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希望
再孤寂冰寒的天氣,總有過去的一天,只要有愛的溫暖,無論再艱困的日子,也都有雨過天晴的一天。
台北下著極大的雨,又濕又冷。余曼玲下了計程車,衝進「妙妙」,風衣上的水滴尚未甩干,有人就喊她,「園長,剛好有你的電話。」
余曼玲接過來,「喂!」了一聲,葉辛潛在那頭急急地說:「余阿姨,雅芯在我手機里留話說要回紐約,是什麼意思?她人呢?」
「雅芯是怕她母親太孤單,要回紐約陪她過聖誕節。」余曼玲說:「是我送雅芯上飛機的,剛剛才到家呢!」話筒里有半晌的寂靜,然後他說:「她走了嗎?她怎麼可以走?這時候我最需要她呀!」
「她走的另一個原因是不想給你干擾,她希望你能好好的思考,弄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麼,優先的是什麼,不要被她或旁人所左右。」余曼玲說。
「她應該和我共同奮鬥的!」她的離去,像在他心裡挖了一個大大的洞。
余曼玲遲疑一會兒說:「有件事,雅芯原不許我說,但我覺得必須要讓你知道。那個曾如菲已接觸我的房東,想買下公寓,逼『妙妙』結束營業,這是雅芯走的第三個原因,她不忍牽連到我。」
「太可惡了!」他一聽,頓時怒火中燒,在強忍的情緒下,他說:「余阿姨,真對不起。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碰『妙妙』的!」
「只要你能體諒雅芯的用心就好,她是個好女孩,就和她母親一樣,凡事為人著想。」余曼玲說。
哼!凡事為人想,必也是受苦最多者,他們又不是上帝,為何要背負世人罪惡的十字架?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能思考、會計較,憑什麼教他人承擔自己的死生與不幸?
要跳樓就跳樓、要自殺就自殺,又與他何干?
他望著窗外昏暗的天空,雨綿綿密密地貼著窗格而下;雅芯在飛機上,是否會為他而哭泣呢?
辦公室的門倏地打開,章立珊走進來,丟了一份報紙在他桌上說:「你看了這條新聞嗎?」
黑色印刷字體斗大地寫著--企業王國窮途見末路普裕集團東山難再起「媽,這已經不是新聞了。」葉辛潛淡淡地說。
「但看看他們落井下石的語氣!」章立珊氣急敗壞的說:「明天我們就立刻發布你和如菲的訂婚的消息,讓大家知道『普裕』不論遭遇多大的風雨,就是雷也打不倒的。
」
「媽,我早說過,要我怎麼救『普裕』都可以,就是娶曾如菲的事,談都別談!」
他堅持說。
「不談也不行,這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她也相當堅持。
「不!我們還能選擇面對『普裕』的破產,讓該去的去,或許我們不能像從前那樣富有,但維持基本的花費,我自信還能讓媽過得舒舒服服。」他說。
「基本的花費?你還真有出息啊!」她氣呼呼地說:「我章立珊一生好強,絕不容許有落魄的時候,而你是我十月懷胎生的,只許榮耀我,不準杵逆我!反正我與『普裕』共存亡,訂婚的消息我是發定了!」
這時,有人在門上叩兩聲,正是引發他們母子爭論的曾如菲。她今天一身名家設計的大紅連身裙,喜氣洋洋的,倒像是個新嫁娘。
葉辛潛見到她,臉就一沉說:「你來得正好,我有話要問你。」
「是嗎?我很高興你需要我。」曾如菲笑著說。
「如菲,阿潛的腦筋還有些轉不過來,你幫我勸勸他,我快受不了他了。」章立珊按按額頭尚明顯的傷口說。
辦公室內一剩下他們兩個人,葉辛潛就說:「你跑去『妙妙』惹麻煩,甚至要買他們的房子,是不是?」
「反正我有錢,愛買什麼就買什麼。」曾如菲冷哼地說。
「我警告你,『妙妙』的園長是我一位敬愛的長輩,你若敢動她,我絕不善罷干休。」他加重語氣說。
「你凶什麼?自己都自顧不暇了,還管到她?」曾如菲撒完潑,又說:「好啦!既然你為她求我,我不去招惹她就是了,只要她別收留個彭雅芯,誰理她呀!」
葉辛潛瞪著她,突然覺得人心不同,天差地道,世間女子有可愛如雅芯,也有可恨如曾如菲,生氣又有何用?他緩緩地說:「你真的以為金錢可以買到一切嗎?」
「如果不是一切,也是絕大部分。」她回視他的目光說:「以前你不也這樣認為嗎?我們一起去宴會、畫廊和俱樂部,我們的品味和嗜好相同,都很痛恨廉價的膺品,我們一眼就能看穿那些追逐財富者的醜陋面孔,並一塊兒嘲笑、挖苦他們,我真的好懷念那些揮霍、嬉鬧的日子,那個玩世不恭的你到哪裡去了?」
