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6.1
「回來啦!」沈蓓珊穿著粉紅色的麻紗裙,一頭及腰黑髮柔順的貼在背部,臉上掛著甜甜的微笑迎上前。先踮起腳尖,在他臉上輕輕啄了一下,再接過他手裡一大包的紙袋。
席培銘兀自獃獃的立在門檻處,被她小小的甜蜜舉動給迷的神魂顛倒。
「幹嘛站在門口不動?」她抿著嘴笑他的傻樣,姿態誘人。
他笑笑,用雙手從背後圈住她的腰,她軟綿綿的向後靠在他的胸膛。
「蓓蓓,你是我的枕頭,是我的奶油蛋糕。」他把臉埋在她的黑髮里,低聲呢喃。「你給我家的感覺,你是我每天下班回家最想見到的人。」
「也就是說,你的夢想就是下班以後,靠著舒服的枕頭吃奶油蛋糕羅!」她大笑,瞬間變身成樂不可支的孩子。看了看紙袋裡的食物,又問∶「你今天要做什麼給我吃呢?」
很好,席培銘想,他的未婚妻兼具天真與嫵媚,是孩子與女人的奇妙混合體。
「做個紅燒牛肉,再炒個素什錦,加一道麻婆豆腐,好嗎?」
他已經習慣這種奇怪的角色互異現象,反正能者多勞嘛!他偶而也會這樣自我安慰。
「為了報答你經常做飯給我吃,我準備了一份謝禮,來這裡!」
她一手抱著紙袋,一手拉著席培銘來到飯廳,得意洋洋的指著牆上的畫。「看!」
席培銘難以置信的瞪著眼。「你要把我的裸體畫掛在這裡供人觀賞?」
她很難過他似乎並不喜歡。「只有裸上半身而已,你的身材很好,不怕人笑的。」
「這……」他非常為難。
「這裡還有成對的畫框,我從秘密房間里搬下來的。過幾天,我想幫自己也畫一張,和你的掛在一起。」沈蓓珊興緻沖沖說明自己偉大的計畫∶「你看,我把你畫得好像在看著窗外的某個人,而我呢,會把自己畫在室外,一個花園裡,頭微微偏向你的方向━━這樣兩張放在一起,好像在對望一樣,哇!太美了!」她說著說著,一面在牆邊擺出心目中的姿勢,臉上露出萬分陶醉的神情。
席培銘看看堆在飯廳角落的另外兩幅畫框,想像蓓蓓的畫像也掛起來的景象,臉部肌肉不由得抽起來。「也是……裸體的?」
「對呀!」她低頭看看自己,「二樓浴室里有一面大鏡子,我可以到那裡去畫。」
「不行!」他堅決反對,語氣像暴君,「我絕不允許你把自己的裸畫給掛在這裡!」
「為什麼?」她眯起眼睛狠狠的看他,「你怕我身材不夠好,會丟你的臉嗎?」
他啼笑皆非,張臂將她摟在懷裡。「你想到那裡去了?就是因為你的身材太好了,我才捨不得讓別人來欣賞啊!」他迅速捕捉那張欲開始爭辯的小嘴,「你是我一個人的,只有我能看你的裸體,聽見了沒?」
她心滿意足的嗯了一聲,賴在他懷裡,陪他玩起無止無盡的親親遊戲。如果不是電話鈴響了,他們大概還可以繼續玩到半夜。
餅乾汪汪叫著,催她快接電話。
席培銘戀戀不捨的離開她的嘴唇。「去接電話吧,我來準備晚餐。」
她遺憾的嘆了氣,百般無奈的離開他的懷抱,沒好氣的接起電話。「喂。」
「……是小珊嗎?怎麼口氣像吃了大蒜一樣?」
「葉芸?」她詫異的叫出來,「你怎麼知道這裡的電話?」
「我打去你家,伯母告訴我的。喂,你上次問我的事情怎麼樣了?」
「碟仙的事嗎?怎麼?你有葛雨瑩還是姜曼婷的消息嗎?」她急忙追問。
「有一點,可是你要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不然我不說!」
狡猾!沈蓓珊在心裡暗罵。「好吧,你先說。」
「不行,你先。你太狡猾了,等下又賴皮。」葉芸這次變聰明了。
「彼此彼此。」沈蓓珊諷刺回去,故意嘆了口氣,才說∶「其實,我不告訴你是為你好。不過既然你一定要聽……」
「要,要,快說,快說!」
「這件事和一個鬼有關……」
「鬼?」葉芸的聲音開始發抖。
「那個鬼現在纏上我了,而且正在陸續尋找每一個和這件事有關的人。」這也不算謊話,沈蓓珊這麼認為。「所以,如果我告訴了你,你得有心理準備他會去找你哦!」
