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劉繼運用在宮廷當差二十年的人脈,依齊素的吩咐將一封信束送進了大理國王的宮殿內。
想當然了,大理國王看了信頓時怒火中燒,立即命小太監傳段玥進殿。
段玥很久沒有收到這樣的命令,立即離開尋璇苑進殿聽旨,「大王,有急事嗎?」
「寡人聽說有人從西夏過來要你回去認祖歸宗,是嗎?」大理國王眯起眼,口氣沉冷地問道。
「這……」段玥倒吸口氣,須臾才稟告,「沒錯,不過她只是以私人立場來看我。」
「私人的立場?」大理國王逸出一絲諷笑,「意思是沒有西夏國王的命令,純粹是她個人立場?」
「是的。」段玥心底一驚,不明白大王為何會知道小漁之事?她只有告訴他她的來意啊!
「那好,你把她帶過來,寡人想見見她。」大理國王道。
「大王,她只是個普通女子,您為何要見她?」段玥對於國王交代之事向來聽從,唯有此事例外,因為他絕不能讓小漁涉險。
如今,他還不確定國王身邊究竟有什麼人,而知道小漁身份之人又是什麼來歷,在種種不確定的情況下,他又怎能將她送入虎口?
「你怎麼了?從來寡人說一你就你不敢說二,難不成她很特殊?」大理國王蹩起兩道眉。
「這……」段玥閉上眼,倏然跪下,「她雖是西夏人,卻是無辜的,還請大王別為難她。」
「寡人只是想見見她,沒有為難她的意思。」大理國王站起來,徐步走近他。
「就怕單純的她會冒犯到大王。」段玥仍俯首說道。
「看來你的確很在乎她了?」大理國王赫然發出狂笑,「在乎到連自己的身份都忘了!」
段玥垂首不語,然而微斂的眼卻堅定地直視前方,表明他心意已決,「除非大王不信任微臣。」
「別忘了,你除了是殿下的身份還是段氏家臣。」大理國王提醒道。
「微臣不敢或忘。」
大理國王深吸口氣,「既然如此,等於是你不信任寡人了,那麼寡人也告訴你,除非你把她帶來,否則你不再是段氏家臣。」猛一揮袖,他赫然轉身,「去吧!」
「謝大王聖恩。」段玥緩緩抬頭,望著大王的背影說道:「大王,微臣並無奢求,只希望您能放過她,如此而已。」撂下這句話,他便旋身步出大殿。
望著外頭刺眼的陽光,他不明白為何心頭揮這般沉晦?
回到尋璇苑,魯鈺立即朝他走來,「聽說大王宣您進殿,說些什麼?」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段玥知道再也瞞不下去了,於是將小漁的來意告訴了他。
「你的意思是大王可能要對付她?」
「雖然大王說只是想見見她,但我想不會這麼簡單,小漁絕不能進殿,我要你保護她離開王宮,找個安身之所。」這是他在回來的路上所想好的對策。
「小漁一定會問及原因,我該怎麼說?」魯鈺看得出公子與小漁之間感情日益深濃,要她離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理由……理由讓我來說。」段玥揉揉眉心,心底直為小漁的安危擔憂不已。
「是。」
「還有,大王已經表明態度,倘若我不帶小漁去見他就不再是段氏家臣,如今我已違背他的命令,也不再是段氏家臣。」段玥苦澀一笑。
魯鈺暗吃一驚,「大王這麼做未免太小題大做了!莫非有人在暗中搞鬼?」
「我也是這麼想。」段玥輕喟口氣。
就在這時小漁恰好朝這兒走來,見他們在廊上聊天,笑問:「為何不去亭子里坐著,我去準備些茶點。」
「不必麻煩,我還有事,先離開了。」魯鈺看看她有看看段玥,心想是該讓他們好好聊聊的時候。
小漁走近段玥,「魯護衛怎麼了?好像是故意走開呢!」
「他知道我有話要對你說。」段玥撇嘴一笑,牽著她的小手走進亭子內。
「到底什麼事,說吧!」她甜笑地等待著。
「我在宮外為你找個住處,你先搬去那裡好嗎?」未等小漁開口詢問,他又道:「我知道你有疑慮,但是先別問,嗯?」
「不能問?」她掩下雙眼,笑臉浮現不安,「是不是我不能住在宮裡?還是……」
「我說了,沒有什麼事,你別想太多。」他打斷她的猜疑,「不須太久你就可以回到我身邊了。」
「是真的嗎?」雖然他說得這般輕鬆,但小漁知道一定發生什麼事了。
「當然了。」他笑著摸摸她的發,「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公子,全天下除了我師父,我就只聽公子的。」她揚起一抹笑容,可心底卻十分躊躇。
她是信任他,但是她想知道原因,就怕自己待在宮中帶給他麻煩而不自知。
她真的很愛他,甚至勝過自己的生命,如果是她妨礙了他,就算死她也無畏。
何況他真的待她極好,這些她都感受到了,這輩子可以得到這麼一個男子的真心,她夫復何求?