「那個從來就不是真正的我。」他冷冷地說。
「現在這個你,才不是真正的你!」她說:「我一直希望能嫁給你,共創一個更大的王國,即使你一時被彭雅芯所迷惑,我仍然有信心。你看看,為了你,我還求我爸來碰『普裕』這個爛攤子,你還不感激我的愛嗎?」
「如菲,感激不是愛,更不可能變成愛。我們很樂意和曾氏合作,但不是以婚姻當手段。你是擁有一切的天之驕女,難道要一個不愛你的丈夫嗎?」
「不要跟我講這些無聊的道理!我們曾家人一日看準什麼,就不擇手段的要得到,這是我們所以屹立不搖的原因。」她帶著怒氣說:「而且我不信『不愛』那兩個字。只要你愛權勢財富的一天,你就會愛我,而且永遠穩固,這是那個彭雅芯永遠做不到,也不懂的地方!」
哈!這就是他葉辛潛成長及生活的世界嗎?如果不是認識雅芯,和見到「妙妙」平凡的母親孩子們,他還不知道一簞食、一瓢飲,也能有俯拾皆是的幸福。
比起來,在金錢膨脹的觀念里,有太多五彩的泡沫,也喪失了太多的自我,最後變成了空洞的物慾橫流。
或許為了「普裕」,他必須同意訂婚的宣告,但他也相信,頭腦完全清醒的他,亦能夠在第一個脫身的機會出現時,遠離這爭權奪利之地,回到雅芯的身旁。
「你不會失蹤,我也不會發瘋,對不對?」雅芯曾經這樣問。
當然不會!他絕對不會讓一個錯誤延續三十年之久。
葉辛潛和曾如菲訂婚的消息一傳出,『普裕』股票下滑的趨勢就立刻減緩,股東的法律行動也暫停。一廠的員工士氣大振,二廠被裁撤的幹部們也紛紛打探是否有再回來的一日。
普裕大樓外那兩個字也彷佛回復生氣,在朝陽下顯得特別金亮。工人們興緻勃勃地弄上聖誕飾品,讓才差點分崩離析的『普裕』,在半年的危機后,有煥然一新的味道。
眾人皆樂,只有葉辛潛一人愁。急急追錢的人,正跟在曾典財的屁股後頭,求那一紙合作契約,而曾如菲卻跟在他的屁股後頭,天天要一個確切的結婚日期。
在十二月初的一天,「普裕」的總機小姐在上完廁所回座時,發現了葉辛潛站在電梯前,她忙招呼說:「葉總經理好!」
但回過頭的那人,頭髮稍短且夾雜灰白,雖然也英俊有魅力,但年齡起碼大十歲。
她正要開口時,那人已走入電梯,她呆了一會兒,看指示燈停在九樓,馬上打內線給胡秘書。
胡秘書剛掛上電話!迎面便走來一個中年男人。她摀住嘴,本能地站起來說:「葉……葉總經理好……」
「胡秘書,你還在呀?」他親切地笑著說。
呀!偶像!她簡直快昏倒了,裡面一個年輕的,外面一個年長的,她該怎麼辦呀?
他熟門熟路地走進辦公室,對著埋頭研究股東報告的主人說:「辛潛,好久不見。
」
葉辛潛聞聲跳了起來,當他看到七年不見的葉承熙時,只能脫口叫一聲,「爸爸……」
葉承熙拍拍兒子的肩說:「這些年辛苦了,我雖不在台灣,但也知道你做得有聲有色。」
這些話觸痛了他的心結,倒像他交出的是一張不及格的成績單。葉辛潛滿是苦悶的說:「爸,你愛說笑了,你很清楚,我們差一點把『普裕』搞垮了。」
「我是很清楚。」葉承熙點點頭說:「我也了解你是被拖累的,你舅舅和母親做生意誇大不實,一心只想創造業績的作風,我早就不能苟同,這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卻要我來承擔一切的後果!」葉辛潛終於有了傾吐的對象,「只因為我姓葉,他們就要我回報和犧牲,連媽也不例外。」
「別怪你母親,她其實是用心在愛你的,只是她習慣了『普裕』光環的圍繞,所作所為難免急切,就常會有傷人傷己而不自知的情況出現。」葉承熙說。
「我終於體會到你這些年的忍耐了。爸,我以前曾有多次的出言不遜,還請你見諒。」葉辛潛真心的說。
「阿潛,你好像變了?變得又成熟、又穩重,以往那個跋扈叛逆的脾氣全不見了。
我很好奇,到底是誰改變你了?」葉承熙看著五官輪廓酷似自己的兒子說。
「是一個叫彭雅芯的女孩子,爸,你一定沒想到她是誰……」葉辛潛興奮地說。
然而,他的話被衝進來的章立珊打斷。葉承熙的出現,由胡秘書透露,公司有大半的人都已經在口耳相傳了。
章立珊瞪著久違的前夫,她這一生愛最深,也恨最深的男人。他五十齣頭了,依然是挺拔健壯的身材,臉雖不似當年瘦削,但濃眉及深邃的眼睛,還有她曾喜歡的鼻子和嘴巴幾乎都沒有變,和辛潛站一起,恍若兄弟。
初見他時,他是男人中的男人,三十年後,他仍是男人中的男人。若非如此,她怎會如此深陷而無法自拔呢?
