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禁忌之式
引擎沒有發動。
劉鏡蘭沒有說什麼,飛身向那人襲去。她也明白,不把那人徹底擊垮,那人是不會罷休的。
一開始的一擊遠沒有達到能破壞那人身體的地步,然而緊接下來的力量如不知疲倦的海浪沖襲他,在瞬間就達到驚人的程度。那人詭異地一笑,果然不出他所料,劉鏡蘭這一招的關鍵就是「衡」。
既然會有力施於物體上,那必然就會有反作用力出現。劉鏡蘭吸收這反作用力,然後再施放出來。這次的力比上次強了兩倍,但只要沒有擊潰那物體,就會一直出現反作用力。
如此反覆,不斷加強。這一過程聽起來很繁複,但也只是簡單的吸收與釋放。只需要零點幾秒的時間,劉鏡蘭就可以積聚出足以破壞任何物體的力量。敵人的防禦越堅固,所受的攻擊就越強大。
弄懂之後,那人就沒有理由再纏鬥下去,他後退一步。肚子上出現一個大洞,不過更大的損傷已經避免了。劉鏡蘭微微一愣,如果打空氣的話,得到的力再強也沒有用。她想上前一步,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了。
一陣徹骨的陰寒傳遍全身,劉鏡蘭一低頭,不知何時,從地下伸出四、五雙手抓住自己的腳,怎麼掙也掙脫不了。明明只是抓住腳,卻連身體也動彈不得。整個下半身有如被浸在液氮之中,完全失去了知覺。若不是親眼所見,劉鏡蘭幾乎就要懷疑下半身已然不存在。
「這些都是靈力,是你無法處理的領域。」那人平靜地說道。
五雙手順著劉鏡蘭的大腿向上摸索,五個人影慢慢從地下爬出來。先是頭,再是肩,直到半個身體露在外面才不繼續出現,就像是被人活埋了半截一樣。劉鏡蘭手一揮,一道「芒」穿過其中之一,在地上射出一個深洞。果然這五個都是靈體,根本不受物理傷害。
突然間,劉鏡蘭覺得這五人中的三個有些眼熟。再借著月光仔細一看,竟然就是劉小虎、劉武明和村長三人。若不是看見他們,劉鏡蘭覺得自己幾乎就快把他們忘記了。
他們獃獃地望著的劉鏡蘭,眼神中沒有絲毫感情,一片茫然的灰色取代了瞳仁。光是看著他們的眼睛,就會讓人感到絕望。明明眼神已經絕望,他們卻還像是在渴求什麼一樣,牢牢地抱著劉鏡蘭的腿,死不鬆手——儘管他們已經死了。
劉鏡和劉蘭心中同時出現一股莫名的哀傷,並有一絲不安。
這三人都是自己認識的,那還有兩個呢?
一個是漂亮的少*婦,如同木偶般抱著自己的腳,微張著嘴似乎是在訴說、在哀求。第一眼看見她,劉鏡蘭竟有一種照鏡子的感覺,這女人完全跟自己一模一樣,只是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更多的痕迹。
「你長得很想你媽媽。」遙遠的記憶,不知哪個人所說的話在劉鏡蘭腦海中浮現出來。自己早就已經遺忘的母親長相,驀然清晰起來。
就是眼前這個少*婦。
那個男人呢?那個男人長得跟劉家村的三人十分相似。
劉鏡蘭轉過頭,不願再看這個無疑是自己父親的男人。這五人都是她的親人,卻不知為何成為這般模樣。劉鏡蘭的心裡如刀絞一般,她想強行抵制住這種感情,否認自己會為這五個人心痛——其中甚至還有兩個基本上可以算作是陌生人的人。
「你到底是什麼人!」劉鏡蘭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個能力,絕對不會是她所認識的那人所擁有的。
「我是掘墓者。」那人回答。正如它的名字,把埋葬於地下的死者喚出,用以對付它們生前的親人。
本來掘墓者不想用自己本身的能力來對付劉鏡蘭,但在見識到劉鏡蘭的新招后,才意識到不得不放棄偽裝,不然沒有生擒劉鏡蘭的可能。根據白天的兩次戰鬥,掘墓者已經把玄武視為四族中最弱的一族。能夠逼他使用本身的能力,這大大出乎了掘墓者的意料。