「這麼說你是願意暫時住在宮外了?」見她真的什麼都不問,段玥反而覺得愧對她。
「當然了,只要是你的意思,我都會聽。」她綻放抹柔婉的笑容,「你不是說了,只要我聽話,就會待我好?」
「沒想到你還記得這些。」他笑著捏捏她的嫩頰。
「我當然記得。」她看著院子里的花圃,喃喃問道:「我什麼時候得離開?」
「我會儘快為你找到住處的。」段玥說道。
儘快!這兩個字像是在她心口割了一刀,為何要儘快?她一點兒都不介意他慢慢來。
不過,只要對他是好的,要她怎麼都行。
「那我等著。」她勉強逸出一抹柔笑,「公子,帶我去騎馬好嗎?」
以前在山上她最喜歡和師兄們一塊兒去騎馬,來到大理后就沒有這樣的機會,趁還在他身邊,她只想與他一起去騎馬。
「好呀!那有什麼問題。」她的心愿總是這麼小。
「現在?」小漁小聲問道。
「就現在,我們走吧!」段玥握住她的手來到馬廄,為她挑了匹溫馴的馬兒,「這匹馬給你。」
「不,我想和公子共乘一騎。」只有這樣,她才能緊緊貼近他。
段玥察覺她似乎有些抑鬱,於是問道:「是不是我剛剛說的事讓你不開心了?」
「不……沒有,難道你不想與我共乘一騎?」她眨著眼,笑問道。
「當然不是。」
他這才鬆口氣,溫柔的將她送上馬背,待她坐穩後跟著躍上馬。
「想去哪兒?」他一手馭馬,一手攬緊她的腰,慢慢往後門踱去。
「都可以,就後山吧!在山上可以跑得快些。」她回頭對他說。
走出後門,段玥立刻揮韁策馬,馬兒迎風賓士,既爽快又愜意。
小漁閉上眼,讓風撲在臉上,吹散她臉上的愁緒、吹乾她眼角的淚痕,她將自己緊緊貼在他胸前,儘管這是最後一次的親密也滿足了。
雖然段玥什麼都沒說,但是她看得出來,他肯定為了她吃了不少苦頭,臉上才會刻畫這麼多的為難。
他不說,她不問便是,何時該離開,她便會安靜的離開。
「好舒服的涼風喔!你說對吧?」她回頭對他一笑。
「沒錯,春天就要到了。」段玥眯起一雙狹眸,望著周遭樹梢已冒出枝芽。
明明是個好時節,為何在他眼前卻發生這麼多不好的事,讓他想避都避不掉,如果不是大王的旨意,他是該向大王告個長假,帶小漁四處走走看看才是。
可是現在……
他非但不能帶著她到處遊山玩水,還得讓她離開身邊,無法看顧著她……但無論如何,他絕不會將她交給大王,絕不!
