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隔天,又是蘇文的課,當他走進教室的時候,發現教室里的學生人數遠遠少於第一次。他不由得有些苦笑,這是自然的。在公布了點到的日期之後,沒有人會在平時來的,大學里這些學生忙的永遠是戀愛啊玩樂啊,真正像他當年只為了學習而學習的人少之又少,不,他當年甚至不能說是只為了學習,因為那時候只想讓一堆的公式充滿自己的腦中,這樣才能讓他忘記掉一切,尤其是——那個讓他一生都為之駭怕的事件。

那個男生也沒有來上課吧……

發現自己下意識地在搜尋著藤帆的身影,蘇文不由得唾棄自己。他是怎麼了?那學生不來上課,對他來說,只有慶幸、萬幸。見的面越少,他就越不會想起當年的事情來。可是為什麼一想到今天見不到他的時候,心裡會一下子沮喪起來呢?

當蘇文登上講台,無意地將目光投向坐在前排的學生是,他狠狠抽了一口氣。是藤帆!大剌剌地坐在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正低著頭翻著書。明顯的,他感覺到了蘇文的目光,抬起頭來,直直的將目光與蘇文的目光對視。蘇文一下子驚得渾身冰冷,為什麼!他……他想起來了嗎?他認出他來了嗎?

腿在顫抖,手指也在顫抖,在那澄澈目光的注視之下,蘇文連把視線移開的力量都沒有,更不用提拿起粉筆寫字了,冷汗,從他背上一滴一滴地冒出,冰冷冰冷的。

然而完全不同於蘇文的驚恐,藤帆卻是極開心的,甚至非常好心情地微微笑著看著他的老師。昨天拜託女生幫他佔位置果然是有好處的,在這個位置,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老師的每一根髮絲,老師眼下的黑眼圈,還有老師修長的拿著粉筆的手指,唔……那手指好像有點抖?

「開……開始上課……」蘇文深吸一口氣,僵硬地把目光移開,然而他覺得自己雙腿都似乎發顫得要站不住,今天是不可能站著講課並在黑板上寫些東西了,他坐下來,坐在電腦前,手指不停顫抖,他重重地抓住滑鼠,打開今天授課的幻燈片。

這一堂課分成兩節,每節四十五分鐘,在兩節課當中,會有近五分鐘的休息時間。在第一節上,蘇文壓根不知道自己講了些什麼,只記得自己背上的冷汗不停地滲出,講台桌下的腿不停地顫抖著,不知道他的聲音是不是也是顫抖的,不知道有沒有學生會注意到?

壓抑著,只敢把目光專註在自己要講的內容上,然而就是這樣一直低著頭,卻能感受到坐在第一排正中的藤帆直直注視他的視線,那種存在感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他完全不能忽視,在那視線下蘇文坐立不安。

終於,下課鈴聲響了,那是休息的時間,蘇文吐出一口氣,四十五分鐘過去了,「同學們休息一下吧。」他近乎虛脫地靠在椅背上。視線不在意地環顧整個教室,只為他失態的課程,已經有四五個學生收拾東西提起書包提早離開了。

教室里還剩下一百五十位學生左右,趁著下課的時間,走動的閑聊的到處都是,每個人說一句話,都是極響的聲音。整個教室一種鬧哄哄的聲音,蘇文感到有點暈眩。然而那麼多聲音中,有一個聲音不是最響的,卻仍能十分霸道地壓掉其餘的聲音,霸道地進駐蘇文的耳中。

「真是謝謝你為我佔了這麼好的位置。」

那是藤帆與他身邊的女生在講話。

大學課堂上的位置從來就不是固定的,來的早的自然會坐到前排,而一向懶惰的男生是不會提早來占坐的,所以坐在第一排與第二排的全是女生。一身白色休閑裝的藤帆坐在這麼多女生當中,沒有一點不自在的樣子,相反的,應付這些女生,他似乎遊刃有餘。

「啊,不用謝不用謝,」那女生顯然是受寵若驚,而事實上,在前天藤帆叫住她,讓她在今天為他留個位置的時候,她就已經受寵若驚了,跟她同一屆的藤帆,帥氣的面孔與大方的舉止以及據說他家非常富有的傳聞,都給這些女生們留下了極大的印象。

「真是麻煩你了,這麼好的位置,你來得很早吧。」藤帆道。旁邊幾個女生也圍了過來。

「不早不早。」那女生激動得臉都有些發紅。事實上,在藤帆今天早上出現在教室門口,走到她身邊,坐在與她不超過一尺的隔壁的時候,她就已經激動得心頭小鹿亂撞了。

「咦,」有女生鄙夷地發出聲,「第一排正中間也,我七點十分來的時候都沒有了。怎麼會不早?」

藤帆微笑地看著那個為他佔座的女生,那個女生窘迫地低下頭。為了佔個好位置,又為了給藤帆留個好印象,她早上五點鐘就起床了,花了一個半小時化妝打扮,連飯都沒吃,就跑到這兒來先坐下了。可是這些話,她怎麼可能好意思對藤帆講。

不同於這個羞澀的女生,從旁邊圍過來的幾個女生顯然是比較大膽的,「藤帥哥,有沒有女朋友?」

在講台上的蘇文突然有些喘不過氣來,他不敢去看向那群笑得生機勃勃也談得入巷的年輕學生們,然而他發現自己又無比緊張等待著藤帆將要說出的話來。

「還沒。」藤帆笑笑道,他把視線移到講台上,剛好逮到蘇文似乎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藤帆游移的目光顯然的讓女生們有些誤解。「咦——我才不相信呢,你這麼帥,怎麼可能還沒有女朋友,騙人的吧。」有女生道。

「難道——難道會是不好意思?」

「騙你們幹嘛,真的還沒有……」藤帆笑道,托著腮,閑閑的,有意無意的不時將目光往蘇文身上撩。

蘇文忽然覺得他坐姿會不會有些不端正?他臉上會不會有東西?他今天穿的衣服會不會太糟糕?

為什麼藤帆會一邊在談著女朋友的事情,一邊把目光往他身上看?

