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日,天氣陰。
……醫生對我說,我不是我,我是我們。
他問我了不了解這一點?我對他點頭。
他又告訴我,以後最好不要穿蕾絲裙去逛街,否則會給阿滿和其它人帶來困擾。我聽他這樣說,差點哭出來。現在最流行的就是蕾絲蓬蓬裙耶!要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一輩子穿著男生的臭褲子,醫生你太殘忍了……
醫生最後只好說,我如果想穿的話,只可以在家裡穿。
悲傷的草莓
上午十點,小房間里電話不停響著。鈴聲持續了幾分鐘,在對方掛斷之前,我醒過來。
我爬下床,覺得頭昏眼花天旋地轉,昨天是誰又喝酒了嗎?空氣瀰漫著一股酒味,易開罐被丟得滿地都是。宿醉真是讓人難受。
床邊的小桌子上,草莓寫得歪歪斜斜的字爬滿日記紙。我不小心看到一眼,想及草莓最不喜歡別人看她日記,於是替她將日記本蓋上。
「喂,哪位?」我接起電話。早晨的空氣有些冷,聽說冷氣團就要來襲,我打了個哆嗦。
「阿滿,你是不是又忘了?」電話那頭傳來大哥的聲音。
「忘了什麼?」我以手腕敲了敲額頭,意識還不算清醒,腦袋像被核子彈轟過一樣,痛得要命。
「你跟我說昨天會回家,結果大家等你等半天也不見你的蹤影。連電話也打不通,你又搞失蹤。」大哥有些生氣。
「啊!我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我這樣說。
「你的健忘症未免也太嚴重。」大哥說:「快點回來啦,大家都在等你。我跟他們說你工作太多脫不了身,今天才會有空。」
「好啦好啦,你別生氣。」說了些話后,我把電話掛掉。
去浴室洗了把臉,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鏡子。我的黑眼圈簡直比熊貓還嚴重,不過昨天睡得也算好,我想周期性失眠期也許就快過去了。
回到房裡,我把滿地的啤酒罐扔到垃圾桶里,再把窗帘拉開,打開窗戶,讓新鮮的空氣灌進來。
「好冷……」
我似乎聽見誰的聲音。
我把行李箱從衣櫃里拉出來,塞了幾件衣服和日常用品下去。每回只要回去鄉下,大哥一定要我留個把個月才准走。我得先把衣服帶夠。
『日記、日記,我的日記。』草莓醒了,她清脆的聲音在我腦海里回蕩開來。
「好好好,我記得你的日記。」我拿起她的粉紅色日記本,收進行李箱中。
『謝啦!』
「其它人知道我們要回鄉下嗎?」我問。
『應該都知道,但昨晚佐彌硬跑去喝酒,不好意思我無法阻止他。』
「我明白了。」佐彌總是無法控制自己,他這個月已經很多次這樣了。「或許下次該把他押到醫生前面,讓醫生和他談談。」
『對,最好再叫醫生把他給喀嚓掉。』
草莓的話讓我笑出來。
我的身體不只屬於我一個人,而是大家的。我們住在同一副軀體里,是密不可分的共同體,而我,有時也得避免某個人傷害了我們居住的環境。尤其是最近心情很糟的佐彌。
「好冷……」有人打了個噴嚏。
那個聲音再度出現,我這回警覺了。「除了你,還有誰醒著嗎?」我問草莓。因為那是我不曾聽過的,屬於外人的聲音。我突然地緊張起來,雙手握得緊緊,以免手指的顫抖太過激烈。該不會是未曾謀面的人又要跑出來了吧!自從定期看醫生以來,我們已經好幾年不曾發現其它人了!
