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月的蟬鳴,乘著樹梢流過的風,傳遍了這條老舊的長街。須臾,蟬兒的高嗚倏地轉低,就像商量好了一塊歇息,忽然變得一片清明。
一種嘶啞的聲音,在這片刻的寧靜中流瀉而出;原來是街中的一家店鋪,開了一台老舊的收音機。老師傅穿著腋下開了口的汗衫,躺在騎樓下的涼椅上,伴著嚕嚕轉動的電風扇,發出了陣陣滿足的鼾聲。似乎沒有比在這夏日的午後,睡個舒服的午覺,更使人覺得天經地義了。
街角忽而出現了一種規律的齒輪聲,那聲音還夾雜另一種叮叮咚咚的碰撞,彷彿是在一條金屬長鏈上不斷敲擊。就聽那聲音一直行到了老鋪子前,接著老師傅的身上,籠上了一片淡淡的身影。
那身影忽大忽小、代表著影子的主人忽遠忽近;似乎是來者在確認椅上的人熟睡的程度。半晌,那黑影發出了年輕女子的聲音:「大叔?大叔?」
老人依然鼾聲連連,對這兩句呼喚沒有回應,這年輕女子冷笑了下,似乎心中在想:好啊,竟不理我,看我怎麼整你!
就見這年輕女子左探右看,忽然見到一旁的打氣筒。她樂得雙指輕彈、咧嘴一笑,隨即輕手輕腳拿過打氣筒,將那灌風的圓頭往老師傅鼻孔一塞,再把打氣筒的橫杆輕輕一抬、然後緩緩一壓——
「嘶」地一聲,老師傅感覺一股冷氣從鼻孔直衝進了腦門,嚇得身子一彈,整個人坐了起來。一起身,竟發現自己鼻孔插了條管子,而在管子盡頭是位女子抓著打氣筒捂嘴憋笑。瞧見她樂壞的模樣,忍不住便劈頭罵著:「你這個死丫頭!老人家是讓你這樣子玩的啊?」
年輕女子連忙舉起了雙手投降。「我叫不醒你才會用這個方法,我是不得已的。」
老師傅怒哼了聲,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問:「你要做啥?」
年輕女子指著身旁的淑女車,無辜地說:「我的車子又落鏈了,幫我修一下好不好?我等一下要去買菜,現在自己修會把手弄髒,拜託拜託——」
斜睨著她合掌低頭,一副虔誠的模樣,又見那台淑女車舊銹不堪,老師傅忍不住再將老話重提:「阿媛哪,這台車你騎十年了,換一台好不好?」
尤曼媛側趴在座墊上,眨了眨眼睛懇求:「不要啦!人家很念舊的,跟它已經有感情了。還能騎嘛,你幫我修一修就好了。」
「嘖!受不了你。」老師傅搖搖頭,莫可奈何地彎下身來,三板兩轉,一下子就拉回了鏈條,修好了也不收錢,反倒從口袋裡掏出了五百塊。「再替我帶兩瓶酒。」
「紹興對不對?」尤曼媛接過錢往褲口袋一塞,跨上座墊后騎了幾尺,才返身警示著:「老人家喝酒幹嘛!你要喝的是老人茶。」
「死丫頭!你敢教訓我?」
「沒有啦……我哪敢?」尤曼媛連忙陪著笑臉,但看了他半晌,又板起了臉孔、正色說道:「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要提醒你。」
老師傅一瞪,就等她出言不遜之時,上前給她一頓排頭。
尤曼媛伸指往自己的鼻孔一戳,嘻笑地說:「你這裡黑黑的。」
老師傅連忙抬臂往鼻下一抹,果然袖上出現了一條油漬。氣得想再加罵幾句,卻見尤曼媛已然飆車遠去,飛快得有如加裝引擎似的——
尤曼媛騎沒十秒鐘,忽而撇見一旁的雜貨鋪,連忙雙手齊按、兩腳踩地、刷地一聲,急停了下來。
店口的大嬸一手搖著蒲扇、一手抓著蒼蠅拍,眼見們前一條黃龍襲過,待風沙漸落,那塵霧中的身影視出原形后,才認清楚而出口招呼:「阿媛哪,出來買菜呀?」
「是呀。」尤曼媛將腳踏車架好,拭汗走入騎樓下,低頭看著店口的雜貨,一時忘了想來買的是什麼,不覺咬著食指思量,半晌才想起,說:「我要半斤蒜頭、兩支老薑,還有……一瓶麻油。」
大嬸—一將東西裝人她帶來的手提袋中,接過她遞來的鈔票,突然覺得一愣。「你怎麼會現在出來?沒去上班?」
「呀……」尤曼媛不好意思地解釋:「前天就沒工作了。」
「怎麼會這樣?」
尤曼媛窘迫地笑著。「老闆說現在別家工廠都用機器做,他的訂單都被搶走了,可能沒那麼多工作給我們,看誰想離職的,就先跟他講一聲。我想我也做得有點膩了,就出來找別的工作好了。」
「你喔!」大嬸受不了地搖搖頭。「那你想做什麼?」
尤曼媛紅著臉、又咬了下食指。「我還沒想到啦,想到再告訴你。」
「還是你想要嫁人了?」
「沒有啦。」尤曼媛笑得眯起雙眼,表情比哭還要凄慘。「我才二十七,現在想這個太早了啦。」
