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先把香蕉剝皮,切成滾刀段。」李維揚邊說邊演示。
「怎樣切啊?」在一旁的小刀板上,馮葳葳照著他的樣式,但還是划不出他切的樣子。
「要這樣,刀從底部切進,別用蠻力,要用巧勁。」他一邊說一邊再次示範。
「可是,香蕉又圓又粘,要怎麼從底下……嘶--」切字還沒說完,一聲嘶痛就從她口中溢出。
李維揚一把抓過她的手,看到細小嬌嫩的中指肚被划裂,血不停地從傷口中滴落,「該死的,怎麼不小心一點!」他皺眉吼道。
手中也沒停,從上方儲物櫃中找出醫務箱,把她的手拉倒水龍頭下沖洗傷口,然後在傷口上灑上創傷粉。
「嘶--」她忍不住痛,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痛,寧願吃一百顆藥丸也不願挨針眼。
「忍一忍,傷口有些深。」聽到她呼痛,李維揚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而手上的力道卻絲毫不敢加重,動作迅速卻又小心翼翼地為她纏上紗布,在末端用膠布固定住,才呼出一口氣。
看著李維揚深鎖著的眉頭,緊張的表情,手上小心翼翼的動作,望著自己纖細的手指被他修長的大手握住,馮葳葳心底湧上一股暖流。
「怎麼了,很痛嗎?」抬起頭迎上她注視自己的眸子。
「沒有,只是在想,我與廚房的關係,也許就只有一種,它亡或者我死。」她幽默道。
「沒那麼嚴重,只是你這根手指有兩三天不能沾水而已。」看她還有心情自我幽默,他放下懸著的心,微笑地收拾醫務箱和擦乾地上的血跡。
「嗚--」她泄氣地嘆道。
「兩三天不礙事的,你還可以做別的事。」
「又看書嗎?嗚--」她沒興趣地問道。
「哼,如果你願意的話。」他打趣地看著她,「現在,讓為師的來做拔絲香蕉,鼓舞一下你的士氣吧。」說罷,李維揚洗乾淨手,動作麻利地操刀。
前後一共用了不到五分鐘,一盤看上去色澤金黃脆軟香甜的拔絲香蕉,就已被端到她的面前。
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剛才的沮喪被一掃而空。
夾起一塊香蕉,沾著冰水,一口一口地享受美食,馮葳葳的表情陶醉得不得了。
李維揚望著她,眼中充滿了溺愛,每當看著她品嘗自己做的食物時表情,讓他也體會到了其中的滋味。
多年來他第一次有了這種感覺,為心愛的人洗手做羹湯,是一種幸福。
事實上,以馮葳葳跳豆般的個性,之後的這兩天,她一刻也沒閑著。忙著在後院學泡功夫茶,忙著在前院認識那些被她當成花花草草的蔬菜,忙著從菜譜里挑出想吃的菜……
從外面回來的李維揚,在院子里就聽到從廚房傳出的敲敲打打的聲音,在廊前看到她的鞋,他不由得笑開了,這種感覺彷彿回家后看到妻子的溫馨畫面。
但走進廚房看到的畫面,卻讓他有些莫名。
馮葳葳正把他早上醬好備用的上等的草魚扔進煎鍋,並跳開兩步躲閃濺起來的油漬,口中不時喃喃有詞的。
