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節這幾天,江少華都沒再來過,但張旭打工回來,董燕玲卻準備好宵夜等他了。
董燕玲真的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子,她要張旭教她數學,幾乎一點就通,讓張旭教的很起勁。
休息時間,董燕玲起身走動,忽然問道:「張旭,你不是會拉小提琴嗎?」
張旭瞧著桌上的參考書,應了一聲。
「可以拉給我聽嗎?我從來也沒有聽過它現場演奏…那一定很浪漫!」
不知為何,張旭竟想到了江少華,心口沒來由一緊。
董燕玲看他神色猶豫便笑道:「開玩笑的!別在意,我實在太不專心了!」
「不會,不會,我也想休息一下!」張旭放下手上的資料,走到琴盒,邊調琴邊問道:「你想聽什麽?」
「我…對小提琴曲不熟…」
張旭淡淡笑了笑,架上提琴。
他想起,江少華每次來都要他拉Kreisler的Liebesleid,而且百聽不厭,因此他看到了這首琴譜時,莫明的猶豫了一下,最後,他下意識的選了另一首耳熟能詳的DESCRIBEYOU。
臨場音樂的直指人心,往往為樂曲加了許多分數,加上那專為她而演奏的用心,董燕玲聽的心靈深深感動,如痴如醉,全身雞皮疙瘩全站了起來,眼眶因音樂的貼進而溢滿淚水。
「小玲,少華這幾天…怎麽都沒來看你?」張旭邊收拾提琴,並沒有發覺董燕玲臉上的感動。
董燕玲卻是撫著心口,神色恍惚道:「春節過後他要比賽,所以春節他都在練球,我早上都會陪他練球…」
「這樣啊…」張旭吐口長氣,心口有種分不清說不出的燒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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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六個男孩,個兒都一般高,少不了一八0,裡頭更有二個洋人,一字排開給人不小震撼力,更不用說這麽浩浩蕩蕩的走進餐廳了。
可古冬青是想破腦袋也不明白,何以江少華會想拉這幾個來台觀摩的體育選手到阿姨開的普通餐廳吃簡餐,雖說這四個選手沒有多了不起的戰績,但在業餘界總也算是翹楚,這樣的待客之道,實在稍顯怠慢。
因此他一到餐廳里就忙跟阿姨和張旭打招呼,希望請張旭特加幫忙,張旭基於同學之誼,當然二話不說的答應了。而這也是自那天非禮事件後,兩人再次見面。
張旭瞧到江少華了,卻沒什麽不自在的表情,似乎把他當成一般顧客一樣。
他用著溫和有禮的態度,配合中英文,口齒清晰的介紹餐點,伶俐的神情令在場的人目瞪口呆,因為誰也沒想到,這種餐廳竟會有這麽體面的服務生!
這下子,古冬青可樂翻了,順著張旭第一場高水準的演出,興沖沖的招呼起來,一伙人就這麽聊的和樂融融。
唯一不開心的就屬江少華。
他捧場的吃了幾口,眼睛卻無時不刻的隨張旭在餐廳遊走。
那天,若不是董燕玲即時回來,江少華都不知道自己會侵犯張旭到什麽程度,因此他十分明白,若不快點搞清楚自己何以對張旭莫明的依戀,早晚會做出更難以預料的事!
尤其這麽多天沒見到張旭,自己心裡竟慌的難受,再瞧見他看到自己時,卻是一副無可厚非的樣子,就更令人不舒坦。
或許他在生我的氣吧?
可轉念一想,這不是廢話嗎,哪個男孩子被非禮成那樣還不生氣?
想到這點,他的氣悶越嚴重,整個人坐立難安起來,直見到張旭閃身進洗手間,才故意開口道:「阿青,洗手間在那兒?」
古冬青熱心的指了指,江少華便快速的朝那兒走了去。
一進洗手間,果然見張旭在洗手台洗臉,江少華悄沒聲的靠近他,故作自在的邊洗手邊叫了他:「張旭!」
張旭手一震,抬起頭看著鏡中的江少華一眼又默然的洗起手。
他這不像畏怯又冷淡的態度讓江少華很想發怒,但他也很倔強,硬是裝得慢條斯理道:「難道你沒有什麽話要問我嗎?」
張旭默不吭聲依舊洗著手,然後拿著一旁的紙巾緩緩擦拭。
江少華終於沈不住氣道:「我在問你,回答我!」
張旭停下動作仍不看他,只淡淡道:「沒有,我沒有什麽話要問。」
「你…」江少華氣急敗壞道:「難道你不想知道為什麽我要對你那樣嗎?」
張旭靜默幾秒,總算道:「我知道!」
「你知道?」江少華心裡實在驚疑,怎麽自己都摸不著腦的事,他又知道了!
