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四月春,艷陽天,煙細風暖,碧波垂柳,桃李夭夭,偶有疾掠而過的鶯鳥,帶來一陣婉轉清啼,正是玩樂的好天氣。

長興宮中人頭簇動,嘈雜喧鬧聲充斥著整個芳林苑。

「威武大將軍,上啊,上……」

「加油!加油……」

「咬死它,使勁的咬,好樣的!」

「加油,驃騎大將軍!加油啊……啊……」

但見一青玉案正中,擺著偌大一個雲紋瑪瑙盒,盒內,兩隻頭大個壯的蟋蟀正鼓翅激鳴、斗得你死我活。

原來這些王孫公子閑來無事,都擠在這兒斗蛐蛐、賭錢。半盞茶功夫不到,勝負立分,贏的眉開眼笑,輸的捶胸頓足。

贏者是個七八歲的華服少年,就見他頭簪雙龍冠,面如冠玉,身著綉金錦紋服,腰系明珠寶玉,一身珠光寶氣尊貴之相,卻正嘻嘻哈哈地伸出手,「來來來,鐲子是我的了。」

就見輸的少年捋下腕上一福祿珊瑚鐲子丟在桌上,「願賭服輸,不過太子殿下,你老是用你這隻威武大將軍來和我們比,這不公平,威武大將軍身經百戰,比它勇猛的根本就找不到嘛!下一盤,你一定要換一隻,我才和你比!」

「成!」華服少年,也即當朝太子慕凌淵一口答應,小心翼翼的捉起那隻黑色大蟋蟀扔進旁邊的鏤花竹籠里,「來,小順子,快把我的鎮西大將軍帶過來!」

叫了幾聲,自己的貼身小太監小順子仍沒有響應,少年眉一蹙,環視左右,「小順子……跑哪兒去了!」

遠遠跑過來的不正是小順子,就見他大氣不接下氣的,「主子爺,不好了,皇上正往這邊過來啦!」

「真的假的?」少年驚問,慌忙抓了鏤花竹籠藏進袖中,一時間其餘人立作鳥獸散。誰都知道當朝皇上嚴格,最討厭看到他們這群不學無術成天只知道玩的傢伙了。

「哎呀,您就別管那麼多了,快把這些東西收起來吧……」小順子一邊說一邊忙不疊地把桌上的七彩色子、斗蛐蛐的羽毛、令籌之類的收起來,急得滿頭大汗的。

「父皇?父皇不是該在瓊林宴考察新進的官員嗎?他怎麼會有空到這兒來?」

「難道朕就不能來了嗎?」朗聲出現的正是當今聖上,年三十有五,正含笑看著自己這唯一的兒子呢!

「啊!父皇,您來怎麼也不通知一聲呢!」少年吐舌頭,輕咒一聲來得怎麼這麼快,急忙拉著身邊的小太監跪安。

「朕要是通知了,哪還能抓到你們這群不學好的!」皇上的目光往空蕩蕩的青玉案上掃了一眼,「東西呢?」

「父皇,您在取笑兒臣了,哪來的什麼東西呀。」少年嘻皮笑臉道,隨即用手捅捅在一旁的小順子,「小順子,你說是不是?」

「是,是。」小太監連連道,「今兒個天氣好,太子爺只是出來走走。」

「小順子!」當今皇上看著他,「你怎麼還跪在這兒呢?平身吧。」

「皇上……」小順子皺著臉轉過頭來拉拉太子的衣角,慕凌淵連忙賠笑道,「他腿軟,起不來,父皇,您就讓他跪著吧!」

「是是是,皇上,奴才這腿剛才站得發熱,現在跪在這地上涼爽,舒服,舒服……」

「是嗎?」當今聖上狐疑的走到他旁邊,「把褂子掀起來給朕瞧瞧。」

「哇,皇上,您不能怪奴才呀……」小順子被一腳踢開,藏在衣服里的東西散了一地。

皇上哼一聲,「只是在走走?哼哼!」

「父皇,老看那些書很悶嘛……」眼見被發現,少年也沒驚慌,仍是嘻皮笑臉的過來撒嬌道,可見是慣犯。

「你呀!就是不學好!」皇上吹鬍子瞪眼,「總有一天朕要好好管教你。」

「哇,孩兒好害怕的。」少年驚叫,誇張的拿手捂住頭,「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損,父皇您不能打兒臣……」

