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柯靖宇喜歡釣魚,宛芸就陪他;他喜歡健行,她也義不容辭,她實在想象不出,一向討厭運動的宛莉,會和他走遍千山萬水。
她一向愛好自然,並不視為苦差事,但再和他磨下去,就怕夜長夢多。尤其是放暑假了,孫丹屏將從美國回來,多少會影響她的復仇計畫。
可是柯靖宇太難測了,有時她甚至覺得,他掌控著他與她之間的發展進度。本以為他是速戰速決型的,沒想到在她面前竟成了慢郎中。
今早,他送她一根釣魚竿,便帶她到北部濱海,租了一條船去海釣。
宛芸忍不住興奮,像回到童年。父親有個朋友是船長,每泊在基隆港,他們就踏著一段又一段的船板,到那朋友的小船屋垂釣、烤魚,那陽光、海風、香味一直在她記憶深處。父親離家后,是否還持續這種探訪呢?
船離漁港,到茫茫大海上。由陸地看海和由海中看海,感受完全不同,一切是活的、動的,人的情緒也起伏著。
她很熟練地放下釣竿。
「你還真會釣魚呢!」靖宇在船的另一頭說。
「以前我和我父親來過。」她說。
「你知道嗎?我真想認識你父親,很可惜他過世了。」他調調釣竿說。
「他曾說要釣遍五大洲的名山大川。」她又說。
「怎麼和我一樣?!他達成心愿了嗎?」他問。
「他常出國,應該有吧!」她含糊地說:「你呢?你達成心愿了嗎?」
「只到過美國的洛磯山脈,我姊夫也是個釣魚專家,我有空就去找他。不過多半時候都太忙了,去了歐洲、大陸或其它國家,都忙開會參觀,連脫下西裝的機會都沒有。」他加一句:「不過我發誓我退休以後,一定要當個寄情江海的『老釣叟』。」
「那你的家就提個匾額叫『釣叟之家』啰!」她說。
「我請你來當『釣嫂』如何?」他好玩地問。
「我嗎?你是請不起的!」她話中有話說:「而且你的『釣嫂』不是由孫小姐擔任比較恰當嗎?」
他聽了,不再言語。兩人靜靜垂釣,只偶爾和其它碰到的漁友打招呼外,就是他叮嚀她擦防晒油和戴好帽子。
過了午後,海浪逐漸變大,地平線處風動雲涌,大塊大塊的烏雲一下就遮住晴麗的藍天,太陽的金光也一絲絲被收回,大海倏地黯淡下來。
他們很快划到岸邊,在搖擺的小船上跳著回到碼頭。才到一半,豆大的雨就啪啪落下,夾著閃電雷擊。
「奇怪,氣象報告明明說今天是『晴時多雲』的天氣呀!」他拉她上岸,把一條備用的大毛巾披在她的頭上。
「你一定漏了後面的『偶陣雨』三個字。」她在雨中吼著。
路上狂奔的不只他們,還有其它的釣客,各人往各人的船主家跑。海邊的兩實在很猛,打在身上都痛。
街邊一排租船店,兼賣海產,還幫客人調理現釣的魚,如今都點燃一盞盞的燈,在風雨中搖著暈黃的光影。
他們到了店口,全身都濕了。一陣熏魚香傳來,店中已坐了一些人,身後也不斷有人在用水。宛芸發現,除了中年的老闆娘外,她是唯一的女人。
「老闆娘,有沒有地方讓小姐清理一下?」靖宇一進去就問。
「是何先生的女朋友呀?!」老闆娘笑容可掬說:「當然有,用我女兒的房間就可以了。」
「真不好意思。」宛芸紅著臉說。
房間在樓上,紅花床單和紫花窗帘,柜子及梳妝台有些女孩常收集的貼紙,但似乎有一段時間沒人住了。
她很快換上帶來的T恤和短褲,需要擦的是那頭濕漉漉的長發。
她站在窗前,望著雨中漁港,有一種奇怪的傷感情緒,彷佛所在地是世界邊緣,那麼不真切。
「我們釣的魚用清蒸的,你有什麼意見?」靖宇的聲音突然傳來。