張旭神色異於尋常的嚴然道:「你是想拿我試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同志。」
江少華沒料到他這一句話,竟把自己鎮日來的混亂思緒劃出了一條道路,不由得怔然道:「或…許吧!好,就算是吧!」
張旭忽然覺得眼前一黑,忙用手撐住洗手抬。
江少華以為他失衡的毛病又犯了,一時情急,忙伸手要扶住他,張旭卻拍開他,直往旁邊走了兩步,神情從未見的嚴厲道:「那你現在確認了沒?如果確認自己不是同志,那請好好跟小玲交往,如果你是,也麻煩去找別人,別再對我做這種荒唐事,我跟你不一樣!」
也不知怎麽,江少華覺得有些無法接受張旭的撇清,不由得氣道:「反正我也沒想再瞞你!對,我是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對頭,不過那跟我對你做那件事已沒什麽關係了…」其實後面還有一句是:那天對你的反應完全出於本能衝動,我想,我也許是真的喜歡你…
可張旭沒讓他說完,已揚揚眉道:「沒什麽關係?你以為你在玩遊戲嗎?我們既然有同樣的過去,為什麽你還拿這件事來羞辱我?」
「羞辱你?!」江少華沒想到張旭的感受竟是股羞辱,這樣的答案無疑讓自尊心強如鐵壁的江少華深受打擊。
他瞧著張旭,氣的全身發抖,張旭反而被他的神情搞得莫明其妙。
張旭深信,任誰也會覺得他的行為在羞辱人,自己的指責實在寬宏大量之極,他又有什麽好不高興的,竟擺出這麽不可置信的樣子?
便在這時,突然有人聲朝門口來,張旭不想和他怒目相向,閃過他就想走出去,但江少華卻突然毫無預警的反手一抓,奮力的將他拉進一間廁所里,隨及匆匆關上門。
張旭這一驚非同小可,但客人已進入洗手間,他想叫又不能叫,想掙扎也無法掙札,只能雙眼驚悸的任他抓著,擠在這小小的空間。
看他害怕的樣子,江少華總算消了三分氣,露出一抹冷笑,整個人欺近他,輕聲道:「我就喜歡羞辱你,怎麽樣?」話一完,竟當場要親他。
張旭嚇一跳趕緊將臉轉開,沒想到這動作更刺激了江少華!
他登時粗魯的硬將他臉轉過來,又親了下去。
雙唇相觸,張旭只覺眼前一黑,心口翻騰,萬般不堪,想掙扎,力氣卻比不上他,只能認命的承受江少華無禮的侵犯,任他將嘴唇滑過自己頸項,連吸帶咬的生疼,將手鑽進衣服里,似摟似抱的上下撫摸燃引情慾。
江少華偷眼瞧到他羞怒難當的神情,心裡又是得意卻又是生氣,然而卻更多驚駭,因為他實在沒料到自己那麽在意張旭,竟會因為他的推磨而理智盡失。
只是,驚駭並沒讓江少華得以清醒。
他惡狠狠的翻轉張旭的身子,讓他趴在門上,一手緊緊抱著他,一手摸入他下身,極盡火辣的愛撫著,張旭慾火被他挑起,整個人發了燙,差點呻吟起來,可為免弄出聲音,不由得忙咬緊牙關,但那飽受污辱的難堪和無法抑制的慾火,混著怕被人發現的緊張,卻更加的刺激原始慾望,讓他整個人暈頭轉向。
一陣開關門的聲音,剛進來的客人走出去了,江少華突然像自動斷電一樣放開了他。
張旭瞬時手腳發軟的滑到門下,一張臉漲得通紅,情慾狂潮塞滿胸膛幾愈爆炸。
江少華瞧破了他的苦悶,悻悻然的笑道:「這樣就慾火焚身啦?你是處男吧!」
張旭心如刀割的咬著牙,半句未吭,江少華隨及便又冷笑道:「既然被非禮是種羞辱,干什麽不叫出來?你該不會根本就不想叫吧!?」
張旭狼狽至極的咬著下唇,用儘力氣的忍著他的冷言冷語及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江少華看得出他是氣全身發抖,心頭沒來由一顫,有些後悔說出那些尖刻的話,但自尊作祟,馬上又冷哼一聲道:「變態的兒子,終究是變態!我若是,你也必是!」隨及轉身走了出去。
