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何吟菲的堅持下，他們捨棄了直達英國的飛機，改搭航行時間多了很多倍的郵輪。由於並沒有從國內直接抵達英國的郵輪，所以他們便需先搭乘飛機到新加坡，然後再從那裡轉搭豪華郵輪，踏上前往歐洲的旅途。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從新加坡出發穿越麻六甲海峽、航行於印度洋上，接著再經由紅海穿越蘇伊士運河進入地中海，最後才會抵達英國，整個旅途需要耗上整整二十天，不過這正中常庭冬的下懷，因為他可以帶倪虹慢慢體驗旅遊的樂趣。行前一天，他吩咐倪虹除了平常的衣著外，另外還要準備一套正式的服裝。可是從來沒有出席過正式場合的她，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正式服裝，她的衣物大部分都是從南部帶上來的，剩下的就是兩套在邵園工作穿的女傭服。想了好久，她才記起兩年前鄰居送給她一套質料非常好的高級套裝，據說這是他們一位有錢的遠房親戚送的，可是因為他們家的女兒體格稍壯，所以才會轉送給尺寸適合的她。倪虹趕緊翻出積壓在衣櫃深處那套有點皺的套裝，經過平整熨燙后才小心的放進行李箱里。「好好喔！可以跟菊少爺出去玩。」一旁看著她整理行李的小佩羨慕的說。「沒有啦！我也是因為工作啊。」面對小佩欣羨不已的目光，她不禁感到有點心虛。雖然她是以照顧何吟菲為工作名義出去的，但邵園有這麼多女傭，要不是冬冬私下對晴嫂施壓也不會輪到她去。一隻要想到可以免費搭豪華郵輪到英國旅遊，即使一天要工作十八個小時我也願意！」小佩嘟著嘴，對倪虹絕佳的運氣感到又羨慕又嫉妒。「別這樣嘛！我答應你，一定會帶禮物回來給你的。」「真的？」「嗯！」聽到倪虹的保證，小佩這才笑逐顏開，高高興興的幫她整理起行李來。「小虹，你有沒有想過？」「什麼？」「就是之前你和菊少爺的傅言啊，或許菊少爺真的是對你有意思呢！」沒想到小佩會再提起這件事，她趕緊出口否認，「不可能啦！你想太多了。」「咦！難道你從來沒有這樣幻想過嗎？一個年輕女子進到有錢的人家幫傭，然後和帥到不行的少爺認識，之後陷入熱戀，兩人卻因為父母反對而決定私奔，最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哇！好浪漫喔——」小佩激動的說著，整個人完全陶醉在小說的情節裡面。倪虹見狀只是一笑視之，她可不認為這樣的情節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小佩，你小說看太多了啦！」。「才不會咧！說不定你真有可能和菊少爺在郵輪上擦出火花。」「嘿！你不要忘了還有菲菲小姐呢。」「也對！她可是把菊少爺看得很緊，想要碰到他一根手指頭都很難。」兩人說說笑笑之間，行李也差不多準備好了。「啊！快十二點了，我得趕快睡覺。晚安，小佩。」想起明天清晨五點就要出門，倪虹只得趕快上床休息。可是她翻來覆去始終無法順利進入夢鄉，同房的小佩卻已經傳來陣陣輕微的鼾聲，她乾脆張開雙眼，對著微亮的天花板發獃。想想從母親去世到現在不過兩個多月的時間，就發生了那麼多始料未及的事。她萬萬沒想到事情會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想當初，她北上工作是抱著很單純的心情，希望能存夠錢替母親買靈骨塔的塔位，如今，她竟然即將踏上尋寶之路，不管未來是否能找到寶藏，對她的人生都是一項重大的轉變。這一切，似乎都要拜邵家的菊少爺——冬冬所賜呢！原以為所有的富家子弟都是像何吟菲這種個性，驕傲、任性、自以為是，甚至不屑與窮人及下人為伍，但是他的所作所為徹底推翻她心中的刻板印象。他總是很親切的對待她，甚至還以朋友的身份相處，帶給她很大的心靈安慰。不過，有時候他的行為又常會惹她生氣。