李維揚側耳聽著,「無情姜兩片,爆香負心蒜頭--流淚的洋蔥,再來往事只能回味番茄--贊苦酒--斷腸上湯倒上--」邊說她邊把姜塊大蔥洋蔥片什麼的一股腦到進油鍋里,完全不知這樣做的後果。
「小心!」快速將她拉離灶台,退到安全的距離,並迅速用鍋蓋蓋住鍋內爆濺的油點,關掉火,回頭看她,他卻被她那已經通紅的淚水欲跌的眼眶震住了。
「怎麼了?」他擔心地問。拉過她的手臂,檢查是否有被燙到。
認識她這麼久,從來都是感受她的快樂,第一次見她眼睛紅。
「我覺得自己好傻。」馮葳葳吸吸鼻子,哀哀地說。
「為什麼?」確定她沒有被油點濺到,但她傷神的表情,卻讓他心生不忍。
「那個江少琪和他的女朋友真的好般配。」垂下頭,她語有不甘。
維蘩回來了嗎?他並不知道。
「雖然長得很普通,但好有氣質,一點也不像個廚師,他們在一起的畫面,看上去好溫馨。」她伸手揉掉眼淚,卻被手上的洋蔥汁刺到眼睛。
「所以,你失戀了?」把她拉到洗水池,為她洗乾淨小手,抬起她的下巴,用乾淨的濕毛巾為她擦拭眼睛,他溫柔地問道,心中一抹刺痛。
「不是--」馮葳葳乾脆地否定,語出意外。
他挑眉聽她接道:「我傷心是因為發現自己很白痴,看到他們在一起那麼感人的畫面,我竟然一點也不嫉妒,反而很為他們感動。我可能不是真的喜歡江少琪,所有的都是因為他的外表,很符合我小時侯對男朋友的幻想。但我還跑來學做菜,真是蠢死了。」
馮葳葳拿過毛巾,徑自擦起臉來,完全沒注意到對面人的異常。
李維揚知道面對她的失落,自己此刻不應該表現出高興的情緒,可是,他的嘴角卻不受控制地揚起,一種多年來不曾有過的激情蕩漾在他的心口,滿得快要溢出來。但是,現在卻不是表達的好時機。轉頭看著廚房的一室狼藉,「那你剛才在做什麼?」他低聲問。
「失戀紅杉魚燴番茄。」一聽他提到剛才,馮葳葳難得一見的臉紅低喃道。
「什麼?」經驗豐富的李維揚也從來沒有聽過著道菜。
「那本書上教的。」她無辜地指指餐桌上一本翻開的書。
李維揚伸手拿過桌上的書,看到翻開的那一頁,上面寫著--
《紅杉魚燴番茄》
材料:失戀紅杉魚一條,往事只能回味番茄四隻,流淚洋蔥一個,無情姜四片,負心蒜頭一粒。
調味料:苦酒滿杯,哭泣胡椒粉1/8茶匙,生不如死痙攣生抽一茶匙,斷腸上湯一杯,曾經甜蜜砂糖一份。
邊看嘴角邊上揚的李維揚,看到此處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有這麼好笑嗎?」馮葳葳用不滿的眼神看著他。
不是一般的好笑,以一個廚師的角度來說,寫這篇文章的作者實在是很爆笑。
「還要繼續做嗎?」放下書,李維揚忍笑看著她溫柔地說。
「不用啦,也夠白痴的了。」她走過去動手收拾被自己弄得很雜亂的灶台。
李維揚拉起她的手,看到指肚上的傷口已經結痂才放下心來,「我來收拾吧,你去外面。」
馮葳葳聽話地點點頭,走出廚房,坐在門廳的地板上。
望著廚房裡的身影,她不由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一幕……
昨晚回家后,想到這段日子都沒有與江少琪聯繫,便打電話約他,還精心計劃要去哪裡玩,誰知那個江少琪卻對她說沒空。
沒空,假期怎麼會沒空呢?