「哦!很好!這是處理魚最好的方式了,尤其剛釣起來的。」她回頭說,看見他也換了一身乾爽。
她回到梳妝台前擦頭髮,不小心瞥見他在鏡中的身影,他的眼眸對著她的,像突爆的火花,令她一陣心悸。
「你使我想起在歐洲看過的一幅畫,正在戲水的水精『靈芙』,相同的長發,相同的神情。」他低低地說。
「『靈芙』?是在萊茵河上唱歌的那些人魚嗎?」她鎮定地問。
「不是。那些人魚會勾引水手,讓船翻覆,但『靈芙』不理會任何人,只在山林水畔和魚嬉戲著。」他拿過毛巾說:「我來幫你擦。」
她十分驚訝,仍任由他去。他的動作非常輕柔,一束束髮絲細細拭乾。她的神經末梢彷佛通了高伏特的電波,燃得她渾身如火,無法思考。
他突然嗅著她的發,唇移到她的粉頰,在她尚未反應過來時,已經深深地吻下來。
他抱著她,身體和她一樣燙熱。那堅硬的肌肉和輾轉在她唇上的情慾,令她在昏暗中消魂,耳畔只有他急促的呼吸聲和窗外狂肆的兩。
他會不會壓扁她?畢竟他練過柔道和空手道……這一念隨著海上的雷響,將她打回現實。她在做什麼?竟沉醉在敵人的懷抱中?
她想掙扎,又隨即想,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嗎?她應該更鼓勵他,讓他更無法自制……但名彥又不在……在昏亂中,他猛地放開她。
「對不起,我太衝動了!」他手足無措說:「我……我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我……」
宛芸感到一股冷意,她強作鎮靜,勇敢地看著他。
他卻低著頭,樣子很沉重,只說:「我想魚大概蒸好了,要趁熱吃。我們下樓吧!」
他轉向門口,她立刻擋在他面前,放大膽子說:「你為什麼要道歉?你難道不……不喜歡我嗎?」
「我……我這是占你便宜呀!」他很訝異地看著她。
「我並不認為。」她望進他的眼,臉上的肌肉如一層面具,念出一句句台詞:「因為我喜歡你,受你的吸引,這個吻是很自然的兩情相悅,我甚至希望一直吻下去。」
「小霜,我們不能這麼做!」他的皮膚泛起潮紅。
「為什麼?你未婚、我未嫁,我們接吻或擁抱,並不妨礙任何人呀!」她的台詞愈說愈順。
「不!你太純真、太年輕,又如此信任我;我簡直像個大色狼一樣,我……」他很困惑地說。
「我說過,在我心目中你是英雄。我知道你是顧到孫小姐,但我不在乎!我也不想介入你們之間,我只要你不拒絕我就好了。她回來,我就自動走開,不惹一點麻煩。」她用充滿感情的語調說。
「你在胡說什麼?!」他往後一退,無法置信。
「我……我愛你。」她吞著口水說:「我願意奉獻我的一切,不管你如何對我,我都心甘情願。」
「小霜。」他的聲音忽然變硬。「都是這該死的鬼天氣,我們兩個都應該冷靜一下……下樓吃魚吧!」
他往她身邊走過,一秒鐘都不願意再多留。
久久,她的腳都不能動彈,像黏在地板上。她已經跨出一大步了,到了勝敗的關鍵,甚至說了她從未說過的話,她覺得自己彷佛急於求偶的花痴,在哀懇一個男人的愛。這是她死也不會做的事,但為了宛莉,為了自己,不得不開口。
而那可惡的柯靖宇不但不領情,乘機風流一下,反而一副假正經的死德行,真是太莫名其妙,太不可原諒了!
「小霜,快下來吧!」他又在樓下喊。
她總算移動一雙腳,想到待會兒要面對他,就說不出的難受和糗大,他會不會在心裡竊笑呢?
她算不算被拒絕了呢?