「朕是你父親,難道還不能教訓你!」當今聖上又好氣又好笑,舉起手作勢要打。

「哇,那,那父皇打兒臣的時候,一定要輕輕的,輕輕的,頭不能打,頭乃身體之首,身體不能打,體乃臟腑之器,再說兒臣體弱,一個不小心打病了,父皇您又要擔憂,屁股也不能打,兒臣這麼大了還被人打屁股會害羞……」少年縮著脖子嘻笑著,不經意間看見站在皇上身後的人,「咦,有外人!父皇?他是誰?」

「朕又給你找了位太傅……」

「哇,又來一位……」少年苦著臉搖頭,「父皇,我能不能不要……」

「這可由不得你。」皇上得意洋洋,「前幾個太傅,都被你給氣跑了,這帳朕還沒有跟你算呢!朕治不了你!還怕找不到人來治你。南愛卿,到朕身邊來。」

慕凌淵上下打量新來的太傅,二十多歲的模樣,穿著暗花朝服,臉潔凈如玉,五官俊雅風流。

慕凌淵皺了下眉,「你叫什麼名字?」

「凌兒,不得無禮。」皇上道。

「臣南夢喬,恭請太子聖安。」南夢喬作揖道。

「平身平身吧。」慕凌淵揮揮手,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轉過臉來對皇上說,「父皇,您老為什麼就這麼不死心呢,兒臣都說了幾百遍了不要什麼太傅,反正,他也待不了幾天的。」

當今聖上倒吸一口冷氣,「你個囂張的小子!看朕不教訓你……」

「哇,別別別……」少年笑著躲開,烏珠滴溜溜一轉,落在那南夢喬身上,想著自己前一個太傅,三天被自己氣跑,創下自己在那幫王孫中最快的記錄,讓他得意了好一陣子,然而昨兒個靖安王之子用兩天時間就把他的新夫子嚇得奪門而逃,他正為此耿耿於懷呢!今天的這個,看上去也不像什麼特別厲害的人,如果能一天之內把他幹掉,豈不是最好?

想了想,遂站定,「父皇,您為我請太傅,這番苦心孩兒感激在心,可是孩兒有一個要求,這太傅,兒臣要親自考問過才行!」

「噢?你又想出什麼鬼主意要難為他?」當今聖上哈哈大笑,「南太傅可是此番殿試最得意的人才,深得朕心,你難道還不服他?」

「兒臣大大的不服。如若太傅答不上我出的題,父皇您當場開除他!」澄澈藍天下,年輕氣盛的少年朗聲道。

皇上轉過頭望著南夢喬,「南愛卿,這……」

「太子儘管出題就是了。」南夢喬含笑答道。他微笑的時候,一雙黑眸如墨,看上去是極溫雅的一個人,雲開風動,帶來如水般的清幽花香,這一笑,竟是天人。

少年正一手叉腰而立,一手指著他要出題,卻不意見他的微笑,一時呆了呆,回過神的時候,就聽得南夢喬道,「請太子出題。」少年這才清醒過來,不由在心裡暗唾自己一聲,剛才怎麼就突然傻了。

「你聽好了,這是我的第一個太傅給我出過一個對子,『三代夏商周』,姑且就先拿這個試試看你的才學吧,如若對不出來,就要服手認輸。」

「太子真是既體貼人意又善良,下官真的很害怕出師不利呢!」南夢喬宛爾,「那在下就先對個『四詩風雅頌』吧。」

「……」慕凌淵轉過頭望望皇上,又瞪不假思索就可作答的南夢喬。瞪了一會兒,忽然像生氣似的,粗聲粗氣道,「水底月為天上月。曾有人道此對從無以相對。你能答嗎?」

「也是曾經的太傅么?其實這並非寡對。」南夢喬道,「水底月為天上月,可對眼中人是面前人。」

對方對答如流,少年臉色難看,忽而又道,「清水青,水青清,江河行地,清清青水,水青清清。」

南夢喬笑道,「太子,不對藥名了?」

「要你管!我想出什麼題就出什麼題!答不上來,就快點給我滾!」少年漲紅了臉。他這樣的目光……令人不爽!很不爽!大大的不爽!這個人微笑的樣子就好象他只是個調皮的小孩,而他,最討厭別人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臣對明日月,日月明,日月經天,明明日月,日月明明。」