「你到底做了什麼!居然把他們……」
「不,不,不。」掘墓者打斷劉鏡蘭的話,「召喚出他們的不是我,而是你。正是你對他們的思念,才會讓他們在地獄中不得安寧,成為活死人。」
活死人就是非死非活的存在,若是說他死了,他還留在世的印記;若是說他活著,他卻無法來到陽世。思念讓本該安息的人繼續活在別人的心中,如同鎖鏈將亡者束縛。
「不,我根本不可能思念他們!」劉鏡蘭指著父親,大叫道:「他根本就是一個陌生人,我為什麼會思念他!這都是你所玩弄的把戲!」
嘴上這樣說著,她自己卻很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情。自從劉蘭懂事之日起,就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自己的雙親。她沒有像其他孩子那樣依偎在父母懷中撒嬌的能力,對那兩人有著格外深的感情,比劉鏡的感情更深。她既恨那將自己置於牢籠之中的人,又憧憬著他們。
劉鏡蘭突然怨恨起自己,明明就是思念,為什麼卻不敢承認。為了保護自己而戴起那副名為「冷酷」的面具,她第一次憎恨起它來。
在心域中,劉鏡為那五個無法安寧的亡者哭泣,同時也為劉蘭的自艾而哭泣。
其實她們都錯了,不是不敢承認,而是潛意識中不敢面對這些亡者。他們因為自己的思念而無法安息,劉鏡和劉蘭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別不承認了。」掘墓者饒有興趣地欣賞眼前這個少女的痛苦,說道,「我只是打開別一個世界的通道,至於會出現什麼人,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一定要殺了你!」伴隨著這句充滿殺意的話語,少女的身體開始發出淡淡的白光。
與剛才那一招不同,劉鏡蘭將要施展是二千多年前就被創造出的玄武族武學的禁忌之式。
厚厚的黑雲在天空出現,似乎就連星辰也在躲避著什麼。海風狂嘯起來,捲起海浪在海岸線拍擊出一攤碎銀,一些嬌弱的草木已經在威壓之下折腰。一切的一切都在預示著某種不祥。
「這是?」掘墓者錯愕地看著周圍,他感覺到氣壓有些變化。突然,他明白了些什麼,難以置信地對著劉鏡蘭大吼道:「你不想活了嗎!」
站著的少女突然全身爆炸般噴出鮮血,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純白色的氣浪以她為中心瞬間向四周展開。
一道光柱升起,直刺天空,將雲層撕出一道口子,猶如飛龍在天。地面上,膨脹的氣浪呈現出純潔的白色,就像是史前巨獸的軀體,掃蕩整個天地。如果將光柱視為頭,席捲的氣浪視為身,這一純白的巨獸無疑就是神話中龜蛇一體的神獸玄武。
瀰漫在空氣中的能量彷彿凝結成某種若有若無的實質,這股原本無序的力量在經過劉鏡蘭的調整之後,變得如有生命一般,瘋狂地以毀滅一切的氣勢席捲大地。它所過之處,大地被粉碎成為原子級的微塵;海水被激起,化作雨灑向大地。任何生靈在它面前,都會感覺來自於靈魂深處的恐懼。
足以與自然巨敵的力量,早已超過人類的控制範圍。就連劉鏡蘭也無法控制它,這力量正是因為她的昏死而被釋放出來。劉鏡蘭早就有所覺悟,她不在乎會造成多大的損失,也不在乎如何收場,更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任由它在天地間肆虐。
劉鏡蘭只想要殺掉眼前這人,為了獲得強大的力量,她不顧自己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吸收人們所司空見慣以至於淡忘的巨大力量——大氣壓力。那是整個自然的力量,又怎麼可能是她一個人所能承受的。