『大家的房門都鎖著,在睡覺。』草莓也採取了戒備狀態,我們兩個人都精神緊繃。
「那是新的朋友出現了嗎?」我覺得我在發抖。
『也許是小偷!』草莓說。
「不會吧……」
『阿滿,那裡那裡!』草莓突然大叫,指向床鋪上一個包裹在被子下蠕動的不明物體。
我衝到門后抽出用紅色奇異筆寫滿兔子這兩個字的木製球棒,握得死緊,深呼吸一口氣,衝上前去,使勁將棉被拉扯開來。
「不要動!」我裝腔作勢地吼了聲。
棉被底下露出一副結實精壯的少年身軀,少年全裸的身體是淡淡的麥芽色,手腳修長而有力,他凌亂的捲髮埋在枕頭裡。被子離開后他又打了個噴嚏,尚未睡醒的迷濛雙眼睜開來,疑惑地看著我。
「冷死了……把棉被還給我……」他朝我抗議著。
我身體一抖,將被子丟還給他。
草莓開始在我腦海里大叫。『有一個光溜溜的男生在我們家,我的天啊,他連內褲都沒有穿!』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覺得我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好象是佐彌帶回來的。」我努力地往腦袋裡翻找記憶,最後記起了一點東西。「昨天我有出來一下,佐彌說誰都不能打擾他,然後就把我推回去。我記得這個男的,對,我記得他的鳥窩頭!」
草莓尖叫了一聲,很生氣地說:『這是不好的行為,我討厭這種事。佐彌是個大色狼,他一定又把我們的身體弄得亂七八糟了。』
「歐買尬。」我拉開自己的衣領,看到了疑似吻痕的東西。
『會不會得愛滋病啊……』草莓擔心地啜泣起來。
「難怪我剛剛爬起床的時候,覺得屁股痛痛的。」球棒從我手中掉落地面,我掩面嘆了一口氣。「我要去洗澡,順便檢查一下狀況,草莓你別跟來……」
『請你一定要洗乾淨點。』她哭著。
洗完澡出來,少年還沒醒,我不知道他的年紀,看他輪廓的模樣,也許十八了吧!他的瓜子臉有著美好的線條,緊抿的雙唇薄而淺紅,長長的睫毛覆蓋住眼睛,卷卷的黑髮像棉花糖一樣柔軟而蓬鬆。
佐彌原來你喜歡這樣的人啊!我心裡想著,但腦袋裡沒人響應我,連唯一醒著的草莓也躲在房間里不肯出來。
我到廚房去煮了些白粥,他起床后應該會肚子餓吧?我想最低限度要讓他吃完早餐,然後再送他離開。
只是現在的狀況真是混亂極了,我該怎麼告訴他昨晚和他上床的人不是我。但我想他絕對無法接受「人格分裂」這種說法,他應該會認為我只是在誆他。因為上次跟大哥坦白時候的經驗告訴我,很少人會相信這種病是真正存在,而且存在在身旁的人身上。
我是我,但也是不是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身體裡面還有其它人。醫生說這是因為我小時候受到養父反覆虐待的關係,這些人為了保護我而出現,他們是我的朋友。
第一個冒出來的是草莓,她十五歲,是個天真活潑的女孩。負責把每天發生的事情寫到日記里,讓我們記得在失落的時間曾經發生過的狀況。
第二個是兔子。長得就也像是兔子,但它其實是填充布偶,身體里全都是棉花。它是草莓的寵物,有雙紅色的眼睛。草莓喜歡放它去狠K那些欺負我們的人。
第三個是佐彌,喜歡男人,自己也是男人。草莓叫他沒節操的同性戀。但像今天這樣把人帶回家來過夜,佐彌還是第一次。
我們在身體裡面擁有一個隱密地方,它存在的地方也許是在心臟後方,大概是吧,大家都在那裡。以客廳為中心做扇狀展開,有一個一個的小房間,離開自己房間到客廳的人,可以趴在客廳的窗戶上,看到外面的世界,並同時主宰身體。
通常在客廳的人都是我,草莓偶爾會出來一下,但寫完日記就回去。
佐彌偶爾也會出來,不過他出來時,常常是我睡覺的時間。
床上的少年動了動,睜開眼睛在床上坐起來。
「早安。」我坐在椅子上,對他說。「你的衣服我折好了,就在旁邊。」
少年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好大的呵欠。起身時還伸了個懶腰,光溜溜地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他好一會兒才找到他的衣服,而後當著我的面彎下腰、屁股朝著我,穿起他的衣服來。
「好香,你煮早餐嗎?」他抬頭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睛和他的頭髮一樣,是很深很亮的黑色。