對方答得如此之快,少年結舌,「這,此聯不是說是最難的嗎?」

南夢喬笑道,「此聯三年前是很難,不過時隔這麼長,早已是人盡皆知了。如果臣沒料錯的話,太子似乎……三年不讀詩書了?」

「不對對子了!下一個出題,答不出來,你就立刻給我從這京城裡消失!」少年惱羞成怒,「內圓外方,何所謂?」

「方生於步,圓生於奇,方所以矩其步,圓所以綴其旋。是以步數定於地,行綴應乎天,步定綴齊,則變化不亂。」南夢喬望著少年紅撲撲的小臉,這回是真正笑開了,拱手致禮,「太子原來對奇門八卦行軍兵法也有興趣,想必這三年對這方面頗有心得,無怪對詩詞有點……失敬,失敬。」

「你……」少年氣結,「鏘……」一聲拔劍出鞘,眾人皆驚,慕凌淵氣勢洶洶站在他面前,抬頭怒目而視,「兇器可有甚於兵者?」

「有,以德伐之,天、地、道、法。還有……」南夢喬淡淡一笑,慢條斯理補充,「你父皇。」

幾乎是在他補充的同時,就聽得當朝聖上氣得吹鬍子瞪眼,「凌兒!不得無禮!可惡!如此頑劣!朕非得教訓你!」

男子笑如初會情人,「敢問太子,臣可有資格做你的太傅?」

「你……」澄藍天下,八歲的少年漲紅了一張臉,緊握雙拳,而後,氣沖沖的返身就跑。

少年沒有回頭,若他回頭,定能看到他口中可惡的新太傅,正笑著望著他遠去的身影,那目光中,溫柔,卻帶著如水的悲傷。

晚凝……我終於……見到您的孩子了……他看起來,相當的活潑呢……

您不會怪我給他這一個小小的下馬威吧?呵呵……

流雲散,湘竹輕動如女子翩躚,微風帶來一陣沙沙響,似乎在回答,不會,不會……

***

「氣死我了!氣煞我了!」回到宮中,八歲的少年對著床上的枕頭猛砸,「啊啊啊,氣死我了——」

「主子爺,主子爺。來來來,喝口銀耳蓮子羹消消氣。」跟在他身後跑回來的小順子連忙過來勸解。

「怎麼了?」問話的是方才與他一起在園中斗蛐蛐的永王第二子。還有靖安王爺的小兒子、崇王長孫等,都正在太子房中等候他回來呢!

「父皇找了一傢伙當我的太傅,他竟然敢當著父皇的面羞辱於我!」慕凌淵握拳,目中有火光熊熊,「父皇竟然任由這傢伙囂張,可惡!」

「小順子,去打聽打聽,這南夢喬是什麼人?怎麼會這般膽大?」永王之子道。

俄頃小太監去而復返。南夢喬,潁川人,時年二十,似乎是個挺奇怪的人,父母不詳,居然也沒有親戚之類,好象就是孑然一身入京會試,今科一舉成名,殿試上那麼多青年俊才,當今聖上卻獨獨對他青睞有加,與太後言談之下,似乎還要將長平公主賜婚與他。

「我還以為有什麼了不起,原來不就是仗著長平公主嘛!他以為成了准駙馬爺,就可以瞧不起我嗎?」慕凌淵怒哼一聲,「這種人就是欠教訓!」

「對,讓他瞧瞧太子殿下您的威儀!」一群百無聊賴的王孫公子摩拳擦掌,「如果動手的話,殿下,也算上我們一份。」

於是第二日南夢喬進了上書房,便看到一群衣著貴氣的公子哥個個不請自來,氣勢洶洶,坐最前面的,當然就是他唯一的學生,現年八歲的慕凌淵。

「太子今日起得倒是挺早的。」南夢喬頗有些好笑地望了一眼慕凌淵道。慕凌淵坐的椅子並不同於其它皇孫,豪華太師椅上鋪織綿軟墊,更不用提兩側鑲玉嵌金,而且看起來足有十人才能抬得動,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抬進來的。太子人小,那太師椅又大,乍看上去,倒更像是一張床了。