而那些女生們不等藤帆說完立刻歡呼起來,「真好!有沒有考慮過我?」其中一個女生擠掉身邊的幾位,湊近藤帆。

她身邊的一位發出不悅的嬌呼,「雅子你好壞啦!幹嘛推人家!」蹭蹭蹭,也擠上前,「也考慮一下我吧!我目前還是單身噢。」

旁邊幾位鄙夷地出聲,「咦,你不是昨天還說你有個男朋友了嘛。去去去——一邊待著去——已經有男朋友的人沒資格跟我們搶人——」也不甘示弱地擠上前。

「怎麼能這樣說呢,跟藤帆比起來,那種男生,就跟沒有一樣的。」嬌呼聲陣陣,令那個羞澀的為藤帆佔座的女生瞪大了眼。

蘇文感受到的是一種說不出的沉悶感。這教室的燈太亮,太刺眼,這教室的空氣太糟糕,今天的天氣也糟糕,陰沉沉的,一切都是那樣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些女生的一會兒尖叫一會兒嬌嗲的聲音,令蘇文極度難受。

他有什麼資格?他有什麼資格?與這些生機勃勃的,漂亮的柔軟的女生比起來,他簡直就是乾巴巴的,又是男人,又這麼大了,35歲!蘇文第一次無比憎恨自己的年齡與自己的性向。與那些乾淨漂亮的女生相比,她們是鮮花,他簡直就是枯樹,而且還是滿身污穢骯髒的枯萎的老樹。

他根本就是連遐想的資格都沒有!竟然,竟然還會在心底有貪念。蘇文啊蘇文,在你十九歲做下那樣的事情之後,你就已經不配存活在這個世界上了。就像是四處躲閃的老鼠一樣,在光亮的太陽下無處容身,而且他還是一隻最寒磣最令人厭惡的一隻老鼠,蘇文知道他十九歲之後過的都是什麼日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做出一點出格的事情,引起別人的注意,當別人問起他以前的事情尤其是高中的事情的時候,他是如此的恐慌,唯恐在他人的追問之下暴露出自己的不堪。自己是個同性戀的話他根本就沒有膽子說出口,唯恐說出口會引起別人的驚叫聲和鄙夷的目光,「啊!你是同性戀!」更不用提他還曾經做出過那種最令人不屑最令人厭惡的事情。隨便哪一條哪一點,都能讓蘇文在這個世上無處立足。

「很榮幸這麼多美麗的小姐都能看上我,但是抱歉我只喜歡男人啊。」藤帆的聲音傳過來,帶著笑意,蘇文驚噩地移過視線去看他,正好看到藤帆居然還拋了個媚眼給他。

「咦——亂講的吧!」

「開玩笑的吧!」

「騙人!」

「這麼好的一個帥哥,怎麼可以是同性戀呢!」女生們嬌聲鬧開了。

「藤帆你不可以用這樣蹩腳的理由拒絕我們噢,會讓一大堆女生們傷心的。」

「這是實話啊。」藤帆落落大方地聳聳肩,「所以,各位美麗的小姐們,你們會有更好的王子來追求的。我就是再愛慕各位,也只能跟各位做好姐妹、好朋友啰。」

「咦咦咦,是真的?為什麼啊?」有女生嗲道,「為什麼要喜歡男人?女人多好啊。」那女生用她波濤洶湧的胸部磨蹭著藤帆的手臂,「瞧瞧,女人多柔軟多美好啊。」

身邊的幾位女生一下子吃醋叫起來,「芹子你最噁心了,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色誘良家美男!」

「是啊是啊,以為自己是D罩杯就了不起啊,人家也是D,只不過比你的小一點點罷了。」其中一女生不甘示弱。

這話引起旁邊A罩杯的女生的不滿,嬌斥聲四起,「藤帆才不是那種下半身思考的男生呢,不要以為你們發育得早就多了不起。」

「是啊,有什麼好得意的,人家過幾年也會長到D罩杯。」

「啊,真遺憾,可是我只喜歡男人啊。」藤帆移開手臂道。

「騙人嘛,為什麼嘛——」

「男人有什麼好的——」一下子,本來吵鬧不停的眾家女生又團結起來了,「藤帆你喜歡男人太吃虧了。」

「是啊是啊,為什麼帥哥都要去喜歡男人呢?我們女人多好啊。」

「你還不算是女人吧,連A罩杯都沒有長到的小丫頭。」

「你——」

藤帆微笑地聽著眾家女生的鶯語,微笑著開口,「因為我在三歲的時候被一個男人強暴了啊。」

蘇文一下子如同置身冰窖。他果然記得!他果然記得他三歲時候的事情!他果然記得自己強暴他的事情!他要被認出來了!要被認出來了!恐慌如同這沉悶的空氣一般籠罩了蘇文的全身,他無處可逃,大口大口喘氣,然而像是脖子被人扼住一般,喘不過氣來。

