己。』
『啊?』
『請聽老頭子的勸告:珍惜身邊的人,不要隻眼前利益,忽略了最重的事物。』
那時候……狄克遜先生的表情好哀傷呢,連他看見都感到難過了。
凌月庭托著腮,眉頭深鎖。之後狄克遜就不肯再透露什麼了,讓人想幫忙也不幫不上。老人頑固起來,真是麻煩。
「請問,你是那探訪狄克遜先生的人嗎?」陌生的男聲在忽然在背後響起。
凌月庭回頭,看見一個年輕醫生。
「你是……?」
「我狄克遜先生的主治醫生,佐治.奇頓。」看見東方臉孔,醫生明顯一愣,道:「對不起,我以為你是狄克遜先生的親人。」
「奇頓醫生,你來的真巧,有關狄克遜先生的病情我正想向你請教呢。」看見年輕的醫生露出狐疑的表情,凌月庭在心裡說聲道不起,然後微笑道:「我是狄克遜先生的上司,他的醫藥費由公司負擔,所以我希望切切實實地了解他的病情和治療進展。」
◇◆◇
三天後,遠天英國分部
工潮隨著行政總裁的受傷而落下帷幕。
但擔心被秋後算帳的員工們無心工作,公司上下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中。
這時候,凌月庭正在辦公室整理資料。
「凌先生。」梁莉叩門進來,手裡捧了一疊文件,「你要的東西已經查到了。」
「辛苦了,請簡單彙報一下。」男子的視線沒有離開工作。
「是。」梁莉清脆地答應,然後念道:「狄克遜先生在197X年X月日加入遠天,因為表現優秀,在兩年後晉陞為組長,往後年年升級,創下一般員工在公司內晉陞最快的紀錄。凌先生,你一定想不到,年輕時的狄克遜很厲害呢。當時主管和同事給他的評語是:工作投入,處事認真,判決果斷,工作效率高,曾經有十日十夜在公司工作的紀錄。嗯,跟凌先生你好像喲。」
凌月庭緩緩放下筆,抬起眼睛。
「那麼負面批評呢?」
梁莉支吾道:「嗯……就是作風狠辣,不留情面,對下屬非常嚴厲。」就連缺點也跟自家上司一樣。
凌月庭怔忡片刻,問:「那他是怎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呢?」現在的狄克遜活脫脫是個溫吞的老好人,最愛包庇屬下員工。
「這不能肯定,但有一事值得注意:二十年前,狄克遜先生正處理一項重要的投資計劃,他每日廢寢忘食地工作,就連太太生病也不知道。結果,計劃完成那天狄克遜太太在醫院病逝了,而當時狄克遜先生因為要跟合作夥伴簽約,未能趕得及見太太最後一臉。」梁莉說著有點得意。這可不是人事部紀錄喲,是自己四齣打聽出來的,現在知道這件秘辛的人已經不多了。
「居然是這樣子……」凌月庭一震。老人勸自己的話,和那老淚縱橫的臉在腦海浮現。
「聽說,狄克遜先生的兒子因此跟他脫離了關係。」梁莉唏噓嘆息。
「難怪……」難怪狄克遜先生說自己孑然一身;難怪主治醫生說老人沒有求生意志;更難怪醫方表示,狄克遜先生的親生兒拒絕把一個腎臟捐給父親……
「那麼……凌先生,我還需要調查下去嗎?還有你現在做的事……」梁莉困惑地看著上司編撰的電腦短片。公司已經亂成一團了,她家上司不想辦法整頓士氣,還花時間做這等事,這樣下去真的沒關係嗎?
「不需要再調查了。」凌月庭站起來,頗有氣勢地說:「我有更重要的事委派你去做,這些資料你拿去仔細閱讀。」
「骨髓移植基礎知悉、幹細胞移植突破發展、成功案例及手術風險……」梁莉傻了眼。這是什麼跟什麼?這些跟公司的存亡有關係嗎?
