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幽靜的林間，終年環繞在潺潺的流水聲中，碧綠的潭水泛著金光，氤氳的空氣中飄散著冰冰涼涼的水氣，和著森林釋放出的芬多精，兩者交相融合成一股天然的香甜氣味。

明亮的淡藍色青空下，嫩綠的葉子上垂掛著宛如珍珠般圓潤的露珠，一顆顆晶瑩剔透流轉著琉璃般的光彩，將原先青翠的綠意妝點得更加明亮動人。

一輛白色轎車沿著一條碎石鋪成的路從山腳下蜿蜓的向上行駛，沒多久，在一幢毫宅的大門前停了下來。

數十根粗壯厚實的圓柱穩健而紮實的頂著藏青色的屋簾，而圓形的木雕窗樓搭配暗紅色瓦片的牆垣，散發出古色古香的味道。

在封念辰的陪同下，宮舞夜終於在睽違家鄉將近一年後，重新踏進家門。

或許是因為作賊心虛吧!不過，她本人並不承認，硬說是近鄉情怯。一路上她有些忐忑不安，人也變得沉默許多。

「舞兒?」封念辰體貼的緊緊握著她的手，將自己的力量傳給她。

「嗯。」了解他無言的安慰，宮舞夜抬起頭朝他笑了笑，深吸口氣挽住他的手走進家門。

她已經決定好等會見到家人時該怎麼做了，大不了她乖乖讓人狠狠罵一頓不回嘴就是了。

做好心理準備后，宮舞夜總算較能坦然以對。

「你確定我們沒有找錯地方嗎?」迎面而來的男男女女古裝扮相令封念辰有種置身於古代的錯覺。

雖然宮舞夜在回家的途中已經事先告訴過他宮家一些奇怪的事情，包括她那個超級嚮往古代生活簡直到了無可救藥地步的外公，及為了營造出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並長久保有它，連當初選女婿也把熱愛古代生活這個條件列為重點。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一回事。

望著眼前宏偉的宅子，封念辰不禁大膽的猜測，它是舞兒的外公為了滿足過那種古代生活的癮所以也替舞兒的媽媽建造的。

「這裡可是我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怎麼可能找錯。」宮舞夜一邊對家裡的僕人笑著打招呼，一邊回答道。

宮家的僕人一見到一年前離家出走的小姐，個個無不驚訝的瞪大了眼，再見到她居然帶了一個陌生的外國男人回來，更是詫異的張大嘴巴，久久沒辦法闔上。

其中一個僕人在回過神后，猛地大叫一聲，隨即奔回大廳將這件天大的好消息告訴宮仕宣夫婦。

「他們怎麼了?」畢竟是見識過各式各樣場面的人，所以封念辰很快恢復過來，只是他們的反應把他弄糊塗了。

「沒什麼。」宮舞夜不好意思說他們會那麼大驚小怪，是因為她帶了個陌生男人回來，所以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

雖然對她的話感到懷疑，封念辰還是點點頭，任她拉著自己一路往主屋前進。

途中，他們遇到一名手執拐杖的老人，宮舞夜一見老人迎面朝他們走來，連忙放開手衝上前去抱住他。

「外公，您怎麼來了?」她臉上有著難掩的驚喜。

「聽到我的寶貝孫女跟她那即將結婚的大哥一起離家出走，而且音訊全無，你說，我還能不來嗎?」蕭鎮天疼愛的揉揉她的頭打趣道。

見到站在她身後的封念辰，他睿智的黑眸一眯，用最嚴厲的眼神打量起他來。

封念辰和他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彷彿迸射出激烈的火花。

「舞夜，這年輕人是--」除了是個外國人，丫頭帶回來的這個小夥子長得還真是不錯，尤其是在他向近苛刻的注視，還能微笑以對，毫不退縮，實在不簡單。

「想必您就是舞兒常說的最疼她的外公吧!在下封念辰，是舞兒的朋友，沒有事先通知一聲就前來府上打擾，還望蕭老爺子見諒。」從宮舞夜對老人的稱呼，封念辰知道他就是她常掛在嘴邊的古董外公，於是不慌不忙的解釋道。

如果說寶貝孫女帶回來的男人坦蕩蕩的目光讓人吃驚，那接下來的這番話更是讓蕭鎮天對他的觀感當場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封念辰?嗯，好名字。」滿意的撫著長須，蕭鎮天高興的呵呵直笑。

