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周末通常是人高峰期,街上的流動人數必定比平時多。雖然窩在家是很無聊,但總比出去曬太陽和人擠來的好。
賀宇耘懶懶地躺在沙發上,拿著遙控無意識地轉換各頻道。
「唉……」他嘆了口氣。
真是悶,據說在外國,周末的自殺率比平日高出很多,那他平安度過數不清的周末是不是應該慶幸一下呢?不知道是別人輕視生命,還是他喜歡苟且偷生……
叮咚叮咚……
一陣急促的門鈴打斷了他的思緒。
伸了伸懶腰,從沙發爬起來走去開門。他費勁地打開大門,意外地看到的是神色冷淡,舉止依然優雅的鄭巍。
賀宇耘愣了愣,與他漠然地相許久,才反應過來,對鄭巍的突然拜訪有點不太適應。
「你找我?」賀宇耘挑了桃眉。身子倚在門口,長指在鐵門邊緣敲了敲,好像沒有請人進去的意願。
「你不請我進去?」鄭巍嘴角微彎,勾起淡淡的笑意。
賀宇耘斜倚在門邊一會,抬眼打量了他一下,還是沒有什麼舉動,似在思索。
「你不方便?」鄭巍再度開口。
「不是。」
伸手不打笑面臉人,鄭巍暫時看起來還滿和善的。狐疑地瞪了一會,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麼來訪。最後他還是打開鐵門,讓鄭巍進屋。
「你一家就住在這?」
鄭巍的眉心明顯地打起折。他眯眼打量著室內的陳設,真是簡潔到幾乎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偌大的廳里,竟然只有一部老式的電視機和一套深藍色的沙發床,唯一勉強滿意的就是腳下光滑的地板。
「不是,只有我住在這。」他很重視個人隱私,所以寧願自己租房子,也沒有和老爸一家擠在一塊。
「啊?」鄭巍轉頭看他,眼裡透出疑惑。
「你自己一個人住?」
「有什麼問題?」
「你不是結婚了嗎?」鄭巍試探。
「結婚?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個不是你的小孩?」
「你說小乖?」賀宇耘皺眉想了想,「是我妹的小孩,只是他見到男人都會叫爸爸的,是我懶得糾正他而已。」
聞言,鄭巍的臉色微變,寒聲道:「那你當時不說清楚。」
「你好像也沒問我有沒有結婚,要我說什麼?」他理所當然地說道。
事實上也是這樣,也不能說當時他在隱瞞,只是他沒問到,所以也懶得解釋;反正他一向不是多話的人。
「你……」鄭巍欲言又止,他的臉色微微下沉,似乎有些動怒。
屋內又沉默了好幾分鐘,賀宇耘抬起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怎麼不坐?」他聳聳肩,坐到沙發上。
「過門都是客,你不請我喝杯茶?」鄭巍挑高劍眉,似笑非笑地回望他,然後走到沙發邊坐下,雙腿優雅地伸展交疊。
「茶就沒有,白開水沒問題?」賀宇耘起身,倒了杯水給他。
「我沒記錯,你周末應該都很忙,這個時間應該去見客才對。」雖然這樣的假日是很無聊,但賀宇耘也不見得喜歡有人來打擾。
「我的事,你好像記得還很清楚喔。」他魅惑的勾起一個漂兒的弧度,嗓音低柔而沉冷,花花公子的本色再次表露無遺。
「有嗎?我記憶力一向很好。」賀宇耘咧齒露出無害的笑。
鄭巍邪邪的笑容,依然有致命的吸引力,可惜一向對他起不了什麼大作用。以前沒影響,三年後的他更不會有任何影響。
