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經過了寒冷而又寂寞的冬天，迎來的是第二年春水盈塘，綠柳垂絲，一片旖旎的風光；花兒開了，自然也有它凋零的時候；甩掉了炎熱漫漫的長夏，冷冷清清的秋天又降臨在人間。

轉眼間，一年的時間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過去了。在這整整一年的時間裡，衛城同樣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首先是金融風暴早早地平息了，人們的腳步依舊那麼地匆忙，但是心情已經不再那麼地緊張。但是這個秋三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秋風很早就已經吹起來了，那些並沒有變黃的樹葉也開始飄蕩了，這所有的一切似乎象徵著一個可怕的結束，同時也再次增加了這個秋天的悲涼的氛圍。

不知不覺，宋佩枝已經在外面環遊了一年了，在這期間她來過很多次電話。其實她來電話的目的是想從林雪妍身上得到驚喜，然後每次都會讓她失望；因此她每次都是說很快就回來，其實不然。

鍾澤的工作非常順利，漸漸地他發現自己的發展出現了瓶頸，目前他正計劃著去一個更好的公司發展，或者是找幾個同道中的朋友一起合資開一家貿易公司。總之，他是不會甘於現在的平凡生活的。

儘管衛城的媒體早已經停止了對林雪妍無情的攻擊，然後她卻始終無法擺脫花店裡那兩個同事的言論。她已經在那裡工作了一年了，卻始終不能夠和她們兩個把關係處理好。一直以來她都是忍氣吞聲，盡量避免和她們進行正面衝突。並且這件事情她從來沒有告訴過鍾澤，每次下班后回到家裡，她都是以一副很好的心情展現在他的面前。

寒冷的風伴隨著秋天中午的閑陽很有規律地吹進鍾澤的辦公室里，他很喜歡這種自然的味道，他覺得非常舒服。這間辦公室是老闆特別為他安排的，雖然環境一般，但是至少他不會受到限制。這時候他辦公桌上的手機鈴聲響了，於是他憑著自己的感覺去拿過手機，然後看都沒有看一下就接通了。

「喂！阿澤——」電話的那頭傳到了林雪妍高興的聲音，她一般很少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的。

「雪妍，你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情嗎？」鍾澤一邊往辦公室的窗前走，一邊乾脆地說。

「一定要有什麼事情才能夠打電話給你嗎？」

「當然不是。」

林雪妍不想耽誤鍾澤的工作時間，直接進入了自己要說的話題：「今天你下班了之後能不能夠早一點回家啊？」因為她發現，自從鍾澤的工作順利了之後，他一般回家的時間都晚了很多，並且有的時候還帶著一身的酒味回來。他每次都說是晚上有應酬，於是她也就這算不計較了。

「現在還不說不準。對了，為什麼要早一點回來啊？」

「噢！因為你早一點回來我可以給你一個驚喜。」

「什麼驚喜？」

「都說了是驚喜，現在告訴你了還有什麼意思呢！那你今天下班之後盡量早一點回來好嗎？」

「好吧！」鍾澤簡單地回答了兩個字，然後就結束了這次通話。

時間是最公平的，它就像天空中的驕陽，均勻地灑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有的人得到了溫暖，有的人得到了光明，有的人看到了希望，當然也有的人什麼也沒有得到。

最後，鍾澤還是聽了林雪妍的話，他委婉地拒絕了一次約會，一下班就直接往家裡走。因為他們兩個人的生活已經好久都沒有激情了，他很想知道她所說的那個驚喜到底是什麼。

很快鍾澤就回到了家裡，他輕輕地推開家門，剛剛走進客廳就隱隱約約地聞到了一陣菜的香味。他一邊往廚房那邊走，一邊大聲地喊道：

「雪妍，我回來了。」

鍾澤的聲音很大，但是卻沒有人回答他。他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腳步，眼前出現了另外一個熟悉的背影，他能夠確定眼前這個人不是林雪妍，因為這個人的頭髮要短很多。這時候他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宋佩枝，但是從髮型上看還是有點不像，儘管他不能夠確定，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

