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也休想用任何卑鄙骯髒齷齪的手段逼她出面。
前一陣子,她接到家人莫名其妙的來電,欣慰的欣慰、感激的感激。在終於搞清楚狀況之後,才發現家人全被沈勁言給收買了。
她不懂,為什麼他不直接沖著她來?她是搬了家沒錯,可是手機並沒有換啊,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哪兒上班。
他不找她卻找上她的家人,這分明是個圈套,想必他正好整以暇等著她感激涕零的爬回他的腳邊,苦苦哀求他踐踏她那已經所剩無幾的自尊。
哼,不管多大的施捨,她都不為所動。
這回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死都要跟他劃清界線保持距離。兩個世界的人,本來就不該有任何交集。
「別忘了,他汐止的房子還在你手上呢。」妍姐不死心的提醒她。
「我已經把他的轉給小黃了,聽說昨天有人付斡,小黃今天應該會跟他聯絡。」
彷佛宣告決心,她把吃不下的飯糰用力一扔,半點不差的進了垃圾桶。
「妍姐,我走啰,九點有客戶要簽約。」
她提起黑色公文包,打拚去也。
望著她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門后,妍姐忍不住嘆氣。
王泠太善良,又太驕傲,她不允許自己搞破壞,也絕對不會主動示愛。這樣的她,註定要受到傷害。
這一切都要怪他啦,有個那麼漂亮的未婚妻,幹嘛還要招惹別的女孩子?
唉,無解。
關好門,她也上班去了。
風之華的銷售已近尾聲,再過兩天她們就要撤掉,換到別的工地去,「逐水草而居」是她們這行的最佳寫照。
她停好機車走進風之華,一進門就被拉進口水圈——根據八卦中心的最新報導:C棟七樓是國湖董事長買來金屋藏嬌的;還有紅遍港台的影星白依依一口氣在A棟訂了兩戶;另外就是揚聲企業總經理婚結不成房子也不要了……
「等等!婚結不成是什麼意思?」
「解除婚約啦,依我看八成是男方劈腿,哼,天下的男人都嘛一個樣,喜新厭舊。」
她一聽,心底燃起了希望之火。
管它什麼理由,沈勁言的婚約一解除,王泠的問題或許就有解了。
解?解個頭啦!藥房老闆拍胸脯保證,這解酒藥三十分鐘見效。
可是都過了一個小時,卻半點感覺也沒有。
沈勁言因為宿醉而頭痛欲裂,現在難過得要命,直想找個人發泄一下。
他按下對講機。「方秘書,給我一杯黑咖啡。」
沒反應。
他又講了一次,還是沒反應,他暴躁的拉開門一看,方秘書和兩個特別助理都不在。
奇怪了,難道是他臉上寫著「近我者死」四個字,把這些人嚇得屁滾尿流逃之夭夭了?
砰的一聲關上門,他將自己重重的摔回座椅上,發誓要將這些怠忽職守的人給開除掉,以儆效尤。
手機突然響起,刺耳的鈴聲令他的頭一陣劇痛,他齜著牙滿桌找手機,最後終於讓他在公文堆中給翻了出來。
來電顯示一個陌生的號碼,他很想拒接,但最後還是接了。
「請問是沈勁言先生嗎?」是個男的。
「哪位?」他反問。
「我是好鄰居不動產經紀人黃志忠,大家都叫我小黃。」
「有何貴幹?」他不耐的問道。
「是這樣的,有位張先生對您汐止的房子有興趣,他開價……」
「等等!」他陡地坐正。「為什麼不是王泠跟我談,當初我是把房子委託給她處理的。」
「不好意思,王小姐最近很忙,所以把您的轉給我。」
「她很忙?」他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語了起來。「結婚是應該很忙沒錯,婚結完了還得度蜜月呢。」
「沈先生,關於您的房子,那位張先生開的價錢是……」
「沒有經過許可,就擅自將我的房子轉給別人賣,我不接受這樣的安排。」他突然生起氣來,咆哮著說:「房子我不賣了!」
「對不起,沈先生,沒有告知您的確是我們的疏失,但對方開的價錢真的很好,請您聽我說……」
「叫王泠來,否則免談。」
他掛掉,賭氣的把手機往地上扔去。
再次呼叫方秘書,依然沒反應。
他辟哩叭啦咒罵一串,連髒話都出口了,沒反應就是沒反應,他只好認命到茶水間去給自己倒杯咖啡。
門一拉開,他差點撞到人,朱萬霖——他的「前」准岳父正站在門口。
「你果然沒參加自強活動,老婆跟人跑了,我想你也沒心情。」
自強活動?