※※※
宛芸心情沮喪,搭了車回台中。她實在不知道復仇的勝算還有幾分。
那日從漁港返家的路上,她和柯靖宇都沒說什麼話。雨停了,陽光破雲而出,他們的氣氛卻一直很沉鬱。
到了家,她先開口說:「今天我在租船店說的那些話……」
「我們別再提了,好嗎?現在大家都累了。」他打斷她的話說。
「可是我是真心的!」她再做進一步的努力。
「回去吧!晚安。」他用很堅決的口吻說。
以後幾天,他總是很晚回家,很明顯是在躲她。她吃不好、睡不好,想自己是不是太主動、太熱情了,才嚇跑了他?
有些男人聽到「愛」字,就如沒膽的縮頭烏龜,一點擔當也沒有,虧她還稱他為英雄呢!
宛芸除了沮喪,還有自尊心受傷的憤怒。柯靖宇算什麼呢?人帥也用不著那麼臭美!想她梁宛芸,平常才懶得看他一眼,給他臉,他還跩成這樣,真是愈想愈生氣。
回到老家公寓,她的心情才稍稍平復。三個月了,四處都是灰塵,她花了很長時間清理,尤其母親的香案部分。她一直忙到名彥來敲門,才發現天色已晚。
「我以為是闖空門的咧!」他一見宛芸便開心說:「怎麼?那小子上釣了?我的相機和兄弟們都準備好了,只等總司令一聲令下了!」
「還說呢!我連個吻都很難要到,何況是上床呢?」她說:「名彥,我真的那麼沒有魅力嗎?」
「怎麼可能?我們台中之花親自出馬,柯靖宇能不俯首稱臣嗎?」他摸摸下巴,想想說:「除非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什麼老毛病?」她不解問。
「你不曉得嗎?你無論怎麼打扮,眉宇間都有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那是與生俱來的,改也改不掉,所以好色如何靖宇,也沒辦法對你產生淫念。」名彥振振有辭說。
「什麼淫念?真是難聽!」她皺著眉說。
「看來,我要叫阿嬌幫你惡補一番了,從性感的內衣開始,到禍國殃民的妖媚之術。」
他起勁地說。
「好了,別髒了我的耳朵!」她阻止他說。
「看,你連這些都不願意聽,怎麼能對付柯靖宇那隻老狐狸呢?有西施之貌沒有用,還要有西施之手腕。」他繼續說。
「你以為我在演歷史劇嗎?」她有些生氣。
「所以我說此路不通嘛!」他摸摸頭說:「還不如我的計策有效,找幾個人整他一頓,多爽呀!」
想到柯靖宇被揍得奄奄一息,她感覺很不舒服。她只要他傷心,可不要他傷身。
「你就會使蠻力。有勇無謀,最後吃虧的仍是自己。」她訓他說。
「想到你隻身探入虎穴,我就沒一天安穩,我看就別再去了,好嗎?」他試著勸她。
她瞪他一眼,嚇得他吞回下面的話。
她已經違反本性做了那麼多了,怎能中途放棄?她一定要看到柯靖宇悔恨懊喪的表情,揭穿他令人痛恨的虛偽,否則她一生都不會安寧。
她和他之間,除了宛莉,又多加一個小霜的債了!