真是想不通他到底是成熟還是幼稚？倪虹的思緒不停圍繞在常庭冬的身上打轉，直到自己睡著了，都沒有察覺。翌日，她提著行李箱來到大廳門口，常庭冬已經站在那裡微笑的迎接她了。「早！昨晚睡的好不好？」他體貼的將她的行李順手接了過來，這樣的舉動卻讓身為傭人的她感到相當不自在。「冬……不！菊少爺，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想起大廳里還有其他傭人存在，倪虹趕緊改口。「你別跟我客氣！快上車，陳叔已經在外面等著了。」倪虹隨即跑出大門口，朝正在擦拭車窗玻璃的陳鎮明走去。他們兩人還來不及多寒暄幾句，常庭冬便拿著倪虹的行李出現了。「少爺！」陳鎮明趕緊趨上前去接過他手上的東西，放進了打開的後車廂。「走吧！我們可以出發嘍。」常庭冬高舉雙手，歡聲宣布。不對！好像還少了一個人？倪虹環顧周遭，沒有發現何吟菲的身影。「菲菲小姐呢？」她問。「她呀……」說起硬要跟著去的何吟菲，他的臉上不禁浮現一絲不悅，本來想開口說，不用等她，正巧她就出現了。「小菊哥，早。」她穿著一身剪裁得宜的名牌洋裝，笑意盎然的朝常庭冬輕快走來。「菲菲小姐，早。」陳鎮明看她過來了，便趕緊向她鞠躬道早。「我的行李還在大廳，幫我拿過來。」她拾著下巴，命令他進屋裡把放在大廳的兩個旅行箱提出來。「是，小姐。」等到陳鎮明把兩個偌大的旅行箱塞進後車廂后，這才走到前座準備開車送他們三人到機場。「菲菲，你帶那麼多東西幹麼？」她的行李竟然是倪虹的好幾倍。「這是當然的呀！我們要去這麼多天，不多準備一點怎麼行？」她光是為了這趟值得紀念的旅行，衣服就準備了一大箱，另一箱則是為了搭配衣服而挑選的帽子、鞋子，還有化妝品之類的。沿途，何吟菲像只開心的小鳥兒，不停地對身旁的常庭冬說話。因為這是她和他訂婚以來第一次的長途旅行，一定得留下難忘的美好回憶。這天路況很順，他們很快便抵達機場，搭上往新加坡的飛機。第一次搭飛機的倪虹看著窗外逐漸遠離的地面，不禁感到有些緊張，幸好頭等艙舒適的座椅紆解了起飛時的些微顛簸感，等到她適應艙壓之後，飛機已經無聲無息的抵達了平流層。美麗的空姐此時開始活動起來，推著車子親切的服務乘客。倪虹要了杯柳橙汁，接著便轉頭專註的看向窗外晴空萬里的蔚藍天空。「你還好嗎？」原本和何吟菲坐在一起的常庭冬，不知何時坐進了她身旁空著的座位。看向走道另一邊的座位，發現習慣搭乘飛機的何吟菲早已閉上雙眼敷起她的保濕美容面膜來了，倪虹被她那種旁若無人的行徑嚇了一跳。「她……」「別理她！」常庭冬根本就不想理會何吟菲，她愛怎樣就怎樣。他只想坐在倪虹的身邊，陪著她經歷第一次坐飛機的興奮感受。「你看，是海耶！」飛機起飛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已經來到了海峽上方。腳下的那片藍色海洋，就像光滑的藍色絲綢一般平靜無瑕，不過那只是因為高度的關係，讓人看不見海面上白花花的浪。而原本應該飄在頭上的白雲如今卻出現在腳底，令她有種漫步在雲端的錯覺。四個多小時的飛行，大大開了倪虹的眼界。常庭冬靜靜的躺在她身旁，享受她有如孩童般天真的驚嘆。下了飛機的她，還滔滔不絕的說著自己奇妙的體驗，睡了一場美容覺的何吟菲則不屑的看著她，對她的大驚小怪相當不以為然。「喂！還不趕快幫我拿行李。」當然，機場有得是專門替人運送行李的工作人員，但是何吟菲就是看不順眼倪虹竟然可以堂而皇之的跟他們一起出國旅遊，即使是以女傭的身份。倪虹可也沒忘記自己是以工作的名義出來的，於是趕緊拖起那兩個大行李箱和自己的小行李，吃力的跟在後頭。但常庭冬可不吃那一套，既然他是以朋友的立場邀請倪虹出國的，她就沒有必要做傭人的工作。於是他右手一揮，招來了穿梭在大廳幫旅客載運行李的工作人員。「小虹，你把行李交給他就好了。」身穿制服的行李員隨即將他們的行李放在電動車上，運到大廳門口卸下。不一會兒，手上舉著「MQ郵輪」牌子的服務人員馬上出現在他們面前，以英語對常庭冬說：「不好意思，請問是常先生嗎？」