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關於王泠,他只能說,那實在是個美麗的錯誤。
那晚,他並未醉到不省人事,她罵的話,他一字不漏的聽進去了;而接下來的一切,他難辭其咎;當時他明明有能力阻止的,卻放任自己沉溺其中,要不是她及時逃開,他們早就……
手機鈴響打斷他的胡思亂想,是大樓管理員打來通風報信。
「沈先生,王小姐剛進八樓電梯,你現在過來堵她。」
他趕緊下了車,往大樓走去。
他邊走邊想,王泠的居家安全交在這種管理員的手裡,實在太沒保障了,這人不僅嚴重失職,對住戶的忠誠度更是奇低無比,兩包洋煙外加兩瓶洋酒就給收買了。
一樓電梯口哪有王泠?只有一個穿著白色洋裝的小姐,正低頭跺著腳下的白色高跟涼鞋,她一拐一拐的向前走了兩步,然後氣惱的抬起頭來——
「啊!」
兩人同時發出驚呼。
她驚惶於自己的被逮,而他則意外於眼前光鮮亮麗的小姐,居然就是她。
「你的頭髮怎麼了?」
他質問她,幾乎是嚴厲的,沒有鋼絲頭,就不是王泠了。
發現他往前,她慌忙後退,她不能再碰他。
「這叫離子燙,自然卷的剋星。」她尷尬的甩甩頭,髮絲輕盈的飄起然後落下,聽話得很。
「你是中樂透還是被男人包養,打扮成這樣?」明知自己口氣很差,但他就是剋制不住。
她被他的話刺傷,於是強悍的頂回去:「我打扮成怎樣,干你屁事!」
是不干他的事,他只是不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太漂亮、太花枝招展、太不像她了。
他注視著她粉嫩的雙唇,記憶回到那天晚上……
糟糕,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這幾天來的第一百零一次。
「對不起,我只是不太習慣。」
他深吸一口氣,硬把怒氣往下壓,他不是來跟她吵架的。
「王泠,我來是要向你道歉,那天晚上我不該占你便宜。」
她輕嘆口氣,幹嘛這麼死心眼,彼此裝傻讓事情淡掉不好嗎?何況她從沒怪過他,那天晚上本來就是她起的頭啊。
「求求你,我們之間又沒真的怎樣,你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她繼續佯裝不在乎。
可是念頭一轉,對付他這種死心眼,她還是乾脆點算了。「好啦好啦,我接受道歉,這樣你滿意了吧?」
他審視她,無從分辨她隱藏在彩妝底下的真正想法。
最後,他只得命令著:「不准你再躲我!」
「我幹嘛躲你啊,想太多。」她想把他推開,但又怕碰觸他。「借過,我趕時間。」
「你穿這樣去哪?」借她過的時候,他不小心瞄到她過度暴露的身材。
「我媽要我回去相親。」
他的肚子像是挨了一拳,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問:「你想結婚?」
「為什麼不?」她無所謂的聳聳肩。「有個人靠也不錯啊。」
「對方是誰?」他強作鎮定,抑住竄起的無名慌張。
「聽說是個醫生。」笑容燦爛的,她揮揮手。「說不定很快就可以請你喝喜酒啰,祝我好運吧,拜。」
她招了部計程車到火車站,趕上十點十分往中壢的莒光號。
在車上,她陷入自憐的情緒。
說不定很快就可以請你喝喜酒。
那又怎樣?他肯定不會在意的。
她偏過臉,茫然注視著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像。烏亮的直發、淡掃的娥眉、清麗的五官……她幾乎認不得自己。
今天的她,夠稱頭了吧。
可是就算她比得過朱宛心、配得上沈勁言又如何?小三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更何況一直以來都只是她在自作多情。
——說不定很快就可以請你喝喜酒。
這句話沉甸甸的,壓得他胸悶氣鬱,但面對周日加班的幕僚們,他不得不強打起精神。
王泠說得對,不戰而降的是孬種,他絕非孬種,他會證明給她看。
王泠她……此刻應該正在相親吧?
