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湖北賽家府邸
「玉朴啊!你說為兄的該如何是好呢?」賽玉頧放下帳本,苦著一張臉。
「就照往例將那些媒婆統統推掉,這點小事對賽家的三公子來說,只是小事一樁,不是嗎?」
賽玉朴大剌剌地躺在涼亭里的石椅上,擺好姿勢正準備去夢周公,一點也不擔心這不雅的姿態要是被傳了出去,這輩子就別想有人再上門提親了。
「唉!你也知道這種事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要是等爹娘回來……恐怕就由不得你了。」對付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妹,就只有爹娘還算勉強能壓得住她。
原本一臉無所謂的賽玉朴一聽到這句話,連忙坐直了身子。
「三哥,這次你一定要幫我。」
「這種事怎麼幫?」賽玉頧一臉無辜,「男婚女嫁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要我怎麼幫!」
「爹娘如果逼我,你代我出閣不就成了?」賽玉朴故作天真的說。
她當然知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可是她才不要成為媒婆口下的犧牲者,在湖北的老家她聽聞不少這樣的案例,全靠媒婆一張說死人不償命的嘴,造就了多少對的怨偶。
她才不要出嫁!可是,在這個年代卻容不下這種驚世駭俗的想法。她不解為什麼女孩年紀一到就非得出嫁不可,難道就不能慢慢地找嗎?一個素未謀面的夫婿,也不知道對方的人品、性格如何,就要她與他共度一生,如果遇到情不投意不合的人,連個換的機會也沒有,這不是太可怕了嗎?
「玉朴,如果今天我是你姊姊這辦法可能還行得通,可是,請注意我是不折不扣的男兒身,好嗎?」賽玉頧按著泛疼的腦袋。
這次爹娘出遠門前,特地將妹妹的婚事交代給他,爹娘還威脅說要是在他們回來前沒辦妥,就要拿他的婚事來抵帳。
開什麼玩笑!限定他在期限內,非得完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這不等於是要了他的命嗎?他還打算多玩幾年,說什麼也要在兩老回來前將妹妹嫁出去,就算用綁的也要綁上花轎。
「那怎麼辦?」賽玉朴將棘手的問題丟了回去。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賽玉頧眼看盤算已久的計謀就要成功,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怎麼說?」賽玉朴裝作沒看見他那張奸詐的笑容。
「要是你嫁出去……」
「不!人家……」
「聽我說完嘛!如果你出閣過不小心被休了……就算爹娘回來也拿你沒轍。」
「這麼簡單?」
三哥這個點子她倒是沒有想過,如果她出過閣,就不必再擔心媒婆上門,爹娘也不會再用盡方法逼迫她,換句話說,這輩子她就自由了!雖然有一點風險,倒是可以姑且一試;至於賽家的名聲嘛,就連爹娘都不在乎了,還有誰會去理會啊!
「不過,以賽家在京城及各地的名望,你要被夫家休了……是不可能的!」賽玉頧佯裝無奈的搖搖頭。他知道以小妹的個性,越是不可能辦到的事,她就越會想去挑戰,這種激將法他不知道用過多少次,每一回都能達到目的。
「是嗎?對我來說是小事一件!」賽玉朴望著自以為是的賽玉頧,忍不住笑了出來。每次只會用這一著來對付她,殊不知他這種激將法,成全了她多少心愿。
「玉朴,話可別說得太滿!」
「如果我能做到呢?」要佯裝無知她可是箇中好手。
「那我就將江南的朴玉樓雙手奉上。」賽玉頧見奸計得逞,心中暗自歡喜。
「好!那我們……」賽玉朴笑看賽玉頧再次上當,也是樂不可支。
一個人最可悲的不是被人利用,而是被利用了還不知情的得意洋洋。
「就來賭一賭!」兄妹兩人異口同聲的道。
賽玉頧樂得不得了。這下子可好,一舉數得!爹娘交代的事情辦妥了,他自然不必擔心會被逼婚,刁鑽的小妹也將乖乖地出閣,最重要的是──那天在花街得罪他的人,將會娶了個會翻天覆地的麻煩精。
哈哈哈!
兄妹兩人各懷鬼胎,笑得不亦樂乎。
※※※
京城的傅家內傳來這一年來經常聽到的喊叫聲。
「相──公!」
一聲比平時更為凄厲的慘叫,劃破了灰濛濛的天際。
「相公啊!賤妾到底是哪兒做錯了?請您告訴賤妾,賤妾一定改,嗚嗚……」賽玉朴緊抱著丈夫即將離去的大腿,悲慘萬分的哭坐在地,一身的華服如今都因在地上爬行而沾滿了灰塵。
她身著綉上金色鳳凰的外衣,翠綠的蘿緞裙上綉著一朵朵盛開的牡丹花,頭上則是插滿了琳琅滿目的髮釵,金、銀、玉、翡翠、瑪瑙各式各樣都有,可能比髮釵攤上的貨還要齊全,髮釵同時晃動起來的那種壯觀景象,真是令人看得眼花撩亂。
「娘子!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請你不要再稱自己是賤妾,你為什麼總是聽不懂、改不了呢?」傅昕纴望著眼前這成親將近一年的妻子嘆了口氣。
他娶的是妻而非妾,為何她總是將自己貶得一文不值?