「二十七嫌早?我兩個女兒比你還小,現在都讓我抱孫子嘍。」大嬸受不了地搖著頭,但又馬上低聲竊問:「那你現在有沒有對象?」
「唉喲——」尤曼媛禁不住仰天長嘯。「每次來你都這樣問。沒有啦,誰會喜歡我嘛?」
「也對……呀!沒有啦!你這女孩子很乖,怎麼沒有男孩子喜歡你?你真愛說笑。」
尤曼媛低下頭,心中不免一陣沮喪。連雜貨鋪的大嬸都看出她沒有男人緣,這事實就像霓虹招牌閃亮地掛在眼前,完全讓人無法忽略。
「來、找錢。」大嬸遞過了零錢,又歉疚地說了:「要不然我幫你介紹幾個男孩子,好不好?」
「不要。」尤曼媛輕哼一聲,倔強地維護自己僅有的尊嚴。「我要自己找。」
那就更難了……大嬸心中暗嘆,卻不敢說出口來,只有自送著她騎著腳踏車,咿歪咿歪地朝遠方去了。
尤曼媛幫老師傅帶回了酒後,騎了半分鐘的路回到家裡,將買回來的菜往廚房一丟,便打算進房躺在床上吹吹電風扇,沒想到才推開房門,就見到一對男女熱情擁吻
「啊……」尤曼媛驚叫了半聲,趕緊搗住了嘴,連連倒退出門,但雙頰已變得又紅又燙。沒想到自己的妹妹不在學校上課,竟帶了個野男人回家,還在姐妹倆共用的房間玩親親,嘖!真是……太令人嫉妒了。
「你很討厭耶!進來都不敲門的。」察覺門口的動靜,妹妹忍不住出來抗議。
「哈羅,你又來啦?」尤曼媛先跟門內紅窘的男子搖手招呼,才轉頭對姿容頗佳的妹妹正色說著:「拜託,你什麼時候進自己房間敲過門的?」
尤予思無話可答,便將頭一別,忿忿地指令著男友:「走啦!早跟你說家裡會很悶的。」
你們抱太緊才會悶吧?尤曼媛白了妹妹一眼。正要進房間時,就聽母親對這對情侶好聲問道:「你們才剛進來就要出去,不多坐著休息一下?」
他們躺著才能休息啦,尤曼媛吃味地想。果然他們連聲婉拒。一待這兩人離開,室內的溫度頓時清涼不少,剛好適合回房睡個小覺。
「你還想跑去哪?」
聽見身後傳來母親冷冷的話語,尤曼媛遲疑地回過身來,不安地說:「我想要睡覺。」
「那麼好命?去!地板掃一掃、拖一拖,碗也洗一洗。」
「好嘛。」尤曼媛倒是做得甘心認命。家裡的三個小孩,大哥是男的(廢話),在這個深具中國傳統觀念的家庭里,是沒人指使他做家事的;妹妹則是可愛的么女(妖女),加上學業優良,父母親自然也不捨得叫她動手。而自己便因此成了上不得依賴、下不得寵愛的小孩,舉凡跑腿洒掃、洗衣烹膳……只要一回了家,便很難擺脫這些雜事。有時候還真讓人覺得,自己就像童話中的仙度拉娜;哀怨的是,王子不知去哪?
尤曼媛掃地拖地,最後洗好了碗,時間已經是五點半,忽而記起了今晚特別的聚會,趕緊回房拿了鑰匙、錢包,剛要牽車外出,卻見哥哥推門進來。
「你要出去呀?」尤振局將公事包往她身上一丟,才返身牽著未婚妻包憶心,甜甜蜜蜜地攜手進人屋內。
「大嫂。」尤曼媛先跟親切可人的未來嫂子諂媚招呼,然後回應哥哥的問話。「對呀,我要去參加同學會。」
「同學會?」尤振局將她從頭到腳掃了一回,表情有些不可貴信。「你就穿這樣去?」
「這樣?不好嗎?」尤曼媛打量打量自己的打扮,T恤加上短褲,最最搭配腳踏車的勁裝,還有其它衣服更適合的嗎?
「你不穿正式一點?」
尤曼媛不解地皺起眉來。「去參加同學會,穿那麼好乾嘛?而且……我又沒有正式的衣服。」
尤振局莫可奈何地搖搖頭。「算了,當我沒說,可是你回來不要後悔。」
後悔?尤曼媛聽得莫名其妙,但已沒時間問個清楚。在進屋將哥哥的公事包放好后,急忙地牽出腳踏車,往今晚約定的餐廳趕去。
「咦?左邊還是右邊?」騎過十分鐘,尤曼媛來到一個十字路口,雖然確定地點就在前方路上,但卻忘了是幾段幾號?她左看右看,不覺陷人了猶豫之中!以至於忽略了路況,就此毫無警覺地,衝上了前方一個小坑。
「啊……」尤曼媛人車巨震了下!是沒摔倒,但卻聽見一陣眶卿聲,低頭一瞧——腳踏車的鏈條已垂成了大肚魚的形狀,她忍不住連聲哀號:
「天哪!現在?不會吧……」
☆☆☆www..net.net☆☆☆www..net.net☆☆☆
在近六點的傍晚,氣溫稍微清涼了些,橘紅色的夕輝下,街燈尚未點亮,但路中一間西式的餐廳,已從檐下流瀉出一片暈黃。透過那片幾無遮欄的玻璃牆,晶瑩的水杯、潔白的紙巾、銀閃的刀叉,適如其分地擺在鋪著粉色桌中的餐桌上,就像在等待著嘉賓的到來。
衣著白潔的服務生,抓了告示牌走出們,將它立在一邊,又調整了下牌面的角度,讓路人都能看見海報上的兩行字——
本餐廳今晚不對外營業,敬請原諒!