而藤帆這話不異於在眾女生中拋一顆炸彈。

「啊?真的?」這是還承受不是心儀的帥哥變成同性戀的打擊的女生。

「天哪,藤帆你好可憐噢——」這是很容易對帥哥產生同情心的女生的話。

「怎麼會這樣?難道這樣就變成了同性戀?」

「就是這樣啊,長大后我就發現我只喜歡男人了。」藤帆聳聳肩。

「啊——真可惜——」遺憾聲四起。

「天哪,才三歲,藤帆你當時一定很痛吧——」就是帥哥變成了同性戀,還是令她們同情心泛濫的。

「那個同性戀的男人真噁心!居然會對三歲的小孩子下手!」那些女生們的譴責聲傳入蘇文耳中,一句句都如同刀劍一般,把蘇文刺得遍體鱗傷。

「是啊,天哪,藤帆你那時候才三歲,居然會侵犯那麼可愛的小孩子!」

「真是噁心的同性戀啊,啊啊,藤帆我不是說你啊,你就是同性戀也是很讓我們尊重很讓我們喜歡的同性戀啊。」

「就是就是,就是那種人敗壞同性戀的名聲的。」

「藤帆你不要再喜歡男人了。萬一不小心又碰到同性戀里那種人,你豈不是又要受傷害了!」

「是啊是啊,藤帆我不介意你是同性戀的,跟我交往吧,我會讓你成為正常的男性的。」女生們的小宇宙熊熊燃燒中。

而就是在那些語言之下,蘇文覺得自己似乎全身的衣物都被人扒開,所有文明的虛偽的外表都被撕裂,赤裸裸地他被人一層一層地解剖開一樣,腐敗的內臟暴露在空氣之下。

而萬幸的是,就在這時候,尖銳的上課鈴聲響了起來,那鈴聲就如同救命一般,把蘇文最後一息撈了回來。

「都安靜下來,上課了。」蘇文突然無比憎惡自己的教師身份,道貌岸然地站在台上,承受著台下一百多雙眼睛的注視,蘇文覺得自己就如同一個狼狽的未被逮捕入獄的罪犯。

***

下課鈴聲一響,蘇文也顧不上收拾,急速地抓起自己東西就走。這教室令他窒息,他來不及要逃亡。

「老師!老師——」身後有人追上來。是藤帆!

正是下課的時候,在這來來往往的過道上,走的全是下課的學生,因為擁擠,蘇文並不能逃跑,也走不了太快,所以很容易的就被藤帆追上了。像是防止蘇文再一次地逃跑一樣,藤帆抓著他的肩膀。

「老師,幹嘛跑得那麼快!」藤帆把他拉到一處人少的地方,把蘇文的身體扳過來,面對他。

蘇文恐慌地發現藤帆身高居然超過他一個頭。

「老師,難道你從來就沒有在下課後留下來解答過學生的難題嗎?」藤帆笑笑地望著他。

下課時候擁擠的高潮一下子就過去了,更何況這兒本來人就比較少,現在所有的同學都走光了。

他要幹什麼?他要報復了嗎?他認出他來了嗎?認出他就是當年強暴他的那個男人了嗎?

他要打他嗎?要殺死他嗎?所以把他拖到這樣一個沒有人經過的地方?

藤帆在說什麼話,蘇文根本就聽不到,恐懼充斥著蘇文全身的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駭怕,蘇文看到藤帆年輕的身體,健壯的手臂,還有抓住他肩膀的手,那手掌很寬很大,手指很長,骨骼有力。

那樣的手如果握成拳頭打過來,一下子就能把他打趴下吧。如果他要打他的話,自己會是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吧?

怎麼辦?怎麼辦?要被打死了嗎?終於,他要報復了嗎?

「老師!老師!老師——」藤帆搖晃著他的肩膀,他的聲音終於傳入蘇文的耳中。「老師你怎麼了?」

一副嚇得魂不附體的樣子。

「你,你……」蘇文聽到自己的嗓子里冒出的聲音虛弱得不像是他的。

藤帆以為蘇文是想問你剛才講了什麼,於是又重複了一遍,「我剛才問老師,我有這個榮幸請老師吃一頓飯嗎?老師你這一次可不要再逃跑噢。」藤帆笑笑嘻嘻,「一次被拒絕還不是非常的打擊人,如果兩次邀請都被拒絕了,那我可是要傷心死的噢。老師你忍心傷害你任教的學生的信心嗎?」

「為,為什麼?」蘇文發現那聲音幹得就如同裂開的土。

「為什麼嗎?因為我想賄賂老師啊,這樣我的期末考試才不會被當掉。」藤帆笑嘻嘻。

「不——」蘇文終於抓回自己的聲音,他僵硬地丟下一句,「我會讓你及格的。」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咦?一開學就答應學生會讓他及格是不是不太好啊?」藤帆顯然是不想太早放開他,抓住他肩膀的手有力地把他轉過來,那力量讓蘇文再一次心驚肉跳,藤帆低下頭注視著蘇文的臉孔,「老師,我剛才是開玩笑的,你不會當真了吧?」

「玩,玩笑——」蘇文的聲音乾巴巴的,因為恐懼,「那,那為,為什麼?」

「老師您真可愛。」藤帆笑出聲,「因為我想請老師吃飯啊,就這麼簡單,老師你不會拒絕我吧?」

「我,我還有事!」蘇文僵硬道,「我要馬上離開!」

「噢?很重要的事嗎?老師您再一次的拒絕我了噢。」話是這樣說,然而藤帆擺明的支是完全不接受任何拒絕話語的態度,「老師拒絕我,是因為我是同性戀嗎?跟我吃飯很危險噢,會被我侵犯噢。所以老師拒絕我嗎?」

「不——不是的。」同性戀!同性戀!那詞就如同飛鏢一樣扎得蘇文千瘡百孔。他認出他來了!一定是的,一定是認出他來了!所以現在在玩弄他!一定是的!就像是貓抓到了老鼠一樣,不想馬上吃掉,慢慢的玩弄,肆意地玩弄,到了最後的時候再一口吃下去。

「咦,不是的話那老師為什麼要拒絕我呢?」藤帆拖著他往電梯走去,「來吧來吧,老師我們約會吧。」藤帆的聲音里滿是愉快的因子。

蘇文被他緊緊抓住,身不由己地跟著走。「不——」

「老師您就不要再抵抗了啦——」藤帆按下電梯,電梯很快地把他們帶到了地下停車場,蘇文看到地下停車場空蕩蕩的只剩下他的一輛車,他不由得再次全身緊繃起來。

「咦,那是老師您的車子嗎?好漂亮的雪佛萊噢。原來老師喜歡這種車型的啊,好漂亮的白色。」藤帆快樂地挽著蘇文的胳膊走到車前,仰起頭,「老師,鑰匙呢?」

「不,不去食堂吃飯嗎?」蘇文僵硬地問。校內有學生食堂,有的教師課多的話,也會在那裡隨便解決一下。

「咦,才不要,食堂多糟糕啊,那麼多人,我跟老師的第一次約會怎麼可以在那種鬧哄哄的地方。我們去吃西餐吧,我知道有一家店的龍蝦做的很好噢,安啦,是我請客噢,我不會讓老師付錢的。」藤帆接過鑰匙動作熟練地打開車,坐上駕駛座,拍拍副座,示意蘇文上車,「再說老師您也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跟學生吃飯的吧,會被人誤解為我在明目張胆地賄賂您噢。」