「不,不,別說,別說!」
她偷笑起來,早知道葉芸最怕鬼。「是你自己不聽的,那我就不說了。輪你說吧!」
「好吧。」葉芸口氣極為無奈。「姜曼婷人在美國,現在是一位有錢大亨的秘書。我們公司經理去美國出差時見過她幾次,被她迷得昏頭轉向,差點展開強烈攻勢,後來知道她好像與大亨的兒子在一起,他想情敵有錢有勢,就放棄追她了。」
「美國啊?」她皺起眉頭,「這下傷腦筋了,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不知道,不過我問到了她公司的電話,你可以打去直接問她。」
「好極了。」她抄下姜曼婷的電話。「對了,小芸,你能不能再想想有沒有記錯,你說邱心雁當天有和我們一起玩碟仙,但她說沒有這回事。」
「怎麼會?」葉芸怪叫起來。「我記得很清楚,她還下樓來看我在吃什麼冰,說你們問了碟仙,要求證。她拉我一起上去,我不肯。但你們幾個怎麼玩的我就不知道了。」
被葉芸這麼一說,沈蓓珊也記起有這件事。「可能她忘了,我再去問問。」
「小珊,等那個……鬼不見以後,你可以把事情說給我聽嗎?」
「一定。」她也真心誠意希望能早點幫凌子舜投胎。「非常謝謝你,葉芸。」
掛下電話后,沈蓓珊立刻打給邱心雁。「喂,心雁嗎?我是沈蓓珊。」
邱心雁顯然遲疑了一下。「嗨,蓓珊,有事嗎?」
「上次問你有沒有玩過碟仙,你說沒有?」
「對呀,我從來沒有玩過,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她的口氣極為不耐。
沈蓓珊刻意把聲音放軟∶「心雁,請你再想想好嗎?我和葉芸都記得你那次有參加,有沒有?你還下樓去看她吃什麼冰,記得嗎?」
「沒有這回事。」邱心雁堅持。
「心雁,我問這件事是有原因的。」她不得不把凌子舜的事情原本的告訴邱心雁,希望這樣能讓邱心雁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你看,如果我不設法找到當時一起玩的朋友,凌子舜就沒有辦法投胎了,那不是很可憐嗎?而且還是一個連自己怎麼死都不知道的鬼。」
邱心雁很久沒有開口,沈蓓珊只聽見粗重的呼吸聲從話筒里傳來。
「心雁?你還好嗎?」她小心的問,生怕朋友被嚇昏了。
「是的。」邱心雁終於承認,低聲道∶「我當時在場,你也的確掀起了碟子,可是我沒有碰碟子。玩碟仙的是你、葛雨瑩和姜曼婷,所以幫他回本位的事我實在幫不上忙。」
「這樣啊?」沈蓓珊很失望,但也很高興終於確定了當時一起玩的人是葛、姜兩人。
邱心雁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急迫,「蓓珊,能不能聽我一句勸?」
沈蓓珊的心情也隨著她的語調而緊張起來。「你要勸我什麼?」
邱心雁深吸一口氣,「不要再管這件事了,千萬不要追問有關凌子舜的任何事情。」
「什麼?」
「抱歉,我不想多說了。自己保重,蓓珊。」邱心雁掛了電話。
沈蓓珊掛下電話,為邱心雁最後的警告而迷惑著。
席培銘走到她身邊,張臂圈住她。「在想什麼?」
她把剛才兩通電話的內容說給他聽。
「你說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席培銘問。
沈蓓珊點頭。「她好像在害怕什麼━━那種怕,和葉芸的怕鬼不同,我聽得出來。」
席培銘親親她的額頭。「別多想了,明天我幫你打電話去問問姜曼婷的消息好嗎?」
「嗯。」她應道,但心頭卻被淡淡的陰影籠罩著,難以釋懷。「培培,我不明白,凌子舜有什麼事情『值得』我們追問呢?」
「要問我什麼事?」凌子舜的聲音響起,聽來相當愉快。「培銘,你家客廳的窗子破了,怎麼搞的?」
「你又突然出聲嚇人了。」沈蓓珊罵他,「下次先來點預告好不好?起碼刮點兒陰風什麼的也好。」