如果那天有人在看著這個小島,他將會看見一頭只有在神話中才可能出現的神獸,改變了半個小島的海岸線之後,就如同出現時一樣,毫無徵兆地消失了。
那便是禁忌之式:玄武臨世。
巨響,只有哪怕是聾子也能感受到一陣衝擊。
被驚動的眾人馬上從所處的房間中衝出來,卻只來得及看見殘餘的白光消失於空氣之中。
雲層被撕出一個大洞,呈現出一種旋渦般的紋理,讓人感覺天空被某種強大的力量刺穿。這黑洞一般的物體似乎有著將一切東西吸引進去的能力,在夜空中顯得莊嚴而美麗,讓人震撼。
易靈第一時間便想衝過去,去弄清楚發生了什麼,被陸仁冰一把拉住。
「想死的話,你儘管去吧!」
低沉的轟鳴聲有如千萬頭野獸在長嘯,整個島嶼都在微微震動,彷彿是獸群奔襲而來的前兆。
「你沒聽見這聲音,沒感覺這顫動嗎!」陸仁冰遙望被叢林所隔擋的遠方,緊鎖著眉頭。毫無疑問,有什麼人在海邊進行的戰鬥引發了巨大的爆炸,他們造成了最壞的結果。他一揮手,叫道:「我們馬上到山上去!快!」陸仁冰所表現出的堅定不容任何人違逆。
易靈猶豫不決地看著白光消失之處,轟鳴聲越來越響亮,有某種不祥之物正在靠近他們。易靈一咬牙,跟著陸仁冰和陳償向山頂跑去,易雪一臉沉靜地伴隨在易靈身旁。他們所選擇的道路根本不能稱之為路,沒有時間再繞到大路上去,他們就沿著光禿禿山壁向上爬去。有陸仁冰在施展自己的能力,卻也並不難爬。
風卷著雨水吹向四人,吹進他們的嘴裡,一陣咸澀。
爬到半山腰時,轟鳴聲越來越響亮,似乎是獸群尾隨他們越行越近。易靈忍不住回頭一看,見到了普通人難以見到也不想見到的情景。
一條在月色下反著白光的粗線正向他們逼近,白線之下是隱沒於黑暗之中的某種蠢蠢欲動的東西。
易靈看見這情景,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它就又靠近了幾分。在月光下,易靈才徹底認清它的真面目。
一堵高達十多米的水牆,白線就是它最上端的浪頭。那轟鳴聲便是海浪的怒吼,小島顫抖著臣服於下。震動使整個小島有如虛浮的小船,雖然站於大地上,卻感覺不到一絲安全感,尤其是當易靈見識到自然的壯觀后。他下意識地抓緊手邊的岩石,呆若木雞地看著遠處的巨浪,直到陸仁冰在他耳邊喝令他向上爬時,易靈才回過神。
巨浪向前推進,樹木在它之前有如枯枝紛紛折斷。易靈等人並不是巨浪的目標,只是它在前進途中所要碾過的螞蟻。它不刻意地摧毀什麼,只是那些被它摧毀的東西恰好出現——連擋路都算不上——在它面前罷了。
從海浪的規模來看,勢必橫掃整個小島,將一切夷為平地。陸仁冰及時地撤退到山頂上是明智的選擇,縱然他能在第一波的巨浪下運用自己的能力使眾人逃生,也無法在水底持續十多分鐘不呼吸。
人力總是有其極限,再怎麼強悍也強不過自然之力。
面前海嘯,易靈初次對這個看法有了深切的認識。
彷彿爬了有一個世紀那麼長,他們終於來到了山頂。易靈找了一塊平坦的石頭坐上,大口地喘氣。並不是因為累,而是在感受到自然的壓迫力之後,他有著想要透一口氣的心理需求。
當巨浪拍擊到山腳上時,不知是心理因素還是確有其事,所有人都感覺到身軀一震。巨浪撞碎于山崖上,失去原先的氣勢,化成洶湧的海潮流到一旁去。
易靈望著山下的一片汪洋,緊緊地抱著易雪。兩具被雨打濕的身體相依在一起取暖,此時易靈心中一點綺念都沒有,折服於自然的偉大,感觸自己的渺小。憑自己的那一點力量,如果跟這海嘯相抗衡的話,恐怕早就被沖得肢離破碎。
同時他也在心中暗暗不安,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夠引動如此強大的力量。自己所知的所有人都沒有這樣的能力,難道是掘墓者?