慕凌淵四平八穩地坐著,瞪他一眼,繼而老氣橫秋的開了口,「南太傅,你我雖為師徒,然而我畢竟是當朝太子,九五之尊,所以,這師徒的禮儀,還是廢了吧。」

當朝太子繼續作足姿態,「論品階,你只不過是三品官員,見了太子,當行拜叩之禮。來,跪安吧。」

南夢喬挑了挑眉,原來太子爺對昨日之事仍是耿耿於懷,今日一大早的就也給他來個下馬威了。

看這小小的人兒,性子倒是極剛烈的,昨日想必刺傷了他的自尊心。

然而南夢喬也不是什麼心地善良之人,對著高傲的太子,他緩緩一笑,「太子殿下,跪安之事可以稍緩一緩,太子殿下先行下跪聽旨吧。」

說罷,抬手,從袖中拿出一明黃錦卷,這不是聖旨還是什麼?

這一下當場所有人均紛紛下跪,慕凌淵一時回不過神來,還愣愣的坐在太師椅上,南夢喬看他一眼,也不在意,展開聖旨宣道,「聖上有旨,著今科狀元南夢喬為太子太傅,賜三品服,然太子頑劣,恐有以權壓人,不服管教之時,今特令上書房內無朝堂名份品級,唯有師徒之儀,欽此。」

念完,一時啞然無聲,皇孫公子們,想必都沒有想到當今聖上高瞻遠矚,早已料到此事,個個面面相覷。

不一會兒,當朝太子回過神來,驚跳起來,「父皇他……」

南夢喬微微一笑,「昨日向皇上請的旨,太子,這旨可有用?可否免去下臣的跪拜之禮?」

好個慕凌淵,明明位於下風,眼珠子卻輕輕一轉,倒笑了起來,從那大椅上爬了下來,接過聖旨,「父皇說的有禮。尊師重道當然是要的。」一邊說道,一邊側過臉對身邊的小太監道,「小順子,去,把我為太傅準備的束修送上來。」

禮送了上來,是一個長長的檀木匣子,四角綴了南海珍珠,看上去頗為貴重,南夢喬也不推託,笑著接過來,「太子倒還真是有心。」

一邊說道,一邊就要將它打開,慕凌淵連忙制止,「太傅,眼下是書房,現在查驗禮金,是否太過市俗?」

「太子敬送師長之禮,又怎麼可以說是市俗。」南夢喬笑而打開匣子,正是明晃晃一匣金條,「太子這禮可真是太貴重了。」

慕凌淵本是以為陰謀暴露,正緊張,眼下見南夢喬不動聲色,以為東西沒被發現,不由得放下一顆心來,道,「哪裡哪裡。」

當日,一切似乎相安無事。南夢喬上完課,太子率領一眾皇子皇孫出上書房,直接殺到養心殿,對著當今聖上哭訴,父皇,太傅仗勢欺人,以我束修送的太少為由,又私自扣下兒臣身上之物,父皇您要為兒臣做主。

當今聖上大驚,想到昨日南夢喬要了他的聖旨,難不成真的就作威作福起來了?剛想拍案而起,又想想不對,再低頭問其它人,真有此事?

今日在上書房中一干人皆點頭稱是,一個個都委委屈屈,這副面貌倒是從來未見的。

「父皇,您派人去搜搜看不就知道了,兒臣的珊瑚鐲子一定在他那兒。」八歲的太子殿下嘟著嘴,一臉被人欺負的模樣,可憐兮兮的倚在當今聖上身邊蹭蹭,「都是父皇您啦,都是您的那封聖旨,您就把它弄回來吧。」

「君無戲言,已經寫出去的聖旨怎麼可以拿回來!」當今聖上拉下臉來,「這事分明是你自己調皮頑劣,不然好端端的南太傅怎麼會拿走你的東西?」

「父皇,真的不是兒臣的錯嘛。」

「不過不管如何,太傅拿走你的近身之物總是不對的,」當今聖上正在沉吟,太子連忙道,「對嘛對嘛,怎麼可以拿走兒臣心愛之物!這樣下去,個個都不把兒臣放在眼裡,兒臣還要不要活了,父皇您要為兒臣作主。」