「但你好像忘記一些事情。」他低喃。
「什麼事?」賀宇耘抬眼。
「雖然你走了三年,但你當時忘了說分手。」鄭巍突然傾身靠向他,「所以我們的關係一直沒結束。」玩笑似地附在他的耳邊吐出溫熱的鼻息。
賀宇耘怔了怔,尚未來得及避開他的靠近,鄭巍迷人的俊臉,已經不斷在他眼前放大……兩人的氣息互相交雜在一起。鄭巍的唇快要貼上他的時候,突然站了起身,抖了抖衣角,修長的手指優雅地著鬆開的袖扣。
「我只是來看看你而已,順帶告訴你我們還沒結束。」
鄭巍拋下話,就轉身離去,並沒有理會一臉茫無頭緒的賀宇耘。
「還沒結束……」他慢慢地細嚼這句話,原來他還沒放棄。
賀宇耘無奈地勾出淺淺的笑痕,有的事情果然不是逃避就能解決。
他當時會離開,單純的不希望事情複雜化,因為鄭巍要結婚,而且他們之間感情剛處於噯不清的狀況,糾纏下去對雙方都不好,他只不過剛好扮演一個決絕的角色而已。
鄭巍會這麼執著,卻是超出他的預想。
賀宇耘心裡隱約泛出不安。
***
咖啡廳里的玻璃因為雨後的陽光,而折射出一道淡淡的彩虹。
賀宇耘有一下沒一下地拌著杯中開始冷掉的咖啡,他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前幾天凌飛揚莫名其妙地打了通電話到他家,大概說什麼好久沒見,有空出來敘敘舊什麼,那個提出邀約的人竟然到現在還不知所蹤。
凌飛揚這個人確有是很奇怪,他們的交情也不算很深,只不過見了幾次面,說了幾句話而已,他的人看起來也不是很熱情那種,怎麼會有興趣和他這個算不上很好的朋友敘舊?重點是他從那裡知道他家的電話,和知道他回來的。
「嗨,等了很久?」一把低柔的嗓音自他的背後響起。
賀宇耘沒有回頭,想也知道是誰,這聲音和他印象一樣,都是酥到會醉人。
「你這小子,回來也不打聲招呼,無聲無息的走了幾年,大概沒有人比你狠了。」凌飛揚一見面就開始抱怨。
「有這麼誇張嗎?說到我好像犯下什麼滔天大罪一樣。」
賀宇耘客氣地笑笑,是時間的問題嗎?凌飛揚的感覺比以前有生氣很多,雖然沒見幾年,他俊美的臉孔依然會讓人驚艷。
「先生,你要點些什麼?」服務生上前。
「麻煩,一杯藍山咖啡。」凌飛揚抬頭對服務生說道,修長的手指順勢將散落額際的黑髮撥開,露出勾人的俊眸。
「都差不多啦,對了,你還會走嗎?」
「不知道,這次回來是看看老爸,簽證到了,或許就走吧。」他隨口搪塞一句,無所謂地低頭喝起咖啡。
「你自己一個回來?」
「嗯,我媽老了,長途跋涉她的身體可能吃不消。」
「這樣啊,說真的,我都沒問過你,是為什麼原因出國?」
「去醫病,我從小就有先天性心臟病的。」
「那現在好了沒有?」
「這些慢性病怎麼會有根治,減少發病機率已經很不錯了。」
「除了醫病,就沒有其他?」
賀宇耘頓了頓,思索了一會,才道:「媽想照顧我,所以我順便做一個孝順的兒子。」
「是嗎?要醫病也不一定出國,我還記得那次在鄭巍的婚禮上,我還有句沒問完的話。」凌飛揚淡淡地睨了一眼神色有些異樣的賀宇耘。
「什麼話?」
「你當初是不是因為愛上了他,才會離開的?」凌飛揚半抬頭,斜睇著他,帶電的眸光複雜中有點疑惑。
賀宇耘一震,靜默不語地垂下了眼帘。
真是尖銳的問題,他也料不到凌飛揚會扯起這個話題。是不是愛上他,的確很值得深思,但答案從他確定要走的那一刻已經很清楚,雖然他不相信愛,但真的愛上也無力去改變,所以他選擇了離開。如果他對鄭巍真的毫無感覺,根本就不會離開,因為他發現自己也開始向下陷,他害怕那些陌生的感覺,害怕自己會輸,會輸掉自己的自尊。沒有人喜歡輸,他也不例外,對於那些無法把握的事,他寧願殘忍地斷了它。