「媽——」

這時候這個人輕輕地轉過身來，帶著一種驕傲的微笑看著鍾澤，原來真的是宋佩枝。這個驚喜實在是太大了，鍾澤驚訝地走過去和宋佩枝擁抱在一起，情不自禁地說：

「媽，原來真的是你。」

「沒有想到吧？」宋佩枝帶著一臉燦爛的笑容說。在外面的這一年的時間裡，她無時無刻都在想念鍾澤，今天總算是再次相聚了。其實她當初選擇離開，還有另外的一個原因就是要培養他們母子之間的感情。因為短暫的離開會讓人更加能夠體會到親情的可貴。

「媽，你不是說——」鍾澤還沉浸在驚喜當中。

「對呀！但是這次我真的回來了。」

「那你怎麼不通知我們去接你呢？」

「這才算是驚喜嘛！」宋佩枝為了能夠給鍾澤這個驚喜，一整個下午她哪裡也沒有去，就一直呆在家裡等著他回來。

這時候林雪妍從卧室里走了出來，她今天的心情格外地好，她十分高興地對鍾澤說：「這個驚喜夠刺激的吧？」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鍾澤在一旁說道。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只是比你知道的早一點而已。」宋佩枝立刻解釋道，她也沒有想到回來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林雪妍，也許這正是她們之間的緣分吧！

「媽媽說要一直在家裡等著你回來，所以我才打電話讓你早點回家的。」林雪妍也進一步地解釋道。

「這次回來沒有給你帶什麼禮物，只是在國外學了幾道小菜，看是否合你的口味。」宋佩枝很有自信地說，然後她又去做菜了，並且還拒絕了他們的幫忙。

很快他們三個人又聚集在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桌上，他們都非常高興，晚餐桌上充滿著歡聲笑語。其實在宋佩枝的心裡一直都放著一件事情，讓她不能夠盡興。但是她現在不能夠說，她打算打一個單獨的時間和鍾澤說。

不知何時，月亮已經悄悄地爬上了夜空，但這是一個沒星星的夜晚，月亮的光芒也並不是特別的明亮，並且還顯得有些孤獨與寂寞，像一個被世人拋棄的孩子。

久別一年後的衛城，在宋佩枝的眼裡並沒有什麼新鮮的感覺。她已經不想在這座城市裡創造些什麼了，她只是想完成一個已經年邁的母親應有的期待。她每天都會出去拜訪一些老朋友，和那些朋友一起喝茶，一起聊天，也只有和那些朋友在一起，她才能夠找到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世界。

回到家裡，宋佩枝一點也感覺不到輕鬆，別人都說家是遮風擋雨的港灣，是排憂解難的基地，而她卻覺得家是讓人苦惱的來源。她戴著一張假面具的目的是為了給這個單調的家增添一點顏色，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無法讀懂她的心情，源源不斷的笑聲更是讓她覺得刺耳。

家裡的空氣就快要讓宋佩枝窒息了，外面的世界向她投來鄙夷的目光，這一切都是她心中的那個疑問所帶來的。她再也無法忍受那種心病的折磨，決定向鍾澤問個明白。

下午，當太陽還在留戀人間的時候，宋佩枝帶著一身秋風的氣息回到了家裡。又是一次無味的等待，這次她只想見到鍾澤，只想和他一個人說話。

但是，鍾澤和林雪妍是一同回到了家裡，並且還帶了很多食物回來。宋佩枝面無表情地坐在客廳里，他們兩個人在她面前走來走去，她彷彿沒有看見一樣。他們能夠看得出她有心事，但又都不敢去打擾她。

同樣是一頓豐盛的晚餐，但是少了昔日的歡聲笑語。看到宋佩枝一副冷漠的樣子，強烈的好奇心刺激著鍾澤想問的衝動。但他還是沒有開口，好像是等等她主動打開話題，而她卻一直沉默在晚餐之中。

晚餐過後，直到林雪妍去洗澡的時候，宋佩枝才算有時間和鍾澤單獨呆在一起。她再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她平靜了一下心情，然後打開了話題：

「阿澤，有件事情在我心裡已經很久很久了，它讓我的心情變得非常的壓抑。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放心不下，我想我不會這麼早就回來的。」

鍾澤靜靜地聽著宋佩枝的每一句話，他能夠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知道她一向是不會輕易和別人開玩笑的，特別是在他的面前，於是他迫不及待地說：

「媽，有什麼事情你就直接說吧！」

宋佩枝認真地看了鍾澤一會兒，又平靜了一下心情，提醒道：「你還記得當初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鍾澤想了一會兒，他們生活在一起已經有二十幾年了，其間他們說了無數次話，又有誰會知道宋佩枝所指的「當初」是什麼時候，說的又哪一句話呢？所以他帶著歉意搖了搖頭。