「什麼窗子破了?」席培銘不解的問凌子舜。
「今天不知道哪家的孩子扔石頭進來。」沈蓓珊搶著回答。「先別管這個,喂,你到底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們?凌子舜先生。」
「我會瞞你們什麼?」他無辜的反問。「我剛從辦公室過來,根本沒聽見你們在說什麼。」
「你還記得我曾經打電話問一位叫邱心雁的朋友?」沈蓓珊向他解釋今天再次通話的情形后,直接了當的說出心中懷疑,「真不明白她為什麼怕我們追問你的事?」
席培銘用謹慎的口氣問∶「子舜,你現在願意談談,以前究竟了發生什麼事嗎?」
凌子舜誠懇的回答∶「請你們相信我沒有騙你們,也沒有隱瞞任何事。事實上,我的記憶確實只到住在朋友家的最後一夜為止,在那以後,我什麼都不知道。而每次想起時,令我納悶及痛苦的原因也在此,我不明白離開朋友家的自己,究竟去了哪裡?」
「離開朋友家之後……」沈蓓珊想了想,「之前你有和另外哪位朋友聯絡嗎?」她試圖喚醒凌子舜的記憶。
「沒有,」凌子舜不提他已經無數次自問過類似疑問。「坦白說,我記得最後的決定是回家向爸媽認錯,然而事實上我從此沒有回到過家━━以活人的身份。」
「不是以活人……」她微微抖了一下,「當然,你以鬼的身份回去看過家人。」
「是的。」凌子舜的聲音開始哽咽。「那讓我很痛苦,我寧可……不要回去。原本我以為找到你就可以投胎轉世,從此不用再追究以前的事。畢竟,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清楚的鬼,就好像不知道自己親身父母是誰的人……」
「別太難過,子舜,讓我們一起把所有的細節慢慢回想一下,說不定很快就能幫你想出答案。」席培銘刻意用輕快的語調說,「現在姜曼婷已經有下落了,再過幾天偵信社或許也會有葛雨瑩的消息,一切都很樂觀,不是嗎?」
「培培說的對。」沈蓓珊真希望能拍拍凌子舜的肩膀,好好安慰一下這個令人同情的鬼。「那麼讓我們重頭開始回想━━子舜,我記得你說,你因為和父母吵架離開家,在朋友家住了兩夜,對嗎?」
「是的。」凌子舜回想,「其實不是為了什麼大事,我當時想要轉系,而父親不同意,所以我們吵了一架,我就跑到好朋友呂文彬家裡去住了兩天,他和我同病相憐,也正為著父親要他出國念書的事而鬧彆扭。」
「但是,兩天之後,你怎麼會『突然』決定離開他家?」席培銘問。
「是呂伯伯勸服我的。第三天晚上,呂文彬陪母親去參加親戚的婚禮,呂伯伯頭痛沒有去。我陪著他在家裡喝茶聊天,他勸我很多,要我先向父母認錯,再設法溝通。我想想,倔強兩天了,爸媽也該明白我的決心,因此就同意回家。呂伯伯要我打鐵趁熱━━大概怕文彬回來,我又會反悔━━叫我留張紙條給文彬,別等文彬回來了,他立刻就派他的司機送我回去。」他很詳細的說明。
「這麼說,你是坐呂家的車離開的羅?」沈蓓珊質疑。
「不,我的記憶只到這裡,接下來就沒有了。」
「這我不明白,」沈蓓珊納悶著,「總不成你當時心臟病發,就此死了?」
席培銘看著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想想決定先擱下,轉而問∶「雖然你不記得了,但你死後回家,想必慢慢從家人聊天中聽說了接下來發生的事,對嗎?」
「是的。據我所聽說的是,當晚呂伯伯派了他司機送我回家,可是,當然,我沒有回到家,因此第二天文彬打電話到我家找我時,兩家人才驚慌起來,呂伯伯立刻詢問他的司機,司機說我在途中改變主意,堅持要他送我到某家旅館。我家人於是到旅館打聽,櫃檯小姐證實我當晚的確投宿在那裡,但第二天以後,全世界就再沒有我凌子舜的消息了。」他用自嘲的語氣加了一句。