※※※
她約好時間上山去看宛莉,這是宛莉第一次能會客。
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豪華舒適的大廳,淺綠色的沙發毛絨絨的,靠牆處砌了壁爐,讓人有身處異國的錯覺。
宛莉削瘦很多,臉有不正常的紅暈,看人仍是冷漠無情。
「她已經會和人聊天了,有時還吵著要看服裝雜誌呢!」照顧宛莉的張小姐說。
「她都說些什麼呢?」宛芸問。
「呃,都是一些小時候的事,很有趣的。」張小姐說。
「會有趣嗎?」宛莉突然插嘴,用僵硬的口吻說:「別聽我姊姊的,她和我爸爸一直有秘密,她留下來就是要害我的。有她在,男生都不理我,阿靖就是她搶走的!」
「宛莉,沒有人搶走阿靖。」宛芸看看張小姐,又說:「阿靖是自己走掉的,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渾蛋,你忘了嗎?」
「不!是你!你一直阻止我們,就是想一個人獨佔坷靖。我知道你的陰謀,我恨自己那麼相信你……和阿靖……」她猛地彎下腰:「你們害我肚子痛,好痛呀!」
張小姐忙安撫宛莉,在她耳邊不斷輕聲細語著,她才慢慢安靜又回到原先的漠然。
「宛莉最愛提阿靖,一提就肚子疼。我想她很想把事情弄個脈絡分明,但總有跨不過的傷痛,讓她迷糊。」張小姐說:「一切都要靠時間了,等她能面對傷痛就會痊癒了。」
都是何靖宇!如果她能將他抓到宛莉面前,好好纖悔謝罪,或許宛莉的病就能好一半。
可是他就是那麼滑溜,抓他不著,自己還賠本白費那麼多心機,還加上一個吻,一個」愛」字。
夏季蟬嗚,綠蔭濃濃,找不到一朵可撕的花。她像處罰似地搓揉自己的手指,直到通紅髮疼,筋脈無法再忍受為止。
她必須再回台北,這一次不再順其自然地「懷柔」。她既然能讓他吻她,就有辦法讓他慾火難當地「碰」她。哼!只要他一碰,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
夜裡,她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頂翎大廈」。踏出電梯,走道的燈蒙蒙的,她望了一眼二號,不知柯靖宇在做什麼呢?
她開了門,把兩袋行李放到裡面,突然對面有了動靜,柯靖宇出現了,還大步向她走來。
他穿著向來喜歡的休閑運動衫褲,頭髮有些零亂,臉是嚴肅的,一見她就說:「你跑到哪裡去了?整整一星期連個消息都沒有,你知道這讓人心裡有多急?我甚至要找你都無從找起,滿腦子想的是你遭遇了不測。小霜,你一向這麼一意孤行,說走就走,都不替別人想一下嗎?」
宛芸正跨在門裡門外,很訝異他的憤怒。難道她還是他的囚犯,來往都要向他報告嗎?
原來被拒的不悅,加上此刻莫名其妙地被指責,她回嘴說:「我從來不一意孤行。但旅行是我的事,我愛走就走,愛留多久就多久,你憑什麼管我?你是我什麼人?為什麼出入要向你報備?而且那幾天你門戶深鎖,老躲著我,難不成我要等你大爺高興,承蒙召見,經過你允許后才能出門嗎?」
這是溫柔純情的小霜第一次當他面發脾氣,他張口結舌,久久才說:「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呃,你還在為那天在漁港的事生氣嗎?」
提到漁港之事,宛芸霎時冷靜下來,現在不是鬧意氣的時候,她不能任性地破壞自己的機會。
背著他走入客廳,開了燈后,她已經換成小霜的面具。面對他,用無限委屈的聲音說:「別提那天的事了,我覺得又傷心又丟臉,你一定認為我是個很主動、很隨便的女孩子,事實上我不是。以前有很多男孩子追我,情書收一缸,電話接不完,但我從未動心過。但你不同,還記得我說過的『似曾相識』感嗎?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有那種驚心動魄,所以我很清楚自己對你的感情,那是不曾發生過的。」
「小霜……」他喚她。
「我還沒說完。」她阻止他,繼續說:「真的,我不是要給你任何負擔,我的感情是我的事,無論你對我如何,我都無怨無悔,你明白嗎?」