封念辰字正腔圓的中文令他完全改觀，而且對他有張外國人的臉孔也不復先前的排斥，反而還覺得他愈看愈順眼。

蕭鎮天的態度讓封念辰知道他方才的千方百計已經奏效，他暗暗吁口氣，忽然感覺到宮舞夜悄悄的扯著他的手，於是不解的低下頭望著她驚訝的眼眸。

「怎麼了?」封念辰彎下腰在她耳邊輕聲問道。

「你會說中文?」從老人家心花怒放的表情，宮舞夜知道封念辰那番得體的應對一定說進外公的心坎里去了，只是前些日子在船上的那段時間，她都是用英文和封念辰交談，所以理所當然的以為他不會說中文，沒想到他不但會說，而且還說得字正腔圓，簡直叫人有些難以置信。

「我從來沒說過我不會說中文。」封念辰了解她的驚訝所為而來，笑著解釋道。

「可是你不是……」宮舞夜意有所指的瞥了眼他深邃的五官。

「我只是長得比較像母親罷了，事實上，我的父親是中國人。」他啞然失笑的搖搖頭。

「哦!」原來如此。

原先她還有些擔心個性古板的外公不能接受一個外國的孫女婿，不過，看樣子根本就不需要擔心。

「咳咳咳!」雖然丫頭帶回來的男人讓他很欣賞，不過，兩個晚輩在他面前公然調情，怎麼說也太失禮了。

「啊!外公，您生病了嗎?要不要請大夫給您看看?」聽到咳嗽聲，宮舞夜立刻回到他身邊關心的問道。

「沒什麼，大概是天氣太熱了。」用手?了下，蕭鎮天幽默的笑道。

「天氣太熱了?」

會嗎?她覺得還好啊!抬頭看了眼頂上濃密的枝葉，宮舞夜不解的想。

封念辰收到老人家投來暗示的眼神，忍不住會心一笑，愛憐的看了眼心上人，隨著他們一同進屋。

???

大廳里不斷響起宮仕宣咆哮的怒吼聲，他宛如一頭焦躁的獅子不時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一刻也無法安穩。

「真是氣死我了。」宮仕宣沉著臉，表情難看的來回踱步，為兒子、女兒出門就像丟了似的感到氣憤不已。

「巽恩不是說了嗎?時間到了他自然會回來，你就別太擔心了。」見丈夫怒氣沖沖的模樣，蕭茜如溫柔的安慰道。

雖然不明白兒子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逃婚，不過比起這種小事，她這做母親的還比較擔心他們的安危。

「雅芸也真是的，不過是要她找人，居然到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真是……」怒氣衝天的他這次將炮口對準了受託去尋找兒子的人，遷怒道。

正當屋內炮聲隆隆之際，僕人一陣大呼小叫的喜悅聲由遠而近傳進大廳里。

「老爺，夫人，小姐回來了。」一名僕人匆匆奔進屋。

「阿良，你說什麼?小姐回來了?是表小姐還是小姐?」驀地停下腳步，宮仕宣神情緊張的問道。

「啟稟老爺，是舞夜小姐，而且她還帶了一位朋友回來。」

遠遠的，宮仕宣就見到逃家一年的女兒和自己的岳父有說有笑的步入大廳，身後則跟著一名年輕的男子。

「朋友?」他都還沒跟她算帳，這丫頭竟然隨便帶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回來，根本就是無法無天，沒將他這個父親放在眼裡!