「怎麼不說話?」凌飛揚眯著若有所思的美目回望他。
「嗯,應該是吧。」沉默了幾秒,他才點頭。
「唉,都不知道怎麼說你們兩個才好。」凌飛揚逕自點燃煙蒂,懶散的呼出一縷縷蒙蒙的煙霧,有意無忌地瞄著賀宇耘。
「什麼意思?」他緩緩地開口。
「面子真的這麼重要嗎?其實有些人並不是很好面子,但在喜歡的人面前,卻十分在意自己的面子,怕失了尊嚴。」凌飛揚長睫半掩,刁煙的嘴媚媚一笑,「剛好你和鄭巍都是同類人。」
「嗄!?」賀宇耘皺了皺眉。
「不明白?」凌飛揚消遣道,繼而語帶憂心一嘆:「就是他不找你,你當然也不會找他,即使撕心裂肺地想念對方,但你們誰也不會先邁出第一步,如果你跟他說一句『我不能沒有你……』,他一定很感動,但這麼沒面子的話,怎麼可以說出口的。」凌飛揚笑著將煙頭拈熄,「所以呢……難怪麵皮厚的人可以多談幾次戀愛。就好像我這樣子。你要多學習喔。」
「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賀宇耘又好笑又好氣的翻翻眼。
「哎呀……你這樣不老實怎麼可以的?」凌飛突然柔膩的怪叫,差點讓賀宇耘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
「對了,我想起一個問題,也是在婚禮上你沒有答我的。」
「你說吧。」凌飛揚散懶的哼著。
「你和鄭巍究竟是敵還是友?他好像對你有些偏見。」
「這個啊,基本上都算是朋友的,他會對我有偏見很正常的,我們是大學的同學,也算認識了很久,但中間發生一些事情,以他的自尊心來說,是很大的刺激,想知道是什麼事嗎?」凌飛揚神秘地勾勾眼角,笑容有些賊賊的。
「什麼?」
「想知道就把耳朵附過來,我再告訴你。」促狹的美目對他眨了眨。
賀宇耘傾身,見他刻意壓低嗓門,彷彿真的在說些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讓他想起童年的時候,有什麼秘密都會小小聲告訴另外一個人,然後千叮萬囑的叫人不要說出去,長大后,回想起也覺得孩提時這種舉動真幼稚,但他現在卻重複這個舉動,是不是越活越回頭了?
「就是這樣,聽到沒有?你是不是覺得很意外呢?」凌飛揚神秘兮兮地湊近他,剛剛玩世不恭的表情變得有幾分慎重。
「哈哈,很難想像他的樣子。」賀宇耘的肩頭一聳一聳,抑制不住滿腔的笑意。
「難怪他對你有敵意,我終於明白他那句,『好的攻方是從受方做起的』,是什麼意思了。」
「其實也沒什麼,他覺得屈辱而已。」
「我也想過,他怎麼沒有看上你。原來是有心結。」
「算了,早對他死心了,他這種人是你才能搞定的,而且……」凌飛揚忽然笑得很夢幻,然後秀出他修長的手指上的鑽戒,「一克拉,很漂亮吧?」
「你買的?的確很漂亮。」賀宇耘附和地說了句。
他一向對鑽石沒研究,這種東西是女人才有興趣,而且看上去和玻璃沒什麼分別的東西,竟然有這麼多女人嚮往。
「你不會這麼掃興吧,我會這麼無聊自己去買鑽戒?我準備結婚了。」凌飛揚雖然是抱怨,但語氣仍帶著甜蜜。
「啊?結婚?」賀宇耘一時消化不了這個訊息,凌飛揚不是喜歡男的嗎,怎麼會去結婚的?難道離開三年,真的有這麼多改變?