元來高中第二十四屆三年八班同學會
服務生走回門內,瞥見有人對自己揚動水杯,連忙執起鋁壺來替這三名女子加水。看她們三人的裝扮一個比一個成熟嫵媚,實在很難讓人憑此想像她們高中時是如何清純的模樣?
「唉,真不知道其他人過得怎麼樣?」昔日班長眼光望出那一片玻璃窗,揚起一絲冷笑。就等待會每個人進門后,要—一讓她們好看。
「對了,今天有多少人要來啊?」昔日副班長好奇地問。
昔日康樂從皮包中掏出名單,以喜悅的心清說:「幾乎沒有人不來的。七、八年沒辦同學會,好多人一接到我的電話,高興得馬上就答應了,都說一定會來看看老同學。」
班長一把將名單搶過,翻看這四、五頁的同學資料,果真大多人姓名旁都是一筆紅勾。
「給我看看。」副班長在旁引頸探望,見到一些往日要好的同學,也都註明了待會的相見,不由得雀躍萬分;更在看過每一頁名單后,不可思議地說:「咦?你們看,五散人今天都要來耶!
「真是難得。」班長冷笑了聲。「以前班上就這五個女生最混,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說要來,今天就真的會來?」
康樂也在旁認真地點點頭。「我也很怕她們迷路,還是記錯時間……」
「不會這麼誇張吧?」副班長接過了名單再次端詳。「只是她們以前一個比一個懶散,不知道現在過得好不好?」
班長搖搖頭,心想:我看不會好到哪裡去……回想她們五人的模樣,不覺地輕嗤一聲,繼續搖頭訕笑:「我連她們長什麼樣子都記不大起來,她們實在大不顯眼了。」
「對耶!」副班長連連點頭,但又突然憶起一張無法忘懷的臉孔。「除了有一個,那個叫做……肉圓的!」
「肉圓啊?」班長一聽她的名字便覺得好笑。「她長得一副大眾臉,要忘也忘不了。好幾次我在馬路上看到別人,都還以為是她呢!」
「對對對!」康樂身有同感地連聲應和:「我真的碰過幾個跟她好像的。」
「人家搞不好現在變漂亮了。」副班長天真地道。
察覺窗外光影曳動,康樂往那一瞧,立即點著下巴低喊:「你們自己看看吧。」
這兩人連忙轉過了頭,不覺訝然地脫口喊出:「肉圓!」
一名女子騎著腳踏車,緩緩出現在玻璃窗外,她煞住了車后,轉眼往餐廳內望來。一見到熟識的老同學,頓時興奮地揚手直搖,只不過那隻搖動的手上沾滿油污,不知道是從哪兒抹來的?
「天呀!還是那麼瘦,好像還沒發育一樣、她完全沒變嘛!」
「對呀!短褲下恤還騎腳踏車?跟念書時一模一樣。」
「你看,她還留那種短短的學生頭那!怎麼看都不像二十七歲。」
三人看著那和數年前一模一樣的身影,總覺得時光有些錯亂,彷彿讓人回到了高中的時候。
「咦?我忘了肉圓叫什麼名字了?」
「姓尤啦,尤曼媛,有肉圓,這麼好記的名字還會忘?」
「嗨!」三人接連對著那走近的身影招呼,就聽她笑著回應。
「嗨!好久不見,你們等一下喔,我先去洗手。」
三人錯愕地見她跑進了廁所,一待她關上門,登時忍不住紛紛嗤笑出聲。
「天哪!她一點妝都沒化,看起來還是小鼻子、小眼睛的。」
「喂喂!你們還記不記得以前國文老師怎麼形容她?」
「記得呀!說她是最標準的中國人,中國人的特徵都長在她臉上。」
「對呀!就連身材都是一樣,她好像從來沒發育過。」
「真不知道她這幾年在做些什麼?」
「她出來了,直接問問她吧。」
「好久不見。」尤曼媛甩甩手上的水珠,向這三名往日的同學走近。看著她們的收扮成熟明艷,凈皆蛻變成了完全的女人,頓時訝異得合不攏嘴。好一會兒才眨了眨那對內雙的眼皮,興奮地說:「你們變得好多喔!我差點就認不出來了。」
三人又將尤曼媛從頭打量到腳。她打得薄薄的短髮,如昔日一般以髮夾別開、T恤短褲都是雜牌,腳上的白布鞋灰灰臟臟,襪子還有卡通圖案,實在很難讓人相信,竟有人能過了這許多年後,還保持著一派學生的模樣。
「肉圓,我還在擔心你會迷路,怎麼這麼早來?」康樂笑問著。
「早?」尤曼媛往四周探探,還真是一片空蕩。「不是說六點嗎?我剛才騎車騎到一半車子落鏈,修半天才修好,我還想說會遲到呢。」
「六點?我明明跟你講七點的。」康樂不解地說。
「啊!」尤曼媛笑喊一聲,慚愧地抬起食指,放人口中咬了起來。「那就是我記錯了。」
「真是的!」班長搖頭感到好笑。「你還是這麼迷糊,最近在做些什麼?」
「我呀?哈……哈哈!」尤曼媛尷尬地乾笑幾聲,拉開椅子坐下后,不好意思她說:「前天才被炒魷魚,我現在待在家裡面,正在找工作。」
「喔,是這樣呀?」三人緩緩點了點頭,一方面表示了解,一方面致上了一絲同情。