「小霜,你太傻了,你永遠都不懂保護自己,你知道你這樣會受到多大的傷害嗎?」他靠近她說。
「既然愛了,又何必怕受傷?」她很無奈地說:「我了解你對我並沒有相同的感覺,但我一點也不計較,只要能偶爾看你一眼,陪你去爬山釣魚,我就心滿意足了。」
「小霜,你聽我說!」他第三次喊她,望進她的眸子說:「我怎麼會沒有相同的感覺呢?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那麼深入地走進我的生活里,我們有共同的嗜好,共同的想法。有時我甚至想,你是上帝專門替我打造的,像我遺失的另一半,只是……」
「只是什麼?」她輕輕問,怕打破這魔咒。
「只是這種事也不曾在我身上發生過。」他依然看著她說:「我活了三十年,大半時間都是在奮鬥。別人可能服完兵役才開始,我從十五歲就半工半讀了。所以儘管我事業有成,但感情方面仍是一片空白。」
「那孫小姐呢?你們不是論及婚嫁了嗎?」她小心地問。
「丹屏是個不錯的女孩,她很能幹獨立,但我們之間一直沒有心靈相通的感覺,這也是我們遲遲不結婚的原因。但我們都太忙,太懶於發展新關係,所以也將就下來。」他溫柔地看著她:「直到我遇見你,才了解到愛情是真正存在的,那種想見你的渴望和見不到你的焦慮,都是如此真實,我自己也迷惑了。」
她的心狂跳,手緊握著。男人千萬年不變的喜新厭舊,同樣的謊言,同樣地無情。她在一種說不出的悲哀中,假扮著茱麗葉的純真說:「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那麼冷淡,讓我陷在痛苦尷尬的情境里呢?」
「怎麼說呢?你的出現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們的感情也在我控制之外。」他輕撫她的頰說:「我一直想把你當成妹妹,一個可愛的小『靈芙』,在我生活中無所不在的。天知道那有多困難,直到海港那個午後,我終於剋制不住,你的表白又像一陣翻騰大浪,弄得我人仰馬翻。小霜,你幾乎將我這三十年充滿秩序的生命打亂了,你明白嗎?」
多美、多動聽的話,若不是知道他不負責的本質和浪蕩放縱的過去,宛芸也會不由得為他心醉神馳。她不敢看他顯出深情的眼眸,怕自己會露出嫌惡,只有一徑低頭。
他順勢將她抱進懷裡,她雙手頂住他的胸膛,重重的心跳透過溫熱的肌膚和薄薄的衣物傳達她的手上,掌心變得柔弱無力,幾乎要燒融。
和男人如此意識清楚地靠近,在她生命中仍是第一回。即使是小霜,仍擋不住那羞澀,但她還是強作理智地要確定自己復仇的成功率,她嬌聲說:「所以你是愛我,對我也情不自禁啰?!」
「我是掙扎了許久,如今徹底投降了。」他坐下來,將她抱在膝上說:「現在告訴我,這七天你都去了哪裡?」
「人家以為你不理我,就到南部散心了。」她對這親昵盡量顯露愉快的神情,隱藏內心的不自在。因為下面還要更熱情呢!
「你去散心,卻害我寢食難安,只差沒報警尋人了。」他換了個姿勢,使她整個人偎向他胸前,說:「我這才發現,自己對你一點也不了解。比如你是哪裡人?老家在哪裡?哪一所大學畢業的?交過哪些朋友?我的答案都是少得可憐。所以我發誓,如果你回來了,我一定要緊抓住你,弄個一清二楚,以後絕不再有找不到你的煩惱了!」
這後面的幾句話像是威脅,令她微微不安,但她仍面不改色地說出預備好的應對之詞:「我這人最單純啦!高雄人,家住高雄,在高雄念大學,我的朋友也在那一帶。不過就像我說的,父母都過世了,沒遠親也沒近鄰,朋友各自分散,就一個人流浪過日子了。」
「你那麼孤獨,卻那麼堅強樂觀,教我看了好心疼,這也是我對女孩子從未有的感覺。」他握著她的手說:「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到台北打拚的,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呢?」