蘇文瞪著坐在駕駛座的藤帆,他抓緊了他的公文包,他的公文包裡面放著一台手提電腦,如果藤帆想在車裡動手的話,他還有公文包,砸下去的話,一定會有一點力量的吧。

等關上車門的時候,蘇文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您,你有駕照嗎?」

「放心啦老師,我開車都開了好幾年了。」藤帆極其熟練的發動車子。

「……」蘇文盯著車上掛的小飾,「……說這樣的話,是代表……沒有?」

「老師您好聰明呢。」回答蘇文的,是車子離弦一般的速度在不到一秒內極速飆升,「因為我一碰到車子就會不受控制地開好快,所以沒有一次能通過,很鬱悶呢老師。」

「……」暈車的感覺一下子衝上來,鐵青著臉的蘇文在努力控制住不斷反胃噁心的感覺的同時,心底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個可笑的想法來。

藤帆……不會想用這種方法幹掉他吧?

***

自從那一次的共進午餐之後,蘇文的心莫名的就放下來。因為他發現藤帆只是記得三歲時候發生的事情,可是對那個強暴他的男人一點印象都沒有,這種逃過一劫的想法讓蘇文緊繃了三天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之後的每一堂課,也沒有像之前那樣的緊張僵硬了。

可是還是有一點不自在存在。因為自那以後,藤帆每次上課都還是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不知道他用什麼辦法讓那些女生仍然為他留這樣的一個好位置,而且每次下課的時候,他還是在女生當中如魚得水。

蘇文的不自在來自於上課的時候。

藤帆的目光如果說是專註地聽他講課,倒更不如說是有意無意地打量著他,有時候是托著腮直直地盯著他,有時候是若有若無地把視線落到他的身上,每次蘇文一低頭或者是轉身在黑板上寫東西的時候總能感覺到來自於第一排正中間的男生的目光。

而當蘇文的視線一不小心與藤帆的視線對上的時候,藤帆就不斷拋媚眼飛吻一個個,有點嘻皮笑臉的樣子,那種感覺好像藤帆來這課堂上並不是為了聽課,只是為了給蘇文拋媚眼拋飛吻一樣。

藤帆這樣明顯的動作很快的讓所有人都發現了,當那群女生詢問他的時候,他笑嘻嘻地一口承認道,「因為我喜歡老師啊。」

喜歡,是個很抽象的名詞。子女對父母的是一種喜歡,哥哥對弟弟的是一種喜歡,甚至於售樓小姐對客戶也是一種喜歡,蘇文竭力想讓藤帆所說的這種喜歡代表的意思只是學生對老師的敬愛之意,然而不論他如何地想把這個詞的意義否定掉,他的心底還是因了這個詞而產生一絲罪惡的甜蜜感。

也因為藤帆每次都來上他的課,蘇文備課更加的用心,可以說把以往的教案全部重寫了一遍,他甚至翻了很多幽默類的書,在圖書館借了很多口才講演之類的書,以讓自己的課堂更加的生動有趣、有吸引力。這樣努力不是沒有結果的,雖然藤帆是否喜歡他的課蘇文不知道,但是蘇文看到來上他的課的學生越來越多是事實。在以前,平時上課的學生會隨著開學過後的日子而一天一天的減少,當然點到的那天除外,因為點到的那天都是全場爆滿,一般到了開課三星期之後,學生人數都會從二百五十人左右降到八十人。而現在,這樣的課上了快一個月,每次來上課的學生還是在一百八十人左右。因為蘇文的課很生動,所以課堂上不時地也會傳出學生們的笑聲來,在下課之後,學生們與老師打鬧的話也多了。蘇文雖然不擅於與學生這樣直接的笑哈哈的溝通,但他盡全力地扮演著一名稱職的教授,從學生的表現中他知道自己是成功的。甚至開始有學生會說,「哎呀呀老師您真不錯,那些學長說您講課其實沒什麼味道,不正確嘛。」「是啊是啊,老師您其實就是不用靠定時點到和期末透題,也會吸引很多學生的。」

蘇文第一次感受到了身為人師的驕傲與自豪,這是一種被人尊重的感覺,然而這種感覺更勾起了他好不容易再次潛藏在心的罪惡感。

如果那些學生知道他是個見不得人的同性戀,是個強暴了三歲孩童的罪犯,他們會以什麼樣的眼光看他?

這樣的想法讓蘇文度日如年,每次回家的時候都對自己憎惡至極,然而在藤帆每堂課微笑地看他的時候,他的心裡卻總是會產生甜蜜的感覺,每次上課回來,他都厭惡至極,想著下一次課他不要再去上了,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去見藤帆,沒臉去面對他,然而每次到了要上課的那一天,他卻總是極度的激動興奮,車子也開得飛快,人就如同在雲宵一般,蘇文知道他自己是徹底的無可救藥了。

有一天,蘇文像往常一樣踏進教室,像往常一樣裝作不經意地把目光投向第一排正中間的時候,居然發現那個位置是空的!

蘇文的心一下子被失落填滿了。

他慌亂地環顧整個教室,所有的學生一個個掃視過去,都沒有!

藤帆沒有來上課!

他放棄他了嗎?他終於對他的課感到無聊了嗎?一種被拋棄的感覺一下子撲面而來,就在這種感覺的控制之下,蘇文的那一堂課講得亂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語,雖然他已經竭力地沒有表現出什麼來,可是接連寫錯三次的公式和講了一遍又在重複的情形還是讓學生們注意到了,蘇文甚至看到坐在後座的學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在課間休息的時候,蘇文看到一直坐在藤帆旁邊的女生接了一個電話。明知這個電話很可能是女生的男朋友的,明知這個電話是藤帆打過來的可能性極少的,然而蘇文就是不能不往這兒想。藤帆出事了嗎?他為什麼不來上他的課?在以前,不是每天都來的嗎?不是每次都看到他笑嘻嘻的樣子的嗎?為什麼不來了?終於發現他無聊了嗎?發現他是這樣一個乾巴巴卻裝作與學生平易模樣的虛偽的老師了嗎?