「是是是,賤妾以後不再自稱賤妾為賤妾,相公您就別休了賤妾,賤妾求求您好不好?」賽玉朴含淚望著傅昕纴,一副期待丈夫能夠回心轉意的模樣。
她不抬頭還好,這一抬頭便澆滅了傅昕纴心中對她僅存的一絲愧疚。
看著賽玉朴哭花的臉,和她身上傳來陣陣刺鼻的「香味」,他被薰得不得不別過頭,這味道不是他頭一次聞到,但還是會有噁心感。
她滿臉俗不可耐的濃妝,即使妝沒哭花也讓人倒盡胃口,他真懷疑自己是如何忍過這近一年來痛苦不堪的日子。並不是他存心要挑剔妻子的面容,只是……
他要的不是國色天香的傾國佳人,只要樸實秀雅即可,而她卻整天抹得像台上唱大戲的花旦,穿得花枝招展活個像媒婆。
他所求的不是文采洋溢的才女,而是可以和他談談心事的妻子,可她卻是三姑六婆,到處與鄰人為敵。
左一聲賤妾、右一聲賤妾的,如丫鬟般唯唯諾諾的自稱,在他面前總是將她自己貶得比下人還不如,將丈夫看得比天還要大,也許會有很多人羨慕他有這種妻子,但他就是消受不了。
「娘子,我們的個性實在差太多了,趁你還年輕又是還是清白之身,我不想耽誤你的青春,你還是找個好人家嫁了吧!」這時,傅昕纴猛然發覺他竟然叫不出妻子的全名。只記得她娘家那邊好像是姓賽吧?
傅昕纴呀傅昕纴,你連自己結髮的妻子叫什麼閨名都不記得了,那算是哪門子的丈夫呀?也罷!反正她就要回娘家去了,往後的日子大家橋歸橋路歸路,記不記得又有何差別呢?
「怎麼會呢?相公,賤妾往後會更用心地服侍您,求求您別休了賤妾……」賽玉朴原本就已粗嗄的聲音,因急於解釋而更顯得可怕。
傅昕纴絕望的搖搖頭。曾經還對她抱持著一丁點的希望,都在這一年裡被她給磨光了。
「唉!朽木不可雕也。」現下想抽回被她抱緊的大腿勢必要費上一番工夫,對女人動手向來不是他的作風,唉,只能等她稍微不注意時再抽回了。
「相公,賤妾從不敢幹涉您的興趣,如果您喜好雕刻,改明兒個,賤妾會找阿福到街上的長樂坊去選兩塊櫸木回來……不不不!還是將整個永福社買下,到時候看您愛怎麼刻就怎麼刻,如此可好?只求您別休了賤妾,嗚……」
賽玉朴臉上和著鼻涕、眼淚的各色胭脂,全印在他那雪白潔凈的褲管上。
天呀!長樂坊和永福社是在賣棺木的,要買木材應該到永森行去才對!等等!他又是何時提過他要雕刻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胃也跟著抽痛……
她難過地擦眼淚,越擦臉反而是越花。
好機會!
傅昕纴眼看這難得的好時機,這次他連話也省了,一向注重門面的他也不管褲子現下是白褲還是花褲,拔腿就往門外走去。如果再繼續和她糾纏下去,壽命不知道會縮短多少年,到時候還真是應驗她所說的──要到長樂坊選塊上等的棺木了。
「相公!賤妾求求您別趕賤妾走,賤妾給您做牛做馬,求求您看在賤妾尚且還年輕力壯的份上,讓賤妾留在您身邊服侍您……」賽玉朴眼明手快地再次緊緊勾住他的大腿,頭上的髮釵不小心勾住了他的「花」褲。
由於傅昕纴極力掙扎,突地他上好的絲綢褲被她的髮釵勾破。
年輕?力壯?敢情他傅家大少娶的是名長工?著實受不了她這比烏鴉啼還要難聽的叫聲,若再不阻止這種恐怖的哀號,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才會停止。
「這份休書你拿去,這些銀票你帶著,路上若有什麼需要可以用到……我晚上回府以前希望你能搬出去。」
傅昕纴從懷裡拿出半年前就擬好的休書,附上一些銀票,狠下心腸使勁將腳抽回;丟下那張休書後,他頭也不回的走出門──雖然是穿著一條破褲子。
走出門后,風灌進了褲管內,他頓時感到一股涼意,他的心在此時彷彿得到了解脫。
不是他心地不好,也不是府里容不下一個如下人般的妻子,只是他不想讓她就這樣在府里如同守活寡般度過一生;既然夫妻當不成,當然就放了她,也放了自己一馬。
憑她還算富裕的家境,想找個好人家再嫁應該……不是難事。
※※※
賽玉朴從容地拾起了傅昕纴丟在地上的休書。
本人傅昕纴之妻因……特立休書一封,今與之仳離,往後婚嫁各不相干。
立書人傅昕纴
雖然,只是一份沒說明理由的休書,還是結束了兩人將近一年的夫妻生活。
哭花了臉的賽玉朴不但停止了哭泣,嘴角竟還浮現一抹詭譎的微笑。
今天是她被夫婿丟下休書的日子,和賽玉頧的打賭,最後還是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