此話倒也是有理。於是當今聖上一面派人召來南夢喬,一面派人去搜查他府上,又下了令,要靜靜的找,不要大動干戈,驚動他人。

南夢喬到的時候,就見當朝太子正剝了葡萄喂皇上,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天倫圖。

慕凌淵得意洋洋,坐在皇上身邊,「太傅!您可知罪?」

南夢喬似乎猶不知風雨來臨,微笑道,「不知皇上召見為臣所為何事?」

「你竟敢偷了我的鐲子!」當朝太子指著他,怒氣沖沖。

當今聖上拉拉兒子的袖子,「喂喂,凌兒,還沒查證呢……」

「不用查也知道!這傢伙賊眉鼠眼的,沒事就偷笑,一看就是心術不正之輩!」當朝太子義正辭嚴。

「噢?又變成偷了?」南夢喬笑了,「臣還以為,依太子心性,會說臣仗勢欺人,強奪太子心頭之好。」

「你……」慕凌淵聞言大驚,與此同時下人來報,除了太子送的那二十兩黃金之外,並沒有搜到什麼貴重東西。

「你!」慕凌淵沒有想到南夢喬會有備而來,不由得氣白了一張臉,哼一聲,拂袖而去。

南夢喬起身,對著乾笑的當今聖上行禮,「此事多謝皇上。」

***

「什麼?!你說是父皇派人通知他的?」當夜,長興宮裡響起怒罵。

「父皇為何倚重他到這種份上?」慕凌淵在房中踱來踱去,「這根本就不像父皇嘛……可惡!他到底是什麼人!」

同在房中的靖安王之子正感嘆,「殿下,那鐲子……」

「吵什麼,不就是一副鐲子嘛!丟了也就丟了!」慕凌淵咬牙恨恨,「你以為我當真那麼看重那鐲子?」

「可是……」靖安王之子很委屈,「那鐲子是我的……」

「嗯?」八歲的小太子不怒而威。

「昨兒個晚上,您已經把它賞給我了……」九歲的靖安王之子痛徹心扉。太子不把那福祿珊瑚鐲子當回事,可是他好喜歡啊!那鐲子本是崇王長孫之物,因其玲瓏精緻,而且每個珊瑚上都刻了福祿娃娃,看上去很是可愛,所以經常被當作賭注。

這幾日,這福祿珊瑚鐲子從崇王長孫上到了永王之子,又到了太子手中,他正哀怨著太子的威武大將軍太過兇悍,他根本就找不到一隻蛐蛐斗得過,沒想到昨晚太子想著趕走那太傅之後的事,得意得隨口就把那鐲子賞給他。

可是那鐲子,眼下,丟了……

嗚……

「你哭什麼哭,鐲子丟了!我自然會再賠你一副!」慕凌淵見不得一個九歲的男孩子哭喪著臉,「這天下之大,我一聲令下,還怕找不到一模一樣的賠你嗎?都是你觸我的霉頭,害得我被那姓南的傢伙恥笑!」

「嗚……」

送走哭哭啼啼的靖安王之子,八歲的小太子老氣橫秋的在房內走來走去。可惡!賠了夫人又折兵,明天去上書房,那傢伙一定得意洋洋!

真不想見那傢伙囂張的模樣!

一想到這兒,慕凌淵就不想去上學。

明日裝死好了!當朝太子被人服侍睡在床上了,仍忿忿咬著手指頭,氣極難眠。

***

夜闌人靜。長興宮內宮燈微黯,花篩月影,其間,突地掠過一長長的黑影。

來人輕輕的進入太子寢宮,站在太子床前,俯下身凝視熟睡中的太子。

風輕簾動,房內香靄沉沉。

借著從窗上透過來的燈光,八歲的慕凌淵睡得正沉,微蹙的雙眉下,白日里清亮有神的眸子正緊閉著,挺直的鼻樑下,因熟睡而顯得格外溫潤的薄唇輕啟,想必正在做著好夢吧……

不是嗎?