「是。」他回答。「方便讓我看一下您的船票嗎？」他取出船票，用流利的英語和對方交談。倪虹這才注意到，不管是眼前的冬冬還是機場所有的人，幾乎都是說著英語的。雖然她以前在校的英文成績很好，但是第一次處在全英語的環境，她終於有了出國的真實感。「哇！」倪虹的嘴巴從來沒有張得那麼大過。眼前這艘巨大得幾乎無法一眼看完的郵輪，正停在岸邊等待旅客登船。「小心，嘴張那麼大，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見到她那副少見多怪的模樣，常庭冬忍不住出言取笑。經他一說，倪虹趕緊闔上了嘴，然後轉過頭去狠狠瞪了他一眼。「別這麼凶嘛，我也是為你好，免得你口水真的流下來了，破壞淑女的形象，呵呵……」他嘻皮笑臉的回應。「你……」倪虹本想開口罵他的，可是又不想破壞此刻朝聖般的心情，乾脆別過頭去不再搭理他。這艘MQ號郵輪全長兩百五十公尺，重量達六萬五千噸，堪稱是全亞洲最大的商業郵輪之一。船上內部設施齊全，光是客房總數就高達七百多間，足可容納超過上千名的各國旅客。住宿房型總共分為六種——總統級陽台套房，豪華級陽台套房、特優級陽台套房、迷你陽台套房、大型海景艙房以及大型內艙房。越是往上的等級越好，因為相對可以瞭望的距離也就越遠。最上一層的甲板僅有兩間總統套房，也就是他們未來二十天所要住的地方。再過半個小時船就要啟航了，因此服務人員便領著他們登上船艙，然後搭乘電梯來到最上層甲板。「這是您的房間。」服務人員禮貌的將手上的磁卡一張交給常庭冬，另一張交給何吟菲，將他們的行李分別放進房裡后，才又帶著倪虹前往位於角落一問不太起眼的小房間。站在白色小門前，服務人員將門打開，替她把行李拿了進去。這間房間和常庭冬、何吟菲兩人所住的，簡直天差地遠、有若雲泥之別。小小不到五坪的房裡就只擺著一張單人床、一個簡陋的衣櫃和一間狹窄的盥洗室，甚至連一張椅子都沒有看見，原來這是專供總統套房旅客帶來的隨行人員所住的傭人房，以便他們能隨時回應主人的召喚。倪虹本身是不在乎這樣的差別待遇，不過常庭冬可就不同了，當發現他們竟然安排她住在傭人房的時候，他生氣了。「等等，難道沒有別的房間了嗎？」「常先生，這層甲板只有兩間總統套房和一間傭人房，沒有其他的了。」服務人員恭敬的回道。「不行！她不能住在這樣的地方，你幫她換一間。」他帶倪虹出來玩，可不是要地繼續當女傭的，「對不起，如果要換的話，就只有樓下的豪華級陽台套房了。」可是這麼一來，他和倪虹不就要分住在不同的樓層嗎？他不希望如此，於是他乾脆開口要服務生幫他把兩間總統套房都退掉，全換到樓下的豪華級陽台套房去，「為什麼？小菊哥，我不要。」何吟菲知道常庭冬臨時變更的決定之後，馬上開口抗議。從小到大外出旅遊，她住的永遠都是總統套房，根本沒有理由要為了一個傭人而搬到次級的房間去。「她住在傭人房有什麼不對？」在她的認知里，倪虹是女傭，理所當然就是要住在傭人房裡呀！「菲菲，乖，我們不能丟小虹一個人住在樓下。這是她第一次出國，有很多地方都不懂。」他試圖說服何吟菲，但是她依然堅持。「不管！我不要搬到樓下。」倪虹不好意思讓他們因為自己而發生爭執，趕緊出聲緩頰，「不用了，我住這裡就可以了。」「不行！我們可是要在海上航行二十天，住在這麼小的房間會很不舒服的。」他希望她能夠好好放鬆，享受這套旅途，而一間舒適的房間是絕對必要的。眼見何吟菲始終不願下樓，常庭冬只好使出撒手鐧，「菲菲，你記不記得出發之前答應過我什麼？」那天晚上，當常庭冬答應讓何吟菲一起去英國的時候，曾經開出一個條件——在旅程中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要聽他的，不然就得馬上回家。她當然還記得這個承諾，她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跟他培養感情，實在沒有理由為了房間的問題放棄這個絕佳的機會，於是她只好無奈的點頭答應。