而他看著她,眼中沒有激動的感情,只是紳士性的禮貌。
她用冰冷的聲音說:「我們離婚協議之一是你不準再踏入『普裕』一步,你忘了嗎?」
「我沒忘記。」葉承熙友善地說:「但我今天到『普裕』來,並不是以前夫的身分,而是以一個投資者來的。」
葉辛潛這才注意到父親的手上還提著一個公文包,身上西裝筆挺,完全是商人的打扮。
「投資者?你會有什麼錢投資呢?」章立珊不信地說。
葉承熙打開公文包,裡面一迭迭的簡介及企畫書!而在頂端的小冊子上印著燙金的「信安」二字。
信安集團,葉辛潛曾經聽過,他一直以為那是以華僑為主的外資公司,加上它牽涉的企業及生意的範圍,和「普裕」很少有交集,所以也不曾真正研究過。
父親和信安集團又有何關係呢?
彷佛在回答他的問題一般,葉承熙拿出名片放在小冊子旁,上面的頭銜赫然是副總裁。他笑笑說:「『信安』正是我的公司。」
「你的公司?怎麼可能?當年你走時,可是連一毛錢都沒有,你哪有錢再創業?」
章立珊頗受打擊的說。
「我沒拿一毛錢,但我卻有別人永遠取不走的商業頭腦、人脈組織,和一顆永不低頭的心。」葉承熙說:「在章家那麼多年,我由老董事長那兒學的,不是如何守成、擴張或賺更多錢,而是如何嗅得商機,讓一片不毛之地,成為欣欣向榮,這正適合我們窮人家的孩子。」
「你胡說八道!你一定是偷拿走什麼,沒有人可以無中生有的!」章立珊恨恨的指控道。
葉承照不理會她,轉向兒子說:「你記得七年前我去史丹福找你嗎?我就是在旁邊的矽谷開始的。當時我們葉家已有一些人散在世界各地念書,但那些叔伯堂兄弟們你可能都不熟,他們憑自己的能力,學各種最新技能,等我一召集,就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取名『信安』,就是不忘記自己貧窮的根源地,永遠享受白手起家及艱辛創業的樂趣。」
「『信安』這幾年來情勢很猛,以創投之名接觸各種行業,但它一直和『普裕』像兩條并行線,商界上也不曾再聽到你的名字,我們都以為你失蹤了,沒想到竟是『信安』的幕後老闆。」葉辛潛說。
「不和『普裕』正面碰頭,是我的承諾,亞洲的生意,大部分也不是我接洽的,代表的另有其人,這也是為了不想招惹舊日恩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衝突。」葉承熙說。
「那你今天跑來說要投資,不就出爾反爾了嗎?」章立珊總算抓到話柄攻擊。
「今天是因為我聽到『普裕』爆發的危機,而你們的解決方案,就是和曾家聯姻來取得支持。」葉承熙說:「這種老式的做法,不但害了下一代的孩子,企業也無法求新求變,只會更僵化。」
「我也恨這種做法,但實在是沒有路可走。」葉辛潛如逢救星地說。
「做為現代的商人,不但要有新的經營概念,而且對全球瞬間萬變的情勢也要有應付的能力,這條路不能走,就走別條路,不能愈陷愈深。」葉承熙提醒道。
「這也是我最初的想法……」葉辛潛承認說。
「葉承熙,這是我們『普裕』的家務事,不需要你來干涉!也不需要你來教訓!請你立刻離開!」章立珊氣呼呼地打斷他們父子倆的談話。
「這關係到阿潛一生的幸福,我就不能袖手旁觀。我了解被金錢收買,甚至當金錢奴隸的滋味,我不願他重蹈我的覆轍。」葉承熙嚴肅的說。
「什麼?你說我用金錢收買你?」章立珊又激動起來。