「是啊!在廚房的餐桌上,餓了去吃吧!」我將視線由他明亮的眼睛上移開,那對眼睛好清澈,我覺得我不應該看著它們。
少年套好牛仔褲后,前往廚房用餐。
我跟在他身後,看他舀了一大碗的粥,配上我珍藏的豆腐乳與剛煎好的太陽蛋吃得津津有味。「你和佐彌認識很久了嗎?」我這樣問。
少年狐疑地看著我。「佐彌?」
「就是昨天和你上床的人。」我補充說道。
「不就是你?」少年一邊喝著粥一邊說,還伸出筷子夾了一塊好大的豆腐乳,扔進粥里拼了命地攪動,要它趕緊融化。「這個好好吃。」他說。
「不是我。」我對他說。「你仔細想想,那個人說話有日本腔。眼睛眯眯的,好象看不清楚東西一樣。」佐彌是單眼皮小眼睛的日本人。
少年想了想,聳了肩。我從他的表情上可以了解,他並不是太懂我的話。
「昨天你把我灌醉,後來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少年嘖了一聲,嘴巴里小小聲地念道:「怎麼這麼好吃!」他唏哩呼嚕地喝完一碗粥,又替自己盛了一碗。
「你把昨天晚上的事情都忘光了?」我緊張了一下,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好了。最好大家都不記得,那我也不要為自己沒做過的事情負責任。
少年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你很希望這樣嗎?」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結巴起來。我猜想他一定知道我想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我知道『我們』有上床。」他說「我們」的時候,筆直地盯著我看。「或許你想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啊、那個……」這真的好難回答。佐彌雖然不是我,但也是我。收拾他搞出的爛攤子我已經習慣了,但這種事還是第一次。
「喂!」他喊了我一聲。
「蛤?」我嚇了一跳。
「這牌子的豆腐乳哪裡買的?」他低下頭看著那盤空空如也的小盤子,上面原本放了五塊豆腐乳。
「啊,那是我自己做的。買不到。」我這樣跟他講,也很高興他帶開了話題。
「噢!」他的表情有些失落,筷子不停地戳著那個空盤。
吃完早餐,少年端起碗盤到身後的洗碗槽,壓了家庭號瓶裝洗碗精,徑自洗起碗來。
「放著我來洗就好了。」我連忙說。
少年沒有回話,動作迅速地將碗沖水擦乾,擺回原處。
「我要走了,大門在哪裡?」他回過頭來問我。
我指了指大門的方向,他走了過去。我到冰箱里拿了一罐還沒開封的豆腐乳放進塑料袋裡,塞給他,跟著替他打開大門。
「是什麼?」他打開袋子低頭看。
他低頭仔細瞧的模樣十分專註,他是個長相端正、五官也十分傑出的少年。
「豆、豆腐乳。」我再度結巴。
他的鞋子和我的鞋子在玄關處亂成一團,鞋帶和鞋帶糾纏一起。我花了好些時間將鞋弄好遞給他,等他穿好鞋踏出大門時,我立刻將門給關上。
但沒半秒鐘,門鈴就響了。
我嚇了一跳,立刻再將門開起來。「還有什麼事情嗎?」
「你的名字。」他說。
「蛤?」我獃獃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佐彌,那個人叫佐彌。」我以為他是問佐彌的名字。
「你的。」他重複了一次。「不是那個人的。」
「我?」我皺了一下眉頭。「你可以叫我阿滿……」問我的名字幹嘛?
一隻手臂由我面前滑過,繞到後頭扣住了我的後腦勺。他狠狠地將我拉過去靠在他胸前,在我仍震驚之時,低頭堵住我的雙唇,將靈活的舌竄入我的嘴裡,深深地親吻了我……還有我的舌頭……
「我叫魏翔。謝謝你的招待。」他說,而後放開我,轉身下樓。
「天啊……」我瞪大雙眼,手指緊緊地揪住自己的T恤下擺,將衣服拉得變形。我被吻了,我居然被佐彌帶回來的小男生吻了。
無力地關上門回到房裡,牆上的咕咕鐘不停叫著。時間已經一點,也來不及在晚餐前到家。難過地打了通電話到工作的日本料理店交代了一些事情,一點半的時候我拖著行李箱慢慢走下樓。接著將行李箱穩固地綁在重型機車後座,跨上車,緩緩地把摩托車滑出車庫,南下騎去。
我的嘴裡,都是自製豆腐乳的味道。
晚上七點多,我到了家門前。摩托車才停好,大哥就走出來替我解下行李。
「你怎麼這麼慢?」大哥抱怨著,拿著我的行李往屋裡拖。