連苦心學藝的她都有空,他怎麼可能沒空。越想越氣憤,今早就衝去他家找人。
誰知還沒沾上他家門的邊,就看到有人早她一步。
有一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站在他家門口,既不按鈴也不離開,神情彷彿還有些恍惚。
於是好奇心使她躲在牆角偷看,不是她三八,而是懷疑江少琪是不是人面獸心,拐騙傷害了無知小女孩,人家上門找茬,她要看清楚才好。
那個女孩在躊躇了有五分鐘以後,便伸手要按門鈴,可還沒觸到,門就開了。
門內是她多日沒見過的江少琪。
他倆說了什麼她聽不到,不過看兩人表情好像都很激動,說著說著就見女的揚手打了江少琪一巴掌,聲音之響讓旁觀的她抽氣,但隨之讓她更驚訝的是,下一秒女孩又緊摟住江少琪,兩人開始狂吻,一點也沒注意到時間、地點和旁觀者。
那種幾乎斷氣的吻法讓純情的馮葳葳眼珠都快要落地了。
但看著兩人在清晨的陽光中深情相擁的畫面,她卻又覺得好感動。
直到掉頭漫無目的地坐車、走路、回到李維揚家,她還沉浸在為別人的感動中,而完全忘了那個別人是她曾經宣言要追的男人。
直到想起,才驚覺,自己的表現完全沒有失戀該有的反映。
冥思苦想,惟一的解釋--就是--自己根本不愛江少琪,嗚--進而感到自己好蠢,恐怕牛馬都知道自己的感覺,為什麼她會犯這種錯誤。
回過神,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李維揚,她忽然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了。
李維揚已經坐在她身旁很久了,看著她輕皺著眉頭徑自沉浸于思緒中,沒有打擾她,只是不知她接下來會如何。
她因江少琪而來,現在江少琪已不再是她留下的理由了。
他不知還可以有什麼理由讓她留在他的身邊,但一想到從此這裡將沒有她的氣息,便覺心痛得窒息。
「我,好像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了。」馮葳葳低聲輕喃道。
回想這段日子的歡樂,她不由再度紅了眼眶,以前從沒發覺自己是這麼容易傷感的女孩,這樣的自己讓她覺得很陌生,也很無助。
風從廊間吹來,垂柳輕柔地隨風舞動,陽光從榕葉間的縫中灑下跳躍的光束,而,這種美好的時光就要隨著她的離開而結束了。
可,為什麼心中萬分不舍?
望著身旁一直沉默的人,她希望聽到他說些什麼,卻又不曉得想聽些什麼。
李維揚望著在長廊上跳動的光點,一徑地任沉默充斥在空氣中。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準確地說他不知道該以何種立場讓她留下來,留在他身邊。因為,她已經說過沒有理由了。
是的,自己不是她留下來的理由,只能任苦澀一味地襲上心頭。
「那我收拾一下,回家了。」看到他沉默的反應,馮葳葳受傷地跳起來轉身進屋。
他多冷酷,多無情,居然連一句告別的話都不同她說,難道這段日子以來他的笑容是假的嗎?為她擔心皺眉是假的嗎?難道他就這麼巴不得她快走嗎?
不過,自己確實打擾了他的清靜,他說過因為喜歡清靜才選擇一個人住在這裡的,而自己也的確給他添了很多麻煩,還佔了他的大床、他的卧室,讓他一直睡在書房的地板上。
一想到這些,馮葳葳又責怪起李維揚真的不應該。
可是--哎--算了……
「不用這麼急,明天再走,好嗎?」看她提著個小包包從房裡走出來,一直沮喪的李維揚從地上站起身來。
「不用了,反正還早。」她試圖擠出個微笑,發現是徒勞之後便低下頭,望著他慢慢垂下的手,喃聲道:「這段時間真的給你添了很多麻煩,謝謝你一直照顧我……」說到最後幾乎哽咽。
怕他看到自己的失態,馮葳葳把頭垂得更低了,匆匆說了句「再見」就向前院走去。