江少華身形一沒,張旭趕緊將自己反鎖,雙手撐在門後,全身發顫。
可那狂風暴雨般的侵略早已點燃了他潛藏在體內的慾火,陣陣熱潮在體內翻滾、橫衝直撞,他不禁難堪的撫著漸趨發漲的下體,失聲的痛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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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華一走出洗手間,便朝餐廳門口走去,完全不理一堆朋友的呼叫。
朋友個個面面相覷,搞不清出了什麽事,古冬青的心卻漾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忙欠身離了座位。
當他一進入洗手間,張旭正失魂落魄的扶在洗手台。
張旭瞧見古冬青,一陣心虛,避開了他眼光。
古冬青卻被張旭衣衫不整的樣子嚇呆了,忙急道:「你怎麽了?少華打了你嗎?」
「沒…有…」張旭匆匆整理著自己。
「真的沒有?少華一出洗手間就走出餐廳,叫也叫不回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古冬青仍仔細的流轉眼神。
張旭心緒起伏,卻已沒有思惟能力,他現在只想趕快離開這裡,因此只是拚命搖頭。
古冬青默然的瞧著,直到張旭要走出洗手間才擋住他道:「張旭,我看你還是暫時不要出去吧!」
張旭故作鎮定道:「不行啊,我得去工作…」
古冬青淡然一笑,輕轉張旭的臉,朝向鏡子道:「你看,你的頸子全是吻痕!」
張旭一陣暈眩,雙手掩住脖子,急急退了一大步,臉漲通紅,難堪萬分的瞧著古冬青。
但見古冬青聳聳肩,苦笑道:「我從不知道你和少華是這樣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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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沈重的開了門,董燕玲已興高采烈的迎了上來道:「張旭,聽說周末,你們班同學要幫你辦慶祝會,我可以一起來嗎?」
張旭笑了笑道:「當然可以。」他下意識拉了拉領子,試圖掩蓋什麽似的步入房間。
董燕玲便依在門邊,語意關切道:「你怎麽了,眼睛好紅又有點腫。」
「沒什麽…有點疲憊吧!」
董燕玲緩步走進他房間道:「是嗎?什麽事困擾你嗎?」
張旭避開她的目光道:「沒有,真的沒有…我去洗把臉…」
走進浴室的張旭,趕緊將門鎖起來,心煩意亂。
難道我能跟你說,你的男朋友非禮我?
張旭心情又苦又澀又充滿歉意,一進入浴室,就到洗手抬拚命洗臉,企圖用冰冷的觸感,洗去餐廳時,江少華那帶著歧視又自私的挑逗。
然而在餐廳時洗不掉,回來了也洗不掉。
面容越冰涼,江少華如蛇行般的情慾探索依然存在胸懷,令他血液翻騰全身滾燙。
張旭支著洗手抬,眼望著洶湧冒出的水龍頭不由得失了神。
今天,江少華的行為更加不可理喻,更加露骨。
難道他和爸爸一樣…對男人有興趣?
不,張旭馬上否定這個猜測,因為江少華在侵犯自己時,那神情是如此殘酷,像在玩弄布偶似的…但,若非如此,他又為何要這樣對待我?只是為了要羞辱我?為什麽呢?為什麽!
張旭用力晃著頭,企圖把腦中混亂的思緒甩掉,卻擋不住江少華那狷狂跳躍的影子,他滿心難堪卻氣不出來,因為他有種引狼入室的感覺,所以只能無法抑制的哭,躲著哭,像個懦夫,像個女人…
不,如果是女人,早在被非禮時就該掙脫呼救…而我,連女人也不如,竟乖乖的讓他羞辱!