「今天有多少人會來呀?」想著待會便可見到更多的同學,尤曼媛期待的心理頓時勝過了羞愧心,
「很多,你們其他四散人也都要來。」
尤曼媛瞪大雙眼,揚起了與眼齊長的雙眉笑叫一聲:「真的?」
「真的。看你這麼高興、難道你們平常沒在聯絡嗎?」
「沒有耶!」尤曼媛咬著食指搖搖頭。「高中畢業后我們五個都沒考上大學,然後就各忙各的了,也沒人想到該聯絡一下。」
敗給你們了!對面三人受不了地搖搖頭,原以為她的散漫僅止於課業,卻不知連對待好朋友也是如出一轍。
餐廳大門再度打開,一群衣著光鮮的女子喧嘩走人,兩方人馬打了照面,頓時傳來尖叫連連。
哇喔!尤曼媛心中一陣驚嘆。倒不是訝異於同學們熱情相擁、又笑又跳,而是眼前這些同學,一個比一個還有女人味;穿著入時不說,臉上的彩妝更是一個比一個濃厚,連往日毫不起眼的人,此時看來都是艷光四射。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輕率的打扮,突然覺得有一些的不自在,彷彿像在一群二十七歲的職業婦女中央夾了一個十七歲的女孩……
「肉圓!我一眼就認出你了,你還是這麼單純,看起來還像學生一樣!」
「是呀……哈哈。」尤曼媛又笑了兩聲,只是臉上的笑容,已變得有些勉強,這話也許等二十年後再聽同學說,會使人快樂一些。
「真的!肉圓,你真不簡單。這幾年你在做些什麼?怎麼還能保持這副矬樣?
尤曼媛咧開了上唇,苦苦地抽笑了下。我就活在方圓五百公尺的小圈圈裡面,你叫我怎麼改變?
眼見進們的同學漸漸增多,大多都聚在中央這張大桌旁,尤曼媛愈聽她們笑談著近來種種,愈覺得自己融不進她們的生活領域,於是將位子讓給身後的同學,一人來到旁邊的小桌坐下。看著窗外來往的車流,不禁期待著等會與其他四散人相會,更回想著,她們四人以往的模樣……
錢麗華還是那麼邋遢,可以三天不洗澡、五天不換衣服嗎?以前她可以為了睡覺,放棄打工賺錢的機會,還理直氣壯地說不為五斗米折腰。現在工作這麼難找,她能好好過日子嗎?
艾芹還是那麼害羞,喜歡一個人,卻一直不敢說嗎?她以前總說這輩子愛一次就夠,也不知找到對象了沒有?不要待會又聽她說:也許我的思想太古板,這輩子註定沒人喜歡我吧?
岑學雯是不是還一天到晚坐著發獃?以前可以為了選一球冰淇淋猶豫半天,最後還是點跟大家一樣的,記得她常常茫然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麼好。那她過了這幾年,現在想到了嗎?
高心芬還是凡事畏畏縮縮嗎?以前她連抬手按公車鈴都不太敢,還常常坐過了頭。請她幫忙一些事,三件有兩件會做錯。個子小又常駝背,那麼膽小愛哭的她,適應得了在社會上工作嗎?
尤曼媛回憶著另外四散人的形色,不覺露出了微笑。雖然其他同學都已成為職場上老練的社會人,但,相信這四位好夥伴,也會和自己一般,維持著同樣的單純吧?
「嘰——」
一道尖銳的煞車聲從窗外傳來,引得人人停住了話,大夥一齊朝外望——只見一台紅色跑車急停之後,利落地倒人了一旁的空位,倏然間車門打開,走下了一名穿著白色高級套裝的艷麗女子。眾人雖覺她看來頗為眼熟,卻不禁接連發出驚嘆。
「哇……香奈兒的包包!克莉絲汀迪奧的套裝!」
香奈兒也有賣包包啊?迪奧不是機車嗎?尤曼媛聽得有些困惑,但仍自不轉睛地看著那名女子。只見她推開餐廳大門,甜笑地走了進來。
她是誰呀?以前同學嗎?眾人印象中沒這號貴氣凌人的人物,不免有些不解。眼見她昂然地環目四顧,配合那一身搭配合宜的精品服飾,直讓適才這群談服論鞋的女子,沒人敢再多吭一聲。
「嗨!大家好久不見。」那女子走來中央大桌,熱情地同眾人招呼著。
「你是——」班長不覺蹙起眉頭,眼睛更眯了起來。眯眼的原因,倒不是想將她看個清晰,而是這女子的耳環、項練、手錶皆鑲滿了鑽飾。她一走近,登時光華四射,閃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你忘了我呀?」這女子輕輕一笑。「我是五散人的錢麗華啊。」
「錢麗華?」眾人倒抽一口涼氣,表情凈是不敢置信。
錢麗華咯咯一笑。「還好,至少你們還記得我的名字,OK,待會兒再聊。嗨,肉圓。」
一直看這迥然不同的身影來旁邊坐下,尤曼媛還是平復不了心中的驚嚇。以前的錢麗華是個蓬頭垢面的小胖妹,沒想到現在卻變成了貴氣逼人的窈窕美女;只怕任誰見了,都一時無法相信吧?