「留下來--」李維揚伸手抓住她纖細的手腕。
「什麼?」她不敢抬頭,因為眼淚已經要掉下來了。
「我--我是說,留下來明天再走,就這樣,不準反對!」看著她一直低著的小腦袋,剛才的那股衝動又隨著後面的話咽了下去。不應該就這樣結束,美好的回憶應該有個相應的結局,以後想起來,後悔和不甘就不會那麼深了吧。所以,他不能讓她就這樣離開。
馮葳葳看著他拿過自己的包包放在房內,然後又走出來,「想吃些什麼?今天可以點菜噢!」站在廚房門口,望著她,李維揚想盡量使自己看起來輕鬆一些。
「不知道,不過你做的我都喜歡吃。」甩甩頭,努力揚起一個笑臉,她要找回以前的自己。
「嗯--那就八寶飯吧,最後的一餐嘍,讓你嘗嘗為師的絕活。」他轉頭走進廚房,不再看她。
看著他的背影,馮葳葳的心頭湧上一股說不上來的滋味,一種她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覺,但她來不及抓住,只能以調皮話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無措,「誰說是最後的一餐,以後我還是會來打牙祭的。」
回頭望著她的笑臉,李維揚苦笑地點點頭。
看他從柜子里的儲物盒中拿出豆沙、蜜棗、瓜子仁、松子仁、糖蓮子、桂圓肉等一大堆備用原料,馮葳葳幫不上忙,只能站在門口看著他。
「幫我把冰箱里的糯米拿出來好嗎?」想打破兩人之間少有的沉默,他要她幫忙。
「好重--」她從冰箱拿出沉沉的裝著糯米的保險盒遞給他。
「當然了,已經放在冷水中浸五六小時了。」他把糯米撈出瀝干,鬆鬆地放入籠屜,籠內墊有薄布,用旺火蒸熟成糯米飯,倒入深盤中,加入白糖、熟豬油、開水,拌和好放在一旁待用。
而後他從上方的櫥櫃拿出兩個精緻的瓷碗,在碗底抹上豬油,把蜜棗、桂圓、糖蓮子、瓜子仁、松子仁、紅綠瓜絲等在碗底按圖案排列后,放入少許糯米飯,再入豆沙,最後把糯米飯填滿至碗口,撳平,上籠屜用旺火蒸,
「要大約1小時,使糖油滲入飯中,那樣才最好吃。」擦乾手,轉身對她說。
「嗯,好吃的東西值得等的。」她微笑著轉身坐在門廳的廊前,這種感覺今後會很讓她懷念的。
「你--」和她一起並肩坐在地板上,李維揚心裡有許多話在翻騰,可是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馮葳葳轉頭看著他,他眼中的欲言又止,讓她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嗯--回去以後--這個假期還有什麼計劃?」看著她清澈的眸子,李維揚決定不再讓自己的一相情願為難她。
「噢--我想可能得去學跆拳道或者防身術什麼的了。」其實,聽到他的問話,她的失望順勢湧上心頭,但她不清楚自己在期望什麼,畢竟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呀。
「為什麼?」李維揚對於她想要學習的東西相當驚訝,不管是廚藝還是剛才她所說的跆拳道什麼的,看上去都不適合她。
「因為我怕學校里那些賭我贏的人,會追著我打。」一想到開學還要面對學校里那個什麼追求大賭局,馮葳葳就更不能舒心了,也許她真的該去學學,不然有可能會被追著到處躲,她好慘哦--
「有那麼嚴重嗎?」看到她皺起的小眉頭,李維揚擔心地問。
「呵--我開玩笑的啦,怎麼可能,大家都應該是願賭服輸的嗎,呵呵--」
蒸好后的八寶飯被倒覆於一個帶荷葉邊的精緻玻璃盤中,透過晶瑩剔透的玻璃,各種果仁材料色彩富麗,甜糯油潤看上去直叫人流口水。
她從來沒想過這種傳統的八寶飯,在他的手中會變成一件藝術品一樣,絢目得叫人捨不得吃。