蘇文盯著那個女生,也許是視線太明顯,那個女生接了電話一下子也抬頭看他,「老師。」

蘇文逃避不及,狼狽不堪。

「老師,」那個女生果然是在叫他,「老師您在擔心藤帆嗎?上一堂課都講錯了好多呢。」那個女生說道,「藤帆剛才打電話過來,他生病了,所以沒來上課,叫老師不要擔心。」

「生——生病?」蘇文愕然。

「是啊。生病了,老師很擔心吧,心裡很焦急吧,恨不得馬上到他那邊去照顧他吧?」那女生也是微笑著看向蘇文。

「怎,怎麼可能!」蘇文下意識的就反駁。

「咦?不擔心嗎?老師真無情呢,藤帆可是每次都來上老師的課,難道因為藤帆是同性戀,所以老師不能接受藤帆的感情?」那女生自語,「還是老師不敢承認自己很擔心藤帆呢?」

「接,接受?」蘇文結結巴巴。

「是啊,老師您不知道嗎?不會吧,連我們都看出來藤帆喜歡老師啊。他不也是這樣說了的嘛。」那女生道。

「那,那不是隨便亂說的嗎?」蘇文從來沒有想把那句話當真。

「咦,老師你才在亂講呢,感情的事情怎麼可以隨隨便便亂說,而且藤帆表現得那麼明顯,」那女生道,「因為呀,藤帆每次來上課看老師的模樣,都是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啊,哎,如果我有這樣的一個男朋友該有多好啊……」那女生顯然是一邊自語一邊遐想開去了。

生……病……了嗎?

原來是病了啊!這種想法一下子充滿了蘇文的腦子。不是因為對他厭倦了,也不是因為覺得他無聊、沒有吸引力,只是因為生病來不了了啊!這種感覺讓蘇文鬆了一口氣,原來近乎要越沉越下,要沉入黑暗的絕望之中的心情又開始轉好,而突然又想到,是什麼樣的病,會讓他連上課的氣力都沒有了呢?

會病得很重嗎?

在這樣的擔憂之下,蘇文魂不守舍,接下來的一堂課更是亂七八糟,他自己也知道這次的課講得實在不像話,索性提早半個小時左右就下課了,學生們歡呼著離開,蘇文找出就放在黑色公文包里的藤帆的資料,照著他的資料找上門去。

***

藤帆沒有住在校內,他在校外有一幢房子,離學校也不是很遠,蘇文在路上買了些蘋果,及至到了藤帆的門口的時候,他才愕然發現自己居然一點都沒有多想的就跑過來了。

怎麼會這樣呢?面對著緊閉的大門,蘇文站在那兒不知道該不該敲門。這樣突兀地跑到學生家裡,實在是極不妥當的事情吧?而且,萬一藤帆家裡有人呢?萬一有人在照顧他呢?一想到會有女生照顧生病的藤帆,一股妒忌的心情就一下子湧上來,像是長了獠牙一般,啃噬著他的心。

最後還是敲了門。敲了好長時間都沒有人回應,蘇文確認了好幾次地址,沒有錯誤,在最後一次敲門的時候蘇文終於聽到房裡傳出一個男生像是被什麼東西捂住的沉悶的聲音,「誰啊,門沒鎖——」

那是藤帆的聲音。

蘇文鬆了一口氣,試著轉動把手,果然沒鎖,他開門進去。

腳下一下子踩到什麼東西,仔細一看,是倒在地上的衣架,上面的衣服亂七八糟地堆著,有的已經被踩了好幾個腳印,蘇文把衣服撿起來的時候聞到一股汗的味道,玄關過去是客廳,客廳里更加是亂,所有的東西都堆在不該在的地方,地上全是書,沙發上全是遊戲光碟,襪子扔在放水果的小几上,雜誌到處都是,整個客廳又臟又亂。

一本雜誌的封面是一個一絲不掛的男人,蘇文撿起來一翻,裡面全是赤裸裸的男性做愛的畫面,性器的地方一點馬賽克都沒打,他連忙像是被火燙到手一樣,把雜誌扔出去。

「誰……」從卧室里像是從被子底下發出的聲音。

「是我。」蘇文看到房間里沒有女人的痕迹,不由得就鬆了一口氣,卧室的門虛掩著,推門進去的時候蘇文看到被子拱了拱,藤帆從被子底下探出頭來,看了他一眼,「唔……是老師啊……」

他掙扎著也許是想坐起來,然而只是從被子里伸出了一個頭。

卧室的地上全是面巾紙,空氣中是一股不正常的葯的味道,蘇文走過去的時候發現藤帆的臉有些紅,是那種高熱的虛紅,藤帆的眼睛亮晶晶地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聽說你生病了。」蘇文坐到床邊,把蘋果放在床頭柜上。

「唔……感冒罷了……」藤帆舔舔乾澀的唇,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睛仍是不眨不眨地直盯著蘇文,那視線讓蘇文有些不自在,藤帆道,「我沒想到老師你會來看我。」

「聽……聽說你生病了……」蘇文在那視線下坐立難安,兩隻手不知道做些什麼,看到藤帆的額頭上滲出汗來,連忙拿了毛巾說,「我幫你擦擦汗吧。」

「……唔……」藤帆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蘇文的手指有些神經質地僵硬著,他把毛巾按到藤帆的額頭上的時候,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危險的想法來:如果把那毛巾捂住他的口鼻,藤帆會窒息而死吧?

這想法一出,蘇文的心臟就急速跳動起來,鼓躁著,蘇文似乎能聽到在這房間里他的心跳得好大聲,只要捂住……趁著他生病虛弱沒力氣反抗的時候,只要捂下去……就沒有人會知道他以前做過的事情了……蘇文的手不斷顫抖,他的額頭上流出大顆的汗來。

「老師!」藤帆突然叫了一聲,蘇文一震,手一驚,毛巾一下子掉落到地上。

他發現了嗎?他發現他要殺死他吧?他起疑心了?

