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樹木森森,雲霧繚繞。
孔影白嘴裡銜了一根不起眼的小草,但千萬別小看這根小草,它叫蘭香草,有涼味,可治感冒咳嗽。
至於爺叫她來找的草藥則是仙人果。再過半個月就是新年了,按照往例,總是會有因暴飲暴食而腹漲肚痛的村人來找爺,只要吃一顆仙人果,便立刻能消除難受;但她已找了一個上午,仙人果全都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現在她真希望能有個仙人出現,指點迷津。
昨晚落了一陣雨,地變得又濕又軟,很不好走。但影白個性固執,沒完成使命絕不退縮;她強打起精神,往深處走去,突然一個踩空,腳步不穩,身體往下滑落,幸虧有一崖石突出,正好承接住她的身體,但驚嚇使她昏厥過去……
許久,從谷底竄出銀白色的冷煙,像個白魔鬼似地包住影白的身軀。
不停的顫抖使她驚醒,她伸手試著想攀住石頭爬上去,但濕滑的石頭不好抓,而且她的足踝又扭傷,根本無法站立。
她失望地坐在崖石上哀聲嘆氣,只能等待爺爺派人來救她了。夜深,狼嚎聲清晰入耳,她好想哭,可是她堅持男兒有淚不輕彈。
迢迢黑夜過去,北風瑟瑟,夾帶著漫天舞雪,彷彿針扎在臉上,這樣冰寒的天氣,就算爺爺耗盡積蓄(事實上爺爺的積蓄從未超過十兩銀子),也絕不會有人為了區區十兩冒死上山,感嘆之餘,聽到窸窣的腳步聲……
影白趕緊大叫,以為是爺派來的村人。「我在這裡!」
一頂青絨暖帽從山邊探出,長辮懸垂空中。「你在那裡幹麼?」
是女真人,影白心裡雖有些不悅,但不得不說:「我不小心摔跤了。」
「我把馬鞭放下去,你抓得到嗎?」清兵隨即垂下馬鞭。
影白沒好氣地說:「我腳扭到了,站不起來。」
「我下去救他好了。」這聲音好熟,影白想不起在哪聽過。
「稟貝勒爺,雪地濕滑,谷深又不見底,恐有危險。」清兵急聲阻止。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一聽到貝勒爺三個字,影白的心兒又亂了。
這是他第二次救她,受到爺爺的諄諄教誨,她對女真人一向懷有敵意,但對他卻不然,反而有種糾纏不清的感覺;對她來說,他不僅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光是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就能帶給她某種她搞不懂的莫名情愫……
她還沒分辨清楚心情,修長的身影已經從天而降,她抬眼,只看見他胸前有一條巨蟒,張著大口,活靈活現地朝她襲來,彷彿要吞噬她,她嚇一跳,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此時她的肩膀卻像是被巨蟒纏住,整個人騰空飛起,然後安然無恙地落到地上。
該不該開口道謝?她猶豫著,視線落在近在咫尺的臉上,霎時不知所措。
同樣是美男子,他的眉毛如箭,她的眉毛卻似柳葉;他的眼睛如深潭,她的眼睛是清水;他的鼻樑挺而有力,她的鼻樑細緻秀氣;他的嘴形似兩片薄刀,她的嘴形如菱角。跟他一比,她簡直像繡花枕頭,他則是雄赳赳的男子漢。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的膚色跟她一樣白皙如雪;仔細一瞧,他的白似乎帶了病態,不像她是健康的白裡透紅。
她無端地替他暗藏隱疾而擔憂,她的心弦彷彿被人用力一撥,顫抖起來。
在女真貝勒爺中,體型英挺的男子不少,因為他們長年騎馬射箭,驍勇善戰,練就了一副毫無贅肉的結實身材。但曝晒在艷陽之下,肌膚卻依舊白凈的貝勒爺,只有薩爾滸──女真第一美男子。
「你還好吧?」他彎身蹲在她面前,還把自己的紫狐披風蓋在她背後。
「還好,只是扭傷足踝。」她趕緊垂下眼睫,避開他的視線。
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腳。「讓我看看。」
「你要看什麼?」她驚恐地抬睫,瞪大眼睛。