啊,他壓根忘了這幾天所有的人都參加自強活動去了,只有他沒去,昨晚他就睡在公司,今天早上根本沒發現公司唱空城,自強活動這麼大的事竟然不記得,他最近實在有夠委靡的。
「你來做什麼?」他粗魯的問。
朱萬霖上下打量著,滿意的看到他的邋遢,以及一副備受打擊的模樣。
「我要你去把宛心追回來。」
「來不及了,而且也沒必要。」他靠牆而站,怕自己撐不下去。「她和宋裕廷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你都知道?」朱萬霖大感意外。「你事先知道,卻沒有阻止?」
「我成全他們。」
「你什麼?」
不等朱萬霖翻臉,他先開口:「伯父,難道宛心的幸福竟比不上你的事業重要?她是你的女兒,不是你手中的棋子。」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把話攤開講清楚:「我成全,一來是因為他們真心相愛,二來是因為我在一夕之間覺醒了。」
他舉手制止對方說話,他希望快點講完,把他打發走,方秘書不在,可憐他還得自己煮咖啡呢。
「之前我對『沈朱聯姻』抱持著錯誤的期待,幸虧你幫我上了一課,讓我徹底明了『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的道理,伯父,我很感謝你這幾年來的關照,但我想也該是獨立的時候了。」
朱萬霖的臉色開始凝重起來,事情的發展似乎有點脫軌。
「勁言,你以為少了我,你還能穩坐揚聲總經理的寶座嗎?」
「老實說,我沒把握,但我會全力以赴。」
「難道你不怕我從中作梗?」
「我怕。」在對方的威脅中,他居然笑了。「不過,倘若董事會當真昏庸到看不清真相,那麼我也只能認了。」
「認了?」
「認了,然後——」他鏗鏘有力的說:「不如歸去!」
這個結果讓朱萬霖傻眼,當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了,拿手槍比著他的腦袋豈不是多此一舉?
「沈勁言,你儘管說大話,我倒想看看你下台的時候,是不是還洒脫得起來!」
盛怒的朱萬霖撂下狠話,轉身就要離開。
「伯父,請留步。」
他攔住他。
「我誠摯歡迎對等的合作關係,但如果你執意耍手段,我也隨時等著接招,最後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沈仲雄城府極深,小心操控不成反被牽制。」
「我明白。」
不再多說,朱萬霖打開門走了。
當門關上的瞬間,他把自己重重摔向沙發,彈簧的振動讓他頭痛得大叫,但他隨即歇斯底里的大笑起來——好痛快啊!
昨晚他照例灌了酒,而且灌得比平常還要放肆。
在無人的黑暗中,他獨自舉杯——敬痴情的宋裕廷、敬勇敢的朱宛心、敬陰險的沈仲雄、敬跋扈的朱萬霖、敬前途危在旦夕卻仍瘋狂想念王泠的沈勁言。
呵,他真的好想念她。
他想念她的鋼絲頭、她的壞脾氣、以及她的女人味;他也想念她的純真善良、她的努力進取、還有她的知命達觀。
然後,他想到她的「全力以赴」。
——你的野心一定要這麼大嗎?
——不是野心,是全力以赴。
——要是,全力以赴仍辦不到呢?
——那就只好認啦,有儘力就好了咩。
凡事嚴以律己的她,卻能坦然面對結果
——不論好壞,她辦得到,沒理由他辦不到。
五年的全力以赴夠久了,對於揚聲,他問心無愧,要是董事會受到蒙蔽而容不下他,那也無所謂,至少他已經儘力。
必要時,他將選擇離開。
此時的他雖仍受宿醉之苦,神智卻無比清朗,他知道自己已徹底擺脫禁錮,重新取得生命的自主權了。
要是他也能重新取得王泠,該有多好。
就在他陷入悔恨之際,刺耳的鈴聲又來擾人。他任由它響了一陣,然後忍著頭痛,連滾帶爬的在地毯上找到兀自響著的手機。
「無論你是誰,不要再來煩我!」
他對著手機嘶吼,然後掛掉。
沒幾秒,鈴聲又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