陸仁冰的心中也存有同樣的疑問,但因為不能確定陳償是否被附身,他無法從陳償那裡得到求證。光是從這海嘯來看,引發海嘯的能量至少也要和一場小型核爆類似。不過如果真發生過這樣的爆炸,那爆炸所造成的損害應該遠不止這樣,至少要炸毀四分之一個小島。
這要感謝劉鏡蘭在力量釋放之前就昏死過去。失去控制的能力雖然在島上肆虐,卻無法集中力量於一處,甚至於大部分的力量都射向天空。
「你們沒事吧。」dr.s幽靈般出現,臉上的表情和陸仁冰如出一轍,都是一臉的不安和緊張。
「托你的福,還算沒有大礙。」陸仁冰摸出煙,在他能力的保護下,只有在香煙表面才附著一層水珠,輕輕一甩就幹了。「來個火。」他對易靈說道。易靈隨手點燃香煙,陸仁冰便馬上抽了一口,緊繃的臉頓時顯得輕鬆不少。「你們其他的人呢。」
dr.s自然明白陸仁冰的意思。「因為海嘯,sirene前去照看海底的『冥王』。在事故發生之前,我在主控室里,sirene一直被鎖在房間里,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監視之下。而沈天在廢墟處,雖然沒有影像,但定位系統顯示他一直在那裡。沈月還在昏迷中,說起來,你下手還真是無可挑剔,說昏迷一整天就是一整天,連這麼大的動靜都沒有醒。」
陸仁冰點點頭,他正是想要確認這個事實。毫無疑問,剛才的爆炸肯定和掘墓者有關係,那在那一時間段缺乏不在場證明的人就是最大的嫌疑者。「我們四人可以相互作證,剛才起就一直待在一起。不過,光是你一個人還是無法證實其他人是否有問題,因為四人中證據最不充分的人就是你。」
「的確。」dr.s微微一笑,「不光是我,我們四人中,除了沈月,其他三人都有修改主控程序的能力和許可權,製造假記錄是輕而易舉的事。就連我也無法肯定,我所看到的影像是不是真的。」
不過,即使如此,也不代表陸仁冰這方的四人可以完全脫離干係。畢竟,在島那邊發生過什麼事,他們都不清楚。
按理說,監視系統應該會有現場記錄。不過在和陸仁冰會面之前,dr.s就已經檢查過,沒有發現任何異樣,所以才說明主控程序被修改過。現在,就算監視系統沒有被爆炸摧毀,也肯定被海嘯破壞。因為厚厚的雲層,衛星也無法得到可靠的影像。或者說,那地方已經變成一片汪洋,不可能有別的東西。
sirene所駕駛的「冥王」會順路去查看一下,不過她的提供的情報在掘墓者的真身被找出之前,也只能當作一點參考。直到大水退去之後,他們才可能見到無可質疑的確切情況。到那時,在洪水過後能留下多少線索,情況不容樂觀。
這個島嶼本身就不是地殼運動而形成的,整個島都是廢墟的一部分,飄浮在海上。因為爆炸的衝擊,島嶼發生了傾斜,使廢墟完全被海水淹沒。如此一來,廢墟中的沈天就只能被困在裡面了。他並不是無法在海水中運行,而是擔心一旦打開出入口,湧進的海水會對廢墟內部造成破壞。所幸他是機器人,不需要進食,自身就可以提供能源,困多久都無所謂。
「現在我們該干點什麼呢?」易靈有些無奈地問。皇的屍體和沈天一起被困住,掘墓者不知所蹤。陸仁冰的任務本該是消滅沈月等人,但明顯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易靈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幹什麼。「乾脆,讓沈天把那塊石頭毀了吧。」
「不行。」dr.s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哪怕這塊石頭有可能威脅到小姐,我也沒有權力去毀掉家庭世代相傳的信物。等小姐醒過來后,我再向她說明情況,由她來做出決定。」話雖如此,在了解事情真相后,dr.s的口氣已經比當初軟了許多。
「哦,那我們到底幹什麼呢?坐在這裡休息嗎?」嘴上隨口敷衍,易靈心中打定主意,一旦看見那塊石頭,就馬上毀掉它。運送到靈能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屍體被掘墓者控制。除了自己和易雪,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掘墓者。
不能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