「這一直不是你所強調的嗎?我曾經嘗試著把我們變成一般夫妻,但你總用金錢劃分界線,高興時利誘,不高興時威脅,你根本不是嫁丈夫,而是買了一個奴僕……」葉承熙平靜地說。
「我不把你當丈夫,是因為你不是個好丈夫,你心裡始終有另一個女人,對我從頭到尾都不忠實……」章立珊再度截斷他的話。
「我不想再重複這些無意義的爭吵。」葉承熙捺著性子說:「我今天來……」
章立珊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說:「你們都說我不懂愛,但不愛的東西,我會付出那麼高的代價去獲得嗎?包括我的身心、我的一生、我所有財富……但你們從來沒有領情,只會批判我、利用我,從不公平的對待我,嗚……」
葉辛潛忙安慰她說:「媽,你懂愛,我知道你愛我……」
「不!你不認為!」章立珊哭著說:「因為媽若愛你,就不該逼你娶曾如菲,對不對?」
「你是為了保住『普裕』,我能諒解。」葉辛潛無奈的說。
「所以我只愛『普裕』,我是很自私的媽,是不是?」因為難過,她已不知所云。
一直沉默的葉承熙由公文包中拿出企劃書,打開說:「這筆投資在『普裕』的款項,夠不夠買回阿潛的自由?」
他們兩個一看,都被那個大手筆所嚇到。
葉承熙輕描淡寫地說:「這裡有一部分是我私人的,有一部分是葉家親族的,在送出這筆錢后,我個人是一文不值了,但為了阿潛,我願意,這也算是我回報章家和你給我的機會,唯一的條件是阿潛和『普裕』再無瓜葛。當然,他還是你章立珊的兒子,這事實永不改變。」
葉辛潛期盼地看著母親。
章立珊盯著兒子,又看看前夫,再看看那個數字!內心裡飛快地盤算著,最後讓步說:「要投資,就必須在曾氏還沒有行動前,搶先和股東們商量,訂婚的事,自然也就取消了。」
「媽,謝謝你!」葉辛潛難得地給她一個擁抱。
「看你們以後還敢說我不懂愛嗎?」章立珊擦乾眼淚,又回到原來的任性,「我也不過是方式不同而已……」
葉辛潛和父親對視一眼,彼此都有默契地不介面,只是技巧性地轉移話題,將章立珊的心思引到未來的投資上面。
葉辛潛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飛到紐約去找雅芯,告訴她,他自由了。
幾星期過去,她一直沒有消息,僅聽余曼玲說,雅芯回祖母家住,一切平安。
而他這邊,是夜以繼日的忙,葉承熙做完最初的聯繫工作后,就把細節交給亞洲的負責人,維持不涉足「普裕」的承諾。
葉辛潛則是竭盡所能,想在離開「普裕」前,將新方向的正軌設好,以後若要再走進這棟大樓,也不容易了。
此外,他還要應付曾如菲的糾纏吵鬧,不過,母親承諾會替他把關。這種驕縱的女孩,章立珊最有辦法對付了。
等葉辛潛能抬頭看天空時,聖誕鐘聲己過,琳琅滿目的飾品,像是準備要迎接新的一年。
葉承熙終於找到空檔和兒子說話時,第一句話就問:「對了!你曾提到一個叫彭雅芯的女孩,我可以見見她嗎?」
葉辛潛先不透露她的身分,而是將父親帶回大安區,並且在路上探問,他目前是否有再婚的打算。
「再婚?」葉承熙搖搖頭說:「我就像一部向前的車,啟動后就再也停不下來了,根本沒想到再婚的問題。」
「那個一直在你心中的女人,有沒有辦法讓你停下來呢?」葉辛潛再問。
這時,恰好穿過建國南北路高架橋,葉承熙看著左右的街景,只是感慨萬千的說:「這裡實在改變大多了,你現在走的馬路,以前是一排房子,棲息了許多人。如今,事非了,人也非了,想停下也無處可停了。」
這算是回答嗎?