來人盯著床上的人兒微顫的睫毛,慢慢牽起唇角,「太子,既然醒著,為何還裝睡?」

「來者何人?這寢宮門外,隨時有侍衛經過,我只要輕輕一喊,你便是武功再高強,也逃不出我這長興宮的天羅地網!」慕凌淵強作鎮定道。

南夢喬聞言一愕,忽爾忍俊不禁,撲哧一笑。

慕凌淵驚覺,睜開雙眼,看見南夢喬,不由得氣極敗壞,「怎麼是你這個傢伙!」

「太子這長興宮想必從未有刺客闖入吧。」南夢喬宛爾,「想不到太子還很鎮定呢,竟然還能想到出言嚇走刺客。真令下官小小的佩服了一番呢!」

「你半夜裝神弄鬼,跑來嚇人,居然還敢嘲諷於我!」當朝太子又羞又怒,「滾開!」

南夢喬不但不滾開,反而還掀起帷簾,坐在太子床邊。

「你你你……好大膽子!」

「我是刺客呀。」南夢喬唇角含笑,望見小小的太子衣衫微亂,伸手要去幫他整一整,卻沒想到慕凌淵連連後退,「你想幹什麼?」說罷,雙手抓緊衣領,一臉警戒地瞪著他。

「半夜入閨房,還要幹什麼呢?當然是偷香竊玉了。」南夢喬懶洋洋道,夜晚,他的聲音似乎顯得格外的沉穩沙啞,帶了些微的磁性,從他喉間帶出的低笑,似乎令這身邊的空氣都輕輕的震動了。

「偷偷偷……」當朝太子結舌。

「是不是很害怕了呢!」男人好整無暇的欣賞著他臉上急紅忽白的神情,「來,乖乖將左手伸出來。」

「你,你想幹嘛!」這傢伙該不會想先剁他的左手,再砍右手吧!慕凌淵後退一點,被下,右手無意識的緊握著自己的左手。

「你不是很喜歡這隻鐲子嗎?」南夢喬笑了,「你不伸出手來,我怎麼把它還給你?」

慕凌淵聞言一驚,仔細一看,南夢喬的大手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副珊瑚鐲子,一時愣住,南夢喬牽起他的左手,將那福祿珊瑚鐲子緩緩套入他腕間,那細細的手腕間,還套了一串翡翠珠子……太後送的,一副夔龍金鐲……宰相進貢的,一串碩大的雕花黃玉珠子……平西王進獻的。

微涼的鐲子從腕間的肌膚滑過,帶來心底異樣的感覺,慕凌淵正出神,就聽得面前的南夢喬笑道,「既然這麼喜歡它,就不要用它來做那種事情。」

當朝太子突然發現自己撫腕發獃的樣子很蠢,不由臉一紅,「要你多管!」

「為臣不敢多管。」南夢喬笑望著他,「只不過比起陰險的計謀,下官倒還是喜歡太子您威風凜凜的坐在太師椅上強要為臣磕頭的做法,又理直氣壯又有皇家風範,尤其是那種裝模作樣的駕勢看上去著實令人覺得心癢……」

「南夢喬!你膽敢當面羞辱嘲諷於我!」

一個枕頭砸來,男子偏一偏頭,枕頭帶著風聲,險險從他頰邊飛過。

「好了,夜深了,下官也要回府了,太子,請早些安歇吧。」推開門,南夢喬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停了一下,然後微笑著回身望著氣極敗壞的少年,「不知為何,下官突然又想起一句話,很想對太子說。」

慕凌淵抬起頭來,雙目噴火,「有話快說!說了快滾!」

「下官很期待明日與太子殿下在上書房相見呢,我想太子也不是那種因為害怕就臨陣脫逃的膽小鬼吧……」

「混蛋!」響應他的,是鞋子砸在門上的聲音,南夢喬哈哈大笑而去。

***

第二日據傳上書房遭水災。

一干皇子王孫從上書房回來之時,個個全身濕淋淋如落湯雞一般,打著噴嚏抖抖嗦嗦,一打聽,各家親王大臣都心疼死了,原來,他們寶貝兒子就這樣被人強行禁錮在房內,聽了兩個時辰的課。

課後,有好事人躲在上書房外,見當朝太子太傅南大人神清氣爽,衣飾齊整,笑吟吟地收了書卷回府去也。

檢查上書房,房間正中多了一隻水桶,桶身破裂,一側木板上還留有南氏鞋印;房內側門上,赫然多了幾枚長針,入木三分,成「品」字形在冷風中凜凜微顫。

當日午後,小順子帶著十餘人,從上書房搬出濕淋淋的太師椅回長興宮晾曬。

崇王年過八十,見心肝肉尖子受這等虐待,氣得吹鬍子瞪眼,要衝進宮去找皇上說理。聽聞被自個兒孫子強行拉住,又有傳言稱是因為長孫殿下近身內侍兼書童小梁子泣曰,南太傅有蓋世神功,王爺您千萬不要去呀呀呀……

