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醫院出來已經一段時間,未繁感覺自己的身體幾乎都已經好了。
他打開窗子,把棉被披放在欄杆上拍打,讓冬天的陽光曬一曬,被子同人都一起曬。
家裡裝了一台電腦,那是妮妮前幾天搬來的。
電腦為了方便邵樂使用,就擺在平時吃飯用的小茶几上,唯一不便的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們用餐時必須把飯菜都擺在榻榻米上,因為那張茶几已經成了邵樂的辦公桌,沒有地方讓他們挪來擺碗擺盤。
電話鈴這時候突然響了。
邵樂拿起妮妮找來給他的手機,按下通話鍵。
未繁深深吸了口氣趴在欄杆上享受暖和的陽光,電視上說什麼寒流明天又要來,這麼好的天一點都不像又要變的模樣,他眯著眼,舒服得都快睡著。
邵樂掛上了電話,未繁也沒分心去聽他們之前通話內容到底講了些什麼。
「妮妮說我這幾天可以準備去他那裡上班了。」邵樂將眼睛移回紅紅綠綠的熒幕上,一個視窗觀察著股市起伏,另一個視窗瀏覽著國內外經濟新聞。
「那好啊!」未繁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大呵欠。「你準備什麼時候去?」
未繁發現最近邵樂都不叫妮妮「敬之」那箇舊名字了。他覺得這似乎是個好現象,自從改了這個習慣以後,邵樂的心情也像好了一點,沒以前那麼悶了。
難道真的是大熊生日那晚的刺激治療有效,看過妮妮和大熊恩愛的模樣,邵樂從那時候起就真的能完全死心了?
「等會兒做完復健直接過去。」邵樂挪移著滑鼠,分心對未繁說。
「復健約了兩點半,時間也快到了!」未繁看了看手錶,跟著瞥了眼正在看股市新聞的邵樂。「你什麼時候好?」
「十分鐘。」邵樂回答。
懶洋洋剛曬好陽光的未繁從小陽台上頭滑到榻榻米上,整個人像沒骨頭似地挪啊挪,也不站起來用走的,就這麼挪回自己睡覺的地方躺著。
「那我先眯一下,你好了叫我。」下午這段時間總是令人昏昏欲睡,未繁抓著棉被摟在懷裡,身體蜷曲了起來。
「你睡覺的姿勢很怪。」邵樂開口說:「抱著被子睡,難怪會感冒。」
未繁喃喃說:「因為以前抱人抱習慣了,現在沒東西抱就睡不著……」發困了,說完話后他便沉沉睡去。
邵樂想起未繁曾說過的交往對象,他是抱著那些人入睡的嗎?未繁喜歡的應該是象小米那樣可愛的孩子吧,他也曾經在這個房間的榻榻米上,抱著那個嬌小的孩子入睡嗎?一想到這裡,邵樂便難以控制自己,胸口浮現酸楚的感覺。
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射進屋內,灑落在榻榻米上,停留在未繁身上。溫柔耀眼的光芒像張會發亮的被子一樣,披蓋在未繁蜷曲的身體上。
從髮絲到背都,一路延伸直至赤裸的腳踝,那樣輕柔跳躍的光芒,吸引了邵樂的注意力。
原本挪移著滑鼠的手腕停止動作,注視著熒幕的雙眼也移到未繁身上。
邵樂看著未繁平靜的睡臉,不知怎麼地,竟忘了移開視線,就這麼注視著他,任時間一分一秒慢慢地流逝而過。
越是看著,便越是喜歡這個人。他嫉妒起未繁懷裡的那床棉被,如果他也能像那床棉被一樣接觸未繁、輕撫他的肌膚那不知能有多好。
心裡突然升起了渴望,但邵樂壓抑著。
睡了好一陣子,未繁突然睜開眼醒了過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從榻榻米上爬起來,左邊臉頰也因為睡在榻榻米上面而印出了縱橫交錯的紅色印子。
發現未繁醒了,邵樂這才驚訝自己看了未繁多久,他立刻收回投注在未繁身上的視線,轉移回電腦上,當作方才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未繁睡眼惺忪地看了看錶,獃滯了好一會兒才將時針和指針代表幾點的訊息傳回腦袋裡面。
「兩點了。」未繁呼了一口氣,語調緩慢地說:「你沒叫我,我睡了二十分鐘。」