「是啊,我下個月就會移民去荷蘭,順便在那裡舉行婚禮的。」
「哦,恭喜你,怎麼會去荷蘭?對了,我還有一個疑問?」
「什麼疑問?」「你結婚的對像是男人還是女人?」
「喂喂喂,拜託,你這個人還是這麼沒情趣。當然是男人,不然去荷蘭幹嘛,因為那裡的同性戀可以合法結為夫婦。從我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喜歡同性,我怎麼會和女人結婚呢。」凌飛揚慵懶地再次伸出長指,撩撥他一頭散亂而魅人的及肩長發。
「這樣也可以。」賀宇耘恍然大悟。
「當然啦,如果你和鄭巍要結婚的話,也可以到荷蘭。不過首先成為那裡的公民,因為同性戀者在荷蘭結婚必須要是那裡的公民。」凌飛揚說的煞有其事。
「你有病?」賀宇耘嘲弄地瞥了他一眼。
「有說錯嗎,好像上個星期吧,鄭巍到我的酒吧,跟我說起你的事,才知道你回來了,所以才想見見你,順便告訴你我要結婚的事。你們兩個就老實一點,自尊值多少錢,難道你們真的想抱著可笑的自尊孤獨終老?我能說的就是這麼多,其他自己看著辦了,人生不是有很多三年給你浪費。」
「謝謝,我回去會好好想想的。」賀宇耘乾笑了幾聲。
凌飛揚竟然一直不停地給他教訓,真是令他有點哭笑不得。
「還是這麼客氣,你是不是對誰對這麼疏離的?」凌飛揚無奈地搖搖頭。
「我一直都是這樣,是你變了,變樂觀了。」
「聽鄭巍說,你們在一起了,這才像樣的嘛。」凌飛揚浪蕩一笑,然後欺前輕拍他的臉。
賀宇耘毫不客氣地打開了他的手,「忘了跟你說,你不只變樂觀,還有八個字很適合你現在的個性。」
「什麼?」凌飛很感興趣地眨眼。
「舉止輕浮,嬉皮笑臉。」
「這是你的榮幸,我不是對誰都這個樣子的。」凌飛揚還適時向他拋了一個媚眼。然後看看腕錶,「好了,不和你說了,我約了我的愛人吃晚餐,下次再聊。Bye.」
「好,再見。」賀宇耘笑看著他離開。
凌飛揚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向拋了一個飛吻,姿態猶似一個大眾情人。
***
自從鄭巍到他家來示威,也算示威吧,既然說到他們的關係不會就這樣結束。
這段時間,他天天不請自來,甚至很誇張地打了一把他家的鑰匙,都不知道他怎麼辦到,所謂如人無人之境,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他每晚都會厚著臉皮來和他一起吃晚餐,很多時候會待到深夜才走,如果不是他趕的話,有可能會賴到天亮。即使對他冷嘲熱諷,鄭巍竟然也奇迹地沒動怒,他就像一個溫存的情人,還會找很多話題誘哄他跟他說話,就是不達目的不會罷休那種吧。他實在不太了解他這種態度的改變。
「宇耘。」鄭巍的嗓音柔滑如絲,叫得好親密。
又來了。賀宇耘頭皮暗乍目發麻。
「你今天見過凌飛揚?」鄭巍斜倚在牆壁,看著他蹲在冰箱找吃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的?」賀宇耘回頭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對於你的事,我都知道。」笑看著他皺眉的樣子,鄭巍打趣道。
「你不會找人跟蹤我吧?」他站了起身,與他平視。
「我不做這種事的,自己猜的,他應該還說了不少吧。」
「神經病。」賀字耘沒好氣地轉頭,懶得和他瞎掰。
凌飛揚這個說客還是差一點。
鄭巍性感地低笑著,然後猝不防地伸手把他拉近自己,瘦尖的下巴倏地他伸來的兩指捏住,毫不猶豫地低頭吻住他愕然微啟的雙唇,舌尖還老練的直接挑入探進。
「喂……」賀宇耘想掙脫,但鄭巍不放過他,一手抵住他的後腦,阻止他的抵抗,兩唇輾吻不停。
鄭巍將攀著他肩膀的手下滑到股間一壓,讓他緊緊的貼向他的腹部。令他感受他體內那股亢奮。
賀宇耘冷不防被唾液噎著,邊嗆邊推開他。
「下次別再亂來,我的心臟對突如其來的事,承受力還是很差的。事前記得打聲招呼。」他狠狠瞪了眼鄭巍,算是警告。
「好,我一定聽你。」鄭巍依然很賴皮地強行摟著他的肩,厚顏地笑道,「寶貝,我們晚上吃什麼。」聞言,賀宇耘白眼一翻,幾乎想吐血。
***
都不知道這算那門子的發展?每天鄭巍都會準時去敲他的門,彷彿算計好他不會有意見。現在平靜的生活對於他來說已經成了奢求。