當他們來到「妙妙」的門口,余曼玲來迎接時,早練就不動聲色的葉承熙,也掩不住極驚訝的表情。
「班長!你還是帥哥一個!」余曼玲高興得猛掉淚。
「余曼玲,你竟然還在?不!我是說,你還留守在我們的老地盤,真是太不可思議了,」葉承熙見到老同學,善辯的口才也無用武之地。
這一說,就惹出余曼玲更多的眼淚。
三十年不見的朋友,自然有許多話要說,葉辛潛只有閑坐在一旁聽的份,但他很有耐心。
在客廳里,余曼玲好幾次都說:「班長,有了你,不如我們來開個同學會吧!」
「同學會?大家都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葉承熙搖搖頭說。
「其實,這附近我還能找出幾個。」余曼玲看看一旁的葉辛潛說:「嗯!我也知道伍涵娟的下落。」
葉承熙一愣,一會兒才說:「你有和她聯絡嗎?她目前還好嗎?」
雅芯有交代,無論葉承熙有心或無心,都希望他能來看伍涵娟一趟,但若他執意不肯,也不必太勉強。以目前的情形來看,葉承熙仍是那個念舊情、講義氣的性情中人,雖然看不出他對伍涵娟的感覺是否一如從前,但值得一試。
余曼玲對葉辛潛使個眼色,他清清喉嚨說:「爸,我的女朋友彭雅芯,就是伍涵娟的女兒,她這次到台灣來,就是特別來找你的,結果只找到余阿姨和我。」
「有的人就是有天生的緣,你和涵娟的兒女,竟然也談起戀愛,辛潛和雅芯郎才女貌的,人人都說速配呢!」余曼玲笑著說。
「兒子,如果雅芯長得像媽媽,我也不怪你會意亂情迷,尤其涵娟是個極特殊的女人,讓人願意為她做一切的事……」葉承熙發現自己流露出太多感情,忙收斂說:「對了,你說雅芯找我,是為了什麼事呢?」
「余阿姨,你說吧!」葉辛潛催促著。
「涵娟七年前,腦部象是受了什麼刺激,完全不認得人,也不哭不笑,完全自閉,現在人在療養院中。」余曼玲拿出預備好的那封信,「這是雅芯意外找到的,正是涵娟發病前寫的,她認為,你或許可以喚醒她母親。」
葉承熙接過信,靜靜地看著,眼淚緩緩流下,然後慢慢折起,無法言語,也不忍再讀。
室內的氣氛極凝重,葉辛潛沉不住氣地先開口,「爸,那封信,我們有一大半看不懂,你懂嗎?」
葉承熙擦掉那不輕彈的淚,聲音暗啞地說:「當然懂!這裡面的每一句話,都是我和涵娟當年取捨不休間的爭執和掙扎,也是遙遙相對的時空里,彼此不斷的心靈對話……我進章家娶你母親,是她的堅持;我被章家驅逐,絕望之餘自創『信安』,也是緣於她對我的期望……她總認為我值得擁有最好的,所以把我趕到茫茫人海中,她自己卻在自己選擇的命運中迷失了……」
他低垂著頭,忍住情緒,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爸,你要到紐約去看伍阿姨嗎?」葉辛潛問。
「當然,我還要照顧她。」葉承熙輕嘆說:「她信上不是說嗎?我是她唯一的根,而無論我們經歷過什麼,她永遠是我的靈魂,我怎能讓靈魂失落呢……不管生離或死別,不管瘋狂或遺忘,在我們的內心深處,從不會放棄彼此。或許你們不懂,兩個由貧窮中出來的孩子,相知相愛相惜,那種感覺大概就和連體嬰一樣了,總是一起面對艱難的人生……」
聽到這裡,余曼玲已是泣不成聲了。
「其實,我的人生藍圖很簡單,涵娟教書,我當工程師,買一間有花園的公寓,過著溫馨快樂的生活。但她不願意,她覺得生命有更大的可能,想找到它最大的極限。」
葉承熙看著兒子說:「阿潛,我很高興你和雅芯彼此相愛,也算彌補我和涵娟這三十年來的遺憾,我因此更慶幸自己能將你從『普裕』中解救出來。」
「爸,謝謝你。」葉辛潛真心的說。
新年前夕,紐約的國際機場萬頭攢動,雅芯在人群中來回徘徊,心情焦慮,巴不得時間一跳就是一小時。
前幾天和辛潛通電話,他說他自由了,他說他愛她,他要到紐約來,並且帶上她最想要的「禮物」。
「什麼?」她問。
「求婚鑽戒!」他說。
雅芯鬧他騙人,他才笑嘻嘻地說找到他父親了。從那一刻起,她就處在興奮狀況之下,連覺都不能睡。
終於,最快樂的一刻到來了!她看到出關的兩個最帥的男人,都是一式的牛仔褲、皮大衣,身材相當,走起路來氣宇軒昂、虎虎生風。
雅芯初時還覺得靦腆,但當葉辛潛一把熱情的抱住她時,她也回抱他,那幾百年沒見似的狂喜,讓旅客都為之側目。
葉承熙只在一旁笑吟吟的,雅芯長得真像涵娟,只不過更高挑開朗美麗。
「爸,這是雅芯!」葉辛潛終於想到老爸,便攬著雅芯做介紹。
「你不說,我還以為是時光倒流,看到涵娟了呢!」葉承熙與她握手,「但仔細看,你比媽媽漂亮。」
「葉伯伯說客氣話啦!」雅芯不好意思地說。