「我看你睡得很好,我這裡也還沒看完,讓你多睡一會兒也好。」邵樂隨口扯了個謊。他根本就沒有在看資料,而是整整二十分鐘都把視線停留在未繁身上。
「那現在好了嗎?」未繁伸了個懶腰,抬高手拉了拉背部僵硬的肌肉,跟著說:「我們就快要遲到了。」
「嗯。」邵樂也無心再研究剩餘的資料,他立即將電腦關機,從小桌子底下慢慢地挪出來。
未繁照以前那樣先將邵樂的輪椅拿出來攤好,跟著等邵樂坐上去,關門外出,來到樓梯口將輪椅煞車固定住,跟著背邵樂下樓。
「忍耐一下。」未繁說。
邵樂發覺未繁每次要長時間接觸他的身體時,都會講出這句話。他明白未繁一直記得他不喜歡和人接觸的那種感覺,所以對他總是小心翼翼。
但是經過這麼長的時間,邵樂早就不認為未繁是當初那個陌生人了,未繁對於他是出自於真心的幫助,更何況常常要背著一個七十公斤重的男人上下樓,累的是未繁,但未繁卻總認為自己這樣爬上爬下無所謂,比較需要忍受這種不便的人是他。
感受到這點,邵樂心裡五味雜陳。只有未繁背起他時,他才能短暫和未繁有身體上的接觸,他不但不排斥這樣的碰觸,相反地還希望時間能過得慢一點,好讓他們能在一起久些。然而卻也總是在這個時候,身體的殘缺讓邵樂深深自卑,因為他無法行走,所以未繁才必須背他。
「你也許可以考慮妮妮的建議,換個有電梯的地方。」邵樂說。
「有電梯的地方相對的也比較貴。」
「將來如果一周復健三次,你每隔兩天就要背我上下樓一次。」邵樂不想麻煩未繁。
「其實我也很想把你從四樓直接丟下去就好,這樣更快更方便。」未繁打趣地說。
「這不是個好主意。」邵樂皺了皺眉頭。
未繁大笑了兩聲。「我可不認為你會一輩子都這樣,等你做好復健,腳能走了,那時你要我背,我也不背。到時候你就拿著拐杖,慢慢地從一樓爬到四樓,我會先上樓去煮碗泡麵,邊等你邊吃。我看等我吃個兩碗,你也可以到家了!」
「復健不是一時半刻的事。」邵樂覺得未繁想得太好了。
「沒關係,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未繁絲毫不在意地說。
邵樂的胸口被未繁的言語輕輕地撞擊了一下,跳亂了拍子。
我們……
當未繁說出「我們」這兩個字時,那包含著自己、也包含著他,兩者相依共存的字彙,便叫邵樂窩心了起來。
驅車前往醫院,掛好復健科的門診,他們搭電梯上七樓將候診單交給復健科的護士后在一旁等候。
護士將單子拿了進去,似乎在尋找邵樂的復健師,趁著空檔,無聊的未繁上下打量著這間醫院的復健門診。
醫院七樓的一整樓都是復健科範圍,外面有玻璃門隔著,看得見裡頭正在使用復健器材的病人,也看得見護士和穿著白袍的復健師走來走去。
一大堆專門的電子儀器和電療設備,加上一張張的病床和牽引器。有幾處地上還鋪著軟墊,患者在私人復健師的指導下,在軟墊上進行翻身和坐起的訓練。
未繁看那些在翻來翻去的人都咬牙切齒地,動作十分緩慢,有的就算成功坐起來,也搖搖晃晃地無法穩住自己。
突然間,一陣如雷的哭聲響起,某個正在練習翻身的中年男人受不了肌肉無法自由控制,怎麼坐都坐不起來的打擊,崩潰地哭了出來。他身旁的復健師不停安慰他,拍著他的背,要他一次不行,就再來一次。
正在大哭的男人整個人用一種奇怪的姿勢前胸著地,屁股翹起,雙膝跪在地板軟墊上。他的身體歪向一邊無法調整回來,整個人因為力氣用盡而往旁邊倒去。
未繁看著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旁邊還停著一輛電動輪椅。那個男人似乎胸部以下都無法動彈,連手臂也都沒有力氣。
未繁想像著中年男人之前的模樣。或許他是個開貨車的司機,原本能正常走路,但卻因為車禍受傷所以幾乎全身癱瘓。本來還不肯接受現實的人,來醫院進行復健時才發現手腳真的已經不聽使喚,甚至連原本簡單的翻身動作都變得如此困難。那種強烈挫折感令他難以忍受,所有委屈與不甘願一次爆發,所以才哭得這麼凄慘。