「寶貝,我今晚留在這裡陪你好不好?」慵懶的聲線飽含誘惑。
「不用客氣了。」冷冷的語調,毫不留情地打斷某人的幻想。
這是近幾個月,鄭巍在賀宇耘家,臨走時都會說的對白。
「你好狠心。」鄭巍連聲抱怨。然後自身後重重的圈住他的腰身,讓他掙脫不了他的懷抱。
「你少噁心。」賀宇耘皺起眉,試著推他。
這樣的鄭巍也不知道是陌生,還是熟悉。會說他陌生,是因為他變得很會調情和耍賴,這是他以前很少見的,或者是說沒在他面前表現過一也不一定。花花公子嘛,一定有他們的手段。至於讓他熟悉的原因是,鄭巍和以前一樣,保持著他的霸道和邪氣。也對,畢竟他在溫柔鄉中混慣的,能夠擺平這麼多男人女人,自然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但他實在想不通,自尊心奇重的鄭巍也會這麼賴皮,簡直超出他的想像。他每次都會有些出任人意表的行為,每每令他招架不住。都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才會有這麼180度,不!應該是360度的大轉變。
基本上鄭巍是不會錯過一個偷襲的機會,有時還會軟硬兼備地拖他上床。如果這種死纏打的黏人戰略,算是追求的話……無疑地,是用對了方法,因為賀宇耘最不會應付這種人。
「現在是半夜,你利用完我就將我掃出門,你好絕情。」不穩的聲音低低柔柔,說得好委屈。
鄭巍仍是緊緊地扣住他的腰,把哀怨的臉龐抵在他的肩頭上。
「鄭巍,你神經病,好像吃虧的是我,快放手。」賀宇耘咬牙,臉上已經露出不快。
「寶貝,不要生氣,我會心痛的。」懶懶綿綿的情話,不知道是魔音還是天籟。
鄭巍不重不輕地在賀宇耘的頸項留下一個痕,才得意地放手。然後敏捷地翻身下床,泰然自若的在他面前著衣。
「白痴。」賀宇耘低低地哼了一聲,轉過身,不去看他。
「你真的不留我?外面好黑,你不擔心我回家有危險的?」鄭巍一臉的碗惜,還不放棄地想說服他。
「危險?」他輕嗤,以鄭巍這種色狼的行徑留他在家,恐怕有危險的是他。
「半夜駕駛很危險的。」
「放心好了,雖然你很……帥,但至少你的『男色』還不至於令匪徒垂涎。」薄被下的身子動了動,淡漠的聲音夾著嘲諷從被單里悶悶透出。
鄭巍愉悅地低笑,沒有回嘴。走到他的面前,輕柔的在他頰邊落下一吻。
「好,我走了,不過記得做一個有我的夢喔。Byebye!」
賀宇耘黑眸微張,淡淡地睨了他一眼,翻身補眠。直到聽見關門的聲音,他才緩緩地掀開眼皮。
這是一種什麼狀況?每天他都在不安和期待的心情下,等到一個熱情的……情人,應該是情人吧!?其實到了這個階段,他不想承認也不成,本來懸挂的不安漸漸被心頭的踏實感取代,但同時也泛著一種陌生的懼怕。
很矛盾的感覺,矛盾到幾乎讓他想逃脫。
***
在冷漠的都市中,一些民間時節例如冬至,也是使家人團聚的重要日子。
賀宇耘閑時都會回家看看,但基本上還是很少回家。所以父親每見到他,總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耘,你一個人過得還好吧?」賀父關心的詢問。
「爸,我以前都是自己一個人住的,不用太擔心。」
「你在國外住了幾年,怕你會變得不習慣。」
「還好,別忘了我是在這裡長大的。」賀宇耘笑道。
「這就好。」賀父稍微放心的點頭,「你回來都有一段時間,打算什麼時候走?其實沒什麼也不要再回去了,這裡始終是你的根。」
「爸,這個我有分寸的。」賀宇耘看了看四周,適時轉開話題,「好像不見小乖。」
「你妹帶他出去玩,一會就回來。」
「啊?小妹回來吃飯?今天是冬至,她應該在婆家吃團圓飯才對的。不會是兩夫妻吵架吧?」
「大概吧,我們老了,和你們這些年輕人完全脫節,已經不清楚你們所趕的潮流。」賀父感嘆。
賀宇耘淡一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在飯桌上,父母最容易會把話題圍繞到子女的終身大事上。
「宇耘,你也老大不小,還不找個女朋友,結婚生子,俗語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妹雅君的孩子都快三歲,怎麼都沒聽你談過戀愛什麼的?」蓮姨語重心長的道。蓮姨是他的繼母,她是那種很典型的家庭主婦,有點嘮叨,但心腸很好。