「毛,毛巾掉了,我,我去洗一下!」蘇文慌亂地彎下身。

「不用了,我不用再擦汗……」藤帆伸出手來拉住他,然而蘇文的手已經把毛巾撿了起來。

「出很多汗不會舒服的。」蘇文慌亂地逃走,去廚房打了熱水,端進卧室。

在蘇文擰洗毛巾的時候,藤帆的目光直直地盯著蘇文,蘇文的目光躲閃著。

「唔——」藤帆盯了他一會兒,忽然邪惡地笑開了,「老師,我身上流了好多汗,你幫我擦擦吧。」

「好,好的。」蘇文把毛巾擰乾,掀開被子。

被下的身體一絲不掛!

「嚇!」蘇文立刻把被子捂回去。

「呵,呵呵呵——」藤帆兩眼直直盯著蘇文,吃吃地笑起來,「哈哈,老師您真是可愛啊。」

「我,我沒想到……」蘇文囁嚅著。

「沒想到什麼?」藤帆還在吃吃地笑,那笑聲回蕩在卧室里,震得空氣都好像有些在笑,「裸睡的人很多的啊,老師您不是裸睡的嗎?」

「我……我……」蘇文不知道該把視線往哪放。

藤帆一下子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到被子一處,聲音沙啞而有些急促,「老師,你摸摸看,我的身體很興奮啊。」

手一下子被人拉過去,隔著被子,仍能感覺到被下的年輕的身體的火熱與堅硬,那明顯的突起令蘇文的手像是被火烙到一樣,他立刻縮回手來,氣惱道,「藤帆!」

藤帆吃吃地笑,笑得被子都在顫動,「老師你的反應——呵呵,呵呵呵——」笑完,他的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盯著蘇文的臉,「老師您剛才叫我名字的聲音真動聽哪,很能讓人興奮啊。」

「說,說什麼話!」蘇文斥道,眼神慌亂,那隻手火辣辣的,剛才的那種隔著被子的感覺像是仍然留在手上。

藤帆的目光從蘇文的臉上移到他的身上,又從他的上身移下來,他直直地盯著蘇文的下身,聲音沙啞,那沙啞聲似乎帶著磁性一般,藤帆在問,「老師,你有勃起過吧。你有女朋友嗎?你的慾望上來的時候,老師您都是自己解決的?」

「你,你——別胡說八道。」那個地方被人盯著看,就是陌生人也會不自在到極點,更不用提是蘇文了。

也許是盯得太累了,藤帆眨了一下眼,他的眼睛很大,雙眼皮的線條很深,黑色眼眸像是帶著電一般,那瞳眸像是黑洞一般,有著無盡的能把所有東西吞噬的力量,那有著好聽的磁性的沙啞的聲音進入蘇文的耳中,「老師您都是怎麼撫摸自己的?每次看著你在台上講課的樣子,我都會想,老師您在自慰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每次聽到老師您講課的聲音,我都會在下面想著用這種聲音呻吟的時候會是多麼的動聽,每天我在浴室撫摸著自己的時候我都會想著老師您會是怎麼樣摸自己的?用您的修長的有點顫抖的拿粉筆的手指握住你自己的XX……」

「你,你在說些什麼!」蘇文又氣又怒,因為藤帆的話讓他的全身都像是著了火一樣的熱起來。

藤帆無辜地眨眼,「我在向老師彙報我的生活啊,我說的可全部都是實話啊。」

「胡說八道些什麼!」蘇文一下子反駁道,「你生病了——」

「胡說八道的嗎?」藤帆一下子坐起來,被子一下子滑到腰處,那年輕的身體一顯露出來的時候,蘇文的臉就感覺到一陣火熱,生生地把視線移開,藤帆一把勾住蘇文的肩膀,把臉湊到蘇文面前,蘇文全身僵硬,偏過頭去,被藤帆巴捏住下巴轉回來,藤帆的眼睛帶著魔魅的力量,對視著蘇文,「看到喜歡的人出現在眼前,又是在床邊,會興奮是很正常的事情吧。」藤帆呼出的氣息帶著高燒的灼熱,「老師您是不是也興奮了?您是不是在暗戀著我?一聽到我生病,您就跑過來,很緊張很焦急吧……」

「亂,亂講!」蘇文像是被人看穿一樣,矢口否認道。

「老,老師……」藤帆興奮地坐上他的大腿,啊啊,被子滑到地上了,那個地方暴露在空氣中,很激動地挺立著,蘇文的心突突跳,心跳早已經不正常了,強硬地把視線移開,卻落到地上攤開的漫畫上,那漫畫的封面就是兩個赤裸著的男人在交纏,蘇文臉紅心跳。

而藤帆卻臉色不變地拿起那本令蘇文臉紅心跳的漫畫,抓住蘇文的手,強硬地把那本漫畫塞進蘇文的手中,藤帆在吃吃笑,在蘇文腿上不斷地扭動,「呵呵,老師在害怕嗎?沒有看過這種書吧,比那些枯躁的公式好看多了噢。這就是同性戀的家啊!老師您真是沒腦子啊,居然就這樣闖進來,會被侵犯的噢——」藤帆的手狂亂地撕扯著蘇文的襯衫,晶亮的眼眸盯著蘇文閃躲的眼睛,仰起頭,把灼熱的氣呼在蘇文臉上,「老師,別害怕,我來讓你爽一下吧——」

「咚——」的一聲,蘇文慌亂掙扎中一腳踢到藤帆的小腹,把他踢下床,藤帆捂住小腹蜷縮起身體,「好痛……」

那「好痛……」的聲音一下子掀開了蘇文的記憶——

「好痛啊——壞蛋——壞蛋放開我——」

「……好痛……」

「壞人——啊啊——好痛啊——」

蘇文「唰——」一下子站起來,全身僵直著站在那裡。

「老師,老師你怎麼了?臉色發青呢——」藤帆站起來,手趁勢摸上蘇文的臉。

「別碰我!」蘇文「啪——」的一聲打掉他的手,藤帆的吃痛聲讓他又是一驚,這才發現面前的有著曾經的小鹿一般的雙眼的小男孩已經不再是小男孩了,已經長成比他還高的男生了,他赤裸裸的,驕傲地一絲不掛地站在他面前,全身比例勻稱,毫無一絲贅肉的身體看上去給人的感覺就是堅韌的,肌肉線條優雅而美麗。