「我本來是想休息一陣子,好好想下一步的。但命運先替我做了決定,讓我遇見你。現在我生命的重心就是你,我的心裡再也容不下別的事了。」她說的是實話。
「小霜,別那麼傻,你還年輕,總要找份工作,創造自己的事業才對!」他雖這麼說,但似乎頗為感動,將她抱得更緊,手指交纏。
宛芸頭又昏熬了,即使她對男人的慾望不太熟悉,也能感受到柯靖宇的熱切。但這次主動權不在她,她怕自己到時無法掌握,反而壞了計畫,於是掙開他的手,並移開坐在一旁。
「老實說,我父母留下一大筆錢給我,讓我不愁吃穿,所以我不必急著找工作。」她用玩笑的口吻來掩飾她的動作,說:「喂!你該不會是專門追求富家女的投機份子吧?!」
「我?像嗎?」他深覺有趣,笑著說。
「我母親說過,人是不可貌相的,尤其愈英俊有才華的男人,心就愈狠毒無情。」她也笑回去說:「不過,你若是那種騙人感情的花花公子,我也甘願,我可以把錢財、身心都給你,毫無怨尤的!」
「小霜,你放心。我賺的錢足夠養你好幾輩子,我這一生也只有你一個人,絕不會變心,或讓你有遺憾。」他又握住她的手說:「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首先我要告訴你,這幾天丹屏回國,我已經向她提出分手的事了!」
宛芸彷佛一下被迫跳到另一齣戲。柯靖宇的這一步倒是她始料未及的,她腦波斷了好幾次,才勉強接上說:「為什麼呢?我並不想破壞你和孫小姐,你們都論及婚嫁了,你這麼做,她一定很傷心,我……」
「小霜,你怎麼了?我以為你會很高興的,我這麼做不過是忠於感情而已。丹屏是個明理的女孩子,她沒有吵鬧,表現得很有風度。」他仔細看她,很困惑地問:「你真的愛我嗎?不然為什麼反對我和丹屏分手呢?」
「我……我只是不想給你增添麻煩,讓你有任何為難的地方。」她忙搪塞,又把臉孔埋在他胸前。
「你實在太善良了。」他捧起她的臉,寵愛地說:「你絕不是我的麻煩,而是我快樂的泉源,我生命中的小靈英,你還不懂嗎?」
宛芸的確不懂,她只覺得事情有些過火了,那種隱迫的危機,令她想快點完成任務。她突然閉上眼,把柔軟的唇覆上他的,身體整個靠過去,想引發他的慾望。
「小霜,今天不行!我感冒了,怕會傳染給你!」他往後避開。
「沒關係,我不怕的。」她說。
「有時我其拿你沒辦法。」他乾脆站起來,笑著說:「實在太晚了,我們各自回房睡覺,有事明天再說,好嗎?」
能說什麼?他人都走到門口了,一副怕被「狼吻」的樣子,她又操之過急了嗎?
他走後,宛芸的心久久不能平息。他竟為了她,去和孫丹屏決裂?她不信自己可以把柯靖宇那種情場殺手迷得昏頭轉向,這一定又是他欺騙女孩子的陰險伎倆!
明知是謊言,她仍有飄在雲端的感覺。能讓柯靖宇抱在懷中哄騙,也是一種享受和虛榮吧!
她佇立在陽台,望著銀白的月半圓地隱在雲后。腦海里有個念頭,若非柯靖宇生得一表人才又那麼有男性魅力,她會演得那麼起勁、那麼入戲嗎?
她甩甩頭,壓下這可笑的想法,應該打電話告訴名彥,是打擊魔鬼的時候了!
但她沒撥號碼,反而直接走向卧室,在靜闔之中回想今晚的一切,包括柯靖宇的一言一行,恍如一場百看不厭的電影,沉醉的感覺在心中留駐,戀戀不散。
電話,明天再打吧!
※※※
午後雷陣雨停歇,暑熱散去不少,充塞著雨後的新鮮空氣,水氣極重,像潛在熱帶海域里。
宛芸洗完頭髮,穿上細肩帶的短衣和蘋果綠窄裙,拿著柯靖宇給她的鑰匙去開他的門,她決心今晚要完成對他的報復。
她稱這一幕叫「最後的晚餐」,女人背負感情十字架的痛苦,該由男人來償還了。
她設計的菜單有法式沙拉、匈牙利牛肉、海鮮義大利面,和加了巴西式的鮮蚝奶油濃湯。這都是她一試再試,烹調出最好的味道,才決定擺在他的餐桌上的。
為什麼在他「死」之前,要給他來這麼一頓豐盛的宴席?她也道不出所以然來。
一對心型的蠟燭燃出濃郁的異國暖香。還有酒,她加了水果味,飲起來甜膩,後勁卻強,有足夠的催情作用。
黃昏時,柯靖宇來了電話。
「好想你,再過半小時我就回去了。」他說。
「可不許再被別的事絆住喲!今天是我們認識三個月又三個星期的日子,我可要好好慶祝一番。」她溫柔說。
