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樂萍兒瞪大眼睛望了他好半晌,忽然興奮地大笑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他榻邊,扯著他的衣袖大聲道:「你答應了,你真的答應了。你怎麼就答應了呢?」
「不然呢?等你趕了馬車,大張旗鼓地闖進來劫人嗎?」君云然苦笑道。
「嘿嘿。」樂萍兒搔了搔腦袋,傻笑兩聲。她望了望他的腿,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可是我還是要去準備馬車銀兩,不然的話,你一樣出不去。」
「你趕了馬車又怎樣?光明正大地從天涯谷衝進來嗎?再者,你覺得四輪馬車穿不穿地過狹小的山洞?」君云然道。
「這個……」樂萍兒窒了一下,不由有些急了,「那怎麼辦嘛?」
君云然並沒有回答她,只是掀開被子,從榻上撐起身子。他扶著塌沿,雙足慢慢下地,竟是站了起來。然而,畢竟已太長時間不曾站里,他的身子不由晃了晃,足底一軟,幾乎立刻重重摔了下去。這一摔之勢,牽動鎖骨的傷處,錐心似的痛楚驟然襲來,君云然腦中一陣昏眩,幾乎昏死過去。
樂萍兒一慌,急忙將他扶起,安置榻上,急聲問道:「你怎麼樣?痛不痛痛不痛?」
「沒……沒事。」君云然合了合眼,道,「你去床頭幫我將衣物取來。」
「哦,好。」樂萍兒乖乖地走過去,從床上取過一襲雪白的貂裘,一雙粉底絲履以及一雙棉襪。
「拿來了。」樂萍兒走回榻邊,舉了舉手裡的東西。
「謝謝。」君云然輕聲道,伸出手去,想要取過衣物。
樂萍兒卻並不給他,嘻嘻一笑道:「我來。」
君云然怔了一怔,忙道:「不用了,我自己來。」
樂萍兒卻並不理他,很自然地在榻上坐下,執過他的右足,套上棉襪,又順手將絲履穿了上去。
「你可以站起來嗎?」她抓過他的左足,邊套邊問。
「應該可以。」君云然微微有些赧然,輕聲道,「我的手足經脈並沒有斷盡,只是傷了。」
「可是……」樂萍兒停下手中的動作,輕輕撫過他足踝的傷處,「這刀痕劃得那麼深,傷得一定很重。」
君云然淡淡道:「至少,我還可以站起來,還可以走。」
「是,你可以站起來,可以走,但是,卻絕對不可能可以跑。而且,即使是走,你也必定走得很辛苦。因為,你的雙腿傷得那麼重,根本就不可以用力的。」樂萍兒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你懂醫術?」君云然微微有些驚訝。他自己的狀況,自己很清楚,卻沒有想到這個不過十五歲的小女孩,居然也了解得那麼透徹。
「我說過我很聰明的嘛。武功、醫術、機關暗器、五行八卦我都很拿手哦……你說我是不是很聰明?」樂萍兒不禁有得意起來,大言不慚地問道。
「是。」君云然看著她的笑臉,心中溫暖起來。
「那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走?」樂萍兒問。
「要。」君云然淡淡一笑。
「嗯,那很好。」樂萍兒為他穿妥了鞋襪,將白裘輕輕罩在他身上,然後雙臂一張,就想抱他。
「你做什麼?」君云然蹙眉。
「抱你走啊,你的腿最好還是不要走路,否則傷會越來越嚴重的。」樂萍兒理所當然地道。
「你莫要胡鬧。」君云然推開她的手,支撐著站了起來。他向前跨出一步,只覺得足踝處已然一陣抽痛,不覺皺了皺眉。
「你……」樂萍兒恨恨跺腳,上前扶住他,「隨便你啦,痛死你算了。」
「你不要生氣,我若不想永遠躺在床上,就總要自己站起來的。」君云然笑笑,在她的扶持下出了小樓。
「你都有理,我不要和你爭。」樂萍兒撇嘴,「等一會兒穿過山洞,就是後山了。要是遇上天涯谷的人,我和他們打起來,你不用擔心哦,我肯定可以打敗他們的。」她說得豪氣干雲,信心滿滿。
不料君云然卻道:「我們不走那邊山洞,也不會經過後山。至於天涯谷的人,即使遇上了,你也最好莫要和他們硬來,能避則避。」
「不走後山?不走後山走哪裡?」樂萍兒瞪大眼睛,她環目四顧,發現四周都是絕壁,除了穿過山洞,硬闖後山之外,別無去路。不走後山,難道讓他們飛出去嗎?她雖然自認輕功不差,卻也沒有本事從那麼深的山谷飛上去。
「你仔細看看,有沒有發現一處暗紅色的山壁?」君云然目不能視,只有問她。
聞言之下,樂萍兒凝目望去,果然在小樓后發現一處山壁泛著暗紅。
「嗯,有。」她答道。
「我們去那邊。」君云然道。
「好。」樂萍兒雖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卻依然帶他走到山壁之前。
君云然伸手在山壁上輕輕觸摸,忽然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道:「你用內力推動山壁,一輕一重,推七下。」
樂萍兒迷惑地望了他一眼,卻還是照著做了。
「一輕一重,推七下。一輕一重,推七下。一輕一重,推七下。一輕一重,推……好了。」她嘴裡念念有詞地乖乖在山壁上推了七下。
山壁卻什麼反應也沒有。
「再狠狠踹上一腳。」君云然聽她嘴裡念著,不由有些好笑。
「狠狠踹上一腳?嗯,好啊。」樂萍兒用力一腳踹上去。
這一踹之下,山壁竟傳來輕微的轟轟之聲。她不由驚了一驚,向後退了兩步,「哇……這……這山不會讓我踹塌了吧。」
說著,山壁果然動了起來。