隨著距離拉近，宮仕宣發現那個男的是個外國人，體內的火氣忍不住再度上揚，沒想到這丫頭竟帶個「阿豆仔」回來，分明是要氣死他才甘願。

原本有說有笑的宮舞夜乍見到父親一張怒不可遏的臉，立刻下意識的躲進封念辰懷裡，這不自覺的舉動當場讓宮仕宣更加火冒三丈。

「終於曉得回來了，嗯!」這死丫頭帶人回來就算了，竟還在他面前和他做出這種親膩的舉動，看來這次他不好好管教、管教她是不行了。

聽出父親聲音里的怒氣，宮舞夜的身體忍不住微微抖了下，在封念辰的鼓勵下，她怯怯的抬起頭，一臉討好的道：「爹、娘，我回來了。」

說也奇怪，爺爺明明替爹取了個「仕宣」的斯文名字，怎麼他的個性一點不像名字那般溫文儒邪呢?甚至還動不動就亂髮脾氣，根本就不名副其實。

「你這丫頭簡直愈來愈不像話了，居然學那些壞孩子離家出走，難道你老子我是這麼教你的嗎?」

「相公!」蕭茜如驚呼一聲，驚訝於丈夫粗魯的言語。

宮仕宣正在氣頭上，哪還顧得了什麼用字遣辭、長者風範，一連串訓斥就這麼從他口中流泄出來。

他宛如打雷般轟隆隆的巨吼在屋內不斷地響著，最後，還在蕭鎮天一聲雷霆萬鈞的威喝下，他這個做人女婿的才稍稍收斂起脾氣。

宮舞夜在經過父親一番嚴厲的斥責后，體內那股天生不服輸的性子又冒出頭。

「外公，哥明明就不喜歡那個溫婉青，爹卻硬要哥娶她，您說這是不是對他很不公平?」

雖然她那沒義氣的哥哥早在和封念辰談過話，於下船時悄悄地棄她而去，現在也不知跑到哪裡逍遙了，宮舞夜還是忍不住要為他說些話。

「嗯，你說得有理。」的確，如果巽兒真不喜歡溫家的女兒，就算勉強他們在一起也不會幸福。

「兒女的婚姻本來就該由父母作主，哪容得了你們出主意。」宮仕宣生氣的斥道。

「你爹說得也沒錯。」蕭鎮天點點頭，同意女婿的說法。

「可是那是以前啊，現在時代又不一樣，像我和辰就是自由戀愛的啊!我愛他，他也愛我，這樣的婚姻不是才會幸福美滿又快樂嗎?」

彷彿事不關己似的，封念辰安靜的坐在一旁喝茶，一點也不想捲入他們父女倆之間的戰爭。

「你說這是什麼話?什麼自由戀愛，我不準!」宮仕宣用力的拍了下桌子沉聲道。

「辰又有哪裡不好?」

「他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統統不好。」

「爹，你這麼說對他並不公平，你又沒跟辰相處過，怎麼可以這麼說呢!」宮舞夜毫不考慮的為愛人辯護。

「你……」反了，簡直是反了!這丫頭竟為了別的男人頂撞他，枉費他養她到那麼大。

「外公，您說我的辰是不是真的很帥啊?而且他會說一口流利的中文，陪您聊天一點問題也沒有，您說這不是很好嗎?」

「嗯。」蕭鎮天點點頭，無法否認他對封念辰的印象的確不錯，「喂，小夥子，你會下棋嗎?」方才他一直暗暗觀察封念辰，發現他從頭到尾都面不改色，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一點也沒將女婿的反對看在眼裡，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對自己有信心，還是強撐面子假裝無所謂。

「略知一二。」雖不明白蕭鎮天的用意，封念辰仍笑著回答道。

「太好了。曹管家，幫我拿棋盤和棋子來。」

「外公?」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想下棋，宮舞夜流露出擔心的眼神。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把他吃了的。」蕭鎮天安撫的拍拍她的手背，接著看向封念辰，「別說老人家我沒給你機會，如果你能贏我一盤，我就答應讓你娶丫頭，怎麼樣?」

「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贏一盤棋就可以換來一個老婆，怎麼說都划算。

「不行啦!」她趕緊拒絕，外公的棋藝是眾所皆知的，辰一定贏不了他的!

「舞兒，你別擔心，我會贏的。」封念辰胸有成竹的安慰她。

「還是不行啦!」宮舞夜還是不放心。

原本還期望岳父大人會站在自己這邊的宮仕宣，聞言也緊張的開口道：「爹，難道你真要把丫頭交給他嗎?」

「他有什麼不好?」

沒料到他突然有此一問，宮仕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而且我不是說了嗎?他要先贏我才能娶走丫頭，難不成你對我沒信心?」

「當然不是。」宮仕宣見他似乎動怒了，連忙搖頭否認。

其實，他心裡仍十分擔心寶貝女兒被人娶走，他認為女兒才十八歲，根本不必急著嫁人。

「那不就得了嗎?」蕭鎮天丟給女婿一個「我說了就算」的表情，「女兒啊，你先帶丫頭回房休息。」

「外公!」

「不論結果如何，外公都會派人告訴你的。」說完后，蕭鎮天立即在桌前坐下來。

見到這情形，封念辰也知道蕭鎮天才是這個家作主的人，因此很快的坐在棋盤前，全神貫注的和他對弈起來。

???

晚餐后，這對愛侶來到宮舞夜的房間內。

「舞兒，我下棋贏了，你不高興嗎?」封念辰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見她滿臉愁容，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自從這小妮子知道他贏了之後，就是這樣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難不成她不想嫁給他了?

「不是啦!我只是……」辰贏了她當然高興，她擔心的是外公輸不起啊!

