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葵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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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血色的殘陽,把市井街道映照得通紅。
百姓民房的石牆土壁,被落日前的餘暉照得昏黃滯納。
空氣熱乎乎的趴滿了整個城池,人們懶洋洋的躲在家裡,不想出門。連百姓家院子里的狗,全都懶洋洋的趴在牆角的陰影里,閉著眼睛,不理睬屋裡的主人。
沒有一絲風。
房角牆頭的草木,一動不動,如同靜止的圖畫,似已沒有了生息。
這是個悶熱的傍晚。
這條長巷,就叫做「葵巷」,葵巷就在鳳城。
這是條「背巷」!
整條長巷七曲八彎,兩旁儘是平民屋舍院子的后牆。
只偶爾有幾戶人家,在自家后牆垛上開個小角門出來,也往往很少開門過往。只為了方便串門或出行偶爾開啟。多數時間裡,這條崎嶇綿長的巷子里,所有的小門都緊鎖著。
葵巷的盡頭,就是鳳城的東城牆。
這條長窄的巷子,是平民百姓出城時,都不太喜歡選擇走的崎嶇小路。
但這卻是一條出城的路,也是一條離開的路……
尚中從潘鎮特意為他準備的秘密住所離開時,留下了一包金子放在桌子上。
他沒有帶走,那是東城勢力用來換取他殺人的代價。
他要離開了,因為他敗了——他暴露了,沒有全身而退的刺客,除了死,就只得悄然的離開,雖然他可能並不怕死。
自從在春七洗堂,他被司馬舉等人當場撞見,尤其當他親見了司馬舉、秦文和許鈴幾人後,憑藉他多年來的嗜血生涯,尚中有著如野獸般靈敏的鼻子,他嗅出了潛在的危機。
他有了種不詳的預感!
鳳城,絕不是他從前所掌握的情況那樣!
個大家族表面上,對代表朝政的守城將軍潘鎮一夥俯首帖耳,如紙湖的老虎般不堪一擊。
實則,這裡已經是暗藏玄秘,重重殺機四伏!
尚中已經習慣了一個人。
從他的家裡人都被一場大火燒死那天起,他就是一個人。
從他踏上刺客這條道路那天起,他就始終還是一個人。
孤獨的路,走起來有多寂寞,是常人所難以想象和理解的。就如同在沒有星月和一絲燈火暗夜裡,從漆黑的暗巷中,一個人摸索著,卻不能停止腳步的走向天涯……
但是尚中已經習慣了孤獨,他已經徹底的習慣了孤獨。
他的生活軌跡給了他這樣的教訓:「一個人,至少不會被同伴出賣!不會再有背叛的痛苦和心碎……」至少這樣比較安全!所以,尚中喜歡「單幹」。
可誰又能保證,自己就不會出賣自己吶?!!當一個人,把自己幾乎完全的出賣后,他的心裡所剩下的,只有無盡的絕望和仇恨……
就要離開,他並不匆匆。
對他這樣的人來說,走到哪裡,都是天涯。
記得從前師傅曾經告訴過他一句話「練劍的人,心術要正。心術不正,刺出的劍也會斜!」所以他改用了鋼錐……
他把那武器,叫做「錐劍」。
幾年下來,尚中並沒有感覺自己的錐劍刺的不夠直,這也許是他為自己選的路,是一條不可回頭的直路!
甚至,他幾乎把師傅教給他的劍術都忘得一乾二淨!剩下的,只有殺人的伎倆和兇殘的格鬥!!
每次驚心動魄的大戰過後,他都會產生一種莫名的快感。彷彿瞬間可以釋懷很多他埋藏在心底,對這個世界的仇恨。
每次殺人,他感覺都是在復仇!
為自己復仇、為死去的家人仇!
可是,之後的空虛每次都彷彿掏幹了他的五臟。
他似乎只有這樣不停的殺下去,才能彌補心中的缺失!
就如同傷心的人,迷上了烈酒;饑渴無助的人,為了解渴而喝進了毒藥……
寂寞的小巷曲折幽深,就如同他的生命,已經步入了迷宮。
葵巷已經到了盡頭!
可生命吶?生命是否還要繼續走下去?!!
快到巷口了,對面就是近五十幾丈高的城牆。
小巷的路坎坎坷坷,剩下的,只是一段筆直的窄路。
尚中低頭前行。
「你叫尚中?!」
一個聲音忽然傳來。
一個人,白衣如雪。
這個人從小巷的盡頭處,一步一步的轉出身形,穩穩的站在巷口中央。
尚中的被這突來的問話,這個突然出現的白衣人,驚得身子突然一顫!
他仍低著頭,只微微的抬起雙眼,冷冷的看著對方。
距離巷口還有幾十丈遠,這樣的距離,尚中並無法看清這白衣人的樣貌和長相。
悶熱的空氣壓制的大地,產生出隱隱向上的氣流。沖淡的眼前的事物,都有些隱約、模糊變形。
白衣人,此刻站在那裡,遠遠看去,竟顯得有些飄渺虛無。
那個遠遠站立在巷口的人、那句似乎只不過低聲沉吟的問話,尚中聽到的聲音,卻彷彿就在耳旁。
這種感覺使他忽然覺得,自己彷彿在夢境里……
——白衣人的內力,已經進入了普通劍客百年都無法達到的化境。
尚中並未回答。
他的身形只微微一頓,繼而又按原有的步伐,徑直向巷口走去!
尚中沒有逃,也沒有再停下。
從他走上了這條不歸的路,他的腳步已不能停歇。
「你叫***?!」
這本是他作為一個「普通人」,每次殺人前,所要問被殺者的話。
尚中陰冷的眼眸,冒著狼一樣的藍光。他在距離巷口十丈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他似乎知道現在,才初次嘗到了被追殺者心底的那份恐慌。
他看清了白衣人的眼睛!