「嗯,我會努力的。」賀字耘狡猾地把菜塞得滿嘴都是,這樣就不用回話了。
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就算你不急於結婚大事,你周遭的人也會替你擔心,當然父母是首當其衝。他實在不敢延續這個敏感的話題,天知道他現在還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如果給保守的老一輩知道,不活活氣死才怪。
「哥,你很會逃避問題。」這個聲音是他繼母的女兒,俗稱他的妹妹。竟然不要命的拆他的台。
「還說你哥,你自己也管不好,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整天往娘家跑。你應該收收你的牛脾氣。」蓮姨嘆道。
「媽,這個是情趣,你懂不懂的?」
「小妹,你這樣子也不是辦法的,小心離婚。」賀宇耘同情地看了看他的異父異母的妹妹。
「哥,你的想法真老套,吵一兩次架就要離婚,那當初幹嘛結婚?你和人談戀愛也會有計劃將來吧,我總不信你整天想著大家都是沒有明天的,如果是這麼絕望,在一起也沒意思了。」
賀宇耘微震,有些模糊的頭緒漸漸清晰。
「吵架不一定是壞事,只是讓大家冷靜一下,想清楚自己到底需要什麼。有時分開,是讓兩人走更遠的路。」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都說不明白你們年輕人在想什麼,真是肉麻當有趣。」賀父也嘆。
「爸爸…」小乖突然走到賀宇耘的面前,露出小孩子無邪的笑容。
「你這個小混蛋,亂叫人,應該叫舅舅,你的爸爸不在這。」
「沒關係了,小妹,都是一句。」賀宇耘笑笑,抱起小孩。這應該是人們常說的天倫之樂吧。
道別父親一家,賀父一直叮叼他開車要小心,不要學人飆車……要是發病就糟糕了,云云。老人家就是喜歡瞎操心,賀宇耘只差沒有起誓來做保證。
一路上,他回想起小妹說的話。
看來他是一個很悲觀的人,男人和男人之間會有未來嗎?這種不容於世的關係,沒被人唾棄已經很好了。哪會有空想將來。既然每走一步都是戰戰兢兢,而且還保證不了以後是否還會在一起。那何必糾纏下去呢?這是他以前的想法。
現在呢?他開始動搖了……但仍是迷茫。
***
回到家已經是十一點多了,屋外的門鎖轉動了一下。
賀宇耘疲憊地將門打開,屋裡漆黑一片,鄭巍也應該走了吧。
「一整天跑去哪了?」隨即耳邊響起鄭巍冷硬沒溫度的嗓音。
賀宇耘「啪」的一聲按亮室內的燈。
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你怎麼還在我家的?」
「你為什麼每次總是這樣的,無論去什麼地方都不會說一聲。你究竟要逃避到什麼時候?」而他要等到什麼時候。
屋內沉默了好幾分鐘,賀宇耘才抬起頭冷冷的瞪著他。
「我沒有逃避什麼?」對於突如起來的指控,令他有些不悅。
「你沒有逃避?」鄭巍冷聲笑笑,但臉色已經陰到極點。「那你為什麼要走,一走就是三年,而且走得一聲不響。不是逃避,只是離開,這是不是你的想法?你根本是沒種,不負責任。」
「神經病。」然後轉身從他的身邊穿過。
倏地,鄭巍把他拉進懷裡,左臂作勢勒住他的脖子。「就這樣勒死你算了。」
賀宇耘回望他,心臟微微抽搐,鄭巍的用心令他感到難過。
「你去哪了?」這個可惡的人……鄭巍對他真是有愛有恨,忿忿地閉上眼把下巴緊緊地頂在他的肩膀。
「回家吃飯……好像有酒味。」他吸了吸鼻頭,懷疑的嗅向鄭巍的襯衫,「你喝了很多酒?好臭,快放開我。」
「不放。」鄭巍以簡潔有力的一抱作回答。
「如果我因此窒息而死,你可找不到第二個我。」
聞言,鄭巍一震,的確這三年采,他不斷換情人,但沒有一個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勒人的雙臂稍稍放鬆,但灼熱的唇不安分地落在他的髮際,而後沿著頸項吮吻。
「答應我,以後不要再離開。」他低喃。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
「你……算了。」鄭巍鬆手,放開他。