「山要塌了山要塌了!我們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樂萍兒叫道,拉起君云然就要離開。
「你莫急,山不會塌的。」君云然安撫道。
「可是……」樂萍兒還要說些什麼,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山壁竟然向兩邊移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山洞。
「山洞?」樂萍兒走過去,左摸右摸,滿臉的不可思議,「天哪,好隱秘的機關哦,人家居然都沒有看出來——啊!這個山洞,可以通到外面嗎?」
「可以。」君云然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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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山洞,君云然在石壁上摸索一番,似乎按了什麼,山壁又是一陣轟轟聲,重又合攏起來。
山洞裡一片漆黑。
樂萍兒從懷裡取出夜明珠,發現洞內很是乾燥清爽,空氣竟也並不渾濁,不由奇道:「這個山洞怎麼那麼奇怪?」
君云然靠著山壁,並沒有說什麼,也實在沒有氣力說什麼。方才不過才短短几步路,他的雙足已抽搐起來,一陣陣刺痛。行走時,也不免牽動鎖骨的傷處,更是痛楚難當。
「你沒事吧?」樂萍兒擔憂地問道。
「沒什麼。」君云然淡淡道,「你找一下,有沒有看見一個紅色的把手?」
夜明珠很亮,石壁上一個紅色獸型把手靜靜地豎立著,樂萍兒很輕易地就找到了。
「你把它往下拉。」君云然道。
「好。」樂萍兒用力一拉,獸型把手紋絲不動。她瞪了它一眼,運起內力,又是一拉。這下,獸型把手立刻被拉了下來。
頭頂驀然響起一陣雷鳴似的巨響,轟隆轟隆的聲音源源不斷地在耳邊回蕩著,簡直就像是山崩。樂萍兒不禁有些害怕起來,問道:「這是什麼聲音。」
「山崩。」君云然道,「你方才引動了機關,現在,山頂的巨石正在不斷下落,過不了多久,外面的山谷就被埋了。」
「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樂萍兒不解地問。
「既然要走,就走個乾淨。若是讓他們發現我離開了,只怕不消片刻就會追來。那不妨就讓他們以為,我已經在山崩中死了。」雖然並不相信一定能夠騙過西門墒,但至少也可拖延一些時候。
「可是,可是如果山崩,這個山洞不是也要被埋了嗎?」樂萍兒急道。
「你放心,這巨石是自山頂下來的,決不至於將這山給壓癱了。」君云然安撫道。
「我們……我們還是快走吧。」樂萍兒還是有點不太放心,拉著他,只想要早早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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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云然的雙腿不便,所以他們走得很慢。樂萍兒扶著他,心情卻無法平靜下來。她只覺得心裡有些微的甜意,又有一些緊張,就和小時候背著爹爹偷廚房裡的糖吃時的感覺差不多。側頭悄悄覷了君云然一眼,她忽然有些臉紅,卻並不知道自己在臉紅些什麼。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他們走過一個拐角,然後,樂萍兒的眼前忽然一亮,她不由抬眼望去。一望之下,她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獃獃地站在那裡,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眼前是一方石室,雖然並不十分寬敞,然而裡面卻堆滿奇珍異寶,一室的珠光寶氣,將整個山洞映得亮如白晝。珍珠瑪瑙,玉璧明珠,珊瑚翠玉,這些價值連城的東西,卻只是被很隨意地丟置在角落裡。另外,石室里還端端正正地放著十幾隻描金木箱,不知裝了什麼寶貝。
她家底深厚,下山前爹爹給了她一大筆銀兩,更將視如拱璧的夜明珠割愛於她。但方才她只是很隨意地一瞥,就已經看到一大觚夜明珠。這夜明珠,比起她那顆,大了足足三倍不只。
「怎麼了?」她忽然獃獃地停在那裡,君云然有些奇怪,問道。
「啊。」樂萍兒驀然清醒過來,興奮地道,「我找到寶藏了。我看見好多好多的寶貝。」
君云然輕淺一笑,算是明白過來,道:「哪裡是什麼寶藏。這是天涯谷的庫房。」
「啊?庫房?原來這些東西都是你的啊。」樂萍兒恍然道。
靠著石壁坐下,君云然道:「這些東西,有的是師父們送的,有的是皇上賞賜的,還有些,是我自己收集的。那時正巧發現這個山洞,就全放在這裡了。」
「哦!我還以為是天降橫財呢。」樂萍兒不無可惜的一嘆,忽然道,「你怕不怕我見財起意,謀財害命?」
「你不會。」君云然道。他自己都不明白,在經歷了那麼刻骨銘心的背叛后,他竟還可以那麼毫無芥蒂地相信別人,而且,相信到一絲一毫的懷疑都沒有。難道說,這當真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嗎?