「好啦！我換就是了。」然後嘟起小嘴，心不甘情不願的跟著一起搬到樓下的套房。經過一番折騰，終於安排好各自的房間。倪虹一進房裡，隨即被眼前富麗堂皇的裝潢給震攝住了。挑高的木質天花板、明亮的水晶吊燈、黃金鑲邊的柔軟大床、歐式古董桌椅……幾乎讓她看得目不暇給。讓她驚訝的還不止於此呢！那間裝設有按摩浴缸的浴室，更是讓她有種美夢成真的感受。她家的浴室從來不曾有過浴缸，不僅是因為浴室空間狹小的關係，更是為了節省水費。小時候每當寒流一到，她總是會將浴室里的大臉盆裝滿熱水，然後蜷縮起身體蹲坐進去，幻想自己是浸泡在一個大浴缸裡面。可是那樣的幻想只持續到她小學二年級，因為臉盆已經不夠大了。她們母女兩人常會一起收看晚間的連續劇，只要一出現有人在浴缸里舒服泡澡的畫面，母親就會對她說：「等到家裡比較有錢了，就可以搬到大一點的房子，那時浴室就有地方可以裝浴缸了。」她也一直耐心等待那天的到來，但母親在還來不及實現她的願望之前就因為車禍去世了。現在的她，站在象牙白的浴缸前，內心所浮現的儘是母親說的那些話。媽……她的淚水不受控制的不停滑落，第一次出國的興奮心情首次受到影響。如果母親現在能出現在眼前的話，那該有多好！一念及此，她忍不住蹲到了地上，盡情的哭了起來。不知過了多久，淚水才漸漸止息。她站直了身子，扭開一旁洗瞼台的銀色水龍頭，雙手掬起清水洗凈臉上所有的殘淚。呼！好久沒這麼痛快的哭過了。當她走出房間看向陽台外那片蔚藍景緻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已經沒事了。打開落地窗，一陣帶著鹹味的海風隨即吹了進來，倪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仔細品味這回然不同於故鄉的海洋氣息，然後走上陽台坐進白色藤椅里，任憑自己的思緒起伏在波濤的海面。很快的，兩個小時過去了，夕陽逐漸沉入遠方的海平面，黑夜轉瞬來臨，沒有開燈的房間陷入了一片沉靜的黑暗中。突然，門鈴聲響劃破了寂靜。「小虹，你在嗎？」她走過去將門打開，也隨手開了燈，卻看到常庭冬穿著一身正式的燕尾服，帥氣的站在門口。「你怎麼還沒換衣服呢？」「換衣服去哪？」「吃晚餐啊！」嗄？她怎麼沒聽說吃晚餐還要換衣服。「今晚是船長之夜，需要穿著正式服裝入場參加晚宴，你難道沒有看到桌上那份行程表嗎？」行程表？她來到桌旁一看，這才發現桌上插著玫瑰花的花瓶旁放了一份製作精美的本子。翻開一看，內頁寫了許許多鄉郵輪上的表演節目，每天都有不同的安排。原來這就是行程表啊！她之前竟然完全都沒有注意到，「喔！對不起，我沒看到。」「不然我等你換衣服好了。」「不、不用了！」聽到常庭冬說要在門外等她換衣服一起過去，倪虹不禁連聲推辭，因為即使隔了一道門，她還是會覺得很害羞。「沒關……」他正欲開口說服她的時候，卻聽到剛走出房間的何吟菲站在走道上大聲催促他了。「小菊哥！快點，要來不及了，」倪虹一聽趕緊說道：「你們先去好了，三樓甲板的大廳對吧？我一換好衣服就過去找你們。」他還來不及答話，隨即被身後急於赴宴的何吟菲一把拉走，不得已只好快快的丟下一句話。「那好吧，等會兒大廳見！」「嗯！」等到他們離去，倪虹這才關起房門準備換衣服。她從剛整理好的衣櫃中取出那套淺灰色的套裝——及膝的連身背心裙外搭了一件同色系的小外套，領口還有一條粉紅色的緞帶。雖說是人家送的，不過送到洗衣店經乾洗過後，看起來還是跟新的一樣。沒想到上船的第一個晚上就碰到需要穿著正式服裝出席的場合，她感到有點緊張，系著蝴蝶結的雙手不禁有些顫抖。這樣應該OK吧？她對著房裡的穿衣鏡做出一個自認為可以的微笑。希望今天晚上不要出糗才好！她暗中祈禱，然後抬頭挺胸的離開房間，搭乘電梯前往位於三樓甲板的宴會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