「看你的骨頭有沒有折斷?」對她的五官比女人還細緻,薩爾滸微微一怔。
如拍蒼蠅般,影白不禮貌地揮開他的手。「不用看,我知道沒斷。」
「如果只是扭傷,我會治。」薩爾滸感到意外,但沒生氣。
影白不識好歹地說:「我也會治,謝謝你的雞婆。」
「你在生什麼氣?我做錯了什麼?」薩爾滸眉毛擰結在一塊兒。
「我只是不喜歡別人碰我。」影白別過臉,這男人連皺眉都好看。
「我剛才救你時,你並沒拒絕。」薩爾滸眼裡閃過一絲挑釁意味的促狹。
雖然她長相和心眼都像女孩,可是她的身材……他的目光從她的臉蛋移到她的胸部,他感到有些驚訝,她看起來瘦巴巴的,沒想到胸膛如此厚實寬敞。不過,她終歸是個小毛頭,嘴上連鬍子還都沒冒出來。
隨著他的目光移轉,她感到胸口有一陣熱火在燃燒,她知道自己不對勁,卻找不出原因。她從來沒喜歡過任何人(爺除外),雖然村裡有幾個女孩對她示意,但她視若無睹,對男孩也一樣,獨獨對他,她迷惑了。
她不是容易發脾氣的人,事實上,她的個性比兔子還溫馴,但一見他就變了個人似地,意念流轉。她想,也許因為他是女真人的關係吧!爺說過,女真人都是壞人,但他救了她兩次……糟糕,她居然忘了向他道謝。「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你打算怎麼治腳?」薩爾滸嘴角牽動地一笑。
「用這個。」影白隨意拔起一把綠草,用石頭砸成汁。
薩爾滸饒富興趣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你在幹什麼?」
「陽草可以迅速減輕疼痛。」影白褪下襪子,將汁液抹在足踝上。
「你會醫理?」薩爾滸眼中流露出喜悅。
影白高傲地昂起下巴。「當然,我爺是名醫。」
「你爺是不是叫孔陀?」薩爾滸臉上的笑容加深,迷人極了。
「你怎麼知道?」影白驚訝,分不出是驚訝他的話?還是笑容?
「我是來請他去王府為我家人治病。」薩爾滸的確見過神醫,不過神醫卻拒絕了。
影白露出潑冷水的表情。「我爺從不下山,你白來了。」
「他一定得去,因為這是命令。」薩爾滸板著臉,神情顯得嚴肅。
「你好無禮,居然強人所難。」影白頂撞,她根本不知道大官是什麼玩意兒。
沒人敢像她這樣對他說話,他是堂堂貝勒爺,居然被一個毛頭小子訓斥,這是不可原諒的,但他奇怪自己竟然毫不生氣。不過,他沒有時間思索這個問題。「只要治好我家人,你和你爺爺這輩子都不愁吃穿。」
「我們不稀罕。」影白吃力地站起身,她立刻明白她的足踝還是痛的。
薩爾滸語氣溫和地懇求。「算是報答救命之恩,這樣總可以吧!」
「是我欠你人情,不是我爺。」影白不買帳的撇嘴。
「這樣好了,我送你回家,看你爺爺會不會回心轉意?」
「你必須先答應我,不可以不擇手段。」
「我盡量。」薩爾滸眼中掠過一抹稍縱即逝的悲傷。
「你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影白心一窒,有些動容。
「我有個年紀跟你差不多的妹妹,大夫說她可能看不到今年的春天。」
「好吧,我帶你去見爺。」影白話一說完,毫無預警地,他突然把她抱起來放在馬上,她感覺到他的手臂強而有力,她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而真正讓她難以掙脫的是他的體貼,他早看出她的足踝仍不適,所以才會這麼做。
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使她感到不寒而慄,她知道不是北風,不是飛雪,不是天氣,而是她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顫抖起來,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對他如此異常?心好亂,心如麻,誰能告訴她為什麼?
孔陀手拄著拐杖,站在門前引頸張望。
遠遠見到影白騎著白馬逼近,孔陀臉上的皺紋不減反增;那匹白馬,他昨天才見過,是貝勒爺的坐騎,這教他怎麼不煩惱!