「我是說真的,現在營養好、教育好,又無憂無慮,孩子總是長得比父母好。」葉承熙老實說。
「咦!可是我覺得亞力長得沒葉伯伯好看哩!那是一代比一代差啰!」雅芯淘氣的說。
「嘿!想念得要死,見面就只會損你的男朋友嗎?」葉辛潛故意敲她一下頭。
他們現在相處的方式,就像兩個大孩子,和在台灣種種壓力的包圍下,感受完全不同。葉辛潛不再受制於「普裕」,雅芯也可以將母親丟給「熙」,兩人的腳步及心情,就不由自主地輕怏起來。
車子上了高速公路以後,兩個男人就看著覆雪的紐約,回憶以前來此的情形。
「我來了幾次紐約,但都沒看到自由女神像,她不是修頭、修手,就是全身手術,沒一次真正看完過。」葉辛潛說。
「我上回來也是這種天氣,兩手提著公文包,住在小旅館,挨家挨戶地拜見客戶,只有苦字可言。」葉承熙回想道。
聊了一會兒,葉承熙才開口問:「你母親好嗎?」
「怎麼說呢?寂寞吧!」雅芯將方向盤轉向右,「以前年節時總有人去看她,後來逐年減少,今年甚至連我爸都不來,隨他新太太到大陸去玩了。更氣的是,為了省錢,他們把我媽搬到雙人房去,你知道我媽怕吵又愛乾淨,最討厭和人擠,都是那新太太的主意。我呢!乾脆自己出錢,把我媽又搬回來。呀!對不起,不該提這些頊事的……」
「沒關係,涵娟以後就是我的責任了。」葉承熙說。
雅芯驚訝地回頭看他。
「這不是她信中所指定的嗎?」葉承熙說。
雅芯想著葉辛潛,眼眶不禁泛紅。
皇後區的療養院外,掛了幾串燈泡,草地上還有鹿和雪車閃著紅白的光芒,減輕了屬於醫療機構的凄清氣氛。
先得到消息的蘇珊早迎在櫃檯。葉辛潛久聞其名,一看,發現她是個胖胖的黑人祖母。
「是中國皇后的初戀情人哩!」蘇珊早準備好幾條手帕,戲還沒開始!就猛擦著眼淚。
葉承熙終於看見暌違多年的戀人,她因終年不見陽光,顯得瘦弱蒼白,雖已不復年輕,但仍是小女孩的神情,很認真地替他抄作業、削鉛筆、解數學習題,甚至為他偷過糖果、紙牌,那都是這種忘我的專註。
「涵娟,我來了。」他坐在床邊,輕握著她的手,冰冰冷冷的沒有反應。
「涵娟,你累嗎?為了找我,你走了好久好久,對不對?我知道那個火車站,有一次,我們從信義路一直走到台北工專,經過一個鐵軌,旁邊有廢棄的小車站,雜草叢生,然後我故意躲起來,你跑到附近的日式房屋裡找我,再哭著回來,記得嗎?」
伍涵娟的眸子空洞地看著前面,直直的,毫無熱度。
「而我們的老家有多少綜橫交錯的小巷,如蜘蛛結的網,你還曾要求我畫地圖給你,不然常常要迷路,我卻說,畫也沒用,下星期又會多幾條路,或者失火拆除,路又沒有了。」葉承照輕柔的語氣,不疾不徐,「涵娟,現在那小車站、鐵軌和老家,全都拆掉了,地球上再也找不到這些地方,留在夢裡的是虛影,請你回來吧!」
葉辛潛和雅芯緊緊依偎著,為著聽到的話而揪心。
蘇珊雖不懂中文,但被那情話般的音調迷醉,頻頻拭淚,鼻涕擤得比誰都大聲。
「涵娟,你的人生從未輸過,因為你一直擁有我的愛。而我活得很好,努力事業,或許就是在等待你有回來的一日。我在,此刻就在你面前,只要你認我……」葉承熙說到痛處,內心亦是不能自己地鼻酸得難受。
「嘿!她動了!中國皇后動了!」蘇珊忽然大喊。
雅芯站起來,靠近母親仔細看,一樣面無表情、一樣虛空的眼睛,根本什麼都沒變。她忍不住說:「蘇珊,你看走眼啦!」
「沒有、沒有!她的瞼本來是直的,但現在偏到葉先生的方向,看到了沒?」蘇珊比手畫腳的說。
雅芯左瞧右瞧,就是看不出個端倪。
「用量角度量,大概是五度吧?!」葉辛潛說。
「五度就等於是沒動嘛!」雅芯白高興一場。
「你們別期望太高。」葉承熙用英文說:「涵娟已經病了七年,我才不過和她說幾分鐘話,哪有那麼快就見效的?反正來日方長,她慢慢會清醒的。」
「我們都很急,包括蘇珊在內,她是媽媽最愛的護士,因為每天都像對待孩子一樣嘮叨她。」雅芯說。
「你媽分不清楚人,哪會愛我?」蘇珊說:「不如說我最愛她,她是我最乖的孩子嘛!」
這時,牆上的小鈴聲響起,蘇珊說:「哎呀!抱歉,會客時間已到。」
「怎麼這麼快?」雅芯問。
「今天是新年除夕,有不少人要趕去時代廣場看熱鬧,療養院要提早進入警報系統。」蘇珊解釋道。
「我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涵娟呢?」葉承熙問。
「蘇珊,拜託啦!」雅芯也跟著懇求。
「好吧!但如果有人來巡房,你就得藏好,因為這是違反規定的。」蘇珊心軟地說:「我去替你拿一條毛毯來,夜裡會很冷。」
蘇珊擺著胖胖的身子離開后,雅芯真心地說:「謝謝你,葉伯伯,你等於救了我媽的生命。」