「怎麼樣老師,發現我的身體很完美吧,考慮跟我做吧,我可是想了好久——」沉悶的一聲響,藤帆被蘇文推倒在床上,「啊啊,老師不要那麼急,我們可以慢慢來,有的是時間,雖然我也很興奮唔唔唔——」厚重的被子撲天蓋地地蒙上來。

「叭——」的一聲,藤帆抓開被子,露出頭來,「老師,你想悶死的嗎?」

蘇文近乎瘋狂地把被子的每一個角都掖起來,牢牢的,密密實實的把這具年輕的身體包起來,不露一絲引人墮落引人犯罪的地方,藤帆還在瞪著他,「老師您想要我熱死嗎?」

蘇文倒熱水,看時間,也狠狠地瞪著床上的這個年輕人,「吃藥了沒?」

「……唔……」年輕男生的眉頭皺成一團,連鼻子也皺成一團,「才不要吃……喂喂喂——」話沒說完,蘇文就把水和葯倒進他嘴裡。

「燙啊——好燙好燙——」葯和水一咕嚕地下去,藤帆吐舌頭,「好燙好燙——老師您原來是想燙死我!就算我剛才獸性大發想侵犯你,你也不要用這種殘酷的辦法來懲罰我吧。」

蘇文一拍床,喝道,「睡覺!」再這樣下去,發瘋的一定會是他!

藤帆望著他,慢慢悠悠地在床上攤手攤腳躺著,轉了轉頭,又轉過去望望蘇文,又逮到他鬆一口氣的樣子,藤帆慢吞吞道,「報告老師,我睡不著,我想做……」

蘇文鐵青著臉瞪著他,「病了就要好好休息。發什麼情!」

「嗚嗚老師你好殘酷好無情——」藤帆的頭縮到被子里,人在被子底下滾來滾去,又滾回來,藤帆探出頭來,又逮到蘇文趁著他沒在看他的時候鬆一口氣的樣子,咦咦,他的注視給老師帶來這麼大的壓力嗎?眼睛瞟到房間里的電視機,藤帆眨了眨眼,「老師我想看電影,看著看著就會睡著的。」

蘇文瞪著他,死死地瞪著這個一舉一動都讓他足以發瘋的年輕男生,良久,僵硬地站起來,走到電視機前,把胡亂地扔在電視上的坐墊扔在一旁,接通電源。

電視一打開,蘇文的腦子一下子空白一片。

「啊啊……好棒——好棒——」

「快……快進來——啊啊……好熱……好大好熱啊……」

超大的屏幕上是兩個男人糾纏在一起做愛的畫面。

整個房間里充斥著極響的呻吟聲與喘息聲。

蘇文只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骼都僵硬了,因為他轉過頭的時候發現居然十分的艱難,每轉一下,頸部的骨頭都似乎能發出類似於機器人的「咔啦——咔啦——」的聲音,他轉過頭去怒瞪著藤帆。

藤帆似笑非笑地躺在床上看他的反應。

深深地吸一口氣,告誡自己要冷靜,不要失手掐死他,蘇文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來關掉電視。

望見蘇文眼中的火光,藤帆乾笑著,「咳咳,老師——」

「睡覺!」蘇文怒喝。

「噢。」藤帆乖乖地把被子蒙到頭上,在被下眨了幾下眼,偌大的卧室裡面只有他的呼吸聲與老師的呼吸聲,那種聲音不管怎麼樣都讓人很會感覺到煽情,手,在悄悄地撫上心口,那裡,暖洋洋的。

老師來看他呢……

沒有一次生病是有人會真心來看他的……父母親嗎?哈,根本就不可能,如果不是每年打進帳面的幾千萬,他根本就不知道他還會有父母在,根本就會認為父母早就忘掉了還會有這樣的一個兒子;同學嗎?在以前他沒有公開自己是同性戀的時候,男生妒忌他,因為他們的女朋友見到他之後都會移情別戀,在他宣布他是同性戀的時候,那些男生才能釋懷地跟他走在一起,因為不用擔心他會搶走他們的女朋友,而因為自己是同性戀,所以根本做不到與那些男生髮展出正常的友情來,更不用提死黨了;女生嗎?在以前他沒有公開自己是同性戀的時候,生病時會有一堆女生帶著吃的來看望他,然而那種嘰嘰喳喳的還有諸如「哎呀藤帆,你住的地方真大」「藤帆你家的浴缸是噴氣式的按摩浴缸啊,真高級!」之類的吵鬧聲只會讓他感到煩躁與無聊。在公開自己是同性戀的時候,那些女生會說著什麼「藤帆我支持你——」「藤帆你好可憐」之類的話,好像對他既同情又關愛一樣,然而真正到了生病的時候是不會來看他的。她們有她們的男朋友……

一想到這裡就更加的感覺到有些寂寞,怎麼可能睡得著,藤帆悄悄地把被子拉到下顎的位置,看到蘇文一副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緒里的樣子,藤帆叫了一聲,「老師——」

「嗯?」

「我睡不著。」藤帆說道,這一次可是實話噢,沒有想捉弄試探老師的意思,「你講故事給我聽吧,我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故事?」蘇文傷腦筋地重複道。

「咦,老師你小時候也沒人給你講過床頭故事嗎?像是小白兔與烏龜賽跑啊,小狗小貓之類的啊——」藤帆看到蘇文一臉疑惑的樣子,「哎,算了——」伸出手在床邊亂摸,摸到一本書,看一看,嗯,好像是小說,「老師您念小說給我聽吧,我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蘇文疑惑地接過書來,翻開夾著書籤的那一頁,「從這兒開始念?」