「肉圓,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耶。」錢麗華舉手調調耳環,那鑽表反射的光芒,頓時照得尤曼媛睜不開眼。
「是你變太多了吧?」尤曼媛揉揉眼睛,依舊驚魂未定。
「其他三個還沒來嗎?」錢麗華轉頭探看,再次確認一下。
「還沒……」尤曼媛明明如此回答,卻楞楞地隨她左右張望,此時窗外停下一台賓土轎車,廳中的眾人又不禁凝神觀察。
車門打開,一對男女走了下來。男子雙鬢灰白,看來年紀在五十上下;女子卻是青春年華,身著一襲艷紅撩人的無袖洋裝,舉手投足之間流露著一種傭懶風情。男子接著走至她身旁,兩人貼身含笑低語,忽然來了一陣熱烈擁吻,惹得眾人都是瞠自愕然——赫!夠大膽。
男子隨即駕車離去,這紅衣女子卻走進了餐廳。以著懶懶的眼神,從狐疑的眾人臉上掃過,見到尤曼媛后,嘴角嫵媚一笑,隨即緩步走來這張小桌。
尤曼媛見她直直走來,卻一時想不出這人是誰?不覺又皺起了倒八字眉,可就在她同桌落座之後,腦中電光一閃,駭然地叫出聲:「艾芹?」
「嚇到你了嗎?」艾芹蕪爾一笑,又僚撥了下過肩長發,散發一股致命的女人香。
「不錯嘛。」錢麗華含笑將文芹上下打量。「我還以為我的變化最大。」
艾芹淺淺一笑,斜斜支著下巴。「要不是肉圓在這,我也認不出你了。」
天哪!我是不是在作夢呀?尤曼媛左邊瞧瞧、右邊看看,真懷疑剛才路上那個小坑是通往異次元的大門。
眾人不覺都將視線停留在這小桌,竊竊私語著這兩人的變化,直到聽聞了再一次的煞車聲響——
一台廂型車在路中停下,車門上那顯明的標誌,讓大家都識出它屬於某家衛星電視台,此時側車緩緩滑開,一名身著淺褐褲裝的高個女子現身出來。
這名女子不急不徐地走進餐廳,明銳的眼神來回一掃,眾人皆覺一陣凜然。即便她只是淡淡地微笑了下,那渾身散發而出的自信,已使些許人不覺感到自慚。她向發得的大夥頷首招呼過後,便向尤曼媛從容走去。
「岑學雯?」尤曼媛訝然一叫,又一次受到重大驚嚇。以往的她總是一副精神渙散、目光迷茫的模樣,今天卻看來如此精明幹練,更散發出一種智慧的光華。
岑學雯似乎早已意料她的意外,只有微微揚起嘴角,在同桌坐了下來。
哇喔!尤曼媛腦中是一片空白,沒想到其他四散人,竟有三人變化得如此之大。放眼比較,自己登時顯得像是市井小民一般,更是心想——天哪!她們三個變得這麼有成就,我快覺得今天不該來了高心芬啊,快來救救我吧!
對於高心芬,尤曼媛倒是信心滿滿,以往她是五散人中最為膽小怯懦的人,就算過了幾年,也不至於變得太大吧?
「只差一個人了,高心芬有說會來嗎?」岑學雯好奇地問。
「聽說會來,可是以她的個性……」艾芹柔聲說著,忍不住搖了搖頭。
「該不會又過門不人吧?」錢麗華輕笑說了。「要不要我去門口等她啊?」尤曼媛一心企盼,那與自己類似的夥伴快來相陪,但她話才說完,就感覺喧鬧的餐廳倏然一靜。順著眾人愕然的眼光望去,只見一台黑色大轎車緩緩出現在窗外。
車剛停好,司機迅速來到後門旁,恭謹地俯身拉開車門。一名嬌小的女性下車現身,她一襲黑色的套裝、配合著沉冷的臉孔,那過人的威儀宛如排山倒海。尤曼媛瞧著她依稀的面容,斗然間腦中轟地一響,喉嚨變得極為干啞,以至於無法喊出那一句高心芬!