見他分外沉默,她回頭問道:「怎麼了?你好像有心事。」
「沒有,只是突然想起大王交代的事。」他勾起嘴角,佯裝輕鬆回道。
「你一定有很多事要忙吧?」小漁這才發現邀他一塊兒騎馬似乎太任性了,她該料到就算他有事也不會拒絕她的要求。
「不,一點兒也不忙,只是想起件事而已,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他摟緊她的腰,往自己更靠攏些。
「那就好。」她放心的貼在他身前,感受著被他緊擁的安心感,「如果有事一定要告訴我,不要隱瞞喔!」
聞言,他眉心深鎖,「我沒必要隱瞞你什麼。」
瞧他身子變得緊繃,小漁忍不住掩唇一笑,「只不過是問問你,幹嘛這麼緊張。」
但是段玥這樣的反應已證實了她的猜測,雖然難過但她不會拆穿。
「我們去那裡看看好不好?」抓住他結實溫暖的大手,她笑指著前方。
「都依你的,我們這就過去。」他勾唇一笑,揮鞭讓馬兒朝前飛奔而去。
小漁倚在他懷中,忍著悲傷強顏歡笑著,只想在心中留下這些美好的回憶。
小漁終於搬出宮外了,自從秋香得知小漁是位漂亮的姑娘后,便常常跑出宮外找她聊天。
今日,段玥又派她去伺候小漁,所以她一早就去廚房請膳房做些點心,好讓她帶去給小漁吃。
「小漁姑娘,這是我從宮裡帶來的豆沙包,段公子說你愛吃,我就請人多做了些。」秋香一來就打開竹籃,立刻飄出陣陣豆沙的香氣。
「謝謝你,秋香。」小漁綻放燦爛的笑容,「你也吃嘛!」
「好的。」秋香拿了一個,開心地咬了口。
「對了,段公子現在怎麼樣了?」小漁雖然住在外面,但心底直惦記著他。
「公子他……他不知道哪裡違逆了大王,昨天突然被下旨撤掉家臣的職務,這對王室而言可是件大事呢!」秋香噘著小嘴兒說。
「真有此事?」在宮內多日,小漁早聽聞段玥有個名號叫「西星」,乃段氏家臣的代號,可為何突然被撤職呢?
「當然是真的,但我不知道原因。」
聽到這消息,小漁連吃包子的興緻都沒了。
「不過上位大臣應該知道,我在宮中曾瞧見幾位大臣上朝時暗地裡談論此事,只是一見我經過就閉口了,否則我肯定為你打探點兒消息。」秋香遂道。
「是哪些大臣?」小漁試問著。
「宰相高大人和白族的古長老。」秋香想了想。
「高大人……古長老……好,我知道了,謝謝。」小漁這才拿起包子輕輕地咬了口。
約莫一個時辰后,秋香想起宮內還有些事,於是便返回王宮,等她前腳一走,小漁也跟著出門了。
她先到城裡打探那兩位大人的住所,得知高大人為高權貴,極少見外人,尤其是像她這種普通小老百姓,但是白族古長老為人就親切多了,於是她決定去找古長老。
來到古長老府邸門外,她登門求見,「我想見古長老。」
「長老外出還沒回來,姑娘請留下姓名或是有何要事,我會代為轉告。」門房客氣地回道。
「呃……因為此事很重要,我想當面和他說,請問他何時回來,到時我再登門拜訪。」
「這個嘛!」門房遠遠一瞧,咧著嘴說:「咦,那不是我們長老的馬車,他回來了,你來得真巧羅!」
小漁立即讓開,待馬車停下就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步出。
她上前說道:「古長老您好,小女子姜小漁有一事請教。」
「你就是姜小漁?」長老眉頭一鎖。
「小女子正是。」她發現長老臉色丕變,心怦怦跳。
「好,請跟我進來。」小漁隨他進入府門,走進大廳,這時古長老遣退所有嚇人,望著小漁問:「你找我何事?」
「我想長老應該有事想對我說,您就直言吧!」
若非如此,他也不必將她帶進這裡,尤其他眼中那抹沉黯的光影,她直覺自己肯定與段玥被撤家臣一事有關。
「你來自西夏嗎?」長老瞅著她。
「是,小女子來自西夏。」她心底暗驚,沒想到這事長老也知道。
「這就對了,事情是這樣的……」他將大理王對段玥所作的要求告訴了她,「可是段玥不從,這可是大不敬之罪,不過大王卻只撤了家臣一職,算是寬容了。」
「那麼……如果我願意進宮裡面見大王,是不是就可以恢復他家臣的職位?」她認真的問道。
「這事當然。」
「那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如果大王仍無法原諒段公子,還請您在大王面前多美言幾句。」小漁朝他微微曲膝,「小女子這就告辭了。」
「等等,你真打算面見大王?」長老連忙喊住她,發現這位姑娘果然與眾不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難怪段玥為了他願意做出同樣的犧牲。
「對。」她點點頭。
「這一去可就不能回頭了,你要想清楚。」他理解大理國王有多麼敵視西夏,這位姑娘此去凶多吉少呀!