「那間旅館難不成是黑店?」沈蓓珊怪叫道,「你進去后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了?」
「的確,我並不記得自己有出來過,但是,我也不記得自己曾經進去過!」凌子舜驟然提高聲調,很快又降低。「我在那家旅館門前徘徊很久,幾乎可以記起自己走進去的樣子,可是天知道,我怎麼用力也無法想起細節。」
「那是種強迫性觀念。」席培銘表示,「如果你一再告訴自己有某件事曾經發生過,久而久之,那件事就像真的曾經發生過━━即使它根本沒有。」
「你是說……」凌子舜聲音發顫∶「我很可能根本不曾住過那家旅館?」
「是的,那是可能性之一。」席培銘分析著∶「我們能確定的部份,只是你有記憶的部份,也就是,只到你寫完紙條為止━━如果你確實記得自己動筆寫過。」他強調。「但接下來,你可能沒有住進過旅館,也可能沒有搭上呂家司機的車,還有可能是,你根本沒有離開過呂家!」
「你是在暗示……」沈蓓珊喃喃說,一股沒來由的恐懼感襲向她。
「但是,我的屍體是在山谷里啊!」凌子舜質疑道。
「我只是舉出可能性,除非你能想起寫紙條之後,你究竟還做了些什麼,否則,我們勢必得從這個點開始查起。」席培銘做出初步的結論。
「查?」沈蓓珊疑惑的望著他。「培培,你要怎麼查?」
席培銘輕撫她的長發,微微一笑,「查的方法很多,只是時間久遠,也許會困難一點。無論如何,查或不查是子舜的決定━━要不要追究自己是怎麼死的,這,我們可沒辦法代他做決定。」
「哦,要的!」凌子舜沈默一會兒后,終於叫出來∶「我要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可是邱心雁叫我們不要再追問這件事啊!」她仰起布滿憂慮的臉蛋看他。
「邱心雁……」席培銘問自己,「她勸你不要追問,那是不是也表示,她肯定追問過什麼?但是,她究竟知道些什麼?」
6.2
邱心雁掛下沈蓓珊的電話,出於下意識的走到窗邊,先掀開窗帘一角向外瞥,等確定沒有人站在街角監視她后,才扭開書桌上的檯燈開關,從書桌抽屜里拿出一本陳舊的日記簿。
等省悟到自己剛才的下意識動作后,她不禁痛苦的用手揉著頭髮。
哦,她真是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她為什麼要為了一時的好奇而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掙扎許久,她翻動十年前的心情記事,翻動十年前的可怕記憶∶
「不知道碟仙有多少可信的成分,所以托哥哥在政大的朋友查查學校是否有位姓凌的學生去世,結果只查出一位叫凌子舜的男學生前陣子失蹤,我說他會不會已經死了?哥和他朋友都覺得我很可笑……又問了好多認識凌子舜的人,但依然沒有人能確定他的生死。唉,或許只是同姓的巧合而已……今天回家的路上感覺有人在跟蹤我,不至於是要給我情書?哈,真奇怪……
確實有人在跟蹤我,爸媽不相信,說我受到升學壓力的影響……我確定窗外有人在監視,我好怕,到底是誰?為什麼一直跟著我……沒有人相信我,我快要崩潰了,睡不著,不能念書,風吹草動都會嚇得我尖叫……醫生說我得了什麼被迫害妄想症,才會以為有人要害我,有人在監視我哦。去他們的!我很清楚自己沒有病,為什麼要送我進精神病醫院……
感謝上天,救星終於出現了。呂先生問我知道凌子舜的多少事。我把關於碟仙的事都告訴他,事實上,除了這些我什麼也不知道啊!幸好他相信我的話。原來凌子舜不是什麼好人,因為和幫派的人起內訌而被殺害。幫派人聽說我在打聽凌子舜的消息,所以才跟蹤我。呂先生說雖然警方已經抓到一些人,但畢竟還有不少人在逃,雖然他相信不會再有人監視我了,但他也再三警告我不要再提起這件事,以免又惹禍上身……」
用力闔上日記,邱心雁堅定的告訴自己,是的,她當然不會涉及這件事,她當然不要再次惹禍上身!