影白昨晚一夜未歸,孔陀並沒央人去找她,他深知影白向來走路只看天、不看地,這是她生在皇室,與生俱來的傲氣,所以他相信她一定是摔跤了,甚至有可能摔斷腿,寸步難行,以至於無法返家。但他一點也不焦急,因為影白有能力自救。
昨天他以老眼昏花,恐負所託為由婉拒了貝勒爺的命令,原以為他會就此打消念頭,沒想到他並未死心。
今早還聽村長說,貝勒爺上山打獵去了,孔陀心中暗呼不妙,天意真是弄人,他越不希望他們見面,沒想到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這名叫薩爾滸的貝勒爺,連孔陀見了都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讚揚他是美男子。
影白雖自以為是男兒身,可是她畢竟是窈窕女,「異性相吸」是萬物的原始本能;一想到這,孔陀緊緊握著拐杖,往地上重重地跺了跺,嘆口氣,沒待影白走近,一步一個顛躓,踉踉蹌蹌地走回屋裡,跌坐在老舊的竹椅上。竹椅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叫,正如他此刻的心情,痛苦萬分。
「我回來了。」影白像只跛腳兔子般跳進屋裡。
「快進房裡去休息。」孔陀急聲命令,無心關心她的腳傷。
影白逕自找了張竹椅坐下。「爺,我腳受傷了,你沒看見嗎?」
「你活該,誰教你走路不長眼!」孔陀怒火中燒,拐杖在地上跺了幾聲。
「爺!你幹麼發這麼大的火?」影白一臉怔愕,搞不清自己做錯了什麼?
孔陀拉高嗓子。「我叫你進房,你不聽話,我當然生氣。」
「我會受傷,還不是因為爺叫我去采草藥。」影白大聲地頂撞回去。
「你到底要不要回房?」孔陀握著拐杖的手青筋暴現,一副要揍人的模樣。
「我差點死在山上,爺,你知不知道?」影白一臉的委屈和可憐。
孔陀毫不同情地說:「我只知道你現在人好端端的。」
「若不是他救了我,我搞不好已經凍死了。」影白看著門口。
孔陀心知「他」指的是誰,顯然他的魅力已使影白潛藏的女性本能蘇醒了。
從影白的眼裡,孔陀看見一簇火苗,但她自己卻沒感覺到,一陣寒意竄到孔陀的胸口,這樣的眼神代表影白已懵懵懂懂地情竇初開了。孔陀為此發現感到驚慌無比,他絕不能讓貝勒爺接近她,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影白不僅是窈窕女,更重要的是,她胸前有鳳凰烙印,這個秘密尤其不能讓他身後的貝勒爺知道。
從這個貝勒爺此行的任務,要男孩脫褲檢查,孔陀猜想他扮演的是誅殺前朝餘孽的角色;雖然他不清楚山下的局勢,但他相信一定有太子死在他手上。
這個手上沾滿鮮血的貝勒爺,和影白算起來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雖然不大情願,但孔陀還是起身,以小百姓見到大官的禮節,轉向門口,對著薩爾滸跪拜。「貝勒爺大駕光臨,小人未能迎接,請貝勒爺恕罪。」
「神醫免禮。」薩爾滸十分友善地扶起孔陀坐到椅上。
「爺,你幹麼向他下跪?」影白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
孔陀戒慎恐懼地說:「小人的孫子無知,若有冒犯,還請貝勒爺原諒。」
「我無知?」影白不服氣地噘著嘴。「爺,你不是說過,我聰明絕頂。」
孔陀使眼色地說:「貝勒爺是皇族,你還不快向貝勒爺下跪!」
「我腿痛,我不跪。」影白唱反調地別過臉。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孔陀心裡有數,這是情竇初開的現象。
「爺,你說過,男兒膝下有黃金。」影白理直氣壯地狡辯。
孔陀一時啞口無言,當初告訴影白這句話,是因為影白的身分是明朝公主,當然不能隨便向人下跪;但國已亡,公主比平民百姓還不如,下跪是不可避免的自保之道。但是真正讓孔陀無言的原因,是影白今天異常地不聽話,讓他憂心。
薩爾滸搖了搖手,不拘小節地說:「不用行禮,咱們大家坐著說話。」
「瞧小人真失禮,影白,快去燒水泡茶,招待貴客。」孔陀急於支開影白。
「人家腿痛……」影白不經意地說出女孩子家的用語。
「影白,你是不是嫌爺命太長了!」孔陀大為光火和緊張。
「爺,別生氣,我去就是了。」影白跛著腳,順勢將廚房門用力一關。
孔陀發出乾澀的苦笑。「小人教孫無方,讓貝勒爺見笑。」
「無妨,令孫很可愛,我很喜歡他。」薩爾滸說這話時並沒特殊涵義。