「今天是冬至,你不用和家人吃團圓飯嗎?」
「我沒留意,如果是這樣的,我回家好了,反正你也不會留我的。」他聳聳肩。鄭巍看了看面無表情的他,在心底嘆了口氣,側身欲去。
「你可以留下的。」賀宇耘望著立在門前的背影,淡淡地開口。
背向他的鄭巍感到心跳加速,但不為這句話而高興。因為三年前賀宇耘也有過類似的舉動,然後呢?沒多久就差勁地不告而別。他寧願他每天都是冷冷淡淡的樣子,也不要偶爾施捨的溫存。這樣的舉動,只意味著一件事,就是離別。
「不要了,你的樣子好像有陰謀,還是跟我說拜拜!」鄭巍故作輕鬆,但不知為何已經觸動了埋藏於內心長達三年的惶恐。
「拜拜,慢走。」賀宇耘沒再開口留他,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原來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給他造成了一些不可磨滅的陰影。
***
看著手中的飛機票,最終都是走到這一步。
前幾天,他聽到鄭巍和他家人通電話,好像他的家裡催再婚吧。他沒有仔細聽,大概知道有這麼一回事。橫在他們之間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令他不能不在意。
如果鄭巍真的結婚,那他對他再怎麼好,都是屬於別人的。充其量只是一個借來的男人。借來的東西始終不是自己的,最後都是要還人。借來的人,時候到了,就要回家。
或許學他小妹那樣,等大家分開一段時間,讓自己好好想想到底需要什麼。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四天後就要回加拿大了。該怎麼告訴他即將飛往加拿大。該怎麼說呢?鄭巍,我們分手吧!這樣不好吧,好像太直接。
賀宇耘甩了甩頭,不管了,一定會有機會的。
鄭巍仍是天天到他家,一點喘息的空間也不給他。明天就要上機,他依然沒辦法告訴他。
聽著浴室傳出潺潺的水聲。
『我要回加拿大了,明天上機。我們分手吧!』就這樣簡單的一句話,竟然也說不出口?
他起身,把紙條放進鄭巍西裝的口袋中。這種做法是很烏龜,但應該比親口說來得好吧。
然後繼續回床上,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我要走了,明天再見。」鄭巍在他耳際落下搔癢的吻。
「走吧,沒人留你。」賀宇耘硬生生地抑制叫他留下的衝動;刻意維持一向冷淡的語氣。就是怕他會看出端倪。
「寶貝,你好惡劣,總是這麼冷淡。我走了,晚上要小心,不要著涼了,你病了我會很傷心的。」溫柔而略帶霸道的關心,是他所熟悉的鄭巍。
「你好吵。」他咬著唇,心裡泛出一股酸意。
「晚安,記得做一個有我的夢。」這是他每晚都會說的話。
腳步聲越來越遠,然後是關門聲。
這一夜,他失眠了,當然也沒有夢到他。
***
清晨,八點鐘。
鄭巍走下樓。
「少爺,早安。這裡有張紙條,是昨天在你西裝找到的。」管家陳太太恭敬地把紙條遞給他。
鄭巍停在樓梯口,從管家的手裡接過紙條。
我要回加拿大了,明天上機。
我們分手吧!這些日子謝謝你,祝安康。
賀宇耘
「神經病!你這個……大白痴…懦夫…FUCK!」
鄭巍捏緊紙條,身體忍不住抽搐。然後腳步慌亂地跑上樓,猛扯出車匙,衝出屋外。
一路上,他不停撥打賀宇耘家裡的電話,但都沒有人應接。不會的,現在還這麼早,他不會這麼早上機的,一定還在家,他只是不接電話而已,他不停地安慰自己。但握方向盤的手,卻止不住顫抖。
另一端。
刺耳的電話聲像催命符般智個不停。賀宇耘並沒有理會,只是安靜地收拾行李。停了一刻的電話,又再度響起。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打電話的人,似乎不懂什麼是放棄。
賀宇耘放下行李,走到電話前,猶豫著。
「喂?」他終於拿起電話。
「宇耘?是你嗎?」暗啞的嗓音含著急切。
「嗯,你看到紙條了?」
「鬼才看了什麼們紙條,我什麼都沒看。你在家?我現在來我你,很快就到了,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可以了,你等我……」