第三日,一干與太子同仇敵愾的王孫公子少了大半,然而,仍有忠心耿耿之輩,與太子一同坐在上書房內,對著萬惡的太子太傅怒目而視。

南太傅仍然溫文爾雅,笑容可掬,和藹可親。

當日課畢,上書房出來一群白髮白臉白衣白褲的小老頭,個個垂頭喪氣。

長興宮內,小順子花了半個多時辰將自己頭上的麵粉弄乾凈,轉過頭來,對著自個兒早已沐浴更衣完畢、鐵青著臉的小主子清淚汩汩,「主子爺……」

第四日,太子黨連同小順子唯餘七人。

南太傅進門,環視房內,挑一挑眉,還未開口,當朝太子就怒喝,「看什麼看!有什麼東西要講的就快點講完滾蛋!」

南太傅打開書卷,拉開柜子,不訝異的看到一條被打得頭破血流,正呈現半死狀態的蛇。

南夢喬抬頭,觀察了下房內學生。

當朝太子慕凌淵正一臉興奮,熱情地盯著他,目光中,有著超乎尋常的專註與熱忱。再看向其餘親王子孫,個個興緻勃勃用期待的目光望著他,南夢喬不由得有些苦笑不得。

「……你們身為金枝玉葉,雖然眼下不可能會有露宿野外的事情發生,但長大之後,也少不了會有幾人請兵出征,披甲帶胄,走上為將為帥的路……」太傅說道,慢慢抬起右手,那兒,正捏著奄奄一息的動物,「殿下請看,此蛇頭尾、身體多處破皮,頭骨有一處碎裂,尾椎呈不正常扭曲之態,可以看出,此蛇是被亂棍至死。下官可以想象殿下及諸位公子在御花園偶遇此蛇,操石子圍攻的勇猛情境。然而到開課至今,此蛇受此大難,仍在蠕蠕而動,可見殿下的進攻欠缺技法,徒耗精力,卻收效甚微。」

南太傅面不改色,「小順子,去御膳房借一條活蛇來。」

小順子驚,當朝太子聽得興起,不耐煩地推他,「還愣在這兒幹嘛,快去!」

沒有多久,一臉蒼白,全身抖抖抖的小順子便提著竹籠回來,南太傅掀蓋,一條花斑大蛇「嘶……」的一聲竄出來,朝著太傅俊逸的臉吐著紅信子,南太傅優雅出手,捏住此蛇,大蟒蛇齜牙裂嘴,蛇尾亂甩,當朝太傅面不改色,提起此蛇,手指七寸,施施然講解擒賊擒王、兵行要地等課業,然後,伸出雙指,輕捏蛇齶,開始講解蛇牙構造及有毒與否,將此蛇上下功用等一一講解完畢,南大人開始緩緩講解殺蛇之道,繼而動手示例。

只見刀入蛇肉,晰晰有聲,蛇頭掉落,卻不見一絲血光,薄刃划入蛇腹,只聞瀝瀝之聲,卻不見一滴血流出,最後,當朝太傅輕柔地伸出手指,將狀似還完好覆在蛇身上的皮剝下,但見蛇肉瑩白如雪,南太傅令小順子遞上一瓷碗,將蛇肉切削成段,令人送回御膳房。

南太傅微笑,一邊拿一方白色絹帕緩緩擦拭薄刃,一邊開始講解行軍對陣之法,兩個時辰到,南太傅收拾書卷翩然離去,上書房內唯余臉色蒼白的學生,個個均已石化。

第五日上書房人影全無。

南夢喬進門,等候片刻,仍未見人到,挑挑眉,正想起身,就聽得門外傳來怒斥,「你抖什麼抖,還不快給我進去!」

「奴……奴……奴……奴……奴……才……才……才……不……不……不……」

「不長進的東西!」當朝太子怒踹一腳,「給我滾進去!」

小順子進門,正對上太子太傅溫柔的微笑,如見鬼魅,大叫而逃。

「喂……」當朝太子望著遠方人影迅即消失成一個圓點,目瞪口呆。

課上至一半,門外突然傳來嘈雜聲響,其間夾雜著女子吵鬧聲,「砰」,門被人撞開,衝進上書房內的,是一位豆蔻年華的女子,頭上挽著雲髻,簪一枝玲瓏五鳳簪,穿一襲月白繡花錦衣,正值芳齡的女子雙頰紅潤,唇不點而朱,柳眉正氣得倒豎,一手指著房內的南夢喬,「南夢喬!你不要以為本姑娘就非嫁你不可了!這天底下的男人多的是,追著搶本公主的也多的是,本公主願意嫁給你,不過是瞧著你長得還人模人樣一點,給你幾份面子,你不要不識抬舉!」