6.3
電話鈴聲響起,餅乾跟著吠叫,打破席家客廳的沈默氣氛。沈蓓珊跳起來,跑去接電話,但願是心雁改變主意,打來解釋一切。
「喂。」低低的男人聲音從話筒里傳來。
她不由得胸口一緊,也壓低聲音,小心的問∶「找哪一位?」
「找你啦,姊。」
「原來是你,我還以為又是惡作劇電話呢!」她鬆了口氣,聲音自然大起來,一旁的席培銘卻警覺的抬起頭。「找我什麼事?小龍。」
「媽說葉芸姐找你,給了她你那裡的電話,不知道她有沒有打去?」
「有,幫我謝謝媽。」
「那就沒事了。」沈若龍傳話完畢,在掛電話之前又調皮的追加一句∶「姊,加油哦,早點把米給煮熟!拜拜!」
沈蓓珊先是一愣,等意會過來弟弟的意思后,正想破口大罵,沈若龍已經掛了電話。
「該死的小龍!」她紅著臉罵嗚嗚作響的電話筒。
「小龍打來的?」席培銘不動聲色的問∶「你剛才說什麼惡作劇電話?蓓蓓?」
沈蓓珊掛下電話。「就是惡作劇嘛!先是扔石頭進來,然後打電話說要我們搬家。真無聊,現在小孩子都吃飽飯太閑。」
席培銘蹙攏雙眉,「哦,是小孩子的聲音?」
「那倒不是,是大男人。」她不在意的聳聳肩,沒有多想。「反正都一樣無聊。我去洗個澡,培培,你還沒有要走吧?」
他顯然在思考什麼,久久才開口∶「沒這麼快,我還要幫你把玻璃窗裝好━━三樓儲藏室的窗子和客廳的同樣規格,我打算先把它拆到樓下來裝。」
「謝謝。」她彎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離開客廳。
席培銘靜待樓上浴室傳來放水的聲音,確定她聽不見后,才問凌子舜∶「今天有查到什麼嗎?子舜?」
「是的。」他說,「如你所料,李秘書是鞏氏企業派來監視你的姦細。她把你每天所做的事都告訴鞏氏企業的小開鞏天賜。」
「鞏天賜……」席培銘沈思道∶「我見過他,一個笑裡藏刀的傢伙。鞏老董事長已經半退休了,公司絕大部份的決策都是此人在處理。」
「沒錯,他控制了鞏氏企業所有可以動用的資金。何經理上次查出鞏氏企業不時調動大筆資金,而這些調動事實上全是鞏天賜親自安排的,他父親全然不知情。」凌子舜說明他的調查結果。「至於那些資金的用途,目前只有兩億元的下落有眉目,其餘部份只怕還需要更多時間調查。」
「只查出兩億……」席培銘不甚滿意的嘆著氣。
「但無論如何,我已經相信那些威脅信都是鞏氏玩的花樣。」凌子舜說。「就是因為鞏天賜注意到你開始調查他們,所以才一再威脅你。」
「當年爺爺就曾懷疑是鞏氏企業在暗中操縱,果然不錯。」席培銘牽扯嘴角冷冷道。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先把李秘書炒魷魚?」
「那沒有用,他們會再派人混進來。」他揮揮手。「何況李秘書的工作效率很高,我沒有理由突然把她開除或調職━━因為我們沒有證據,而且恐怕會打草驚蛇,最好還是按兵不動,讓他們以為我們仍然一無所知,這樣敵暗我明的立場就對調過來了。」
「可是,她已經知道蓓蓓是你的未婚妻,沒有關係嗎?」凌子舜有點擔心。
「我敢肯定他們早就有蓓蓓的資料了!」席培銘憤然道。「我唯一恐懼的就是這個━━唉,都是我不好,我實在應該避開她的,但是……」
「你情不自禁。」凌子舜代他說完。
他苦笑。「很好,我有個鬼知己。」
「現在我該怎麼做?繼續盯鞏天賜的金錢流向嗎?」
席培銘想想,「好吧,但我擔心錢方面的調查只怕到了瓶頸。這樣吧,除了錢,特別要留意他經常和誰接頭。或許有人和他合作,甚至他的背後還有人在指揮。」