高心芬雖然個頭嬌小,但步伐卻顯得沉穩異常。她入門后冷眼一掃,廳內頓時沒有半絲聲音,眾人不只難將眼前這人與往日的同學聯想,更感覺她有種超齡的威嚴,好似誰隨意去找她攀談,都像是一種冒犯。
「肉圓。」高心芬走來按了下尤曼媛的肩膀,坐上了最後一個空位。
這五位相隔近七年的同學,便如此難得地再次重聚。
尤曼媛看眼前四人相互打量,嘴角都含著一絲隱隱的笑容,似乎她們不需言喻,便可以看見彼此這些年來成長的用心;相較之下,自己突然顯得格格不人,簡直就像是其中一人帶來相陪的妹妹,怎麼看都覺得多餘
「小芬,不錯嘛。」錢麗華讚賞一笑,更禁不住好奇地問:「事業有成喔,你這幾年在做些什麼?」
「這是一樣,都在賣衣服。」高心芬淡淡地道,察覺別人表情中的懷疑,才垂目淺笑地說:「不過是從以前的店員變成了代理商而已。」
「代理商?怎麼變的?」艾芹挑眉間了,只因店員和代理商雖算同行,但一個是金字塔的基底,一個卻是頂端,差距有如天地之遙。
「前幾年得知有個名牌服飾,想要找國內的代理,我就到義大利直接和他們談,最後談成了,也就是這樣。」高心芬雖說得輕描淡寫,但其他人一聽,卻直覺得不可思議。這事對常人來說已是困難重重,何況對於昔日畏縮遲疑的她,更彷若天方夜譚一般。
「想不到你膽子變得這麼大?」岑學雯莞爾地道。
「置之死地而後生吧。」高心芬淡淡一笑,又抬眉反間:「你是不是在電視台做企畫部經理?最近常看見電視上有你的名字。」
「嗯。」岑學雯平靜地點頭承認,似乎沒有察覺別人眼中的新奇。
「不簡單耶!」錢麗華一臉艷羨。「你怎麼爭取到這個職位的?」
岑學雯微微揚起嘴角。「那年考完,不是只有我去重考嗎?結果很幸運地考上學校,念完又出國念書,因為學的是傳播科系,加上留學時的學姐在電視台做總監,靠了一點裙帶關係,就坐上這個位責了。」
「如果你沒有實力,人家也不敢提拔你吧?」高心芬中肯地說。
「而且,」艾芹挑眉一笑:「以前你整天迷迷濛蒙的,書看了兩頁就發獃,竟然能夠考上大學,然後還出國念書,你真的是改變很多。」
「謝謝。」岑學雯微笑回答,又忍不住朝錢麗華一望。「說到改變,我還比不上小錢吧?你們看她瘦了這麼多。以前襪子正反都會穿錯,現在首飾衣服都是一流,品味變得這麼高,手頭也得很闊綽吧?小錢,你是怎麼賺的?」
「呀!沒有啦。」錢麗華隨手一搖,那鑽表閃過眾人眼前,又像一片流星閃過夜空。就聽她笑眯著眼說:「幾年前被我表姐騙去做直銷,本來以為自己沒那個料,沒想到愈做愈好,現在下線多了,收人自然就好一點了。」
「想不到你現在會為賺錢這麼努力?」高心芹含笑說著,又撥弄了下錢麗華鑲鑽的耳環。
「錢多一點才好用。」錢麗華咯咯一笑,接著揚眉詢問:「芹,那你現在呢?」
艾芹聳著雪白的肩膀,滿不在乎地說:「我只有一家小藝品店,愛開就開,不開就在家裡睡覺。我沒你們那種事業心,只要日子過得去就好。」
錢麗華又挑挑眉頭,曖昧地問:「剛才送你來的男人滿帥的,你們交往多久了?」
艾芹斜倚著頭,懶懶地回答:「兩年多。」
「有沒有打算什麼時候要結婚?」岑學雯好奇地問。
「結婚?」艾芹輕笑一聲,察覺別人不解的眼神,才搖頭說:「那得等他跟老婆離婚再說。」
「天呀!」錢麗華忍不住低呼一聲,卻完全表示出了眾人的驚訝。以往艾芹那種幾近乎潔癖似的愛情,常讓別人覺得有些偏執,沒想到今天她竟會成了別人的情婦;若不是由她親口說出,只怕任誰都不相信吧?
「這樣好嗎?」高心芬誠摯勸解著:「我見過一些例子,最後女的什麼都得不到,你還是小心一點好。」
「別擔心。」艾芹嫵媚一笑,安慰著眾人:「跟他只是玩玩而已,我另外還有男朋友。」
「OH!MYGOD!」
「天哪!不會吧?」
「芹,你也變得太花心了吧?」
艾芹又倚著下巴,慵懶地說:「人總是會長大的,不是嗎?」
見她頗有打算,三人微微一曬,反倒欣賞起她遊戲人間的態度了。此時餐點接連送上,大家吃了一陣,才忽然發覺剛才好像自始至終,都將一個人遺忘……
別找我說話,我很自卑,別找我說話!尤曼媛一面在心中暗禱、一面低頭猛吃,半晌眼睛稍稍一抬,卻發覺眼前四人同時停住了刀叉,一齊朝自己望著。
「肉圓,你最近在忙些什麼?」錢麗華眨眨眼間。
尤曼媛不覺將叉子吃吃一咬,嘿嘿笑說:「沒什麼啦,前幾天才辭職,我現在忙著蹲在家裡。」
「那你之前做什麼工作?」艾芹懶懶問著。
尤曼媛還沒出口,臉已先紅了起來。「嗯……在一間小工廠做拼裝的工作。」
「喔。」艾芹聳聳肩,不好意思再問了。
瞧尤曼媛羞紅的臉龐,岑學雯淺淺一笑。「那你這幾年來,有沒有找一些自己比較感興趣的工作,定下心來好好發展?」
「你們都去過我家嘛。」尤曼媛空望著桌面,撇撇嘴說;「我家一出來,左邊那條街是市場,右邊那條街是夜市。從小在那邊長大,鄰居都跟我很熟,我也沒特別想找什麼工作,反正哪邊有缺人,我就去做一做;早上賣賣菜、晚上炒炒米粉,都是在那個圈子打混。上次的工廠已經是離家最遠的,不過也才隔兩條街而已……」「你總有特別喜歡的工作吧?」高心芬關心詢問,希望能替她找出一條路來。
