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本來只是想著去蕭武熙的家裡一趟,跟其父親說幾句話將孩子交代一下就回來,結果卻看到了那樣的事情,在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沉默著。
到了晚上的時候,藤帆最先忍不住,搖了搖從回來之後洗了澡就一直坐在床頭不說話的蘇文,「現在怎麼辦?」
「……」蘇文茫然地抬起頭來望著藤帆。
「老師……」藤帆忽然覺得這樣的蘇文讓他好心疼。他連忙緊緊了抱住蘇文,同時也想借著這緊抱忘卻下午看到的事情,「老師!老師——」
蘇文的視線仍然是有些茫然的。
「是我。老師,我是藤帆……」藤帆抱著他,不停地吻著他,他總覺得,蘇文的眼睛雖然在看著東西,卻像是停駐在空氣中某個點上,而那個點上,沒有任何人,自然的,也就沒有他。「老師……藤帆……我是藤帆……」
蘇文的手動了動,他的視線回過來,落在藤帆的臉上,藤帆不停地吻著他,蘇文的手腳仍然冰冷,而藤帆在回來沖了一個熱水澡之後就有些恢復進來了,他不停地搓著蘇文的手和腳,「老師——」他抬起頭望著年長的戀人。
蘇文的臉終於有了表情,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很複雜,複雜到藤帆根本說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藤帆又想叫他的時候蘇文忽然緊緊地抱住他。
「……我……」蘇文的手腳冰冷,緊緊地抱著他,抱得藤帆有些喘不過氣來,「老師——」
「……死了……」蘇文在藤帆的懷裡嗚咽著,聲音斷斷續續的,「……好……好多天……我……一……一個人……死……死……」
藤帆感覺到懷裡的人不停地顫抖著。
蘇文莫名的舉動令藤帆的心裡隱隱有些不解,也有些不安。
總覺得……似乎窺見了什麼東西……卻又沒有窺測到全部……
***
藤帆的不安不是沒有理由的。
現實是不容逃避的,在第二天晚上的時候,恢復過來的蘇文也終於開始考慮起蕭武熙的歸宿來。
蘇文考慮了無數種情況,除了「把他送進孤兒院」里去,蘇文想不出第二種方法來。
然而蕭武熙一聽到這個的時候卻大叫了起來,「我不要!我不要去。」
在他說了這個代表著他自己的意見的話語來的時候,蘇文驚訝了一下,望著他。
蕭武熙的黑眸中已經有了光彩,然而那光彩卻是一閃而過的,沒有人能看清他在想著些什麼。
「……」猶豫了一下,蘇文問道,「你幾歲了?」在幾天之前,蘇文問過這個問題,這個看起來像十三四歲的小男孩的回答是他五歲了。
而這一次,他的回答是:「我十三歲了!」
「心智恢復正常了嗎?」蘇文在自語著,「……」不管怎麼說,還差五年。
如果是滿十八歲的話,就可以讓他自己生活了。然而遭遇到這樣的事情,心理多少會留下一點陰影的吧。
這個十三歲的男孩……
蘇文觀察著他。然而蕭武熙眼中的神彩卻是一閃而過,當蘇文再仔細看的時候,又是一掠而過。
爭論沒有結果。
藤帆認為蕭武熙已經十三歲了,早就該去賺錢了,他根本就不應該來纏著蘇文;而蘇文覺得未過十八歲,又加上經歷過那樣的事情,還是去孤兒院受人資助五年並託人觀察之後,再進行正堂的生活比較好,因為他認為這件事情對蕭武熙絕對不是沒有影響的;然而蕭武熙卻都不同意,不但反駁了藤帆的決定,更是對蘇文的想法大叫不同意。然而蕭武熙真正想要什麼,他卻沒有說出來。蘇文覺得他的目光閃爍的時候很讓人覺得不安。討論不但沒有結果,最後的時候,蕭武熙還差點跟藤帆打起來。
在很晚的時候,所有人都準備睡了。
蕭武熙睡在客房。
蘇文與藤帆睡在卧室。