他慌得快要不能呼吸,唯一的信念是不能讓他走。
「你…我紙條是說……」
「你想回加拿大,沒問題,你想什麼時候去,我可以陪你?你不能丟下我,偷偷摸摸一個人去的。」懶洋洋的嗓音混著壓抑,盡量裝作若無其事,怕驚動了他。
鄭巍一腳把油門踩到底,加快了車速。怕遲了一步,會再也見不到他。
「鄭巍,我們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
「好好,就算你要走,我也不要這種隨便的道別,起碼你也當面給我個吻吧。」鄭巍快一步地打斷他的話。
「我真的要回加拿大,不是開玩笑。」他必須狠下心,因為這樣拖拖拉拉一定走不了。
「不要說了,我已經到你家樓下,等我。」賀宇耘由電話中聽到一串尖銳的煞車聲。
「不用了,你不用上來,我快要去機場。」怎麼辦……到底誰來阻止他的瘋狂。
「我說過你無論去哪我都會陪你。」
「你回去吧,我不想見你。」為什麼就不能放過他。
「我不會走的,乖,你出來開門,我已經到了你家。」鄭巍輕聲誘哄。
賀宇耘聽到開鐵門的聲音,慌忙的扔下電話,跑去把木門反鎖上。
他不想在這種情況與他碰面。只要不見他,他就會死心,那以後大家都會過得很好。
「賀宇耘,你開門!為什麼把門反鎖,你出來!」力持鎮定的聲音逐步瓦解。
他避而不見的行為,深深地刺痛了他。
「賀宇耘——你不用躲,你是烏龜?」他怒吼。
「你走吧,你家人都要你結婚,我們再這樣下去也是毫無意義。」
「誰說我要結婚的?不要將別人的想法加諸在我身上!誰給你權利說走就走?你不要躲我了,趕快開門!」
「我沒有躲你,只是沒見面的必要。」
他只想平靜地說分手,怎麼都變得這麼困難,為什麼不肯放過……賀宇耘無力地跌坐在玄關處。
「什麼叫沒必要?你快開門!」為什麼他總是要離開,他真的這麼想分手?難道他真的這麼令人討厭?鄭巍全身充滿無力感。
「你究竟執著什麼?」
「這不是執著……既然你想分手,沒問題!你開門,你當面告訴我,只要你親口跟我說,我會放手的,一定會放開你的,你出來告訴我!」他聲嘶力竭地說道,大手不停地拍打木門,希望他能出來。
賀宇耘把頭埋在膝蓋上,心傳來一陣麻痹的疼痛。怎麼他還不放棄的……
「賀宇耘,你出來!你只要清清楚楚地說我們分手吧!我真的會放手的,你出來跟我說,你怎麼不出來?」鄭巍喉間開始哽咽了。
這樣的鄭巍很陌生,但也令他很痛心。淚水已經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眶。
「賀宇耘!不要躲了,你現在立刻給我出來!」
心好痛,為了他,甚至刻意改變自己來遷就他,難道這還看不出他的感情嗎?
『喀嚓』門打開了。
賀宇耘站在玄關處。
「宇耘……」鄭巍發出破碎的聲音,落魄的俊顏依然耀眼。
「我們……」
「宇耘,我愛你。」他跨向前一步,緊緊的將他圈進懷裡。
「我還沒……」
「我是真的愛你。」他存心把他的話堵住。
「你不要這樣子,我真的想……」
「我不要分手,我只要你留下,不要離開。別叫我放手,我做不到。」他像一個任性的小孩要求著。
「何苦呢……」
「我贏了,所以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賀宇耘不解地回望他。
「你還記得我們的睹注嗎?就是誰先說出「我愛你」就是……贏。願賭服輸。」鄭巍真的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方法可以留下他。
「鄭巍……」他錯愕。
「宇耘,我真的愛你,只要你不說分手,不離開,我們可以重新開始過的。」
「你不要這樣。我們……」
「你不要再拒絕我,我會努力學習去愛人,也會讓你去相信愛。我愛你,真的愛你,不要再跟我說分手,這麼簡單的要求你都不能答應?」
「我……」茫然地緊緊回抱他,低聲呢喃,「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淚水已經模糊了他的視線。
「真的?那你以後不要再不聲不響的離開了,知道嗎?」
「嗯……」
未來仍是一個未知數。日子這麼長,但只要抓住了現在的幸福,又何必想以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