誰都知道外公他老人家對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棋藝一直引以為傲，沒想到他現在不但輸了，而且還連輸十盤，這叫她這個做孫女的怎麼會不擔心他老人家會不會氣得吐血?

「放心好了，外公他老人家很有風度的，況且他不是也說了，只要我贏他一盤，他就答應讓我娶你，連贏十盤只是更加證明我娶你的決心罷了。」了解宮舞夜在擔心什麼，封念辰將她抱在大腿上，圈著她的腰低聲道。

他也知道自己連贏十盤有些離譜，可是他完全是在蕭鎮天「不能放水，全力以赴」的要求下，才不得已的一盤接一盤的贏，這完全是他始料未及的。

「話是沒錯啦!可是我還是擔心……」要她說，她寧願用自己的方式解決。

辰要娶她還不容易，只要她告訴家人她懷孕了，怕他們不當場把他五花大綁將他們送入洞房才怪。

「我說沒事就沒事，怎麼，你不相信我?」封念辰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了下，為她的沒信心感到好笑和心疼。

「我當然相信你。」他就要是她未來的丈夫，她如果不相信他要相信誰?

「那不就是了。」封念辰邊說邊抱起她往床鋪走，「別想太多了，坐了那麼久的飛機你也累了，聽話，乖乖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這樣明天你也才有力氣帶我參觀你從小長大的地方，不是嗎?」封念辰溫柔的替她拉上絲被蓋好。

「你不陪我嗎?」見封念辰沒留下的打算，宮舞夜連忙拉住他的手問。

「如果你不擔心你的家人拿刀追殺我的話，我就留下。」封念辰揶揄道。

他也想抱著軟玉溫香入睡，只是像她家那麼傳統的家庭，萬一那些長輩知道舞兒已經被他吃了的話，怕不當場把他大卸八塊才怪。

「噢!」試著想像那種畫面，宮舞夜立刻了解他說的是事實，因此，再捨不得也只好乖乖放開他的手。

看她一臉失望，封念辰輕嘆口氣，認命的在床沿坐下，讓她的頭靠在他膝上。

「咦!你不走了嗎?」他肯留下她是很高興沒錯啦，但為了兩人的將來，小小的離別她還是可以忍耐的，她不想還沒過門就成了寡婦。

「我等你睡了再走。」他俯身在她眼角輕吻一下。

「嗯。」宮舞夜點點頭，安心的閉上眼，然而，不到三秒鐘的時間，又忽地睜開眼睛。

「怎麼了?」

「辰，你不是說擔心雲大哥有事嗎?那你現在和我回來，萬一……」在回來的路上，封念辰曾大概跟她提過雲嘯月的事，所以她也十分關心。

「這也是我想和你商量的事。舞兒，等明天我正式向你父母提完親后，我希望能先回去一趟，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

雖然在來宮家前，封念辰已經事先提醒過夏可要他多注意雲嘯月，並且要他在自己沒回去前絕對不能離開他。然而，隨著時間過去，一種事情可能會有什麼變化的感覺陡地愈加強烈，令他深深為此感到不安。

「那有什麼問題。」她是個很明理的人，老公的好友有事需要他幫忙，身為老婆的她自然不會也不可能阻止他。

他原本還擔心舞兒會說出要跟他一起去這樣的話，現在聽到她這麼說，他總算可以放心了。

「等我處理完暗的事，就回來接你，你乖乖的在家等我，嗯?」語畢，封念辰飛快的低頭輕啄了下她的唇瓣作為獎賞。

「嗯。」宮舞夜乖巧的點點頭。

沒多久，她就在封念辰膝上沉沉睡去。見她已經睡著了后，封念辰動作輕柔的移動她的身體，讓她舒服的靠在枕頭上睡覺，直到他確定一切都沒問題后，才轉身離開房間，前往隔壁的客房。

然而，就在門被關上的那一刻，宮舞夜忽然睜開雙眼，她炯炯有神盯著關上的門扉，晶亮的星眸顯示她剛才根本就沒有睡著。

辰也實在太不了解她了，以她的個性怎麼可能會乖乖留在這裡等他回來?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老公走到哪，她這做人老婆的當然也要跟到哪了。

況且，要是有人利用她不在的時候勾引她老公，那怎麼辦?在船上發生的事她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連男人都逃不過他的魅力，更別說是女人了，所以她決定尾隨在後，好好看緊他，做個夫唱婦隨的好太太。

現在，她開始祈求老天爺，麻煩它老人家保佑她能逃得過父親的「法眼」，進而實現「保疆衛土」的心愿，特別是在他這個女兒已經有一次蹺家經驗之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