「好…慘啊!為什麽自己會變成這樣…為什麽他會變成這樣…」張旭幾近哀戚的撫著臉,痛不欲生。
「因為…你跟你爸一個兒樣…」一句涼颼颼的話輕飄飄的自耳後傳來,張旭抬起頭,天啊!又是那個女人,她慘青著臉,嘴角微揚,像歧視像冷笑,陰森森的自鏡中瞧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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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開,江遠棋當場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他真的沒想到江少華會主動來找自己。
可江少華一進門,發覺屋子似乎有另一個的聲音,竟沒來由一陣緊張道:「有…人在?」
江遠棋露出明顯的尷尬神情,乾咳一聲道:「佑南,你出來一下。」
不多時,一個年約卅歲的男子自房間步了出來。
男人長的相當秀氣,穿著十分輕鬆,但神情有些疲累,他不安的深吸幾口氣,望了望江遠棋。
「嗯…他是我跟你提過的,讀高三的少華…」江遠棋朝男人指了指道:「少華,他是爸爸的朋友,余佑南。」
早在余佑南一出現,江少華就大略猜出他們的關係了,他的心頭登時升起一股兩極化的情緒。一是放心,一是無明怒氣。
至於自己放心什麽,卻如何也說不上來,而無明怒氣卻很清楚,因為他馬上想到了張克雅。
「爸,你已經忘了張叔叔啊?」
余佑南敏銳的意識到他的意思,不由得看了江遠棋一眼。
「少華…」江遠棋有些急迫道:「你有事要找我嗎?我們去外面談吧!」
「我想在這裡談。」江少華像找碴似的。
「那…」江遠棋迅速的考慮一下道:「你等一下。」他隨及將余佑南拉到一邊,說著話,余佑南的臉色明顯的越來越不開心,但最後還是點點頭,走出了門。
江遠棋討好似的將江少華引到客廳坐著,臉上漾著難以明言的欣然,又是倒茶又是拿點心。
江少華卻半分不領情道:「爸,張叔叔在你心裡…到底有多少份量?」
江遠棋僵坐著道:「少華…我不明白你現在質問這個…代表什麽。」
與張克雅分手將近十年,要父親的感情生活全都空白的守著,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但江少華也不知為什麽,心頭硬是被這股強烈的憤怒填著,便沒好氣道:「我只是覺得張叔叔竟為你這種人打碎婚姻實在太不值得而已!」
江遠棋臉一變,激動道:「少華,克雅不是為我打碎婚姻,我們是真心相愛才選擇這條路的…」
「我真是搞不懂,你當初為了他不惜弄的妻離子散,結果沒一年就任著他走!你真的愛他嗎?你真的能這樣說嗎?你現在跟別人上床時,難道都不會覺得遺憾嗎?」江少華氣的站起身道:「當初你們既然要做得這麽轟轟烈烈,為什麽就不好好的維繫下去?竟然這麽隨隨便便就分開!我真的不明白你所謂的真心相愛是怎麽回事!」
江遠棋望著怒氣沖沖的江少華,心頭一陣茫然,半年前,江少華對自己和張克雅的愛戀還一副極力不屑的態度,甚至還說了句:」活該要生離死別」的狠話,然而,今天聽江少華的口吻,卻好像在替張克雅抱不平,不由得狐疑道:「少華…你不恨你張叔叔了嗎?」
江少華被父親問的一陣發怔,突地有些腦羞成怒道:「我…恨他干什麽?」
「你…不再怪我們了嗎?」
江少華更是漲紅臉,想到自己對張旭也生了那莫明其妙的感情,他如何還能怪父親呢?可自尊心卻讓他軟不下態度,只能沒好氣道:「都是陳年舊事了,要怪什麽!」
江遠棋這會兒可真是傻眼了,他想也想不到江少華會突然」原諒」了自己,雙肩不由得一陣發麻,鼻頭也有些發酸,儘管極力壓住激動,卻仍忍不住顫道:「少華…謝謝你。」
「你謝什麽!」江少華心虛的大聲道:「我只是…只是…總之,我不明白當初他想離開,你怎麽能這樣就放他走!」
江遠棋怔怔望著他好一會兒,便突然走到一個櫃里,找了找,接著便遞給他一張有些發黃的名信片道:「他現在在德國,我們一直有聯絡…」
江少華看著寫滿英文的名信片,一時之間竟反應不過來。
「他太脆弱了,跟我走,已是他的極限,最後他受不了壓力而選擇離開我…我再捨不得也不能留住他,然而…我從沒有忘過他,是他…忘了我了。」
江遠棋眼神飄空,怔怔的摸著茶杯,江少華第一次看到父親露出這麽茫然無助的表情。
「少華…你來找我,應該不是為了問這些吧!」江遠棋回過神,頓了頓又道:「克雅的事…我們再找個時間聊吧,爸爸現在…有些情緒不穩,我不想談。」
父親的表情,讓江少華查覺到他對張克雅的依戀仍深,不由得消了氣,好一會兒才轉口道:「爸…同性戀會遺傳嗎?」江少華坐在沙發上,雙手捏著名信片,認真的瞧著江遠棋。
江遠棋曾在心裡反覆的假設這兒子又會說出什麽尖銳的話,卻怎麽也沒想到劈頭所提的事這麽令人震撼!