「好,我明白了。」凌子舜見他心事重重,顯得坐立難安,試著猜測∶「你在擔心那通惡作劇電話也是鞏氏企業的傑作?」
席培銘默認,樓上的水聲停止,客廳陷入無聲的狀態。
「你先回去吧,子舜,我想和蓓蓓單獨說些話。」他乾澀的請求。
凌子舜遲疑著,半晌才開口∶「培銘,我知道我無權干涉你怎麼處理,但我希望你不要傷她的心,這是她的初戀,你知道,蓓蓓像個孩子。」
「是的,我知道。」他揉著頭髮,神情痛苦。「但我不想她受到更嚴重的傷害,趁現在還來得及,我不能讓她步上我父親的後塵……」
「那我……回去了。」凌子舜知道多說無用,嘆著氣離去。
聽著沈蓓珊的腳步聲正要下樓,席培銘跳起身,站在電話邊佯裝正在打電話。
她裹著毛巾質料的米色睡袍,用大毛巾包著頭髮,邊下樓邊叫∶「培培,你和子舜在聊……」看見他在打電話,於是把沒問完的話給咽了下去。
「好啦,貝蒂,你不要這樣說,我來台灣只是談公事,很快就會回到你身邊,好不好?」他對著空電話筒唱著獨腳戲,聲音大到能讓她聽得很清楚。「就這樣了,現在不跟你說,晚點再打給你。拜拜,貝蒂。」他覺得自己像個小丑,一個極其蠢笨的小丑。
他掛下電話。
「凌子舜呢?」沈蓓珊已經在沙發上坐下,餅乾躺在她腿上打哈欠。
「他回去了。」席培銘克制情緒,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自然。
「你們有討論出新的結論嗎?」她問,頭微微微側著,用大毛巾輕輕搓揉頭髮。
「沒什麼新的,還是和剛才的決定一樣,他繼續為我抓偷懶的員工,而我幫他調查十年前的事。」他停下來,偷偷觀察她的表情,奇怪她沒有追問剛才的「電話」。
沈蓓珊哼著歌,神態輕鬆的擦頭髮,臉上全然沒有不悅或醋意。
也許說得還不夠肉麻,他自嘲的想著,或許應該加上幾句想你愛你之類的話語,否則以她可愛的遲鈍天性,實在挑起懷疑的波瀾。
過了好久,她才隨口問∶「對了,培培,窗子修好了嗎?」
席培銘咬咬唇,只得先為她修窗子去了,腦子裡卻拚命在想要怎麼開始和她吵架。
太難了,記憶中他從來沒有和蓓蓓吵過架。一次也沒有。如果兩人真能結婚,想必會是模範夫妻。他覺得此刻會有這樣的想法,實在很諷刺。他腦中不由得浮現小時候父母鶼鰈情濃的畫面,所有認識他父母的人都會羨慕他們是對幸福美滿的模範夫妻。
腦中的甜蜜畫面很快又跳到父親支離破碎的身體,從汽車殘骸中被拖出來的景象,跟著就是母親像發了瘋似的日夜哭喊,直到身體里再沒有一滴眼淚殘存……
窗子修好了,他神智恍惚的走回客廳。
「辛苦了,我幫你泡了茶,喝了再回去吧。」沈蓓珊一頭濕發垂掛在身後,眼睛不離開電視,伸手指指茶几上冒著熱氣的茶杯,雙腳舒服的蜷曲在沙發上,露出一雙柔細白嫩的足踝。餅乾緊貼在她身邊睡著。
他在她身邊的沙發坐下,端起熱茶啜飲,想藉此驅走深藏在心底的寒意。
「你看,培培,這小孩和你小時候很像耶!」她笑著指電視螢幕上的童星。
席培銘定神看電視上那個髒兮兮的小孩,實在很難和自己聯想在一起。「哪裡像?」
「那麼丑的平頭,臉又這麼臟,連短腿也很像。」她很不淑女的爆笑起來。
他真想跟她一起笑,把自己釋放在笑聲中。如果每天晚上都能這樣和蓓蓓一起看電視說笑,他就心滿意足了。可是,雖然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夢,但他又能持續這樣的美夢多久呢?