未繁噤聲不語。發現復健這條路是多麼痛苦,這個地方簡直是人間煉獄。
護士從裡頭帶來了一個二十五六歲,身材嬌小,大概才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的女復健師。
復健師的臉上畫著淡淡的妝,頭髮綁成馬尾,整個人看起來挺是清爽。但是一張臉沒有笑容,眉毛有稜有角,眼睛很大看起來頗有氣勢,身上瀰漫著醫師這種專業人士的權威感。
「邵樂?」復健師看著輪椅上的邵樂,問了句。
邵樂點頭。
「家屬要進來一起參與復健嗎?」復健師又看了看旁邊的未繁。「初期我們一般是不建議,因為對病人的心情會有些許影響。」
「不不不!」未繁連忙搖頭。「我在外面等他就好。」他不想涉足人間煉獄,那光是用看的就覺得萬分痛苦,他受不了的。
「那好。」復健師合起了邵樂的病歷,跟著對邵樂說:「我先自我介紹,我叫郭暮靄,從現在開始,是你的專屬復健師。我看過你的病歷,雖然因為七年前手術曾經接合受損神經,但是因為沒有早日接受復健治療,所以即使有手術也等於沒手術一樣。等一下我們會先進去裡面進行會診,跟著就可以排定復健項目與內容。其他的患者我是建議一周來醫院三次,但你的情形,我會希望你一周五次。現在最需要的是先讓腿都萎縮的肌肉再度長回來,一周五次對你的病情會有比較大的幫助。」
邵樂點頭。他早有想過復健的過程不會太輕鬆,但是只要能夠站起來,讓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樣不依靠別人過日子,他都無所謂。
他不想放任自己繼續萎靡,他還得帶回被後母奪走的弟弟妹妹,將父親留給他的家重新要回來。
「郭醫師,請問他的情況,什麼時候可以站起來?」未繁插嘴問。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最主要是看患者復健的情形。我們有病人也是復健一年以上就能利用支架自行行走不用輪椅,所以只要努力復健就會有機會。」她這麼回答。
接著護士推著邵樂的輪椅和郭暮靄往裡面去進行會診。心情不太平靜的未繁於是跑到樓下便利商店買了包煙,站在外頭抽著。
看那個女醫師模樣挺嚴肅的,邵樂跟著她肯定不會太好過。
在外頭吹了三個多小時的風,天都快暗了,但卻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邵樂下來。未繁不禁開始擔心這所謂的復健到底是什麼樣子的訓練,怎麼這麼久了都還沒好。
反覆敲著表面等待時間過去,後來一包煙都被他抽完,未繁想了想,便再度回到七樓。
一進復健科門診,未繁就看見復健師推著邵樂的輪椅從他前頭過去。
邵樂沒看見他,一張臉顯得有些疲憊。未繁不知道他們前三個小時做了什麼,邵樂居然臉都發青了。
他們停在平衡桿之前,復健師跟著來到他旁邊,拿著板子不停書寫記錄,跟著對邵樂說:「試試看不要人攙扶,自己站起來。你說你做得到,那我們就把前面的過程直接省略跳到這裡,如果不行的話,再回過頭去做牽引訓練。」
邵樂慢慢地移動雙腳,讓兩隻腳都平穩放到地上,接著將煞車拉好,撐住輪椅的手把,緩慢而戰戰兢兢地,利用手臂的力量讓身體緩緩從輪椅上離開。
未繁看得出邵樂的表情很痛苦,那幾乎是使盡吃奶的力氣一樣,連長年滑動輪椅的強壯手臂都因用力過度而發起抖來。
他感受得到邵樂咬緊牙關想讓自己站起來的念頭,更深深感受到他的決心。於是當邵樂一再晃動跌回輪椅上、又一再努力站起來時,這些日子看著邵樂一路走過來的未繁眼眶都差點紅了。
「加油、加油!」握著拳頭躲在復健治療室外的他小小聲地喊著。
他從玻璃外頭看著邵樂艱苦奮鬥的過程,為了不讓邵樂發現,還偷偷摸摸地,只露出半個頭和一對眼睛。
邵樂自尊心強,絕對不會希望自己復健時的狼狽模樣被看見。未繁顧及邵樂的心情,於是躲躲藏藏著。
他其實也很希望邵樂站起來,如果邵樂靠自己走路,有一雙能站得挺直的腿,那邵樂也能夠打開現在孤傲封閉的心,活得輕鬆愉快些吧!