江遠棋盡量讓自己自在道:「我不是很明白,不過據我所知,同性戀…該是不會遺傳!」
「是嗎?」
「是…啊。」江遠棋幫他倒杯熱茶,心裡的驚愕仍令他聲音有些發顫道:「少華,告訴我,是…什麽事情讓你想到這樣的問題?」
江少華默然盯著他一會兒,冷淡淡道:「白痴也聽的出來,不是嗎?」
江遠棋一怔,勉強一笑道:「沒錯,我是在裝傻!」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你…是怕…爸爸是同性戀者,所以對自己的性向有所懷疑和困擾,是嗎?」
江少華吐口長氣,將眼神飄向一旁道:「不止如此。」
「那…」江遠棋側頭又想了想便道:「我…不是很明白!」
江少華深吸口氣道:「這幾個月我一直跟張旭有來往…」
江遠棋似乎有所想法了,然而卻怎麽也不敢往下想,只好僵著臉道:「我知道,他有跟我提過,你常去找他聊天。」
江少華有些意外父親這麽快的反應:「嗯,從那天自醫院送他回家,就常去找他了…」
「你…怎麽突然會想跟他做朋友?」
「不知道,就…想這麽做。」江少華本來想說:我想去看看那個跟我同樣是」變態」的兒子,過的怎麽樣,然而一想到張旭那清秀憂鬱的臉龐,」變態」兩個字怎麽也說不出來。
「那他…跟你現在要說的事又…又有什麽關聯?」
「我覺得自己…最近好像滿喜歡看到他的。」這是第一次江少華這麽赤裸裸的承認對張旭的感覺,心跳不禁有些失速,說話也結巴起來。
江遠棋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道:「我懂了,你最近覺得對他產生了愛意,所以你懷疑自己」遺傳」了…我的毛病!」
江少華又淡淡道:「不止如此!」
這句不止如此已使江遠棋的心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度了,但他仍冷靜道:「不止如此…好,那麽…」
江少華咬咬唇,忽然下定決心似道:「我對他不止產生愛意,還產生性慾,也就是說,見到他,我…那個…你知道,就不斷有反應,一股想和他上床的念頭兇猛的讓我不敢和他見面!」
「嗯,我大約明白你的問題了…」江遠棋擺出了老師的架子,冷靜道:「不過我得先知道一件事,就是你來問我這件事的重點是什麽?」
江少華收起咄咄逼人的神態,垂頭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沒處去,沒處說,很難過,就來了。」
這真是個乾脆又有個性的兒子,問題清晰明白,卻讓江遠棋一個頭兩個大。
「很意外嗎?」
當然意外,江遠棋怎麽也想不到兒子會和張克雅的兒子再度牽上關係,而且竟是父子同劫的愛上另一對父子。
「他本人知道你的意思嗎?」
「不知道吧!」江少華原本想說,他根本把這件事當成」羞辱」,只是自尊心讓他說不出來。
這時江遠棋已在腦中排好了輕重緩急:「少華,你目前有個算是固定的女友嗎?」
「這段日子才開始算固定。」
「那你和那女孩是否曾有親密行為?」
江少華皺皺眉,漫不經心道:「親密行為?你是指上床嗎?」
江遠棋聽他這麽粗魯的回應不由得苦笑的點點頭。
「有啊!」他停了停又道:「我不止跟她,在高一就有過了!」
「那麽…」
江少華突然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我既然能跟女孩子上床,又怎麽能喜歡上張旭,對不對!」
江遠棋沒有否認,江少華便激動道:「難道你會不明白嗎?那根本就不一樣,跟女孩子在一起是因為…好像…大家都如此,所以就必需要這樣,但想跟張旭上床是…總之是不同的,你沒有權力也沒有資格否認我對他的感情!」
江遠棋瞧他激動的樣子,淡淡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