「哦!好漂亮,叫人都捨不得吃下去。」馮葳葳雙手捧著玻璃盤,深深地吸著飄蕩在四周的香甜氣息。
「再配上米酒吃會很爽口,不會太甜膩。」說著就見李維揚從冰箱拿出一小瓶米酒。
「噢,是孝感米酒,我老媽最喜歡喝了,高興時不高興時都要和我老爸喝上兩盅的,嗯--好香,要開動了。」說完就拿起精緻的小陶瓶,為兩人倒滿酒。
「那你呢?現在是什麼心情,高興還是不高興?」看著她笑眯眯的眼睛,他還是忍不住問出破壞氣氛的話。
「嗯?當然--是高興嘍,有這麼棒的八寶飯可以吃,當然是高興的了--」
舉起杯一口喝下杯中酒,品到的卻不是熟悉的醇厚,而是,不再陌生的苦澀。
是夜--
透過垂柳望著夜空中的一彎月牙,馮葳葳輕輕地把頭靠在浴缸邊上。
心中的感覺是什麼,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只是想到明天就要離開了,離開這裡回到屬於她的家裡,有爸爸、媽媽、小弟,可是--為什麼看到紙門上他看書的倒影,自己會那麼的……
透過垂柳望著夜空中那一彎月牙,李維揚手指輕撮著書頁,這一頁書他已經看了十幾分鐘了,可書頁上的內容他卻一個字都不記得,頭腦中閃過的全是她的身影、她的如花笑顏,還有她甜美的笑聲,這些從明天起,就全部離他遠去了。
「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小院。」隔著那扇薄薄的紙門,馮葳葳低低柔柔的聲音傳到他耳邊。
「嗯--」找不到一句話來接下去,李維揚的心裡澀澀的,多麼希望能夠看到初見她時,她所綻放的那種光芒,那種肯定地說為了喜歡的人的語氣,只要,對他說,就好。
聽到他只是淡淡地應著自己,馮葳葳的失望更濃了,比這夜空中飄飛的雲絮,還要縹緲不定。
「我會記住在這裡的日子--」她情緒低落地喃喃自語道,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失落是為哪般。
「好--」隱隱聽到她的話語,李維揚艱難地吐出一個「好」字。其實,心中早已有幾千幾百個聲音在說--不好不好,他不要她記住即將結束的日子,他要她記住的是這裡的人,這裡的心,可是,會嗎?她會記住嗎?
唉--
望著廊前斑駁的樹影,他不由得想到曾經聽她念過的那兩句詩--
誰人多事種芭蕉,早也蕭蕭,晚也蕭蕭,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
可是,此時,他不也是在無心的情況下遇到了她,此後,就情為她系,心不由己嗎?
唉--
「那我走了,再見。」馮葳葳微笑地對他說。
「好!」他努力地揚起一個微笑。
看著她轉身離開的背影,李維揚無法從失落的情緒中回神,連說再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悲傷地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看來,自己對她來說真的是一點意義都沒有,不然為什麼她的背影會那麼匆匆?
跨出院門的那一瞬,馮葳葳再也忍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實在很討厭這種情況下的自己,索性邁開腳步狂奔,希望藉此把傷心的感覺拋棄。
可是,這種感覺卻一直跟著她,直到現在。
離開李維揚已經三天了。可該死的,她不但沒有恢復正常,反而變得更加異常了,腦子裡全是李維揚的身影。
吃飯的時候會想念他,看到手上的傷口會想起他,被老弟粗暴地叫起床時會想念他,連現在隨手抓起一本詩集都可以聯想到他……
想他的一手好菜,想他溫柔的呵護,想他緊皺的眉頭,輕柔的話語……總之想的全是關於他。
「嗚--」倒在沙發上,她無力地呻吟著,為什麼會這樣?