失去家產和妮妮的事深深打擊邵樂了,未繁真的希望邵樂往後能更開心一點,站起來靠自己行走,找到生存下去的目標與希望,那才不枉他父親給他的那個名字--快樂的樂。
邵樂失敗了好幾次,每次都是快要站起來了,但又因為雙腿無力支撐,讓他又跌回輪椅上。
未繁看得都難過了起來。
「加油、加油!」注視邵樂辛苦的模樣,未繁的手也握得越來越緊,隔著玻璃不斷默默為邵樂打氣。
邵樂試了無數次,最後泄了氣坐回椅子上。
「幹什麼,還不繼續!」復健師以嚴厲的語氣說著。「能夠站起來,就別退步回去坐在椅子上!」
邵樂抬起頭,凌厲的目光直視他的女復健師。
但儘管他那張稜角分明的兇惡面孔多麼駭人,復健師卻彷彿只把他當成充氣娃娃一樣,臉色不但沒變,手上的板子還跟著打了下來,叩上邵樂的頭。
「快點,你是想坐在輪椅上幾百年啊!」她的面孔比邵樂還兇惡。
邵樂自尊受創,不想被看扁的他咬著牙,握緊扶手,努力地又想將自己的身體抬起來。
玻璃後面的未繁屏氣凝神地看著邵樂,在心裡不斷為他加油。
「站起來、站起來、趕快站起來!這樣我就不必每天背你上下樓了!」
未繁無聲吶喊著自己心裏面的最大期望。
彷彿就像在呼應未繁的吶喊一樣,邵樂這回真的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撐著輪椅的手緩緩地一手接著一手,改捉住平衡桿上的木製把手,顫巍巍的兩隻腿雖然不停地強烈顫抖,但仍是奮力朝前跨出了一步,而後再一步。
「哦耶!」忍不住心中的喜悅,未繁大喊了一聲。
雖然只是短短兩步的距離,但這已經讓未繁感動莫名。
他忘情地吶喊出來以後,聲音傳入了治療室里,被驚嚇到的復健病人們睜大著眼將目光往他身上投來,不停地看著他。
未繁呆了呆,雙眼眨了眨。
仍然站在平衡桿前的邵樂,視線也是筆直地朝他望過來。
出了個好大的糗,未繁假裝不在意地咳了聲,跟著擺了個酷酷的表情,舉起大拇指朝邵樂比了個「贊」。
他真的覺得邵樂超厲害的,竟然克服困難成功踏出第一步。
未繁耍完酷以後發覺大家都還在看他,這樣眾目睽睽被幾十雙眼睛同時看著,他開始覺得自己的行為其實丟臉到家,於是匆忙往外走,隨即搭電梯下樓。
到了樓下,他再入便利商店買了包煙,二度抽起來。
「早知道就不上去看了!」未繁嘖了聲。一邊自我檢討,一邊懊惱說著。
七點多的時候,邵樂才滑著輪椅從醫院出來。
他們坐上車,未繁看了邵樂紅腫的虎口一眼,跟著問道:「回家了嗎?」
「我跟妮妮約了晚上去上班,今天是第一天。」邵樂回答,彷彿剛剛的復健訓練對他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他不累也不倦。
既然邵樂都說要去上班了,未繁也就隨便他。他立即驅車至妮妮的工作地點,跟著推邵樂入內。
開店營業前的歌舞排練仍在進行,妮妮照往例坐在舞台前看著舞台演員們的動作與整齣劇的流暢度。
他們到的時候剛好是中場休息時間,那些頭上屁股上都插著大羽毛,穿著金光閃閃亮片裝的舞台演員們也從上面走下來,一邊喊累一邊找水喝。
「你們來啦!」妮妮笑盈盈地朝他們走了過來。
「我來上班。」邵樂朝妮妮點了個頭。
未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他覺得邵樂今日的態度似乎改變了,才短短的一句話讓他覺得,邵樂對妮妮好像生疏了些,以前那種相見時好像全身血液都要沸騰起來的激動突然減弱了,連凝視妮妮時候的眼神也變得平靜非常。
妮妮什麼都沒察覺到,蹲下身來平視邵樂,朝他說著話:「會計室我幫你改裝好了,等一下再帶你進去。現在先認識一下其他的同事好不好?」
「嗯。」邵樂點頭。
妮妮跟著轉身喊道:「大家過來一下!」
一群濃妝艷抹的壯碩森巴舞者喝茶的喝茶、擦汗的擦汗,一聽見妮妮的召喚,立即往邵樂和未繁的方向圍了過去。
雖然以前來找妮妮的時候,偶爾也看過這群健壯的人妖跳森巴舞,但是當他們全都一起圍過來,近距離接觸時,強烈的壓迫感使得未繁幾乎無法呼吸。