「塞車、塞車。」我笑著說。
鄉下的老房子,昏黃的燈光從裡面透了出來,我看著大哥跨進家門的背影,有一時半刻腳動不了。
這是我的家。
這不是我的家。
我的思緒擺盪著,意識有些模糊。草莓在我身後就定位,因為一個下午的勞累加上上午的飽受驚嚇,她猜想我可能要回心裡的房間睡覺了。
「阿滿,快一點。」大哥回頭叫了我一聲。
突然間我的思緒被拉了回來,跟著他走進家門,草莓於是哀怨地退了回去。她很期待出來的,因為她很喜歡大哥。
屋裡頭氣氛熱絡著,大家圍在圓桌子前正準備吃飯。這是一個家的景象。我父母健在,有四個兄弟,最小的弟弟阿貴十五歲的時候就娶了個老婆,老婆還大他很多歲。而我,則是一個小時候送人養,現在跟大家不同姓了的兄弟。
阿貴三歲的兒子走到我面前高高地抬起下巴,好讓自己能看見我。
他媽走了過來,說:「小洛,叫二伯父!」
小洛眼睛瞪得好大,尖叫一聲,接著就跑得不見蹤影。
屋裡的人笑得好厲害,我也笑了。上回看到這孩子的時候,他才被抱在他XX的懷裡而已,沒想到一下子就會跑了。
大哥把我拉了過去,要我坐下來一起吃飯。
我覺得意識有些恍惚,像喝醉了酒那樣,眼睛朦朦朧朧地看不太清楚。大哥一股腦地把菜往我碗里夾,我覺得有些開心。
最小的弟弟阿貴開口說話:「二哥,我和小菊要去二度蜜月,你回來的這段時間能不能到我們愛的小屋去住,順邊幫我們看家和看小孩?」
「沒問題!」我點頭答應。
「嘿嘿,太好了。我就知道拜託二哥絕對沒問題。」
阿貴笑起來的時候嘴巴總是張得很大,很開心的模樣。和大家在一起,我也能夠感染到他們的喜悅,而後變得愉快一些。
「對了,阿翔不是說今天回來,怎麼還沒看到人?」阿貴問著。
「剛剛他有打電話來,就快到了。」阿貴的老婆跟著說。
「自己一個人到北部去看秀,他住飯店嗎?」
「對啊!」
「真是浪費錢。」大哥說。
嘈雜持續不停,很多人夾雜著講話,我的腦子裡轟隆隆地好象夏天廟口在燃放的煙火,到最後我只看得到他們的嘴巴在動,完全聽不見他們在講些什麼。
忽然間,大家的動作都停住,聲音也停了。
「阿翔,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四弟的老婆將門口一個少年拉了進來。
「車子在高速公路被塞住了。」
熟悉的音調,我記得我之前有聽過。轉過頭去,我看見了他,那個今天早晨睡在我床上,一個叫魏翔的少年。
我嚇了很大一跳,非常大一跳,捧不穩的碗差點跌落地,我連忙將它放到桌上。我的手揪著過大的T恤下擺,握得死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個少年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草莓見況趕緊衝出來,我則慌亂地退回自己的房間里。但我的房門半開著並沒有完全關上,只要沒關上,我就能聽到一點東西、看到一些外面發生的事情。雖然有些模糊。
小菊把魏翔拉到草莓面前,押著魏翔對草莓點頭。「這是我弟弟魏翔。你們之前見過,不過你可能認不得他了。他這幾年長高好多,幾乎變了個樣。」
柔柔軟軟的棉花糖,廟口的棉花糖,熱鬧的夜市。我的腦袋裡充滿了這些字句,閃過一道昏黃的光,但我不確定這些代表著什麼。
魏翔看著我,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我突然覺得好可怕,渾身打起顫抖。那也許是冷笑。他會告訴這裡的所有人,我昨天和他上過床。
草莓堅強地朝著魏翔點了點頭,完全不受我的情緒所影響,她將目光轉回桌上,端著碗,努力地扮演好現在的角色,把大哥夾到她碗里的菜全部吃完。
然後我關上房門。
『佐彌你要害死我們了。』我終於忍不住,在房間里大喊起來。
隔天,我睜開眼,發覺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
天已經亮了,我看電子錶上顯示著十點,又看自己的行李被擺在房間的角落,回頭想想昨晚發生的事情,覺得這裡應該就是四弟阿貴跟他老婆那間愛的小屋。
在客房的盥洗室內沖洗乾淨,我換了一套新的衣服離開。下到二樓時,發覺這裡是客廳,魏翔正拿著剪刀和一顆假人頭面對面,端詳了好一下,開始動手替假人頭剪頭髮。
「那個……」我喊了一聲,但魏翔太過專心了沒聽見。
「不好意思請問我弟弟在哪裡?」我這回放大了音量。