「我已經想清楚了,是我打擾了段公子的生活,只要他能回到從前……沒認識我之前,要我做什麼都行。」忍住淚水,她唇畔勾勒的那抹笑是這般真切,令人動容。
「好吧!既然你堅持,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你自求多福吧!」長老也只能給她幾句忠告。
「謝謝,我懂的。」小漁臉上依舊掛著屬於她的直率笑容。
離開之後,小漁直接轉往王宮,這次她一定要竭盡所能的幫助段玥化解危機。
「公子……公子……」
魯鈺快步走進尋璇苑,找到正在後院練武的段玥。
段玥收了氣,抬頭,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小漁姑娘她……」哎呀!這要他怎麼說,就怕說了公子會太激動。
「到底想說什麼就快說,別吞吞吐吐的。」段玥眉頭緊擰了起來。
「小漁姑娘獨自一人進宮了。」
「什麼時候的事?」他赫然瞠大眸子。
「她直接上王殿覲見大王去了。」魯鈺急促道。
「該死,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那件事被她知道了?」段玥用力擊向一旁的樹榦,「我居然沒想到她可能會這麼做!」
「那我們該怎麼應對?」魯鈺拱手問道。
「我立刻去找她,得將她救出來才行。」段玥急急向外頭走去。
「等等公子。」魯鈺喊住他。
「怎麼?」
「聽說她現下並不在宮裡。」他猶豫不決地望著段玥,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不該道出。
「那她在哪兒?」段玥猛然旋身,俊臉鐵青。
「聽說大,王已經將她送往刑部游大人那兒,你也清楚,游大人逼起供可是最嚴厲的,就怕她會熬不住刑具的折磨。」
「大王怎可以這麼做?」這簡直是送她去死呀!
「我想大王肯定不相信她,這才打算逼供。」魯鈺在宮內當護衛多年,這些爾虞我詐之事他可是看多了。
「不過這樣更好,我直接去游大人那裡要人。」也不管魯鈺在背後叫喚,段玥加快腳步離開。
魯鈺放心不下也尾隨而去。
一到刑部,段玥發現刑場上空瀰漫著火光與煙霧,他心下一驚,立刻沖了進去……
「段公子,後面是刑場,您不能進去。」刑部的手下攔住他,「現在正在行刑。」
「什麼意思?」他喝道。
「有一位西夏來的女子死不認罪,大人將她處以火刑。」手下回道。
段玥用力將他推開,迅速朝刑場狂奔而去,到了刑場,他止住腳步,錯愕的望著眼前的景況——
一名女子被綁在刑台上被燒得面目全非,雖然他無法認清她的容貌,但是那剩下一截未燒盡的衣角告訴他,她就是小漁!
「小漁……」段玥發了狂似的衝過去,若非魯鈺拉住他,他可能早就衝進火海里。
「公子您要冷靜,一定要冷靜。」魯鈺牢牢抓住他,「一切都遲了,就讓她好好地走吧!」
「不……不可能!游克通,我一定要殺了你。」段玥緊握著拳頭,激狂大喊。
「公子!」魯鈺也非常不解,「聽說小漁昨天才被送刑部,怎麼今天就動刑,此事應該請示大王呀!」
段玥冷冷地說:「你難道不知道,這就是大王的旨意。」
他眼瞳中反射著火焰,那串串火舌就是將小漁吞噬的兇手……而大王就是幕後操控者!
心痛加上憤恨,這股怒潮在他胸口築起一到復仇之牆。
「我要回西夏,你要跟我走嗎?」段玥沉痛的閉上眼,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傷痛的淚水滴落在他的錦袍上。
而這件錦袍正是小漁親手為他縫製的!
摸著錦袍,他在心底說著:小漁,你一直希望我能回西夏,我會照做,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