◇◆◇
內部展覽廳聚集了遠天分部所有員工,眾人在黑暗中觀賞了一出有關骨髓移植的電腦短片。
播放結束,天花上的射燈大放光明。
美麗的梁莉站在台上,對觀眾們露出殷切誠懇的笑容,照著凌月庭寫給她的講稿,說道:「骨髓移植是一種造血幹細胞移植,除了可以治療白血病,造血功能衰竭,先天性免疫機能不足外;用途已擴展到各種癌症的免疫療法。癌症患者在接受化學治療后,身體各項功能,包括造血功能都會受到破壞。抽取健康骨髓里的前驅細胞,輸入病人身體內,可以幫助他們回復正常的血液狀態。」
說到這裡,觀眾席響起一片嗡嗡聲。
「這算什麼啊?還以為公司有什麼新的動向,原來卻這種事!」急性子的人們已經鼓躁起來。
「我想大家都應該知道了,兩天前狄克遜先生透過視像會議,向大家公布了他的病情。」梁莉解釋。視像會議是狄克遜提出的,用意是替凌月庭澄清,表明自己的昏迷與他無關。但凌月庭卻想另有想法,他希望借這機會挽救老人的生命。
「等一下!狄克遜總經理患的是腎臟癌,你該不會要我們把一個腎捐出來吧!」台下有人大叫。眾人聽信了都罵起來。
「請大家冷靜,公司不是要求大家捐出腎臟。」梁莉的笑容變得有點勉強,但想到這是凌月庭的託付,便忍耐下來,「狄克遜先生一直在接受化學治療,但副作用令他身體出現敗血症的徵狀。醫方建議進行骨髓移植手術,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骨髓。所以……」
「所以要我們來捐?」
「捐贈骨髓就像捐血液一樣簡單安全啊,絕對不會影響以後的健康,而且能幫助別人,是很有意義的事。」梁莉焦急起來。挽救狄克遜可是她家上司的願望啊。
台下一陣靜默。
「我跟狄克遜經理不熟啊,為什麼我要捐骨髓?這應該由他的親人來做吧。」有人悄悄的說。
「我只是來上班的,可沒想過要抽骨髓。」
「老實說,我對公司已經很不滿了,為什麼救助高層的吸血鬼?!」眾人說著都自覺理直氣壯,聲音也漸漸大起來。
「對!我們沒有義務做這種事!公司不能強迫我們!」
「根本沒有人要強迫你們!」」一聲怒喝堵住了怨聲載道的人們,一直在後台的凌月庭終於忍不住衝出來。
看見怒氣沖沖的總裁,眾人本能一窒,但很快又湧起了反抗的情緒。
凌月庭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所以才派了梁莉出面,但現在他也不得不出場了。
「公司不會強迫任何人捐贈骨髓,剛才只是一個呼籲。能夠找到捐贈者是最好,不行的話,只要大家能抽空探訪,相信在病中的狄克遜先生也很高興。」說畢,發現台下依然是一張張冷漠的臉,凌月庭心都涼透了。
「大家共事多年,關係就好像家人一樣,我以為大家也很關心狄克遜先生,所以才冒昧向大家提出。」
「說的比唱的好聽!什麼家人啊!是家人的話,你幹嗎整天想著裁員!」台下有人冷笑,其餘的人也紛紛發出噓聲。
被當眾搶白,凌月庭臉都綠了。
「假如今天病倒的人是我,我決不敢勞煩大家!可是現在說的狄克遜先生啊!」
「狄克遜又怎樣?那糟老頭的死活管我屁事!」台下一個紅髮的愛爾蘭人發出嘲笑聲。
凌月庭被這句徹底被激怒。
「這樣說太過份了!漢斯!」叫出愛爾蘭人的名字,男子嚴厲道:「三年前你妹妹重病,兄妹關係本來不包含在公司的醫療保健計劃內,是狄克遜先生破例幫你,結果他自己倒承受了上級的責備!」
接下來,凌月庭把矛頭逐一指向態度惡劣的人。