彷佛鬼魅纏身般,父親含冤莫白的臉龐和母親悲痛欲絕的神情猛然跳到他的視線里,兩雙眼眸定定的對著他望,宛若在催促他下定決心,不能再拖延了……
他打了個寒顫,忍著陣陣作痛的心悸,困難的啟口∶「你從小就嫌我丑,貝蒂就不會,她認為我是全世界最帥的男人。」
「貝蒂是誰啊?」她終於問了,口氣卻隨便的不得了。
「新加坡富豪的女兒,就是剛才和我說電話的人。」他放下熱茶,很辛苦的又追加一句,「她像明星一樣漂亮,身材好極了。」
「她一定沒見過小時候的你,只看現在的你當然很帥啦!」她想起來就好笑,「不是跟你說過,小龍拿你照片給我看時,我根本認不出那是你━━男生青春期的變化真大,聽說有人一晚上就可以長高兩公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眼看話題又離開了貝蒂,席培銘真是煩惱透了,從來沒想過吵架這麼難。
他伸手攬著她的肩頭,拚命想著如何把話題再轉回貝蒂身上。
她懶洋洋的斜靠在他身上,專心看著電視,沒怎麼理他。剛洗完澡的身體溫溫熱熱的,提高他的體溫,更提升他的情慾。
她打起哈欠,伸著懶腰,那姿態,該死的撩人……
他一點也不想和她吵架,他一點也不願與她分離,他只想抱著她,深深吻她……
他無法自拔的將她的身子輕輕扳向自己,硬讓她的注意力離開該死的電視,不理會她喃喃念著好像牢騷的話,雙手托起她散發香皂味的小臉,低頭吻住那張艷紅誘人的小嘴。
她很快就投降在他的臂彎里,全心全意回應他的深情。
濃情甜蜜的一吻很快就轉化為火燙的熱吻,席培銘整個人像在燃燒,她緊貼在自己胸膛的柔軟胸脯,好像在做無聲的誘惑。他按耐不住,一手伸進她濕潤的長發中,捧著她的頭,另一手從她染滿紅暈的臉蛋向下移動,輕輕滑進她睡袍的前襟里。
她發出無力的呻吟,感覺到自己的睡袍腰帶被解開,身子被他放倒在沙發上。
他的手指靈巧的愛撫她雪白細嫩的肌膚,將她的睡袍向兩旁拉開,嘴唇從她的唇邊一路吻到她的頸項,用唇佔領她誘人的胸口。
「培培……」她軟弱的叫他。
他不讓她言語,迅速脫下自己的上衣,低頭再次吻住她的唇。
赤裸的上身緊緊貼合,她羞的不敢看他,但她知道自己並不討厭這樣的感覺。
直到席培銘的手滑進她雙腿間,她不安的扭動身子,才開始感覺有些害怕。
「我愛你……」他喘著,沙啞的低吟出自己的真心,用力抱緊她的身子,將臉埋在她的頸窩間,從喉嚨里逼出兩個字∶「貝蒂……」
沈蓓珊只感到眼前金星飛舞,全身的火熱隨之降到冰點。
她死命推他,推不動,從他身體下抽出一手,揮掌往他臉上打去。
席培銘抬起身體,一手捂著被打的臉,因為不敢讓她見到自己眼角的濕潤。
「貝蒂。」她小聲念著,表情僵硬,她終於領悟到這個女人的名字所代表的意義。
他不語。
「貝蒂。」她又念了一次,細小的肩頭止不住顫抖。
席培銘甩甩頭,視線離開她蒼白若紙的臉龐,強迫自己用最冰冷,最不含感情的聲音說∶「是我失言,不該對你叫她的名字,但你也太掃興了,竟然打我。」
沈蓓珊再一掌揮去,他咬牙受了下來。
「你走。」她用力抿著唇,兩手緊緊抓著睡袍遮掩自己赤裸的身子,也遮掩被無情羞辱的感情。
席培銘抓起上衣,頭也不回的走出大門。
大門砰然關上,兩分鐘后,車子引擎發動聲傳來……
車聲漸漸遠去,電視里的演員笑聲顯得越來越大聲。
餅乾鑽進她的懷裡,舔舐從她臉頰滑落的鹹鹹淚水。
把臉埋進小狗柔軟的毛里,沈蓓珊低聲啜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