「不!是我該謝你的,要不是你這麼有心,拿那封信到台灣尋根,我和涵娟也不會再重逢,只會徒留此生的遺憾。真的,我才是要感謝的一方。」葉承熙誠摯的說。
「雅芯也得到報償啦!」葉辛潛得意地指指自己說:「因為那封信,她也得到了我,算是好心有好報喔!」
「你?誰希罕?不過一顆台灣蕃薯罷了!」雅芯扮個鬼臉說。
「台灣蕃薯和美國香蕉,剛好是絕配呀!」葉辛潛也臉皮厚的回應說。
葉承熙看著兩個年輕人鬧得開心,也笑著說:「今晚我一個人留守,順便想想如何安排涵娟的事。你們別陪我,可以四處去玩玩。」
「呀!時代廣場耶!咱們也去湊熱鬧。」葉辛潛興奮的說。
「那可是攝氏零下八、九度,你要有心理準備喔!」雅芯提醒道。
「大不了再買兩件羽絨大衣嘛!」葉辛潛拉起她的手說:「人不輊狂枉少年,這句詩你聽過嗎?」
「沒有,解釋給我聽吧!」雅芯命令道。
「今晚我就表現給你看。」葉辛潛低頭吻她一下。
葉承熙目送他們離去,想著那句「人不輕狂枉少年」,這一代的孩子實在是太幸福了。
他再坐到伍涵娟的面前,面對著那清秀卻無知覺的臉龐,繼續述說著屬於他們自己的年少歲月。
那彷佛一幀幀古老發黃照片的過去,在這寂靜的異國冬夜,在被世界遺忘的角落裡……一個男人靜靜地說,一個女人靜靜地聽……竟有一種輪迴了一世又一世的永恆感情。
雅芯一向恨塞車,有時火大!也會粗魯地按幾聲喇叭,但這回跟著葉辛潛,到哪兒都快樂,連車子陷在車陣中動彈不得,她也覺得人生多美好。
嗯!如果是世界末日,摩天大樓一一爆炸,大西洋海水倒灌!火似煉獄般熊熊燒來,所有的電影情節都出現,她也會抱著葉辛潛死得心甘情願吧?
這就是愛情,一種足以顛覆過去生命一切的愛情!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看到曼哈頓的隧道都過不去!熟門熟路的雅芯乾脆繞小道,將車子留下,準備搭地鐵到城中心區。
「很冷喲!真的,呼出的氣,一碰見衣服就結冰呢!」雅芯警告他說。
他們將能帶的保暖用品全穿戴或拿在手上,現在才九點不到,還有足夠的時間。
地鐵里的人群亦是摩肩擦踵,是夜晚難得有的熱鬧盛況。
他們到曼哈頓時,溫度指示已是零下,還會愈來愈冷。葉辛潛連羽絨衣和皮衣都給了雅芯,並替她戴上帽子、手套和圍巾,只露出兩個圓圓亮亮的眼睛。
「嘿!我是老紐約,沒有你怕冷。」她笑著說。
「男人才不怕冷呢!」他戴上一個小扁帽說。
他們先找個地方吃點心,到十一點才走去時代廣場,卻發現四周的路全部封鎖起來,幸好焦慮的人群不只他們兩個,大家都拚命往同一個方向跑,想趕上倒數計時。
「下一條路口!」警察們總是如此說。
葉辛潛牽著雅芯的手,踏在冰雪中,嘴裡是寒霜的空氣,恍如一對在黑夜裡逃難的愛侶。終於,他們開始聽見鼎沸的人聲,看到遠處金碧輝煌的廣場。
有人不願再繞路,乾脆推倒路障!一窩蜂的衝進去,警察吹哨阻上無效,只有向天咆哮。
「現在又像『布拉格之春』中那對亂世情人了!」雅芯大喊著說。
葉辛潛的反應是用力吻她一下,並展開一個足以溶化冰雪的微笑。
瘋了!瘋了!有人由大樓丟下碎紙屑、彩帶,甚至是捲筒衛生紙;有人拿手電筒和熒光燈相互照射,直升機在空中交叉來去,探照燈形成了舞台上一道道的光圈,讓已經夠激動的人群更加騷動。
「冷嗎?」白霧中的葉辛潛問。
「冷呀!但心不冷。」雅芯在圍巾里回答。
終於,開始倒數計時了!大家喝醉似的跟著喊,「……五四、五三、五二……」等零字出現時,金球往下降落,宣布新的一年來到。
「新年快樂!」雅芯大聲叫著。
「永遠快樂!」葉辛潛抱著她,深深地吻著她的唇。
中央公園的煙火,五彩繽紛地灑滿天空,人們又往北狂奔,他們卻緊緊的相擁,像狂怒大海中的一座孤島,在北國天寒地凍的子夜,綻放著屬於自己的光芒和熱力。
一段時間后,時代廣場只餘閒散的人,葉辛潛帶著雅芯走在厚如地毯的碎紙屑上面。人聲淡去,光彩轉移,遠方的霓虹又艷艷地閃爍起來。
他們不想再去湊熱鬧,便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突然,在轉角處,有輛輪椅卡住,推的人正努力的想要抬起。
葉辛潛連忙跑上前,用英文說:「讓我幫你!」
那人轉過頭來,是張英俊的東方臉孔,他說了聲謝。
兩個男人合力,兩三下便將輪椅抬上人行道,這一回是輪椅上的年輕女孩開口道謝。
「中國人嗎?」東方男子用中文問。
「是的,我叫葉辛潛。」他伸出手來。
「我叫簡維愷,台灣來的。」東方男子笑著和他握手。
「我們也是從台灣來的。」葉辛潛擁著雅芯說。
「那是同鄉啰!」簡維愷高興地說:「前面有家藍星『酒館』,我請你們喝一杯!