但聽在孔陀耳中,可是不得了的神經緊繃,他甚至清楚聽到自己的心怦怦跳的聲音;郎有情妹有意是他最害怕的狀況,若不趕快想辦法阻止,後果不堪設想,事到如今他只好犧牲小我。
「貝勒爺救了小人孫子一命,小人理當知恩圖報,貝勒爺要小人去府中醫病一事,小人責無旁貸,但小人有一不情之求。」
「神醫請說。」薩爾滸十分高興。
孔陀直截了當地說:「小人一人去貝勒府。」
「為何不讓令孫與你作伴,你們祖孫不是一向相依為命嗎?」
「影白毛躁,小人擔憂他在貝勒府會闖下大禍。」孔陀小心翼翼地回答。
雖然人在廚房,但孔影白的耳朵一直貼在門板上偷聽。爺叫她泡茶,她居然連火都還沒生,深怕遺漏門外的對話。
當她一聽到爺要下山,她的心就像脫韁野馬,恨不得立刻衝下山;可是又聽到爺不讓她去,她好生氣、好憤怒,爺太自私了。顧不得什麼禮貌,影白推開門。「爺,我想下山見識。」
「大人說話,沒你置喙的餘地。」孔陀用木杖重重地敲地。
「爺,求求你,讓我去。」影白撲到孔陀腳下哀求。
「你留在山上,替來求診的病人診療。」孔陀毫不心軟。
影白倔強地搖頭。「我的醫術淺薄,擔不起如此重責大任。」
孔陀堅持到底地說:「這是你磨練醫術的大好機會。」
「我不要,萬一我醫死病人,有辱爺的英名。」
「小病難不倒你,如果遇到疑難雜症,你可以請他們另覓良醫。」
「會來山上找爺治病的,哪個不是疑難雜症!」影白毫不留情的戳破。
孔陀一臉難堪和狼狽,影白說的沒錯,會千里上山來求診的,的確都是山下群醫束手無策的疑難雜症。但他不能承認,只好惱羞成怒地厲叱。「你真是太不像話了,我說一句,你頂一句,你是想把我活活氣死,是不是?」
孔影白咬著嘴唇,臉上浮著倔強和叛逆,她還想說話,可是眼角竟滑落一滴淚珠;她終究是窈窕女,在這種時候流淚是常態,可是看在薩爾滸眼中,心中不免生起憐憫之意,他以極溫柔的口吻求情。「神醫,你就答應讓他一起來吧!」
「既然貝勒爺這麼說,那她去貝勒府好了,我留在山上。」
「這……」薩爾滸彷彿被打了一巴掌般地講不出話。
「不去就不去!」影白跛著腳沖回房裡。
爺為什麼不讓她跟?她想不透,但她知道爺所說的理由都不是真的。
真正的原因會是什麼呢?她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坐在床上拚命地想,擠破腦袋地想,還是想不出一個所以然。
爺好奇怪,原本是向來疼愛她,今天卻對她冷漠到了極點,連吃飯也不叫她,當然她也不會想吃。但究竟是什麼原因讓爺反常?仔細一想,似乎跟貝勒爺有關……
一大清早,屋外就鬧哄哄的。
孔影白慵懶地伸展手臂,緩緩地睜開眼皮。
昨晚睡得非常甜,不過她曾感覺到有人走進她房間,只是她累得睜不開眼。
她這個人一向喜歡湊熱鬧,外面這麼吵,想必是有好戲可看。她急急地下床,完全忘了足踝扭傷一事;腳才一觸地,她忽然發現不大對勁,昨晚她明明是脫了鞋倒頭就睡,衣服還是昨晚穿的那件沒錯,可是襪子卻不在腳上。
還有,她的足踝也不痛了,一定是爺昨晚進來過,替她針灸了痛處。爺想要以這個小恩小惠撫平她不能下山的遺憾,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她嘴巴嘟了起來,她寧可用跛腳交換下山。這時,腳邊一陣濕滑,原來是「小黑」撒嬌地在舔她的腳。
匆匆用冷毛巾往臉上一抹,穿上鞋襪,抱著「小黑「,打開門。她發現爺不在屋裡,隨即迅速地溜到屋外,看到好幾個女真士兵在劈柴挑水;她懂了,他們在為她準備過冬所需,爺想以此討好她,她才不稀罕。她要的不是這些,而是下山見識世面。
她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啊」了一聲,她真笨,她不會自己偷溜下山,死皮賴臉地跟著爺進城?這真是個好方法,事不宜遲,她趕緊出發。
走了一上午,肚子餓得發出怪聲,昨晚到現在都沒吃,如今餓得兩眼昏花、四肢無力,她看了看路旁的野草,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食草;這就是她的毛病,做事光憑一股衝動,顧前不顧後,如今只能倒在路邊休息,還連累「小黑」跟她一起挨餓。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她轉著脖子望去,看到白馬上那挺拔的身軀,是貝勒爺!她的心無緣無故地發抖,手心還冒出熱汗,好奇怪的癥狀啊!