「嗚喔!」被驚嚇到的魏翔從髮根剪下了一截好長的頭髮。當被由根部截斷的頭髮飄落地時,他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我。
「剪……壞了嗎?」我對魏翔感到很抱歉。
「不是,還可以理平頭。」他拿出推剪,把那顆頭的頭髮理光光,然後才說:「你弟在樓下工作,但是我勸你最好別下去。現在客人很多,他們很忙,根本不會有時間理你。」
我想起阿貴的女強人老婆開了一間沙龍,她是十分有名的髮型設計師,阿貴是在這裡當學徒的時候愛上她然後結婚的,而他們相差了十二歲。
「你也是設計師嗎?」我看他拿剪刀的手法挺俐落的。
「我?」魏翔聳了聳肩。「我是設計師的助理,因為剛剛把飲料倒在客人裙子上,所以被老闆娘趕上來不準下去。」
我笑了一聲。
「對了,關於在我家發生的事。」趁現在四下無人,我想我得趕快跟魏翔說明白。「那天真的純粹是意外……」
「我懂。」魏翔不等我講完,就插話。「在GAYBAR釣上我是意外,跟我上床是意外,聽到我才十五歲就裝死暈過去也是意外。」
「蛤?」我瞪大眼睛。「你才十五歲?我以為你至少有十八了!」未成年?佐彌居然誘拐了一個小他五歲的未成年少年。雖然說魏翔站起來都要比他高,看起來又成熟,一點也不像十五歲,我想這也是佐彌看走眼的原因。
「阿滿,這是犯罪喔!」他朝著我淡淡一笑。「你猜如果我說出去的話會怎樣?我是不在乎自己身份曝光啦,我姊早就知道我喜歡男人了。但是你這畏畏縮縮的模樣,他們知道你愛男人嗎?」
我向後退了一步。這小鬼怎麼好象惡魔化身,頭上還長了兩隻角。
魏翔把假人頭上的短髮撕掉,又套了一頂長發下去粘好。「對了,聽說你是廚師?」他又將話題移開,好象剛剛的威脅恫嚇從來不存在。
「嗯!」我很困難地點下了頭。
「那你會不會做蛋包飯?」他轉過頭來看著我,動剪刀的手也停了。
「會、會啊,如果有材料的話。」老天爺,我又開始結巴了。
「冰箱有。」他唇角勾勒出淺淺的笑容,自然卻又不顯霸氣地看著我。但其實他的行為已經算得上惡劣。
他似乎希望我弄個蛋包飯給他吃,如果這樣能夠堵住他的嘴倒也好。
見過兩次面,我始終覺得他腦袋裡面裝的東西是我所無法理解的。如果他想威脅我,就應該提出接下來的條件才對,而不是像個放學回家肚子餓的兒子,要老媽先煮飯餵飽他。
『好奇怪……』我在心裏面喃念著。
「喂,我蕃茄醬要放多一點。」客廳里的他朝廚房這方喊了聲。
我點了個頭。
蛋包飯五分鐘後上桌,他嘴裡念著好吃好吃,不到一分鐘就把那客用了兩碗半白飯的超大蛋包飯吃光光。
這也太快了吧……真是可怕……
中午我回家一趟,陪了陪阿爸,陪了陪媽媽,還吃了大哥親手烤的土窯蕃薯,跟大伙兒閑聊到晚上。
九點多回到阿貴那棟透天厝時,一樓玻璃店面裡面仍然有好幾個客人在等待,十幾個店員包括阿貴跟魏翔在內,所有人忙得團團轉。阿貴他老婆則不停接著電話。
「生意興隆啊!」我說著,走過那塊印有店名Orange的橘色看板,從旁邊的小樓梯走上樓。
「阿滿!」魏翔沖了出來,在我還沒有開門進去之前朝樓梯上的我喊道:「蛋包飯!」
我有些小心地朝他點下頭。他手裡還拿著燙髮的卷子,可見是匆匆忙忙跑來的。
上樓后,我替他們做了三客大蛋包飯一客小蛋包飯,順道還炸了幾片日式豬排,然後拿下樓給門口正送客人出門的小菊。
「唉呀,這怎麼好意思!」小菊受寵若驚地看著我。
「這麼忙,你們大概也沒時間叫外賣。魏翔說他想吃,我就做了。不過用的是冰箱里的材料,蛋都沒了。」我笑著。
小菊把蛋包飯拿進去,魏翔伸手接走,接著小菊就狠狠地往他後腦勺K了一記,說著怎麼可以這麼沒禮貌諸如此類的。
我上樓時,坐在樓梯口,心飄呀飄地又遊離了。
這一家人應該沒有威脅性,如果有的話,和他們相處更久的大哥鐵定會提醒我。說到底,我只是沒辦法把豎立起來的心防放下。
身體搖搖地,就在自己感覺快要跌落樓梯間的時候,草莓走了出來。
「我要去寫日記啰!」她快樂地說。
隔天下午我從黃昏市場回來時,剛好碰見抬行李上機場接送車的阿貴一家人。
小菊和她三歲的兒子已經坐上車,阿貴朝我揮了揮手,跑過來對我說:「樓上那個就麻煩你幫我照顧了,我們兩個禮拜后回來,到時候帶土產給你!」
「不是說要帶小孩?」我問。
「是啊,就樓上那隻啊!」阿貴大笑了聲,爬上箱型車關上門。
然後車子噗噗噗地冒著煙,漸漸地離我遠去。
我沒想到是我和魏翔一起看家,寒意瞬間從腳底板冷了上來。如果佐彌突然跑出來,情況鐵定會很糟糕!