「嗯。」藤帆很響地應了一聲,兩眼滿是期待的光芒。

蘇文的注意力移到書上,「……車子開進大鐵門,花園裡的玫瑰正在盛開著,柔軟的溫情的氣息瀰漫著……」好像是一本很正常的書。

蘇文的注意力全部集中的書上,他沒有看到藤帆的雙眼一直在看著他。

「……在陰暗的房間里,沒有一絲光,暗紅色的窗帘都拉得嚴嚴實實的,他面對著他,慢慢吞吞地脫掉黑色的襯衫,在他雪白的肌膚上,他看到了……」

老師,老師……蘇文……蘇……文……

床上的藤帆卻沒有很專心地聽蘇文在念著什麼內容,他在心底悄悄地念著這個稱呼和這個名字。反反覆復,快的慢的,拆開來一個個念,長長的……好聽的發音在舌尖滾動,蘇……,然後舌尖輕輕一挑,向上一動,文……舌尖跳一跳,打個折……老師……

念過三頁,蘇文發現接下來的全是「嗯……嗯……啊啊……」之類的東西了,他有些羞怒地抬頭想罵藤帆,卻發現他把被子拉到胸前,已經沉沉地睡著了。那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瞼上,原來的大大的晶亮的如同小鹿一般但是卻比小鹿的雙眼更堅定的眼眸闔上了,黑色的發散亂在枕頭上,額前的頭髮略微的有些長,散在兩邊,筆直的鼻子,氣息微有些熱,唇形很好看,線條很分明,看上去堅毅又不會太冷冰冰的樣子,臉色還有些潮紅。

蘇文注意到那額頭上有些汗滲出,他輕輕地擰乾了毛巾,輕輕地為他擦去。

在擦了幾次汗之後,看藤帆睡得很沉的樣子,蘇文回到客廳看看,挽起衣袖收拾起來,慢慢地打掃乾淨,在打掃當中不時地去卧室看看,看到那睡著的人兒出汗了,把他的汗擦去,看到他把被子踢掉了,健美修長的腿露在外面,小腿很性感,蘇文臉紅心跳地把它放回去。

客廳很亂,卧室里更亂,別的房間更是無比的亂。蘇文在這房間里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只記得那個高燒的人的呼吸聲在耳邊一直迴響著,收拾完畢的時候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鐘了,走進廚房,冰箱里空空蕩蕩的,只有幾個有些干蹩的蕃茄,幾個蛋,把蛋打開看看,慶幸還是好的。冰箱旁邊的箱子里堆著一堆的泡麵。蘇文站在冰箱前猶豫不決,有心想出去買點東西,又怕在卧室里的人萬一有什麼事情,他不在的話可能會出問題,最後還是沒有出去,只簡簡單單地做了飯,做了蕃茄蛋湯,記起自己帶過來的蘋果,做了拔絲蘋果,拿了碗筷盛了一些,回到卧室里,輕輕地拍拍那個還在沉睡著的人的臉,小聲地呼喚道,「藤帆,藤帆……吃飯了……」

藤帆醒來,迷迷糊糊的樣子,「老師?」

「是我,」蘇文把床頭櫃清理乾淨,「吃點東西吧。」

藤帆仍是有些沒睡醒的樣子,「老師你來看我?」

「是,吃飯吧,已經快下午兩點了。」蘇文舀了飯到藤帆嘴邊,藤帆傻乎乎的一口咽下去,嚼了兩下,又問,「老師?」

那樣子不由得令蘇文覺得有些好玩。「嗯」地應一聲,再喂他一口湯,再一口飯,藤帆傻乎乎的全吃光,然後蘇文說「躺下再睡吧」,藤帆就傻乎乎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躺下去乖乖睡著。

蘇文不由得有些想笑。

下午到晚上的時候,藤帆出了好多汗,蘇文為他換上睡衣,換的時候蘇文臉紅心跳,然而最終還是圓滿完成,服侍他又吃了晚飯然後睡下,感冒的藤帆只知道呼呼大睡,那樣子就像小孩子一樣實在讓蘇文覺得有些可愛。

夜晚的時候房間里靜悄悄的,蘇文在客廳翻到一本電話本,想著也許可以翻翻看有沒有藤帆父母的聯絡方式,可以告訴他們他們的孩子生病了,來看看他,因為看到這整個下午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來找藤帆讓蘇文覺得他有些可憐。然而翻遍電話本都沒有找到姓蘇的,也沒有找到寫著父或母字的,正想著可能父母的聯絡方式會記在心裡根本不用寫在電話本上的時候,蘇文翻到了最後第二頁,驀然間驚呆了。

在那一頁上,在抬頭處記著他的電話號碼,所有的聯繫方式,然後接下來就是不斷重複著的密密麻麻的寫著的蘇文蘇文,全是他的名字,蘇文蘇文蘇文,潦草的工整的全是蘇文蘇文蘇文蘇文。

……蘇文蘇文蘇文蘇文蘇文蘇文蘇文蘇文……

蘇文一下子覺得心跳如雷。像是窺見什麼不該窺探的東西一般,他急忙地翻到下一頁,而下一頁更是令人耳熱心跳。那下一頁上寫的全是藤帆蘇文藤帆蘇文,全部是兩人的名字挨在一起。藤帆蘇文,蘇文藤帆,蘇文蘇文藤帆藤帆,藤帆藤帆蘇文蘇文……

「啪——」的一聲蘇文闔上了電話本,手忙腳亂地把它丟掉。

……因為我喜歡老師啊……

那一天藤帆回答女生們的話一下子冒了上來。

我喜歡老師喜歡老師——

蘇文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手,喜歡,喜歡……耳中一下子響起當年的情形……

「跟哥哥一起出去玩好不好?那兒有好多好玩的東西噢,是學校里沒有的。」

「嗯。」那個小男孩的話很響很響,很快樂的音調迴響在他的耳邊。

然後是凄厲的,孩童的叫聲總是讓人覺得有些撕心裂肺,讓人的心都跟著揪起來吊起來一樣,「好痛——好痛啊——」

「壞人——壞人——好痛——」

蘇文的手心忽然一陣刺痛,低下頭時,才看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時狠狠地掐進手心,鮮紅的血從手心流出來——罪孽的血。

蘇文覺得,命運之神讓他成為一個罪犯,讓他活在恐慌之中還遠遠不夠,還要給他誘惑,那誘惑散發著罌粟的甜美的巨毒的氣息,讓他想逃,卻又移不開腳步,而吞進去,就會是更加的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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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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