在白馬的後頭,還有兩匹不如白馬般健壯的馬,其中一匹馬在薩爾滸的交代之下,掉轉過身,往山上而去,應是去通知孔陀,找到影白的消息。
「你果然是想偷偷私自下山!」薩爾滸勒住馬頭。
影白沒好氣地說:「我哪有偷,下山的路誰都可以走。」
薩爾滸以命令的口吻對她說:「快上馬,你爺爺急得快瘋了。」
「不要,我不要回家。」影白雖然有些心疼爺,可是她不肯就此屈服。
「你為什麼這麼不聽話!」薩爾滸責怪道,眼神顯得很不諒解。
「你管不著!」影白大叫,但肚子卻緊接著發出一陣哀嚎。
薩爾滸嘴角往上一勾。「你肚子很餓了,是不是?」
「廢話,肚子不餓就不會叫。」影白不知死活地反諷。
薩爾滸想了一下說:「我們來談個買賣。」
影白有氣無力地問:「什麼買賣?」
「我請你到山下吃頓大餐,然後你就乖乖地回家。」
「為什麼你不請我到你家住,然後由我乖乖地做飯請你吃?」
「不成,我不能違背跟神醫的約定。」薩爾滸對她的機靈莞爾一笑。
「你們都好差勁。」影白忿忿地拔起地上一根小草,發泄心中的怒氣。
她的表情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踢到一隻小兔子,心裡充滿愧疚。
這個叫影白的孩子,不僅長相酷似女孩子,有時連動作也像女孩子,這讓薩爾滸想起自己的妹妹,兩人有某種神似的氣質;那種氣質不同於一般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而是皇室才有的獨特韻味。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眼前的孩子只是個出身貧困的男孩,他想他應該是太挂念妹妹,才會有此錯覺。
不過,他對他似乎有一種難以割捨的奇怪感覺,說得更明白點,是憐香惜玉的感覺,這點令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對一個男孩子產生對女孩子才有的心情,實在不是好現象,他嘆了口氣。「你只是想到大城市看看,我帶你去見識不好嗎?」
影白考慮了幾秒,站起身,一手抱著「小黑「,一手伸向他,任他將她拉上馬;她坐前,他坐后,他的腳往馬肚上一蹬,白馬立刻像箭一樣射了出去,以飛馳而穩定的步伐,快速地往山下奔去。
她的臀部抵著他強壯的小腹,薩爾滸眉頭皺起來。他的身體往後移動,對他柔軟而渾圓的臀部感到不可思議。男孩子的臀部都該是小而結實的,不是嗎?但他厭惡自己想法似地緊繃著下巴,他到底怎麼了?老是對他產生不當的聯想……
來到山下,不遠處有個小鎮,影白一副土包子似地打量路邊的建築和行人。她第一次看到兩層樓的房子、第一次看到賣著奇怪東西的攤販、第一次看到打扮奇特的女子,整張臉因新奇而洋溢著快樂。
兜了一圈小鎮,薩爾滸將馬停在鎮上最大的酒樓前面,下了馬以後,他伸出手握住影白的手,協助她下馬;相握的一刻,一股暖流從彼此相觸的手心竄進心裡,兩人的心同時顫了起來。不過,他們很快地放開手,心虛得誰也不敢看誰。
站在門口的夥計,趕緊迎上前,將馬牽到後方的馬廄;另外一名夥計,引領著他們到空桌坐下。酒樓里一片詭異的安靜,客人們的目光幾乎全部集中在薩爾滸身上。他頭戴三眼翎,身著蟒袍,一看就知道他身分不凡。
站在薩爾滸身後的侍衛說:「夥計,把最好的酒菜全拿來。」