好恐怖……
未繁覺得自己好像看到很多個大熊穿三點式露肚臍的羽毛亮片衣,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妮妮這間店的特色真是嚇人。
「各位姐妹,這位是我們新來的會計,他的名字叫作邵樂,是我的高中同學。雖然長得粗獷了一點,也不大會笑,但是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大家不要欺負他喔!」妮妮含笑說道。
跟著妮妮一一介紹了團員和場外服務生的名字,邵樂也一一對他們點頭致意。
舞者們對邵樂顯露出高度的興趣,交頭接耳說著:「我喜歡粗獷的,粗獷的好。」
低沉的嗓音因為音量太大,直接傳到邵樂耳里,邵樂臉色微微一變,青了起來。
一名團員嬌羞地伸出手來和邵樂握手,用沙啞的聲音說:「你好,歡迎你加入我們的大家庭。」
「你好。」邵樂禮貌性地與對方握手。
「你握手的時候都這麼用力的嗎?」那舞者害羞地說著:「握得人家手都痛了。」
邵樂連忙鬆手。
但就當邵樂手要伸回去時,那名舞者又回握住邵樂的手,臉有些紅地說著:「你的手掌好粗喔,生了這麼多繭,平常有在做什麼運動嗎?」
「推輪椅的手會生死繭。」邵樂面有難色地說。他不明白自己的手為什麼會被握住不放。
「哇--妮妮你同學講話好Man好有味道喔--」旁邊幾個舞者被邵樂那張又酷又冷的兇狠面孔迷得七葷八素。
「他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女朋友啊!」開始有人急迫地問。
「你們要問他才對啊,怎麼問起我來了呢?」妮妮笑著說。
「帥哥,你有沒有女朋友啊?」立刻有人彎下腰,用屁股將一直佔據著邵樂手掌不放的那名舞者用力彈開,跟著笑容燦爛地對邵樂問道。
「……」未繁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作夢也沒想到邵樂這張在現實世界超級不受歡迎的臉,來到這裡,居然迷得人妖姐姐們集體瘋狂。
「沒有。」邵樂說。
邵樂不回答還好,一回答,整個大廳幾乎陷入瘋狂狀態。
妮妮也沒想到邵樂的到來會引起這麼大的騷動,他連忙和未繁排開人群,先將邵樂送進裡面的會計室,跟著再跑出去對那些團員訓話。
未繁在會計室內隔著門板偷聽了好久,一雙眼睛從鑰匙孔里想看看外面的情形,但是鑰匙孔洞太小了根本看不見,他遂轉而從門縫往外看。
外頭一直到十分鐘過後,混亂才漸漸平息下來。
「實在是太恐怖了,原來粗獷的男人對他們的吸引力是這麼大。」難怪妮妮挑來挑去,挑中了一百九十幾公分的超級大熊,而他這些姐妹也愛死了邵樂這張長得一點也不精緻的臉。
未繁跟著轉過頭去對邵樂說:「我看你以後乾脆帶面具上班好了。」
邵樂冷冷地瞪了未繁一眼。
「不用瞪了。我現在一點都不覺得你可怕,瞪我也沒用了啦!」未繁說。
外頭的妮妮訓完話后回來,打開會計室的門要入內,沒想到開啟的鋁製門把就這麼撞上未繁的眼睛。
「唉呦!」他慘叫一聲。
「你怎麼躲在門後面啊!」妮妮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不停往後退的未繁,緊張地看了看他的傷勢。
但當妮妮發覺未繁只有眼窩上方眉毛一帶輕微紅腫以後,輕拍了他臉頰一下,就不理他了。
「真是不好意思,那些姐妹們對你失禮了。」妮妮走到邵樂身旁,對他說。
「沒關係。」邵樂將輪椅滑到辦公桌前,試了試輪椅是否能夠出入自如,跟著便說:「剩下的我會自行處理,你去忙你的事吧!」
邵樂按下電腦開關,將輪椅滑入辦公桌。這個桌子應該是特別找來的,桌子沒有抽屜,方便輪椅出入。妮妮還是一樣的細心,什麼都為他設想周到。
「這個月的帳目和資料,我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開機后,妮妮點了幾個檔案,跟著稍微說了一些相關事項。