跟在女子身後進來的是守在上書房外的小太監,慌慌張張的跟過來,「公主,」又不住的對著南夢喬告罪,「太傅,太子,小的實在攔不住。」

來者正是之前傳說中許給南夢喬的長平公主。

不過看眼下公主這番模樣,倒似乎是事情出了變化不成?八歲的太子慕凌淵揮揮手讓礙事的太監離去,自個兒饒有興趣地站在一旁看好戲。

「公主金枝玉葉,下官實在是不敢高攀。」南夢喬道。

「我雖是公主,可我也知道出嫁從夫,嫁給你之後,我自然也和你好好相處,你這般推三阻四,不是平白讓我被人笑嗎?」敢情是人家公主在外頭被其它金枝玉葉笑話了,所以才氣不過,跑來對著未婚夫大鬧。

「駙馬,這門親事是太后定的,成親之後,飛黃騰達前程美景指日可待,我也不覺得我堂堂長平公主嫁給你,會讓你有什麼委屈。」長平公主俏臉生怒,「不過若你再讓我下不了台,可不要怪我無情!」

「太后定的么?」南夢喬思量再三,抬頭目視長平公主,「公主,這一聲駙馬下官實在是不敢當,今日早晨,皇上已經下了懿旨,取消了這門親事了。」

「什麼?」長平公主大驚失色,「父皇,父皇怎麼可以這麼做!」

「公主去皇上那兒問下便知。」

看著長平公主又氣又急又怒地跑回去之後,南夢喬嘆一聲,轉過頭來望著上書房內的太子,「好了,太子,我們繼續吧。」

小太子卻不以為然,與這般無聊的書卷相比,他的太傅人生大事當然是有意思的多,「不看了不看了。」一把將眼前的書卷掃到一邊,慕凌淵托腮望著南夢喬,笑得一臉賊兮兮,「太傅,眼下你可不是什麼駙馬爺了噢。」

「儘管不是什麼駙馬爺,但下官仍然是你的太傅。還是有權利治你個目無尊長之罪的。」當朝太傅奉勸某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小心點。

絲毫不在意對方的威脅,小太子放肆地將腳蹺上桌,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他,「喂,我平姊姊有什麼不好的?叫你娶公主,有這麼委屈的嗎?」

南夢喬淡淡一笑,「你才幾歲,怎麼知道他人心中所想。」

「所以才要問你嘛。長平公主雖然驕傲了一點,可是長的也是嬌艷可人,能娶她,不知道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

「下官並不想被人說,是仰仗公主鼻息,才能有所作為。」

「哇,不是吧,你這麼迂腐的。」當朝太子嗤之以鼻,「這年頭還管他人言語做什麼,只要能陞官,管那些閑言碎語幹什麼,成王敗寇,最重要的就是結果,結果!」

南夢喬笑,「太子人雖小,卻很有一番見地。長大后,想必是會變成做事不擇手段的人。」

「這又有什麼不對,成大事,當然不計較過程。」八歲的小太子豪情滿懷,「就是因為有像你這樣的笨蛋思想,所以到現在,你還不過是一個太傅,當不成駙馬爺。」

「我這個太傅,眼下可以治你就好了。」太傅板起臉,「閑話多說無益,更何況是他人的私事。」

「喂喂,我關心你不成嘛!本太子正在尊師重道!」慕凌淵好奇,「話說回來,公主你也不要,那你到底要哪家女子?」

「噢?」南夢喬唇角帶笑,「你可以為下官做主?」

慕凌淵興奮地坐直身體,「當然當然。怎麼說我也是太子嘛,只要我說的話,父皇從來沒有不聽的。你心中的是哪家女子?」他也不明白,此刻的自己為何這般激動。

薄唇輕啟,含笑看著面前的俊秀少年,「你……」

「什麼?」八歲的小太子驚。

「不然太子以為,我又是為何當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太傅?」

「哇!南夢喬,你不要胡說八道!什麼吃力不討好!當我的太傅,這麼吃虧嗎?」當朝太子氣得哇哇大叫,然而臉卻不知何時紅了起來。

「好了,繼續吧。」

「喂喂……你是開我玩笑的吧……喂,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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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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