「沒、有。」尤曼媛用力地甩了兩下頭,頓時讓旁人覺得無力。
其餘四人互望了下,意識到若再說下去,只怕她會愈來愈覺失落難堪,便有默契地想移轉話題,每人思索了陣,就見艾芹甜笑了下,轉頭對錢麗華髮問:「小錢,看你春風得意,現在有沒有交男朋友呀?」
尤曼媛在旁一聽,又覺得被一道冷箭斜斜穿心。
錢麗華咯咯一笑。「我沒你那麼厲害啦。前不久又交了一個男朋友,也不知道合不合得來。小芬你呢?現在事業做這麼大,交男朋友會不會比較困難呀?」
高心芬淺笑地搖搖頭。「還好,目前發展得很穩定。」
尤曼媛正感落寞之際,見岑學雯在旁垂自不語,心中於是稍安了些,看來這般孤單的狀態。並個是自己的專利。
「雯雯,你呢?」艾芹挑眉笑問。
岑學雯緩搖了下頭。「目前沒有。」
「沒有?」高心芬似乎有些不信。「你現在氣質這麼好,又是我們之中最高的,不會沒人追你吧?」
「是有……」岑學雯低聲說。「但是上個月才跟他分手,我現在還想自己靜靜。」
一聽到這話。尤曼媛簡直羨慕得快要心碎。
「肉圓,你呢?」錢麗華語氣曖昧,顯然心中是十分好奇。
你們饒了我吧。尤曼媛垂下頭來,剛才的難堪和此時一比較,頓時變得像針頭那麼微細。無語落寞了一會,終於老實說:「我還沒有交過男朋友……」
四人忽然覺得一啞,雖想安慰,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起?席間頓時變得一片寧靜。
「呵呵!」終於錢麗華抽搐式地乾笑兩聲。「其實我最羨慕肉圓了,你們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她怎麼吃都吃不胖;不像我,每天都得節食減肥。今天這麼多菜,我根本無福消受,來,這些給你。」
其他三人一聽,也是連忙出聲應和,紛紛將菜堆在她的盤上,就見她的眼前,瞬間堆起了一座食物砌成的小山。
不行,我不能表現得我很難過,我一難過,只會給她們帶來困擾而已。尤曼媛暗暗吞忍眼淚,揚起頭來牽動嘴角,展露了一種生不如死的笑容。
四人陪著苦笑了下,心中都是暗喘了一口氣。
艾芹打開皮包稍稍一探,接著挑起眉問:「誰有煙?」
尤曼媛自然搖了搖頭,不經意抬起眼時,才發覺其餘三人紛紛掏出煙和打火機,而艾芹隨手抽了一支,四個人便吞雲吐霧了起來。
愈看她們抽煙的姿態成熟優雅,尤曼媛愈覺得自己像個小孩;沒想到七年不見,往日惺惺相憐的同學,竟會產生如此大的差距。
雲霧漸濃,心清漸寧,看煙絲裊裊升起,似乎將四人的心境帶到了往昔。
錢麗華再點起一支煙,突然地問:「芹,你以前說一輩子只愛一個人,現在變得這麼花心,那『他』怎麼辦?」
艾芹臉色揪然一變,其餘三人也是神色一凝,一齊看她會如何回答。
「他呀,」艾芹長長地噴了一口煙,聳肩苦笑了下。「八百年前就放棄了,我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
尤曼媛硬塞著食物人口,好掩飾著心中的在意,可是忽然發覺有人在盯著自己。抬起頭來,只見高心芬曖昧一笑,尤曼媛嚇了一跳,連忙對她抿唇搖頭,示意她別說出來。
高心芬見了反而更覺有趣,得意地揚起嘴角,低聲對其他人說著:「喂,你們想不想知道一個秘密?」
見高心芬適才嚴肅的臉孔,霎時變回了往日嬉鬧的少女。三人雖不知道是什麼,可是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你們知不知道?當年『那個人』除了芹在暗戀以外,還有誰也喜歡他嗎?」
「拜託,大家都嘛知道。」錢麗華好笑地低下頭來,斜眼一挑,挑向中央那張大桌。「在芹跟我們說以前,班長不是早就公開了?後來她知道芹也喜歡他,臉色不是變得很難看?可是她自己寫情書過去,還不都是石沉大海?」
「我是說除了班長」高心芬見別人還是不明白、索性下巴朝尤曼媛一點、自接挑明。
「小芬!你答應我不說的。」尤曼媛見他人紛紛露出訝異的表情,忍不住鼓氣抗議。
「都那麼久了,我現在說出來,也不算失信吧?」高心芬嘻嘻一笑,又興奮地道:「你們知道我怎麼知道的嗎?有一天我課本沒帶,就跟肉圓一起坐,結果看見她課本里用鉛筆寫了好幾個同樣的人名,都是『宋名彥』三個字。她知道我看出來了,一直苦苦哀求我別說,害我憋了八、九年,部快憋死了。」
「真的?」其餘三人不禁齊聲驚叫。首次聽到這事情,真像聽見一件天大的秘密。
尤曼媛低紅著臉,羞窘至極地喊著:「你怎麼講出來了嘛……」
瞧她羞成這樣子,簡直恨不得鑽進地洞似的。岑學雯淺笑了下,將煙捻息。「暗戀一個人,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乾脆……我也說出來好了,重考那年我真的特別努力,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岑學雯也是苦笑了下。「因為我想再見到他。」
「他?」艾芹心中一驚。「你是說宋名彥嗎?」
岑學雯淡淡點頭,卻惹來更多的驚嚇。見她們似乎不敢完全相信,於是更明白說了:「我想考上大學,當他的學妹,結果成績不到,我只好念別的學校。」