「原來,你來找我並不是要解決你對自己性向產生懷疑的困擾,你只是要我肯定你和張旭該在一起,是嗎?」江遠棋頓了頓又道:「如果你的目的只是這樣,那麽,按你那我行我素的個性,這麽做不是有點多此一舉嗎?對你來說,只要你想做的事,根本就不需要人支持的,不是嗎?」
江少華怔了怔,頗意外父親對自己的了解。
「你之所以要我的支持,只是想讓自己對張旭的糾纏合理化而已!」
江少華當場站了起來,怒道:「你憑什麽這麽說?我才不是糾纏他!我是喜·歡·他!」
「你今年十九歲,由於背景、個性不同,你或許有過很豐富的情感性愛經歷,可以趨使你在年紀輕輕即肯定自己的性向,可是張旭呢?應該不一定吧!所以對他來說,你的喜歡是很一廂情願的!」江遠棋也緩緩站了起來道:「沒有人可以否認一段感情的是非對錯,但如果只是一味滿足自己而讓他人受到傷害,這種層次的感情未免太過膚淺!」
江少華登時怒道:「滿足自己而讓他人受到傷害是種膚淺?那麽你做的事又是什麽層次!」
江遠棋對他的反應似乎已有心裡準備,只是這些話仍像萬箭鑽心般令他抽痛,不由得沈聲道:「正因為我曾做過這麽膚淺的事,我才希望你別步我後塵…」他頓了頓又道:「當初若不是我強求克雅跟著我,他不會受不了壓力而離開我…兩個家庭也不會變的破碎不堪…就算我跟你說,我對他的愛有多強烈,有多深,或直到如今我仍是多想念他,卻永遠也彌補不了我的自私所造成的傷害,更不用說張旭也是受害者之一,如今,你卻要二度的傷害他嗎?」
這些話似乎真的打擊到他了,江少華怔然的坐了下來,沈默一會兒才有些委屈道:「我可以…等他成熟一些,長大一些,然後慢慢努力,讓他自然而然的接受這種感情…」
江遠棋緩緩搖搖頭道:「性向不是用努力就可以改變的東西!」他溫柔的瞧著江少華道:「如果張旭的個性像克雅,那麽他該是個十分敏感的孩子,或許他真會因為你在一旁努力而開始對自己的性向產生改變,但絕不能是在這十來歲的年紀,你明白嗎?」
「可是…」江少華難得的緊張道:「我真的愛他,是真的,我好想跟他在一起,你要相信我!」
江遠棋有些驚訝,他第一次發覺兒子的感情竟然比自己更直接更真誠,只是事情太難決斷,他不得不道:「少華,你可知道張旭高一曾休學過?」
江少華錯愕道:「不…知道…」但隨及又醒神:「你想說我連這個都不知道,就沒資格說愛他嗎?」
江遠棋緩緩搖頭道:「不,不是,我是想告訴你,他是因為自殺未遂所以休學療養!」
「他…他為什麽…要…」這答案嚇到江少華了,他萬萬想不到性格冷淡,反應靈活的張旭會有走絕路的想法!
江遠棋垂下眼神,思索一會兒才道:「克雅一知道你雲欣阿姨自殺,只留下張旭一個人便十分不放心,然而他自己卻患了憂鬱症,情緒相當不穩定,所以,他才請我做張旭的監護人,而這也是他唯一願意跟我保持聯繫的重要因素…雖然我實在很失職,然而,我起碼知道,張旭的自殺,正是因為他父親和我私奔,而母親又在同一年自殺,以致於從小就受到了影響…」他深深嘆了口氣又道:「在他十四歲以前,幾乎是長期在吃抗憂鬱劑,你知道嗎?!所以,有太多的可能,會讓他因小小的壓力而走上絕路!」
江少華現在幾乎是目瞪口呆了。
「少華,你可以任自的選擇一種感情的形式,但張旭可以嗎?他有你的堅強能承受那麽大的壓力嗎?」江遠棋認真而嚴肅的瞧著他道:「每個人的感情都應該被尊重,不管他們所交往的伴侶是什麽樣的性別,但,我想告訴你的是,請你給張旭一點時間,讓他追求屬於他的、最適合他的人生,也就是說,請你不要在這時侯給他這麽複雜的壓力,同樣的,也給自己一點時間,好好思慮這份感覺,說的不客氣一些,同性戀這條路,是需要在人格已十分完整而獨立的人,才有資格選擇的,那千夫所指的沈重不是你能想像的!」江遠棋頓了頓,突然現出無限凄涼的表情道:「而且,他們父子,氣質太像,一旦對他們那種人放太深的感情,若失去了…你一定會受不了的,你一定得等到自己有全然的準備才可以冒險…明白嗎?」
一直以來,江少華覺得父親的語意都在保護張旭,然而直談到最後一句,江少華才明白,父親竟是怕自己步上跟他一樣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