無力地翻著手上的詩集,眼前的那一句--
當有一天花瓣離開了花朵,樹葉離開了樹枝,你離開了我,我都還會記得我們曾有過的美好--
這明明是形容分手的情人間,那種依依不捨的感覺,可為什麼會和自己現在的心情那麼相融,嗚--搞不懂,她實在是搞不懂自己怎麼了。
「怎麼了?」已經觀察了女兒三天的馮儒言,坐在馮葳葳身邊關心地問。
自從女兒三天前回家后,反常的樣子連他那粗線條的老婆都皺起了眉頭,所以他不得不關心一下女兒。
「我也想知道--爸,你和老媽很相愛……」馮葳葳半晌才喃喃地接話。
「是的。」馮儒言等著她說完,女兒第一次問他關於感情的話題,以前都是和他老婆討論這種問題的。
「一開始爸爸就喜歡老媽嗎?」她翻過身望著老爸。
「算是吧,只是剛開始自己沒察覺。」馮儒言輕笑。
他和老婆的情況有點特殊,一開始是她追他跑,後來當他醒悟時,剛好反過來了,他追她跑,幾盡波折才贏得佳人歸。
「怎麼會沒察覺呢?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呀!」她不解地問。
「人們都說一見鍾情,可有時候第一印象並不見得准,感覺這種東西很微妙的,會變化。原來喜歡的人也許不久後會發現,只是一種錯覺。相同的,一開始的不對味,隨著相處就會覺得很舒服。」他微笑地看著女兒,她臉上那迷惑的表情,眼神中飄忽的迷茫,以及這幾天來的不安心煩全落在他眼裡。作為父親,他忽然感到女兒長大了,已經到了戀愛的季節,「別費神去想了,有些事光靠想是想不通的。」拍拍女兒的頭,他笑著說。
「那麼怎樣才算愛呢?」馮葳葳喃喃道。經過江少琪的事,她已經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了。
「你這本詩集上不是有說嗎,當愛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就是你的天、你的海、你的空氣、你的生命。」馮儒言微笑著順手撈起被女兒撂在一邊的詩集,剛好翻到這一頁,就照著念出聲來。
「可是--這些都是那麼的飄渺,我想沒有愛過的人是不會有這樣的認知的吧?」泄氣地聽著老爸的照本宣科,馮葳葳煩惱地喃喃自語道。她的煩惱就來自於不知道自己是否是愛了,是否是真的愛了,原本以為她對江少琪的感覺那就是所謂的愛情了,可是--
「你有過滿心想的全是那個人的影子,分別時覺得不安,見面時覺得心跳加速,還希望他寵你疼你挂念你,而自己也願意對他包容,為他等待為他牽挂的人嗎?如果有這樣的人讓你心心念念,那這應該就是愛情了,愛情沒有書上所說的那樣轟轟烈烈,但是,卻肯定會讓墜入愛河的人心神蕩漾。」微笑地合上書本,馮儒言揚頭想想自己當初的心情,想到對他老婆的那種感覺,也許這就是女兒困惑的地方,因為愛了,所以心神不寧,但卻又因為不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所以為其中所有的細枝末節而煩惱著。
這樣的心情,恐怕每一個初墜愛河的人,都會為此苦惱半天,直到突然覺悟。
聽完老爸像繞口令一般的話,馮葳葳完全呆住了。
她現在滿腦子想的是李維揚,這幾天的煩躁不安也是因為離開他,也偷偷希望他打電話來,希望他像過去那樣寵她疼她,最不能釋懷的便是他沒有開口留自己,讓她傷心地流下久違的淚水。
想到他們曾經有過的片段,她會不由自主地露出傻笑,可是,一想到現在也許又有什麼樣的女孩會對他展露笑容,她的心就莫名地煩躁起來。這些難道就是老爸說的那種心神蕩漾,起起伏伏的不安夾雜著羞澀的甜蜜。
這樣說來,難道--她又喜歡上了李維揚,不--不是,不是又喜歡,對江少琪她從來沒有這些感覺,那麼--她喜歡李維揚!
這個認知讓她的眼睛一亮,一股巨大的喜悅旋起,襲卷了她的心。
馮葳葳從沙發上跳起來就向門外衝去。
「葳葳,忘了穿鞋!」馮儒言高興地看著女兒恢復活力,想她是頓悟了。
「噢!謝嘍老爸--」她吐吐舌,回頭穿上鞋,順手撈起背包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