」
「『藍星』在紐約是以品味出名的,值得一逛。」雅芯說。
他們一行四個人沿路聊著,兩個女孩也互相做了介紹。
到了溫暖的酒館內,簡維愷細心地照顧好女伴,便向吧台一個打扮艷光照人的女孩說:「喬安妮,上好的香檳,今天是新年,多開幾瓶!」
「你呀!真大膽,竟帶紫恩去擠人潮,好在沒擠丟了,不然又要哭天搶地了。」瓊安回他幾句。
酒館的設計果然有雅痞特色,幾架電視正在播放著世界各地慶祝新年的狀況,舞池裡有幾個人陶醉在音樂中,大家各享其樂,互不侵擾,卻也彼此為伴,不覺寂寞。
雅芯和紫恩年齡相當,一見如故,很快就聊在一起。由紫恩的話中,雅芯才知道,這精靈似的女孩已經是簡太太,而且以前是個芭蕾舞者。
雅芯吃驚極了,紫恩拍拍她的手說:「只是暫時的,明年……不!應該說是今年,我就能夠再跳舞了。」
簡維愷端著香檳酒回來,見老婆開懷,他也笑著問:「你們是到紐約來玩的嗎?」
「我看他們像是來度蜜月的。」紫恩猜測著說。
「到攝氏零下十度的地方來度蜜月?沒那麼酷吧!」葉辛潛看了雅芯一眼說:「我們是來流浪的,我剛失業,被公司踢了出來。」
「我呢?是失學,沒錢繳學費了。」雅芯也配合著說。
紫恩看他們兩個俊男美女的,衣服質料又好,不太相信,「我最慘,腿病了,失學又失業。」
「看樣子,我也不能太得意啰!」簡維愷敬了大家一杯香檳酒,「我呢!合伙人捲款潛逃,留下一屁股的債。」
酒喝下去,每個人都笑不可遏。
那笑聲把剛進門的方安迪引了過來,他先和紫恩打招呼,再看到雅芯時,不禁大叫,「愛倫?!」
「安迪,你好啊!」雅芯這回沒裝作不認識。
「愛倫,紐約都在謠傳說你哈佛念不下去,跑到台灣去了,很意外能在這兒見到你。」方安迪坐下說。
「我沒有錢呀!」雅芯半開玩笑地說。
「嘿!不早說,你當我的女朋友,我就供養你。」方安迪立刻說。
「老兄,請眼睛放亮一點,愛倫可是我女朋友了。」葉辛潛在一旁聲明,並將手搭在她的肩上。
「噢!上帝真是不公平!」方安迪慘嚎一聲,「為什麼我喜歡的女孩子,每次都被人家搶走呢?」
「安迪,很快你就可以找到屬於你的女孩子了。」紫恩安慰他說。
「唉!一個人好孤單,真凄涼呀!」方安迪誇張地唱著。
「拜託,新年裡別給我觸霉頭。」喬安妮說著,丟了一隻酒杯過來。
簡維愷反應迅速地伸手去接,可惜仍慢了一步,眼看著酒杯要落地,葉辛潛身子一低,像捕手般將它牢牢封殺。
「好耶!」有人叫囂鼓掌著。
「喬安妮,也丟一個給我!」另一邊的客人說。
「我也要,喝威士忌的那一種。」又有人說。
「許願!接住的人,願望才能實現喔!」有人加一句。
一時之間,酒館內熱鬧極了,酒杯及人影交錯,電視內也是歡呼和煙火不斷,有愁的人也要忘愁。
夜尚未央,狂歡的時分,才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