「道格!你上次因為疏忽而失去一宗大生意,是狄克遜先生代你向客戶陪禮,挽回你的過失的!你忘了嗎?」
「瑪嘉烈小姐,你是單身母親,工作表現受到影響,一向都是馬馬虎虎,人事部多次想開除你,都是狄克遜先生同情你的處境,給擋下來了。」
「你們之中還有誰欠下狄克遜先生人情,自己心知肚明。」凌厲的眼光掃過,眾人的神態都顯得局促不安。
「也許你們只是當狄克遜先生是個笨笨的糟老頭,但他卻一直把公司當成家,把屬下當成親人。所以他才明知道會被責罵,仍然為了考核制度跟我爭個不休。」凌月庭垂下眼睛,聲音聽起來說不出的傷感,「工潮那天,你們雖然對我無禮,但想到大家那麼重視狄克遜先生,我也覺得很感動。沒想到,原來你們只是借題發揮,發泄自己心中的怒憤。」
這番話說完之後,擠擁的展覽廳靜得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眾人都不由自主低頭,不敢直視那雙清澈的眼睛。
凌月庭嘆了口,道:「今天的事是我自作主張,狄克遜先生不知道的。他從來沒有要求大家回報他,請不要誤會。」
事情到了這地步,已不得不結束了,凌月庭帶著遺憾離台。
「呸!裝什麼啊!」台下有幾人拉不下面子,都在罵罵咧咧,「要捐骨髓幹嗎不自己捐?!他只不過裝模作樣,拿我們撤氣!」
「你們真的太過份了!」尖銳的女聲陡地響起,屬於凌月庭的專屬助理,「凌先生不但登記配對骨髓,還多次上門勸解狄克遜先生那脫離關係的兒子!若不是沒有別的法子,他根本不會來求你們!」
想到上司的委屈,梁莉忍不住哭著跑出去。
◇◆◇
辦公室內,凌月庭靜靜伏在桌上,一動也不動。
「我泡了咖啡。」梁莉走到他身畔,眼睛紅紅的。
「謝謝。」凌月庭抬起頭來,露出溫和平靜的臉。
「你沒事吧?」難道故作堅強?她實在好擔心。
「我會有什麼事?」挑眉,凌月庭笑笑道:「你以為這就能打倒我?」
「凌先生~太好了。」天啊,充滿自信的樣子好帥。梁莉幾乎被電昏。
「雖然,我的確是很難過。」凌月庭啜了口啡咖,緩緩道:「我真的很希望能幫得上狄克遜先生。」
「我明白你很同情狄克遜先生,公司也的確有點對不起他,可是這不是凌先生你的錯啊,你不用太自責。」
「不,你不明白。」凌月庭別過視線。
沒人會明白。
他從狄克遜身上看到沒有認識霍星翔的自己。假如一開始沒有認識過翔,他的人生會怎樣?
成為為公司奉獻一切,眼裡只有公事,冷漠無情,徹底討人厭的怪物。不會有朋友,不會有人願意跟自己共渡一生。就算結婚生子,組織了家庭,最後也會因自己的疏忽冷淡和自私而失去一切。因為世上沒人能擁有媲美翔的胸襟,能包容任性自私的自己。
狄克遜先生在失去一切之後,把自己的感情傾注在公司和屬下身上,但結果只有空虛失望;自己呢?他不敢想象。
但翔改變了他的命運。讓他變得人性,變得有感情,亦學會珍惜和享受自己的生命。
自己好幸運呢。
「凌先生?」梁莉困惑的聲音喚回他的出走的精魂。
凌月庭抬頭,露出燦爛的笑臉。
「梁莉,你餓嗎?我知道附近開了家不錯的日本館子。」
梁莉呆住了,尖叫聲哽在喉嚨發不出來。
她沒有聽錯吧,這麼多年來,這是凌月庭第一次邀約她啊!上天終於聽到她的禱告嗎?
「我們先吃頓好的,然後再努力。」凌月庭微笑。
他一定會想到辦法的。但在這之前,他會給他親愛的戀人一通愛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