上到客廳,魏翔坐在滾輪圓椅上滑來滑去,左右交換著瞧那顆被他剪得一撮長一撮短的假人頭。
他見到我,喊了一聲:「蛋包飯。」接著又低下頭去弄他的特殊設計。
「我的名字不叫蛋包飯……」拖著緩慢的腳步走進廚房,將買來的材料放進冰箱里。在看見冰箱裡面那罐我送他的豆腐乳時,我有些泄氣地起身,開始做蛋包飯。
當我裝好盤端到他身旁時,他專註的眼睛里只存在那顆被他畫了貓鬍鬚和加厚眼影的恐怖人頭。
「阿翔。」我叫了他一聲,但他只是抓起一把頭髮,剪刀咻咻咻飛快地在手指間穿梭。
我深吸了一口氣,加重了音量。「阿翔,你的蛋包飯好了!」
剪刀咻地聲像飛鏢一樣飛出,尖端插進了旁邊的真皮沙發椅里,他僵直著身體,脖子慢慢地轉,將眼睛望向我。
「肉飛出去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蛤?」我實在不太會猜他話中的意思。每次都有聽沒有懂。
他的視線移回僵在假人頭上方的左手手指,我的目光也隨著他,將眼睛定在那上面。
滴答滴答,冒出來的血落到地面,迅速地形成一個小窪。
我終於知道「肉飛出去了」代表什麼含意,太過專心的他被我一嚇,剪刀不慎削掉食指上的一塊肉,然後那塊肉不知道飛往哪裡去了。
匡啷一聲蛋包飯跌到地下盤子碎了,我連忙抽掉一堆面紙,壓在他的傷口上,以防止血流得更多。
接著我拿起摩托車的鑰匙,拉著他就往樓下跑,飈車到醫院掛急診。
當十幾分鐘后他從診療室出來,左手食指已經被包紮好了。他拿著葯走到我面前,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在我眼裡,他是個早熟的少年,並且懂得多數這個年紀的孩子都難以做到的自律與自理。在我們的關係沒有被渲染開來這件事上,他讓我看到他特別的地方。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魏翔問著,那年輕的臉龐有一股同年齡孩子的倨傲不遜,同時間卻又擁有成熟氣息。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睜大眼睛看著他。
「你明明只想玩一玩,為什麼要表現得這麼緊張?我手受傷也不關你的事,你不需要騎大老遠的路把我送來醫院。家裡有急救箱。」他盯著我。卷卷的頭髮看起來十分柔軟的模樣,那讓我想到天空漂浮著的雲朵。
「因為,」我老實地告訴他。「看起來很嚴重的樣子……」
他嘖了一聲,手指碰了一下我頭頂上的頭髮。「你這樣子會讓我想歪。」他喃喃地抱怨著。
「想歪?」有什麼好想歪的?坐在椅子上的我很努力想他為什麼想歪。
「我發覺我會越來越喜歡你。」他看著我的眼神,就像他在替他的假人頭剪頭髮時那麼地認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成分存在。「麻煩你現在就回答我,想不想跟我在一起。」
「哇。」我揪緊了T恤下擺,想往後縮,因為他的頭靠我太近,我實在很怕他又親上來。
「怎樣?要不要?」他在我面前蹲了下來,側著頭,問著我。
「好啊!」心裡那個地方,佐彌的房門由內而外緩緩地被打開來。
我楞了一下。
就在不到半秒的時間內,佐彌走出來回答魏翔的要求,而我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