「你為什麼不坐下來?」影白不明白侍衛不能跟貝勒同桌吃飯。
「我要保護貝勒爺的安全。」侍衛戒慎地看著店裡不尋常的氣氛。
影白看了四周一眼,視線最後落在薩爾滸臉上。「有人要殺你嗎?」
「諒他們也不敢。」薩爾滸手指一勾,示意侍衛坐下來吃飯。
「上菜了。」數個夥計殷勤地服侍他們這一桌。
「砰」地一聲巨響,聲音來自鄰桌的四個客人。他們四個人都頭戴斗笠,笠檐壓得低低的,看不清長相。其中一位粗聲粗氣地拍桌大喝。「他媽的!夥計,你是怎麼做生意的?我們先來的,為什麼他們的酒菜先上,我們的卻還沒上?」
「對不起,馬上來。」夥計趕緊轉向鄰桌,陪著笑臉道歉。
惡客刁難道:「住口!他們那桌酒菜應該是我們的。」
「你們叫的菜不一樣。」夥計態度委婉的解釋。
「哼!狗眼看人低,你以為我們沒錢嗎?」惡客分明是故意找碴。
夥計不停地彎腰鞠躬。「客官,小人沒這個意思。」
「還不快把酒菜端過來!」惡客挑釁意味濃厚。
影白最討厭欺人太甚的事,她迅速將筷子含在口中,然後惡作劇地往每道菜里插一插、攪一攪,滿意地說:「夥計,就把我的口水端去給他們吃吧!」
「小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惡客亮出刀子,走向影白。
「你想幹什麼?」薩爾滸筷子一扔,正中惡客的手。
「殺了你!」惡客忍住手痛,將刀砍向薩爾滸。
「放肆!」薩爾滸用劍鞘輕輕一揮,只見鋼刀飛了出去。
從鄰桌迅速飛來一道素袍,落到薩爾滸身後。「你的武功不弱嘛!」
「我說誰敢那麼猖狂,原來是你。」薩爾滸一個翻身,躍到桌上。
「清狗!納命來!」女尼手中的拂塵用力一拍,桌子立時裂成兩半。
「你果然有兩下子。」薩爾滸避開攻擊,飛身到女尼身後。
「拜託!尼姑打架很難看的!」影白撇著嘴諷刺。
女尼轉向影白,殺氣的眼神略帶驚訝。「你是什麼人?」
影白毫不畏懼,她沒見過世面,嗅不出危險,她單純的以為自己只要行得正、坐得穩,老天爺就不會取她的小命。「你管我是誰,倒是你,只有一隻手臂,是不是因殺氣太重,被佛懲罰的?」
「住口!」女尼抬起手,拂塵攻向仍大剌剌地坐在椅上不動的影白。
「不許傷害他!」薩爾滸用利劍撥開拂塵,意外地發現拂塵並沒殺傷力。
「清狗,你跟她有什麼關係?」女尼刺探地問,臉上的神情高深莫測。
影白從薩爾滸身後探出頭,還扮鬼臉。「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廢話少說,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薩爾滸一劍刺向女尼。
「我今天饒你不死。」女尼翩然地往後一躍,跟同伴們退出酒樓。
影白放馬後炮地叫道:「喂!你們怎麼像狗一樣夾著尾巴逃走了!」
「該死的笨蛋!」女尼回過身,拂塵往地上一揮。
「小心!」薩爾滸趕緊將劍橫在影白臉前,發出清脆的響聲。
只見一個小石頭落到地上,影白整張臉嚇得像雪一樣白,更顯得窈窕女的嬌弱,但薩爾滸並沒注意到。
由於此地不宜久留,他吩咐著夥計準備一壺酒和十數個包子,不問價錢,手往腰帶里一摸,拿出一錠黃橙橙的金元寶放在櫃檯上,然後就拉著影白,保護似地往後方的馬廄走去,侍衛拿著包子和酒壺,隨後跟上。
這場還沒開始就結束的交戰,在薩爾滸心中形成很大的疑問……