「阿澤，你和雪妍結婚已經有一年了吧！」這時候宋佩枝又將話題分散開來。

「是的。」鍾澤簡短地回答道。

時光一去不復返，留給人們的只能是虛無縹緲的回憶。在鍾澤這一年的婚姻生活里，沒有一點兒的改變。他生活的每一天都在重複著昨天的故事，表面上看起來豐富多彩，而實際上是枯燥無味的。因為真正懂得生活的人，他會讓自己的每一天都過得不一樣。

「可是你知道嗎？」宋佩枝直接進入了主題，「一個真正幸福的家庭，不僅僅只是由夫妻兩個人就能夠組成的，他們必須要有婚姻的結晶，那就是孩子。只要有了孩子這個家庭才算是完整，才會更像一個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件事情對於鍾澤來說真是一個意外的打擊，他從來沒有刻意地想過這件事情，他只是知道自己和林雪妍生活在一起很幸福，很快樂，很和諧。剛才聽宋佩枝這麼一說，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婚姻還沒有走到正常的運行軌道，這件事情引起了他強烈的興趣。

「我們當然想要孩子，但是……」鍾澤不慌不忙地說，他也從來沒有和林雪妍談過關於孩子的事情，但是從每次去利世之家時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一定也想要孩子。

「是什麼原因呢？」

「我也不知道。」

「難道你就不會去問雪妍嗎？」

「問她，問她幹什麼？」

「你們都想要孩子，但偏偏就是沒有孩子。我想這件事情一定和雪妍有關係。」宋佩枝若有所思地說。

「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鍾澤疑惑地說。

「她以前不是在俱樂部工作過嗎！如果她以前在俱樂部做的不是正當的工作……」宋佩枝有些為難地說，但她僅僅只是表達自己的想法而已。

鍾澤立刻打斷宋佩枝的話：「這不可能。」他非常相信林雪妍，也清楚她以前做的工作，雖然那不是什麼好地方，但也是有好人的。

「不可能？天底下不可能的事情太多了。誰知道？」宋佩枝有些失望地說，儘管鍾澤和林雪妍已經結婚了，但是她還是不十分看好林雪妍，因為她總是覺得她是一個身份不明確，並且工作也不光彩的人。

「我還是不會相信的。」鍾澤已經沒有心情再去說這件事情了，他將頭朝窗外轉去。其實宋佩枝的意思他很明確，是要讓他去懷疑自己的妻子的過去，他決不能夠有這樣的想法。

「媽這樣說確實沒有什麼根據，但是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啊！」宋佩枝看到鍾澤現在的樣子，心裡很不是滋味。這件事情是由她引出來的，既然問題出現了，總得有一個合理的解決的方法，一味地去責備或者逃避也並不是辦法。再說她現在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太大的追求了，她只是渴望能夠順順利利地抱上孫子，安享晚年。

鍾澤沉默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宋佩枝的話，但事實上他和林雪妍確實沒有孩子，他解釋不了，感覺很苦惱。

「孩子的事情，你和雪妍談過沒有的呢？」宋佩枝改變了一下說話的語氣，又問了一句。

「從來沒有談過。」鍾澤如實地說。

「阿澤，你也不要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也只是隨便猜測的。這件事情你先和雪妍交流一下再說。」宋佩枝不想把鍾澤逼的太緊，她不願意看到他受一點的委屈和苦惱。

「我知道了。」鍾澤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了，這個話題里的每一句話他都不愛聽。

「我這麼說並不是想要離間你們夫妻間的感情，我只是依照事實在說話，你可千萬不要怪我多事。」宋佩枝又加了一句。

「媽，你說到哪裡去了？」鍾澤勉強地笑著說。

「那就好，」宋佩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鍾澤再次集中了精神，剛才那件事情已經讓他無法忍受了，現在又來了一件，他並不畏懼地說：「什麼事情？」

宋佩枝看了看眼前的這個客廳，說：「我打算從這裡搬出去。」這並不是她一時衝動的想法，其實她很早就已經想好了。當然這次只是從這裡搬出去，並不是離開衛城。

「為什麼？和我們住在一起不好嗎？」鍾澤急忙追問道，他非常珍惜和宋佩枝相處的每一天，現在聽說她要從這裡般出去，他當然十分的著急。

「沒有。只是覺得這個房子太小，和你們住在一起會打擾到你們……」宋佩枝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怎麼會呢？」