他跟著又從旁邊的檔案櫃里拿出一本手寫的帳本,交給邵樂。「這個跟電腦里的帳目不一樣,是要另外分開做的。」
邵樂看了看,便點頭。「我曉得。」妮妮拿給他的是公司的內帳,和要送出去的帳本不同。
他們接著又說了一會兒話,妮妮停留了大概半個小時,看了看錶,發覺營業時間也差不多得開始了,便打算出去。
未繁看妮妮要走,也跟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妮妮疑惑地看著跟在他身後的弟弟。「你做什麼呀?」
「你們早上五點關門,他大概六點算完帳才能下班吧?」未繁問了聲。
「是差不多那個時間。」妮妮點頭。
「那我回家睡個覺,早上再來接他就好了。」未繁閃過妮妮,從旁邊出去。
「不行啦,你等一下。」妮妮拉住未繁。
「又怎麼了?」未繁不解地問著。
「你沒看到剛才那種混亂的情況嗎?我等會兒就要去前頭了,沒人守著阿樂,等會兒他又被她們怎樣,那怎麼辦!」妮妮擔心地說著:「反正你回去也是沒事做,乾脆就留在這裡看電視好了。」
妮妮指了指會計室角落的那台電漿電視。「這裡的電視有裝第四台,比你家那台只能看老三台的節目還多,你可以留著慢慢看,這期間要做什麼、吃什麼、喝什麼,自己來,我都不會管你,櫃檯那裡就記我的帳。」
「這樣你不是虧了?」未繁挑了挑眉。對妮妮所謂的「做什麼、吃什麼、喝什麼」顯然很有興趣。
「姐姐疼你是應該的,哪會虧!」妮妮甜甜地笑了一下。
「可是我留下來,會吵到邵樂吧!」未繁看了邵樂一眼。他覺得照邵樂的性格,或許會要求有自己的私人空間。畢竟他們一天到晚都在一起,邵樂大概也覺得煩了。
「嗯……」邵樂頓了頓,將視線從未繁身上移開,回到電腦熒幕上。「……並不會……」他有些不自在地說著。
「好吧,那我留下來好了。」未繁說:「反正回家去也沒人。」
妮妮滿意地拍拍未繁的臉龐,踮起腳尖親了他一下。「那你好好待在這裡,有什麼事就立刻叫我。」
未繁點了點頭。
妮妮走後,未繁咧嘴大大笑了一下,隨即打內線電話叫了一份皇家級鮑魚簡餐、一盤超大水果盤、一打台灣啤酒進到會計室,跟著將房間里的沙發床攤開來擺在二十九吋的電視前方,享受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吃東西。
邵樂在後頭的辦公桌算帳,懸著的手在半空中做撥珠狀,偶爾停下來寫下計算好的數字。
未繁回頭瞄了眼邵樂的動作。「其實你也算是滿厲害的,不但會看股市,也懂得作會計的工作。」他吃著削成兔子形狀的蘋果。以前還以為邵樂只是個有錢人生的有錢兒子而已,沒想到他懂的東西也挺多的。
聽見未繁的聲音,邵樂抬起頭來。「以前學過。」他說。
「我一直以為有錢人的小孩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負責花錢就行。」這是他這種市片小民對豪門家庭的刻板印象。
「不全然是。至少我不是。」
「那你是怎樣?」未繁好奇地問了句。
「我有許多家庭教師,我父親安排我學習各種知識。」邵樂說。那是一個企業家對接班人最基本的安排。
「例如?」未繁吃完了蘋果,繼續吃柳丁。
「簡單的諸如…心算、書法、速讀、馬術;複雜的比如:國內外經濟分析、股市操盤、政治學之類。」邵樂說:「但這些後來我都沒興趣,也無意再學。」
未繁聽得腦袋發暈。邵樂說的對他而言簡直是另一個星球的東西,像他就永遠搞不懂股市那些紅紅綠綠的漲停板跌停板究竟在說什麼。
邵樂為未繁停下了手邊的工作一陣子,但回答完問題后,未繁並沒有繼續提出下一個。
兩人之間的熱絡氣氛也因此而平淡了下來。
未繁看著他的電視,沒注意到邵樂正在等待自己的下一個回應。
過了十分鐘之後,邵樂才低下頭去,進行自己的工作。
「哈哈哈--」未繁看著有趣的電視節目,忍不住笑了幾聲。
卻一點兒也不曉得他的背後,曾經有個人默默地凝視、等待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