「才三個月又二十一天嗎?我卻覺得已經認識你好久了,以前沒有你的日子像壓成一小點,遙遠而灰暗,一彈就不見,現在我腦子裡充斥的全是你的身影,怎麼辦?」他熱情地說。
「愈甜的嘴就愈危險,你這些話不知向多少女孩子說過了,那麼滾瓜爛熟!」她把電話放遠,怕耳朵受不了。
「我發誓,你是第一個,我從沒想到自己也有如此詩情畫意的一面。很奇怪,見到你或想到你,我就不由得浪漫起來,不過我說的都是發自內心的話。你說,我在愛情方面是不是很晚熟?」他說。
這一談怕又沒完沒了,她無心再聽,只說:「回家再說好嗎?我要快餓扁了!你再拖延,就會看到奄奄一息的我啦!」
「看來你是比我現實。好吧!我們待會兒見!」他笑著說。
才剛掛電話。她手提袋裡的行動電話又響起。
「宛芸,我們預備出發了,我想再確定一下暗號。」名彥在那一頭說。
「我會先關客廳大燈,等小燈也暗時,你們就可以上樓。警衛我已經關照過了,鑰匙要記得帶。」她說。
「我這兒都沒問題。我找的三個兄弟都經驗老道,保證萬無一失。」他頓一下,又說:「我只擔心你,千萬則給他佔去太多便宜,知道嗎?」
「這你就不用瞎操心,別壞了我的大事才重要。」她沒好氣地說。
接下去的時間宛芸都在緊張的狀態下度過。柯靖宇回來時,帶著一大束紅玫瑰花給她,她的臉竟然僵得笑不出來。
「哇!我好象到了阿拉伯後宮。」他並未注意到,只擁著她,吻她冰冷的唇。
「好呀!人家辛苦了半天,你竟說這種話?你以為我是你的女奴嗎?」她推開他,嬌嗔地說。
「不敢,我想我是興奮過了頭。」他又吻她說。
她催他去洗澡,換上較舒適的短衫短褲,也是待會兒比較好脫的。趁他在浴室時,她又穩一下心情,當電話鈴響時,嚇了她一跳。
「喂!我是孫丹屏,請問柯靖宇在嗎?」對方說。
宛芸愣了一會兒,腦筋快速轉著,說:「柯靖宇不在,大概十一點以後才會回來。」
「不會吧!辦公室的人才說他回家了。」孫丹屏滿是疑問:「你又是誰?他不在,你怎麼會在他家裡呢?」
「我是打掃的!如果沒事,我要忙了。」她冷冷說。
「柯先生有交代他去哪裡嗎?」孫丹屏又問。
「沒有。對不起,我必須掛斷了!」宛芸說。
柯靖宇不是說他和孫丹屏分手了嗎?為何她還尋得那麼急?可見他習性不改,果真胡說騙人。宛芸對計畫原有的一點疑慮完全消失,他是該得到教訓的!
晚餐進行得相當順利,柯靖宇對她的手藝讚不絕口,而且吃得十分滿足。
「我以為現在的女孩子都是不會做飯的,但你是個例外。」他說:「事實上,你是好多的例外,有時我都懷疑你不是真的。小霜,你該不會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走一遭,終究要離開的?」
她笑而不答,又為他添酒,他的臉漸漸紅了。
「你又讓我想起浮生六記中的芸娘,那麼懂得生活的情趣,那麼貼慰人心。是誰說的?她是男人最完美的妻子和心靈伴侶,我現在能了解了!」他瞅著她笑,眼內漾著感情。
「我才不會女扮男裝,陪你上妓院呢!」她避開他的眼神說。
連「妻子」的字眼都出來了,他八成有點昏沉了,或許此刻正是她動手的好機會。
先關上大燈,只留沙發旁一盞淺黃的小燈,客廳頓時陷入一股旖旎的氣氛中。他靠著椅背,她輕偎著他,眼前是朵朵玫瑰的淡影。
她手放在他胸前的鈕扣上,一粒一粒解開。
「小霜,你在做什麼?」他抓住她的手,低聲問。
「人家想碰你嘛!」她說著,手已碰到他赤裸堅實的肌膚。
他口中逸出一聲呻吟,不再阻止她,那柔若無骨的手四處遊走,他的熱氣傳到她身上,在開著冷氣的房內,恍如兩團擦撞的火球。
她的手觸及他的褲腰,考慮到要進行到什麼程度才關小燈。突然,他由被動轉為主動,往她臉頰頸項一路激吻下來,她的肩帶滑落,衣不蔽體,如凝脂般圖挺的胸部都進入他充滿情慾的眼中。
她來不及遮掩,他的唇已搶先一步,從未有的感覺穿盪她全身,令她輕顫著。不只是上半身,連腰和腿也有他急切的摸索。
薄薄的衣料根本擋不住什麼,她開始不著痕迹地抗拒,努力對準電燈的開關。手才伸到一半,他一使力,把她整個人壓向柔軟的沙發上。
完了,她怎麼關燈呢?
