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當我困難的睜開雙眼，模糊的看到羅嫻雅學姐托著我的頭，把圍繞在四周的人群向兩邊推，然後大聲喊：'快叫校醫來，這裡有人受傷了。'然後人群嘈雜涌動，好長一段時間才有人把我抱起來，在一輛顛簸的擔架上來回折騰。之後那個人又把我抱起來放在舒適的床上。我再次睜開眼睛，看見邵醫生在替我做檢查，他注意到我醒過來就說：'只是輕微的擦傷，包紮好了，沒有腦震蕩。你弟弟來看你呢……'他戴著眼鏡，聲音極其溫柔。接著，喬喬從門口探頭進來，後面跟著艾麗絲和陳慕風，進門劈頭就把我一頓教訓：'你看看你看看，上個體育課也能摔成這樣。媽緊張到快休克，特地把表姐和表姐夫都差遣來了！你哦！'我覺得頭快要爆炸了，門又被人推開。柴老師帶著文正豪走進來。表姐看到是老師就衝上去抱怨學校保護措施太差。旁邊的文正豪尷尬的保持沉默，然後走過來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我的床頭，幾乎環視了房間一圈才困難的開口：'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把球扔到你頭上的。'說完就把眼神別向別處，臉色帶有輕微的惱怒和不耐煩。喬喬一把拉開文正豪，俯下身來看著我的眼睛：'你怎麼樣了？腦袋痛不痛？為什麼不說話？'我的眼神下意識得跳過他，看著文正豪說：'我好像做了一個夢，非常非常長的夢……'然後我突然覺得很委屈。窗戶外面的陽光非常活躍的照射進來，晃在醫務室內牆壁的一張海報上，強烈的反光讓我看不清楚它的樣子。那種活躍的，鮮少出現的金色陽光，好像有生命一般在我身上流動，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這是屬於大學二年級的某一天下午的陽光。再然後呢……是一些奇迹的發生，還有大團圓的結局……你覺得這樣的喜劇好看嗎？文正豪同學？」喬一望著天花板說，眼睛里充滿水霧，她看了一眼站在窗口的火燎的背影，嘆了一口氣。那些幸福的鏡頭從她口中吐出，只是愈發悲哀。

「……」火燎沒有接話，他轉過神來凝視喬一，然後重新坐回床邊的椅子上，「你覺得呢？」

「非常好看。」喬一說，她盯住火燎的眼睛，好像這樣就可以再也不忘記一樣。

「你想喝水么？吃東西？」火燎站起來，覺得自己有點手足無措，面對這個女人。她時常堅定的望著一樣什麼東西，好像至此就被轟轟烈烈的燃燒了也在所不惜一樣。

他經常看到牆上的海報覺得彆扭，在這個狹窄在空間內，他能時刻感覺到一種柔軟溫熱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凝聚而來，從那個女人的眼神里。

「不，我不想。」喬一說，她期望可以一直這樣，從這個角度看著他。如果他們兩個是一本童話書的頁碼，必定終其一生保持統一種姿勢，那喬一無力的微笑即將遮蓋夏天繁盛的玫瑰花的香氣。喬一反覆思索這個畫面，可是越喜悅卻越悲哀，越幸福越凄涼。她慢慢訴說一個最完美的童話結尾，可是回不了誰。

「你想做些什麼？」火燎問。問題一出口，他突然覺得有點後悔。近兩個小時，他們除了目光交會和沉默，就只有火燎類似詢問對方需要的問題。

喬一嘴角總是噙著微笑，好像看穿了什麼。他自己也覺得自己不斷地詢問好像在明白的告訴對方，儘快說出遺願否則就會來不及一樣，可是他仍然忍不住想要發問。他不曉得還有什麼其他事情可以作為彌補，火燎更加希望喬一對他說「想要全世界所有的氣球」，或者諸如此類的話，這樣的東西至少讓他感覺到自己確實是在為這個女人做一些事情的。可是她只是看著自己，靜靜的，滿足的。

「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

「嗯……有。」喬一首次以搖頭之外的版本回答，「有哦。」她快樂的注視火燎閃爍起來的眼神。

「嗯？」火燎定定得看著她，好像已經準備好要去搜集全世界所有的氣球一樣蓄勢待發。

「我要……」喬一皺著眉頭厥著嘴巴想了幾秒鐘，然後抬起頭來，「我想聽你說'我渴了，給我一杯水'。」

「……」火燎愣了一會兒，他開始愈發手足無措。好像在情人節，最完美的女人就坐在他的面前，不要鮮花，不要糖果，不要熱吻，不要華服，只要他靜靜地看著她一會。

他目瞪口呆了一秒鐘然後立刻調整呼吸，準備要好好的說那句「我渴了，給我一杯水」。可是在那之前，喬一卻突然輕微的搖頭阻止了他：「別說。開玩笑的……我怕你說了之後，我再也拿不動一杯水給你。」她這麼說著，覺得自己有點想哭。她拚命遏制住，繼續努力搜索他的眼神。

喬一不想過分自憐，她曉得自己的病有轉好的可能，可是轉好了之後呢？她眺望到未來，只看到絕望。

王子會不會拋棄灰姑娘，遇到更加美麗的外遇？喬一想，灰姑娘這個奇迹代言人幸好「下場不明」。可以光怪陸離，可以陳詞濫調，可以冗長煩悶，也可以煽情惹火，可是童話不可以絕望陰暗。

喬一害怕兩件事，自己的死亡和自己的康復。不過她也不斷設想其他可能，比如一個科學狂人衝進來對他指著手裡的瓶子說：「這種葯可以消除百病！」然後喬一就奇迹般的復活了；或者夜半時刻出現了金色的光環，神仙教母念在她從小到大沒有偷過東西的情面上給她許一個願望的機會，然後喬一就奇迹般的成功了。還有其他千百種方法，喬一一個個排除了，她的下場不可能這麼浪漫模糊，她不是灰姑娘。

「今天是星期五了？」喬一小聲嘀咕，她心痛的閉緊眼睛，「你有沒有聽過'夜會'？……」

火燎搖頭，可是他聽過。喬一知道這種默契在這樣的時刻顯得很悲傷，但是她仍然堅持著。

「二月十三號到此為止……」喬一輕輕的吟唱，她覺得有一點困，有一點疲倦。如果她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如果她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她一定選擇飛躍。用盡一身的力量……她看著旁邊的漂流瓶，完整的美麗的漂流瓶，眼淚跑了出來，淌到她的耳朵里。她看著火燎的眼睛，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熄滅的，你會記住嗎？」

火燎站起身來，俯下身去，在她耳邊輕輕吹氣，然後他的臉貼在她的臉上，這樣停留片刻，他把一個吻落在她的額頭上。隨著他輕微的動作，他身旁的床頭柜上，有一個什麼東西突然晃動了幾下，倒了下去，滾動了幾圈，垂直下落。清脆的破碎的聲響在一秒鐘之後傳過來，沙土飛揚，他吻在她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