「你那麼肯定?」樂萍兒心裡一陣舒坦,笑著說,「不過聽你那麼一說,害人家想要見財起意都不好意思了。」
「你喜歡什麼,拿著便是。」君云然說得雲淡風清。
「你說的哦,我去挑了。」樂萍兒蹦蹦跳跳地跑過去,撿起一方玉璧,看了看,隨即放下。又拿起一顆一顆明珠,放在地上彈了幾下,再次晾在一邊。然後,她又抱起一株珊瑚,放在鼻子上聞了聞,用牙齒咬了幾下,又輕輕放好。就這樣,逛了一圈下來,她還是什麼都沒有拿到。
「挑到什麼嗎?」君云然問道。
樂萍兒拋下一塊翡翠,在他身邊坐下,嘟噥道:「沒有,都不好玩嘛!」
拍了拍她的腦袋,君云然道:「你去拿幾顆明珠帶著,到時候也好換作金銀。」
「可是我有銀子啊。」樂萍兒道。
「入了寶山,你想要空手而回嗎?何況,帶著以備不時之需也好。」君云然道。
「好。」樂萍兒答應著,隨手揀了三顆明珠揣入懷裡,「我們也快走吧,不然萬一他們闖進來……」
「他們闖不進來。」君云然打斷道,「這裡是我無意間發現的,沒有任何人知道。而且山崩之後,山谷已被亂石掩埋,石門也再無可能開啟。」
「哦,那就好。」樂萍兒開心地道。
「你去打開那邊第二個箱子,幫我把裡面一塊鐵牌拿出來。」君云然側了側身子,盡量使自己坐得舒服些。
樂萍兒點點頭,依言打開箱子。箱子里有一尊白玉菩薩,她一眼看出,那菩薩的眼睛是南海黑玉雕成的,而在世面上,一顆黑玉的價格,幾乎可以買下數百里的土地。眼睛瞟過其他十幾個箱子,她不禁暗暗咋舌,看來,她真是撞到寶了,這君云然,簡直是天下最有錢的人嘛。吐了吐舌頭,她取過壓在箱子底部,看來毫不起眼的鐵牌,放到君云然手裡。
「你收著它。」君云然將鐵牌推回給她,「這就是他們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兵符。有了它,任何人都可輕易調動三十萬大軍。」
「啊?就憑這幾乎生了銹的鐵牌?」樂萍兒瞪著眼前的鐵牌,驚訝道。
君云然點頭,神情凝肅道:「樂萍兒,你一定要答應我,如果一路上有什麼閃失,你不用顧及我,只管自顧離開,將兵符交到京城齊王手中。」
「不要。」樂萍兒大聲道,「我怎麼可能不顧及你,怎麼可能自顧離開?君云然,你再說這種混賬話,我就把這牌子給捏扁了,揉碎了。」
「你莫要孩子氣。這兵符,如若落到有心人士手中,天下只怕就不太平了。」君云然試著和她說理。
「我不管。」樂萍兒一撇小嘴,道,「天下要是不太平了,大不了我回山上去。」
「你回山上去,天下百姓卻是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你與心何忍?」君云然繼續曉以大意。
「可是我知道,你要是落到他們手中,也一定是水深火熱……所以,我決定先救你,至於百姓嘛,可以以後有機會再救。」樂萍兒嘟嘟小嘴,忽然想到什麼,拍胸道,「而且,我絕對有信心可以帶著你和兵符一起離開的嘛,我的武功那麼好。」
「你……」君云然頭痛地揉了揉額頭,終是頹然道,「罷了罷了,你好生保管著,不要弄丟就是了。」
「嗯,好啊。我們出去吧。」對著滿屋的珠寶,樂萍兒看得有些眼花,於是決定早早出去。她摸了摸鐵牌,將它塞入懷裡。
君云然頷首,扶著石壁站了起來。
「我抱你走好不好。」望著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樂萍兒不禁大大心疼。
君云然搖了搖頭,道:「再不久就可以出去了。」
「可是……可是……」樂萍兒咬了咬唇,擔心他撐不下去。
「莫要可是了。」君云然淡淡一笑,「走吧。」
樂萍兒無奈,只得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繼續向前。
石室之中,獨留珠寶無數,寂寞地泛著璀璨而幽冷的光芒。
至於西門墒,只怕做夢也想不到,他苦尋不獲的兵符,竟然就在這天涯谷中。他更不會想到,君云然竟將這足以調動三十萬兵馬的權柄,如此輕易地交付一個十五歲小姑娘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