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幅畫面——播放著輕音樂的西餐廳里,某個蠢醫生兩眼發直、口水直流的握起她的小手,將戒指套入她的無名指,一臉痴相的說:我們結婚吧……
儘管只是幻想,他還是忍不住抓狂了!幻想是會成真的,世上沒有哪個男人抵擋得住她那純真的魅力,尤其她今天是那麼漂亮。
「沈總,我們不妨釋出一些股權給福聯的董事,我認為他們對入股揚聲,絕對比併購金加碼有興趣得多。」
「對啊,這樣既不會引發股東更大的反彈,又可誘使福聯回心轉意,同意把自己賣給我們。沈總,你覺得呢?」
沒反應。
「沈總?」
「啊,什麼?」他魂不守舍,直到幕僚又說了一次,他才拍案叫絕:「有道理,就這麼辦!」
「可是要釋放多少股權出去呢?」大伙兒眼巴巴的望著他,靜待指示。
「這個嘛,你們先研究研究。」
他逼自己揮開王泠和蠹醫生眉來眼去、有說有笑的畫面,然後靈機一動,既然鞭長莫及,那就只能用這招了。
他按下對講機。「方秘書,請你進來一下。」
方秘書雖然不懂他葫蘆里賣什麼膏藥,卻不敢有所違逆,聽完指令后便認真的執行起來。
把惱人的問題擱在一邊,他挺直背脊,神采奕奕的雙手一攤。
「各位研究好了嗎?我們要釋放多少股權出去?」
恢復鬥志的他帶領大家腦力激蕩、熱烈討論,連中餐都是靠外賣的便當充饑了事,直到傍晚,福聯併購案所面臨的股東杯葛以及同業競爭等問題,全都有了應變措施。
最後,他慎重交代著:「投票表決之前,大家千萬守口如瓶,尤其是在沈副總面前。」
對於他的直接點名,大家毫不訝異,因為沈副總早已惡名遠播。
「辛苦了一天,大家回去休息吧,等表決案通過,我打算辦個自強活動慰勞各位,到時請務必攜眷參加。」
此言一出,原本疲憊的每個人立刻精神百倍、七嘴八舌的討論了起來——去哪兒好呢?台灣知名景點幾乎去遍了,這回總經理會不會大手筆的來個東南亞、日本、甚至夏威夷之旅?
沒多久,大伙兒迫不及待的回家報告好消息,一轉眼人全走光,辦公室頓時變得冷冷清清。
獨自佇立窗前良久,遠方的萬家燈火提醒他該回家了,但,何處才是他真正的家?
已經五年了,儘管每天周旋於上流社會當中,他仍覺得與那些自命不凡的權貴人士格格不入;有的時候,他會不由自主的懷念起從前那些沒錢沒勢沒地位,但單純簡約無所羈絆的日子。
回不了過去,又無法融入現在,他遊走兩個世界的邊緣,找不到歸屬。
突如其來的孤寂,讓他認真考慮成家。也許小孩可以填補生活中的空虛——一個他和宛心的小孩。
但,他們會有小孩嗎?
他想起幾天前,他和她的那個冰冷之吻。
為什麼宛心挑不起他的激/情,王泠卻輕易辦到了?那晚,他們之間一觸即發的熱情不但至今未曾冷卻,反而悶燒得更加熾烈。他的感官仍不時充斥著她的味道與膚觸,他的內心則極度渴望再次體會她那溫柔的輕撫以及狂野的回應……
停!
他是怎麼了,就算再空虛寂寞,也不該把不滿的欲求投射在王泠身上,即便只是想象,對她都是一種褻瀆。
去找宛心吧。
不管情不情願,他都應該忠於自己的選擇。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當車子一出地下停車場,他竟違叛意志,將油門用力一踩,往相反的方向駛去。
可惜他到的時候,王泠還沒回到家。
他坐在車子里,等得煩悶不堪,就在煩到最高點時,一部銀灰色轎車在前方靠邊停下,車前座里有她。
只見她下車,彎著腰對駕駛座上的男人道別,酥胸因此暴露大半,老天!為了把自己嫁掉,她竟不惜犧牲色相?
他下車追上已走入大樓的她,趕在電梯門關上的一剎那擠進電梯。
看到他,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亂了。
「你真是陰魂不散。」她靠在電梯壁上,極其無奈的說。
「他就是那個醫生?」
「嗯,他叫林勝仁,是小兒科醫生。」
「相親應該很順利吧?」他故意問,方秘書一向盡職,他交辦的事,她不敢不做。
「很奇怪,剛開始我的手機一直響,接起來就掛了,沒有來電顯示,所以到底是誰打的也不曉得。」
「那不是很掃興嗎?」聽到詭計得逞,他暗爽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