錢麗華輕「哇」一聲,卻也令人意外地說:「我還以為只有我自己在偷偷暗戀他,沒想到你們也是一樣?」
「你也是?」艾芹又驚喊一聲。如今才發覺,竟然被這許多隱性的情敵給包圍,自己還渾然不覺。
「不會吧?」高心芬苦笑地搖搖頭。「當年我們五個,怎麼會喜歡同一個人?」
「你?」四個人同時低喊一聲,忍不住紛紛拍掌大笑。
五人笑得流出了眼淚。好半晌才漸漸平歇,艾芹喘著氣,揉著眼睛道:「你們是因為我先講了,才不好意思說嗎?」
四人揚起微笑,答案已不言可喻。
「你們知道為什麼他特別受歡迎嗎?」錢麗華笑笑地說,接著公布答案:「因為……其它男生部太丑了。」
「對對對!」眾人不禁連聲應和。
「也不只是這樣啦。」尤曼媛忍不住想替他說說話。「他真的很帥,又看起來很成熟穩重,所以在那個學校就變得很特別。」
四人繼續笑談一陣,今天的同學會終要散場,五人依依不捨地來到餐廳外,都為離別暗暗感傷。
高心芬向街角的司機一招,那輛凱迪拉克轎車立即駛來,臨上車前,她又在尤曼媛耳旁低聲勸著:「肉圓,我們都二十多歲,也該替自己負責了。好好努力。有困難來找我。」
「喔。」尤曼媛低應一聲,自送著她上車離去,感覺卻有點怪怪的。
錢麗華也來附耳叮嚀:「肉圓,趁現在多賺點錢吧,有錢才能過好日子。」
「嗯。」尤曼媛點點頭,此時晚風吹著單薄的衣衫,更顯得自己的寒酸。
岑學雯見錢麗華髮動跑車,便敲敲車窗笑喊:「車不錯嘛,順路載我一程,我的車進廠保養了。」
「真巧,我的車也進廠,不過是被我撞壞了。」艾芹輕笑一聲,繼續拿著手機嬌聲請求:「達令,人家聚餐完了,來接我嘛。」
尤曼媛怔聽著她柔媚的聲調,突然覺得眼前一暗。回神看看,才見是岑學雯來到身前建議:「給你一點意見,抽空多看一點書,或多或少會有好處。」
「好。」尤曼媛楞楞回答,看兩人坐上跑車飛快離開;相對之下,腳邊這老朽的淑女車,就好像一堆破鐵一般。
「她們叫你多努力,多賺點錢對不對?」艾芹走來猜測詢問,見她點頭,便微笑地說:「她們說的也對啦,可是除了工作以外,也要談一談戀愛。你還像以前的醜小鴨一樣,談談戀愛,會讓你變美的。」
連開口回答也顯得吃力,尤曼媛緩點下頭,道別過後,牽起了腳踏車,無力地踏著踏板,失神地朝歸途騎去。
騎到中途,她再也忍受不住,兩行淚刷地流下了臉龐,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幾年別人都在努力過活,那我在做什麼?
一直以為自己活在幸福之中,可是不跟別人比較,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不快樂。這幾年來一直在原地踏步,,沒看看外邊的世界,卻還沾沾自得。要不是今天見了其他同學的成就,怎能明白自己的無知落後?
要說收人,比不上錢麗華;要比學養,差岑學雯有一大段;要談地位,高心芬高高在上。至於愛情方面,二十七年來的孤單空白,又怎能和艾芹並肩而談?
愈想愈是心酸,淚水不禁滾滾滴落下來,自己在渾渾噩噩過日子時,別人卻為了生活而戰鬥。現在她們什麼都得到了,有錢、有車子、有男朋友,而自己卻什麼都沒有,竟然還幻想她們同樣地卑微,這不是太愚蠢了嗎?
尤曼媛忍著啜泣,騎在這漆黑的路中,忽然聽見一群摩托車逼近來到身後、又刻意不超前。知道自己毫無抵抗之力,她不禁又驚又怕。果然聽見後方有人調戲地喊:「小姐,這麼晚一個人在路上,好危險喔!」
尤曼媛慌張地加速踏動,但怎麼甩得掉飛車黨?就聽身後鬨笑連連,接著呼地一聲,一台重型機車駛至身邊。她害怕地向旁望去,見來人是個戴安全帽的健壯男子,深色面罩下看不見他的眼神,但是那帽子上下移動,也知道他正對自己不安分地打量著。
「你……」尤曼媛顫聲說著,想求他放了自己,卻突然見那人揚手向身後一揮,對著黨羽大聲指令:「太丑了,快走!」
看著那群人捆車離開,霎時就失去了蹤影尤曼媛再也忍受不住,「哇」的大聲哭了出來。「嗚……我連讓人家調戲的條件都沒有。」
尤曼媛一路哭著到家,在門日強忍住啜泣,待收拾好淚痕后,才開門牽車進門。進客廳時低下了頭,就怕別人看見她微紅的雙眼,但是家人卻都直直盯著電視,根本沒人理她半分。
尤曼媛進房關上了燈,在床上無力俯倒,回想這些年的生活,簡直就是一片空白。愈想愈是痛恨,眼淚就一直流了下來,但是悔喪著逝去的時光,卻沒有半絲助益,她忍不住捶了下床板,低咒一句:「我不甘心!」
痛思許久,尤曼媛突地起床開燈,心想不能再繼續過這樣生活,於是拿了紙筆,開始擬定計劃。一會咬咬筆、一會抓抓腮,思索了好一陣子,最後再紙上列了四條大計
今年計劃
1我要有擺得上抬面的收入
2我要有足以自豪的職務
3我要成為有修養的知識份子
4我要談戀愛
似乎還缺少了些什麼?尤曼媛仰天思索了會兒,才咬著食指吃吃一笑,在第四條后添加了曖昧的一句—一還要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