「好了阿澤，你不要再說了。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再說都已經在同一個城市裡了，我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那你打算搬到哪裡去？」

「前幾天一個朋友說她一個人住著一個大房子挺無聊的，讓我過去和她一起住，我就答應了。」宋佩枝在這座城市裡親人幾乎沒有，但是朋友卻是不計其數。

「那裡合適嗎？」鍾澤還是有些不放心。

「沒關係的。我們都有幾十年的交情了。我過去和她住在一起，還可以互相照應一下。」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搬呢？」

「明天。「宋佩枝毫不猶豫地說，她做事從來都是很乾脆利落，更何況這又不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明天？」鍾澤驚訝地說。

「對，就是明天。」宋佩枝又重複了一遍。

「用不著這麼快吧？」

「都是一樣的。」

鍾澤知道再說下去也不會改變宋佩枝的決定，於是他也不再挽留了。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反正大家同在一座城市裡，以後見面的機會非常多，又何必在意是否能夠住在一起呢！

自從聽到宋佩枝要搬出去的這個消息之後，鍾澤的心再也無法安靜下來。他很容易把就這兩件事情聯想在一起，他反反覆復地琢磨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接著他又想到了林雪妍的溫柔、體貼和善解人意，他的內心世界簡直矛盾到了極點。矛盾的心理是處於痛苦與徘徊之間，讓人無法消受。

整個晚上鍾澤都無心睡眠，他彷彿陷入了黑夜的無底的深淵。黑色的眼睛帶著一種對光明的期盼，整個人在床上不停地翻動著，十分的不自在。

林雪妍靜靜地躺在鍾澤的身邊，她能夠體會到他有煩心的事情，於是她輕聲地試探著說：「阿澤，睡了嗎？」

「還沒有呢！」鍾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回答道，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煩惱而打擾到林雪妍睡覺。因為她明天還要忙碌地工作，但是他確實也有些話要跟她說，畢竟問題總是要他們共同去面對和處理的。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林雪妍再次試探著說，也許她幫不上什麼忙，但是她可以替鍾澤分憂，和他共同承受所有的事情，這也是身為一個妻子最起碼的要求。

鍾澤同樣想了很久，他無法想象將宋佩枝說的那件事情告訴林雪妍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但是他又不知道這件事情還可以隱瞞到什麼時候，最後他淡淡地說：

「沒有。」

「真的沒有嗎？」林雪妍不相信地說，這時候她轉了一個身，從背後抱著鍾澤。

「真的。」鍾澤懇切地說，他一動也沒有動。

「你還想騙我。你一定有心事，要不然你怎麼會這麼晚了還睡不著呢？」林雪妍不明白鍾澤為什麼不肯將心事說出來，他不說只會讓她覺得事情更加嚴重，她會更加擔心。

鍾澤的心裡很清楚林雪妍是一個很會關心丈夫的妻子，如果不把事情告訴她，她同樣不會安心的。於是他思索了一會兒說：

「媽媽說明天要從這裡搬出去。」

「明天？為什麼？和我們住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嗎？」林雪妍驚訝地說。

「她說怕打擾我們。」

林雪妍仔細地分析了鍾澤的這些話，照理說他的情緒應該不會受到這件事情的影響，但他心煩意亂的表現是事實。最後她也只能夠猜測他的不快樂一定和宋佩枝的再次離開有關。

「媽什麼時候跟你說的？」林雪妍又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

「今天下午。」

「媽為什麼不跟我們兩個人一起說呢？」

鍾澤沒有想到林雪妍會突然問到這個問題，但是他並沒有聽出她有一些埋怨的意思，於是他找了一個借口說：「媽說怕你留著她。」

「媽媽都已經決定了，我們怎麼會留得住呢，」林雪妍分析道，最後她又說，「好了，快點睡覺吧！明天你還要上班……」

為了不打擾林雪妍休息，鍾澤再也沒有動來動去，他努力讓自己那顆稍動的心安靜下來，然後將視線轉移到窗外。窗外是漆黑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連天空中最後剩下的幾顆星星都在烏雲的遮蓋下進入了夢鄉，而他仍然難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