他強壯的身體與她緊緊密合,他的急喘聲、氣味和吻痕,包圍她、烙印她,令她四肢無力,不能動彈一分。沒多久,她的呼吸也與他相同,手抓住他的背,似要與他融為一體。
她在做什麼?到底要做什麼?所有的思緒隨狂漲的潮水衝下懸崖,散出了千萬水花,煙霧使什麼都看不清了……
驀地,他坐起身,平滑的胸在燈光下大力起伏著。掠過的冷意將她喚回現實,望著幾乎全裸的自己,她驚駭極了。
他的手又伸過來,但這次是幫她穿好衣物。
她抱著一個枕頭,象徵性地遮住自己,然後用微弱的聲音說:「你為什麼不……不繼續呢?」
「我太失控了!碰到你,我似乎一點自制力都沒有。」他歉疚的說:「小霜,我愛你,我珍惜我們之間擁有的一切,不願草率行事。我希望把這第一次最美好的記憶保留在我們新婚之夜。」
「新婚之夜?」她像被人狠狠打了一記。
「是呀!我在向你求婚呢!你願意嫁給我,當我的妻子嗎?」他微笑問。
「可是……可是我還不想結婚……,我是說我還年輕,我們才認識幾個月……,你一點都不了解我。」她語無倫次地說。
「你嚇到了?我知道這有些突然,但你愛我,會答應嫁給我的,對不對?」他吻著她的手說:「我巴不得此刻就擁有你,但為了表示我的誠意與真心,在你還未正式成為我的妻子以前,我不會再碰你!」
「所以除非我嫁給你,我們才……」她獃獃地問。
「這不是最好嗎?你怎麼看來一副震驚的樣子?」他關心地問。
「我……」她腦中一片空白。
電話鈴拯救了她,他起身到書房去,順便打開客廳的大燈,一下的光明亮晃,使她清醒。
名彥!他一定莫名其妙!宛芸拿了自己的隨身皮包,躲進浴室,撥號的手還發抖著。
「名彥,不用上來了,計畫取消了!」她急急說。
「怎麼?那小子不上鉤?」名彥沮喪地問。
「不是!我也不會說,我們明天再談,好嗎?幫我謝謝你那三個兄弟。」她說完就關掉電話。
走出來,柯靖宇仍在書房。她坐在沙發上,又看見那束盛開的玫瑰,瓣瓣飽滿艷麗,紅得不留一點空間,謝時也特別醜陋不堪。
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什麼時,她已拔下一朵,一片片撕裂的花瓣放在玻璃茶几土,排列得像個分離的圖案。
「小霜,你在做什麼?」他悄悄地出現,問她。
她彷佛在夢中被人驚醒,跳了起來,連花瓶都差點打翻。
「你怎麼了?」他擁著她問。
「我……我只是累了,想回家睡覺。」她說。
「是很晚了!」他在她額頭親一下。「我的小靈芙,想想我的求婚吧!我會天天纏著你,直到你答應為止。」
她是應該好好想想,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這比被他拒絕還要糟糕呀!
他說不結婚就不碰她,那「仙人跳」之計不就完全行不通了嗎?半年的精心策畫毀於一旦,她該怎麼辦?
心是迷惘,身仍有他觸摸的餘溫,為宛莉復仇,到了這局面,會不會成了玩火自焚?
她要放棄嗎?問題是,她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