——那是一雙明潔、森寒的眼眸。
他的眼睛,就如同他的劍一樣,光照般的透徹。似乎一下就可以穿越對手的心房。凝重深遠的又蘊含著無盡的潛力和殺機!
這雙眼睛正在久久的注視著他,似在反覆的審視著這個雙手沾滿無辜者鮮血的「普通人」。
尚中居然被這雙眼睛看的,產生一種極度異樣的感覺!
彷彿頭頂廣闊的天空,地上小巷悠長,自己卻一絲不掛的站在天地間。
在這樣一個人的眼裡,自己將採取的一切行動,都似已經是徒勞的!
——只要他想到的,對方就一定可以『看到』!
他看清了白衣人手裡的劍。
那是一把修長窄細的長劍!
劍鞘竟是用雪白的象牙製成,精雕鏤空的劍鞘上,紋刻著鳳舞祥雲的圖案。
白衣人頭上裹著銀帕頭巾,兩鬢微盪的頭髮都是銀白的!薄薄的嘴唇,平直如劍的口;潤直黝黑的劍眉,象他手中的劍一樣鋒挺。潤澤白皙的皮膚,面色略顯古銅暖色,眉宇間有股冷冷的霸氣!
整個人看起來,竟似不食人間煙火一般。
尚中的後腦,忽然產生了種瞬間的『虛無』。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感到——那小巷的盡頭,變得非常飄渺,似已離他越來越遙遠……
尚中的袖子低低的垂著,他沒有回答白衣人的問話。抬起眼睛直視著那個人,兩道目光相撞,瞬間連微風似都已經靜止,空氣似更加沉悶的沉向大地,壓抑的令人窒息。
白衣人似乎覺得尚中的樣子很有趣,又問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誰,為什麼擋你的路?」
尚中緩緩的搖了搖頭。
白衣人忽然說了一句似乎莫名其妙的話:「你要去哪裡?!」
半響,尚中緩緩道:「去我可以去的地方。」
白衣人似乎覺得眼前這個人越來越有趣了,他居然又說了一句更多餘的話:「你可以回頭!」
尚中猛抬眼直視著白衣人,他的眼神竟變得很複雜。
冷冷道:「為什麼我要回頭?!」
白衣人似有些嘆息道:「因為你原本也是個好人,因為你曾經是劍神石四的徒弟……」
一剎那,尚中的眼睛竟布滿了血絲!
尚中凝視著面前這個人,忽然冷冷的問道:「你是用劍的?」
這似乎根本就是一句非常多餘的話,就好像看見一個手裡拎著條活蹦亂跳的鯉魚的人,卻上前問人家「你會吃嗎?」是一個道理。
可白衣人卻並未覺得這話好笑!
居然目光平視著尚中,正色道:「是的,我也是用劍的!」
尚中聲音有些沙啞道:「我大概猜到你是誰了,別人教不出來這麼好的徒弟!」
白衣人此刻的神情,竟顯得有些躊躇。眼中居然閃出一絲暖意,悠悠道:「你問的沒錯!我是練劍的,自幼喜歡舞劍。而且在我這一生里,還有幸得到了劍神石四,他老人家的教誨和點撥!所以我才會知道,你本也是使劍的,你原本也是個用劍的人......」
那一刻,尚中聽出了白衣人話里的寓意!
劍,是高貴君子的象徵。厲刀單刃鋒砍,浴血嗜殺。劍鋒雙刃,卻多為刺、削。自古猛將及兇徒配備的兵器,多為如刀、戟、鋼叉等暴烈的武器;而劍器、銀槍者,則多為修鍊術士及中正不鄂者用之!
直至後代的文人,自盛唐時期的盛世變亂的特殊時代,刺客、傳奇之風盛行民間。詩仙李白等當時的「非主流」領軍人物們,也多腰配寶劍,遊歷於名山大川。一直到後來發展到近代的明清時期,差不多的人家,牆上懸挂一把「鎮宅寶劍」已不是什麼時尚了,而成為了一種固有的象徵高尚、中正的裝飾。
尚中聽到白衣人的話,他的眼角突然在痙攣抽搐,他的心彷彿都在流血……
誰沒有過青春年少時的豪情萬丈?!
誰沒有過爛漫美好的憧憬?!可生存在動蕩年代、昏暗世道中的人們,他們生活的腳步,又使多少可以有所作為的人,失去了原本的初衷,和曾經高尚的夢想。他們中有多少人,失去了通向光明坦途、和實現理想而成功的『線索』......
白衣人凝視著尚中,他的眼中竟閃出一絲惋惜。
他語氣略微溫和道:「我曾聽師傅他老人家提起,很多年以前他還曾有一個很好的徒弟,是個練劍的奇才。他本有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在劍術上,升華為一代名俠師長,用他的劍術去啟迪後人。可是那個人因人生道路上的屈辱和不平,被仇恨蒙上了眼睛!走上了一條與狹義和正道背離的沉淪之路,劍術也從此走向了偏鋒!而且我還聽說......」
尚中截然吼道:「你不要再說了!你說的那個人早就死了。」
他的牙咬出了血,滴滴的鮮血從口邊流出。他整個人似都在抽搐,肢體僵硬的似有些痙攣。
尚中截然道:「拔你的劍!」
白衣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失望另有些惋惜道:「你已經敗了!還沒有亮劍,你就已經敗了。但是你還可以回頭!」
尚中直視著白衣人,眼中已露出凶光,冷冷的從牙縫裡擠出還是那句話:「拔你的劍!」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