在客房的燈滅了之後,卧室的燈仍然亮著,藤帆和蘇文繼續想了更多的辦法,其中更包括蘇文提出的由他撫養蕭武熙,然而馬上就被藤帆大罵反對了,而事實上,蘇文也不想撫養他,因為他覺得,蕭武熙比他想象的要複雜得多。而他也根本沒有跟這種年齡的孩子相處的經驗。事實上,在去年遇到藤帆之前,他基本上都是一個人過的。蘇文覺得他自己一個人過的生活,根本不能算是正常的。
在討論了好長時間,仍是沒有結果。就連在處理這件事情上,兩個人也有很大的分歧。蘇文認為應該仔細考慮,而藤帆認為要快點把蕭武熙的事情解決掉。因此,卧室的燈過了很長時間才滅。
在藤帆轉過去要關燈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回過頭來望了一眼蘇文,發現蘇文的視線又茫然地望著空氣中的一處,藤帆立刻就叫了起來,「老師!」他明確地看到蘇文的身體震動了一下,年長的戀人抬起頭來,看到了他,才又長嘆了一口氣,「睡吧。」
***
藤帆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卻是夢魘。
蘇文一直在他身邊輾轉反側,藤帆知道,可是他自己在夢魘中掙扎,半醒半睡,驚醒了又睡,睡著了又驚醒。
半夜的時候,藤帆忽然驚醒,全身冷汗,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就去觸摸身邊的人,可是卻沒有摸到。床的另一端空空的。
藤帆怔了一下。他起床,慢慢地打開卧室的門,他走到客房。客房的門開著,藤帆站在門口。他看到一個人影站在蕭武熙的床前,定定的,一動不動,月光照在那個人身上,肌膚似乎都泛著淡藍的光。
藤帆的手指甲掐進門裡。
蘇文回過頭的時候看到黑暗中那一雙盯著他的眼睛,如同寶石一樣的黑色眼眸,在黑暗中似乎閃著幽潤的光。
藤帆在黑暗中盯著他。
他的目光犀利。
蘇文沉默地走出來。
幾乎是在關上客房的門的同時,藤帆的手就抓住了蘇文的睡衣的領子,「你不放心他嗎?」
「……」
「那我呢?」藤帆的聲音在黑暗中是暗啞的,藤帆抬起頭來凝望著蘇文,「我呢?」
「……」蘇文開口,「……藤帆……」
「我也害怕!我也想你在我身邊!你有沒有想過我?」藤帆的聲音,似乎帶著哭腔,「為什麼,為什麼眼裡什麼都沒有?從昨天,到今天,你根本就沒有在看著我!你的眼睛里根本就沒有我!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那個人,真的那麼重要嗎?重要得……我都比不上嗎?」
「……你根本就不懂……一個跟父親的屍體待了一個星期的小孩子心裡是什麼樣的滋味。」蘇文道。
藤帆只覺自己心似乎裂開了,「……我比不上他么……」他悲哀地喃喃。
「……」望著年輕的戀人的模樣,蘇文想說什麼,然而想說的話卻太多,卻不知道話該從何說起,最終,他也只能嘆一聲,轉過身要走進卧室。
「為什麼?」年輕的戀人在背後叫住他,「是因為我不夠凄慘嗎?所以你同情他?老師,你只是同情他是不是?只是可憐他是不是?」
蘇文的腳步頓了一下。
年輕的戀人撲上去,抱住他,「我害怕……老師……不要拋下我……我很害怕……我做好多惡夢……」藤帆不停地對著年長的戀人訴說著他的惡夢,然而在說的時候,他的心裡卻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流失,他覺得,他的這些,可能根本就比不上那個睡在客房裡的人的。
然而……為什麼他就要失去年長的戀人的關懷呢……
他有錯嗎?有錯嗎?
他害怕……害怕就要尋求安慰……難道他錯了嗎……
難道他就喪失了受安慰的權利……
——在那個火光起來的令人近乎崩潰的瞬間,年長的戀人懷裡,抱緊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